汤乐乐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辞职信草稿，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落下。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随着时间推移缓缓移动。
辞职——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干净的解决方案。退出衡正，退出星辉娱乐的案子，然后以自由身份帮助杨宸。但这也意味着放弃七年奋斗换来的一切：合伙人的位置，丰厚的收入，业内的声誉...
手机震动起来，小王的名字跳上屏幕。
"汤律师，李律师问您宸星文创案的材料准备好了吗？星辉那边催得很急。"
汤乐乐闭了闭眼："告诉他下午给他。"
挂断电话，她删掉了辞职信。冲动解决不了问题。她需要更周密的计划。
电脑另一端开着加密文件夹——昨晚发现的刘明与星辉法务总监的往来邮件。这些邮件明确显示，所谓的"侵权诉讼"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商业打压，目的是迫使宸星文创低价出售"星宝"IP。
作为律师，她有义务向客户指出证据中的问题；作为星辉娱乐的代理律师，这样做又等同于背叛自己的客户。职业道德与个人情感的撕扯让她太阳穴突突作痛。
汤乐乐打开一个新文档，开始匿名撰写一份分析报告，详细指出星辉娱乐证据链中的漏洞和刘明证词的可疑之处。她没有提及自己发现的秘密邮件——那会暴露信息来源——但足够为宸星文创指明调查方向。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将文档导出为PDF，注册了一个临时邮箱，附上文件，收件人填了杨宸的工作邮箱。鼠标悬在"发送"按钮上，她犹豫了。
这违反了她所有的职业准则。但如果能帮杨宸摆脱困境...
点击。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汤乐乐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肩上的重担。现在，她需要确保自己不直接参与这个案子。
敲门声响起，小王探头进来："汤律师，李律师说星辉娱乐的法务总监十点半到，希望您也参加会面。"
"告诉他我身体不适，请假半天。"汤乐乐关上电脑，"下午我会把材料发给他。"
小王眨了眨眼："您...身体不适？"语气中的惊讶不言而喻——汤乐乐从未因健康原因请假。
"嗯，头疼。"汤乐乐揉了揉太阳穴，这次不是谎言。
离开律所，汤乐乐漫无目的地走在南城的街道上。工作日白天闲逛对她来说是一种陌生的体验。路过一家咖啡厅时，她停下脚步——落地窗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专注地盯着笔记本电脑。
杨宸。
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面前摊着几份文件，时不时皱眉在笔记本上记录什么。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短发上，镀上一层金边。
汤乐乐应该转身离开。她还没有想好如何面对杨宸，尤其是在刚刚匿名发送了那些材料之后。但双脚仿佛有自己的意志，带着她推开了咖啡厅的门。
铃铛清脆作响，杨宸抬头，惊讶地睁大眼睛："汤律师？"
"我...刚好路过。"汤乐乐走近，瞥见杨宸桌上的文件——正是她匿名发送的分析报告，已经被打印出来，上面满是手写批注。
心跳加速，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工作？"
"嗯，收到一份匿名邮件，里面是对我们案子的分析。"杨宸的声音充满活力，"太神奇了！不知道是谁发的，但里面的观点一针见血，给了我们全新的辩护方向。"
汤乐乐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包带："有帮助就好。"
"坐啊。"杨宸拉开旁边的椅子，"我正想找人讨论这个呢。你是专业人士，帮我看看？"
这是最糟糕的发展。汤乐乐应该拒绝，应该离开，但她坐下了，接过杨宸递来的文件。
"你看这里，"杨宸兴奋地指着一段分析，"匿名者指出刘明的证词与邮件记录有时间矛盾。我们查了服务器日志，确实如此！"
汤乐乐强迫自己点头："很有力的反驳点。"
"最绝的是这部分——"杨宸翻到另一页，"关于市场混淆调查的样本偏差分析。我们完全可以请专家作证反驳！"
咖啡上来了，汤乐乐小啜一口，试图平复过快的心跳。看着杨宸如此热情地讨论她写下的分析，是一种奇异的体验——亲近又遥远，连接又分离。
"对了，你怎么这个时间有空闲逛？"杨宸突然问。
"我...请假了。"
"生病了？"杨宸立刻关切地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脸色是不太好。"
那触碰温暖而轻柔，汤乐乐几乎要闭上眼睛。但她突然想起什么，身体一僵——杨宸翻动的文件最后一页，露出了一个衡正律师事务所的logo。那是文件属性中未删除的元数据信息。
杨宸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表情凝固了。
"这是..."她翻到那页，盯着logo，"为什么会有衡正的标志？"
汤乐乐的喉咙发紧。她可以解释这是系统自动添加的，可以假装不知情，可以...
