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乐乐站在衡正律师事务所会议室的落地窗前，俯瞰南城清晨的天际线。手中的咖啡已经凉了，但她浑然不觉。晨光为城市镀上一层金色，而她的思绪却停留在三天前那个夜晚——杨宸送她回家，在车窗外挥手道别的画面。
"汤律师，早会要开始了。"助理小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汤乐乐回过神，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口："材料准备好了吗？"
"都在这里。"小王递过一份文件夹，"今天要讨论新分配的案件。"
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知识产权部的律师。部门主管李律师推了推眼镜，开始介绍新接的案件。
"宸星文创涉嫌商标侵权案，原告是星辉娱乐，索赔金额五百万。"李律师点击遥控器，投影仪上显示出案件概要，"这个案子由汤律师负责。"
汤乐乐的手指猛地收紧，文件夹边缘在她掌心留下深深的压痕。宸星文创——杨宸的公司。
"汤律师？有问题吗？"李律师问道。
"没有。"汤乐乐强迫自己保持平静，"只是确认一下，星辉娱乐是我们的老客户？"
"没错，他们80%的法律事务都委托给我们。"李律师点点头，"这个案子他们很重视，认为宸星文创设计的''星宝''形象抄袭了他们旗下的''小星''卡通形象。"
投影仪切换到两张图片对比——左边是星辉娱乐注册的"小星"形象，一个圆头圆脑的星星拟人角色；右边是宸星文创的"星宝"，同样以星星为原型，但设计风格明显不同。
"视觉上差异不小。"汤乐乐客观评价，"原告的证据是什么？"
"创作过程记录、市场混淆调查报告，还有一份关键证据——宸星文创的前合伙人刘明提供的内部邮件，证明他们在设计时确实参考了''小星''形象。"
汤乐乐记下这个名字。刘明——杨宸的前合伙人。她想起飞机上杨宸提到公司麻烦时黯淡的眼神，胸口泛起一阵莫名的刺痛。
"案件排期呢？"
"下个月初提交诉状，预计三个月内开庭。"李律师环视会议室，"汤律师，你经验丰富，这个案子应该不难。星辉那边希望速战速决，最好能庭外和解。"
会议结束后，汤乐乐直接去了律所图书馆，调出所有关于宸星文创和星辉娱乐的公开资料。随着阅读的深入，她的眉头越皱越紧。案件并不像李律师说的那么简单——星辉娱乐的"小星"形象注册时间确实早于"星宝"，但设计理念和风格差异明显；所谓的市场混淆调查样本量不足，结论牵强；而最关键的是，那个前合伙人刘明，在离开宸星文创后立刻加入了星辉娱乐的子公司。
这看起来更像是一场商业打压，而非真正的侵权。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杨宸"的名字。汤乐乐深吸一口气才接起电话。
"学霸小姐！忙吗？"杨宸的声音充满活力，完全不像一个公司面临诉讼的人。
"在上班。"汤乐乐尽量保持平常的语气，"有事？"
"想问你今晚有空吗？我发现南城有家超棒的意大利餐厅，据说提拉米苏是全城最佳！"杨宸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而且...我有些法律问题想请教你。"
汤乐乐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职业道德要求她立即表明自己已经接手对方公司的案子，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几点？"
"七点？我可以去接你。"
"不用，发地址给我就行。"
挂断电话，汤乐乐盯着案卷上杨宸公司的logo发呆。她知道自己应该立即申请回避这个案子，但某种复杂的情绪阻止了她——如果换其他律师接手，很可能会按照律所一贯的风格，为星辉娱乐争取最大利益，而不会像她这样仔细研究案件细节。
"汤律师？"小王探头进来，"星辉娱乐的法务总监约您明天上午十点见面。"
"知道了。"汤乐乐合上文件，"帮我查一下宸星文创的背景资料，特别是创始人杨宸和前合伙人刘明的关系。"
小王挑了挑眉："您对这个案子很上心啊。"
"每个案子都值得认真对待。"汤乐乐平静地回答，但心里知道，这个案子对她而言，早已超出了普通工作的范畴。
下班后，汤乐乐换下职业套装，选了一条简约的藏蓝色连衣裙。她很少为社交场合特意打扮，但今天却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整理头发和妆容。
餐厅位于南城老城区的一条僻静小巷，装修风格复古温馨。杨宸已经等在靠窗的位置，正低头翻阅一本菜单。她穿着酒红色的