"是你发的匿名邮件？"杨宸的眼睛亮了起来，"天啊，你一直在帮我们？"
"我..."真相就在嘴边，但职业道德的约束让她无法说出口。
杨宸的笑容渐渐消失："等等...如果你是匿名发送，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为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汤乐乐西装上的衡正徽章上，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星辉娱乐的代理律所就是衡正。"杨宸的声音低了下来，"负责这个案子的律师...姓汤。"
空气仿佛凝固了。咖啡厅的嘈杂声远去，汤乐乐耳边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是你。"杨宸放下文件，像在碰触什么危险物品，"你是星辉娱乐的代理律师。"
这不是问句。汤乐乐无法否认，只能沉默。
"所以这些..."杨宸指着文件，"是什么？收集情报的新方法？先取得我的信任，再..."
"不是那样的。"汤乐乐终于找回了声音。
"那是什么？"杨宸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你明明知道这个案子对我多重要，明明知道公司可能因此破产，你却...你甚至参加了我们的庆祝派对！"
其他顾客开始看向这边。汤乐乐感到一阵眩晕，她需要解释，但又不能透露客户机密，不能承认匿名邮件的事。
"我试图帮你。"她最终说。
"帮我？"杨宸冷笑一声，"作为对手律师帮我？真是讽刺。"
"事情很复杂..."
"不，很简单。"杨宸开始收拾文件，"你代表星辉娱乐，我代表宸星文创。我们是敌对双方。所有那些...咖啡、晚餐、散步，都只是为了案子，对吗？"
汤乐乐想说不对，想说那些都是真实的，想说她发匿名邮件正是因为在乎。但职业操守像一道无形的墙，堵住了所有解释的路径。
"我很抱歉。"这是她能说出的最接近真相的话。
杨宸站起身，眼中闪烁着受伤和愤怒："最讽刺的是什么？我差点相信你了。相信那个在书店安静看书的女孩，相信那个在深夜陪我送员工回家的女人...结果一切都是表演。"
"不是表演。"汤乐乐也站起来，"杨宸，请相信我..."
"相信你？"杨宸摇摇头，"再见了，汤律师。法庭上见。"
看着杨宸离去的背影，汤乐乐感到胸口一阵尖锐的疼痛。她应该追上去，应该解释，但双脚像生了根一样无法移动。
咖啡已经凉了。汤乐乐机械地付了账，走出咖啡厅。南城的阳光依然明媚，行人依然匆匆，但她的世界仿佛失去了颜色。
回到公寓，汤乐乐瘫坐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手机响了无数次——小王，李律师，合伙人...她统统没有接。直到傍晚，一个陌生号码打来。
"请问是汤乐乐律师吗？"一个男声问道。
"我是。"
"这里是南城医院急诊科。杨宸女士在我们这里，她手机紧急联系人设置的是您的号码..."
汤乐乐的心跳骤停："她怎么了？"
"轻微车祸，没有生命危险，但有些擦伤和脑震荡。她坚持不肯住院，但按规定需要有人接她..."
"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汤乐乐抓起钥匙就往外冲。一路上，各种可怕的可能性在她脑海中闪现。医院走廊似乎无限延长，直到她终于看到急诊科的门牌。
杨宸坐在走廊长椅上，额头贴着纱布，右手腕缠着绷带，脸色苍白得像纸。看到汤乐乐，她明显怔了一下。
"他们打错了电话？"杨宸问护士。
"没有啊，就是这位汤律师。"
杨宸的表情复杂起来："我忘了改紧急联系人...是澳洲时的设置。"
汤乐乐这才明白——在澳洲时，杨宸可能把当时最亲近的朋友设为紧急联系人。回国后一直没更新，系统还保留着她的号码。
"怎么回事？"汤乐乐轻声问。
"没什么，过马路没注意看车。"杨宸避开她的目光，"不用麻烦你，我可以自己回去。"
医生递过来一份检查报告："轻微脑震荡，需要有人观察24小时。手腕扭伤，三天内不要用力。这些药按时吃。"
"谢谢，我会照顾她。"汤乐乐接过药袋。
"我不需要..."
"别固执了。"汤乐乐打断她，"你现在连打车都困难。"
最终，杨宸勉强同意让汤乐乐送她回家。出租车里，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汤乐乐从余光看到杨宸靠在窗边，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抖。
"为什么是我？"杨宸突然开口，声音很轻，"那么多律师，为什么偏偏是你接这个案子？"
"随机分配的。"汤乐乐如实回答。
杨宸苦笑一下："命运真会开玩笑。"
杨宸的公寓位于城西的一个小区，整洁但略显凌乱，墙上挂满手绘插画和摄影作品。汤乐乐扶她到沙发上坐下，然后去厨房烧水。
"药需要饭后吃，你多久没进食了？"
"不记得了...中午之后吧。"
汤乐乐打开冰箱，里面几乎空空如也。"有外卖菜单吗？"
"手机里...算了，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来。"
"别动。"汤乐乐按住她想拿手机的手，"我来点。"
两人的手短暂相触，又迅速分开，像被烫到一样。汤乐乐点开杨宸的手机外卖APP，发现最近订单全是快餐和方便食品。
"你平时就吃这些？"
"忙起来顾不上。"杨宸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汤乐乐点了清淡的粥和小菜，然后开始整理杨宸凌乱的茶几——上面堆满了宸星文创的文件和设计稿。一张照片从文件夹中滑落，是高中辩论赛的合影。汤乐乐弯腰捡起，看到年轻的自己和杨宸站在对立的两边，谁也不看谁。
"你还留着这个。"
"本来想扔的。"杨宸没有睁开眼睛，"今天早上才翻出来，想看看...那时的你是什么样子。"
外卖到了，汤乐乐摆好餐食，看着杨宸勉强吃了几口粥，然后服下药片。
"你应该休息了。"
"嗯。"杨宸站起身，摇晃了一下，汤乐乐赶紧扶住她。
"小心。"
将杨宸扶到床边，汤乐乐犹豫了一下："我...该走了。你有朋友可以来照顾你吗？"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医生说需要有人观察24小时..."
"那就更不应该是你。"杨宸直视她的眼睛，"我们已经不是...不管之前是什么关系，现在只是对手律师和客户。请你离开。"
汤乐乐攥紧了包带，点点头："至少让我帮你联系个朋友。"
"我说了不用！"杨宸突然提高了声音，随即因头痛皱起眉，"抱歉...我只是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走出杨宸的公寓楼，南城已经华灯初上。汤乐乐站在路边，抬头看着杨宸的窗户亮起又熄灭的灯光。胸口那种尖锐的疼痛再次袭来，比之前更强烈。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陈律师的电话："关于宸星文创的案子，我有新发现..."
第二天一早，汤乐乐准时出现在衡正律师事务所，西装笔挺，妆容精致，仿佛昨日的崩溃从未发生。她径直走向李律师的办公室。
"我想申请退出星辉娱乐的案子。"她开门见山。
李律师挑眉："为什么？"
"利益冲突。我与宸星文创的负责人有私人关系。"
"什么性质的私人关系？"李律师的眼神变得锐利。
"校友关系。"汤乐乐平静地回答，"最近才发现。"
李律师思考了一会儿："这个案子很重要，星辉是我们的长期客户。如果你退出，需要充分交接。"
"当然。我已经整理了所有材料。"汤乐乐递过一个U盘，"推荐赵律师接手，他在知识产权方面很有经验。"
走出李律师办公室，汤乐乐感到一丝轻松，但更多的是不确定。退出案子只是第一步，她还需要弥补对杨宸造成的伤害——如果还有可能的话。
接下来的几天，汤乐乐表面上处理其他案件，私下却继续调查星辉娱乐与刘明的联系。她发现更多可疑的邮件往来，甚至找到了刘明与星辉娱乐的秘密利益分成协议。这些证据足以证明整个诉讼是场骗局，但她需要合法途径将其呈交法庭。
周五下午，小王匆匆走进她的办公室："汤律师，您听说了吗？宸星文创的前合伙人刘明正在收购公司股份！"
汤乐乐猛地抬头："什么？"
"刚传来的消息。据说利用诉讼危机压价，想低价收购宸星文创的控制权。"
汤乐乐立刻拿起手机，拨通陈律师的电话，但无人接听。她又尝试杨宸的号码，同样石沉大海。
下班后，汤乐乐驱车直奔宸星文创。办公室灯火通明，透过玻璃门能看到里面聚集了不少人。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人群中央，刘明——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正对着杨宸说什么，表情傲慢。杨宸脸色苍白，额头上的纱布已经取下，但还留着一道浅浅的伤痕。
"杨总，现实点吧。"刘明的声音充满嘲讽，"诉讼、查封、现金流危机...除了我，谁会在这个时候接手这个烂摊子？"
"公司不卖。"杨宸的声音很轻但坚定。
"那就等着破产吧。"刘明冷笑，"星辉的索赔足够压垮你，而你没有胜算。"
"她有。"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门口。汤乐乐站在那里，手中拿着一个文件袋。
"汤律师？"杨宸的表情复杂难辨。
"根据《反不正当竞争法》和《刑法》第二百二十一条，故意捏造并散布虚伪事实，损害他人商业信誉、商品声誉，造成重大损失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构成商业诽谤罪。"汤乐乐走向前，将文件袋递给杨宸，"这里有证据证明，刘明先生与星辉娱乐合谋策划了这起虚假诉讼。"
会议室一片哗然。刘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你是谁？这是诽谤！"
"衡正律师事务所的前律师。"汤乐乐冷静地说，"也是这个案子原来的代理律师——直到我发现我的客户在利用我进行违法活动。"
杨宸打开文件袋，快速浏览内容，眼睛逐渐睁大："这些...这些足以推翻整个案子！"
"不仅如此，"汤乐乐继续说，"根据《合同法》，刘明作为前合伙人违反竞业禁止义务，他与星辉的任何交易都可能被判无效。"
刘明猛地站起来："你们会后悔的！"然后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员工们爆发出欢呼，但杨宸只是静静地看着汤乐乐："为什么帮我们？"
"因为我欠你一个解释。"汤乐乐轻声说，"能单独谈谈吗？"
在宸星文创的天台上，南城的夜景尽收眼底。晚风拂过两人的发梢，带走白天的燥热。
"我退出案子了。"汤乐乐说，"不再是星辉的代理律师。"
"我看到文件里有衡正内部的邮件...你冒了很大风险。"
"那些证据应该被看见。"汤乐乐转向杨宸，"关于之前的事...我不能透露客户机密，但我从未欺骗你的感情。那些咖啡、晚餐、散步...都是真实的。"
杨宸深深地看着她："你知道吗，我最生气的是什么？不是你接了那个案子，而是你不信任我。如果你早点告诉我..."
"职业道德不允许。"
"我明白。"杨宸叹了口气，"只是...很难接受。"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远处，南城的灯光如星辰般闪烁。
"你额头上的伤..."汤乐乐轻声问。
"会留疤吗？医生说可能有一点。"杨宸摸了摸伤处，"添个新纹身盖住就好了。"
"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杨宸笑了笑，"是我自己走路不看车。"
又一阵沉默。
"那些证据..."杨宸最终开口，"你确定足够翻案？"
"应该可以。陈律师会帮你们整理提交。"
"谢谢。"杨宸顿了顿，"我是说真的...谢谢。"
汤乐乐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杨宸拉住了她的手。
"旧书店...那家我们高中常去的，要重新开业了。"杨宸的声音有些犹豫，"改成文创空间...下周六开业。要...一起去看看吗？"
汤乐乐感到胸口那股紧绷感终于松动。她轻轻回握杨宸的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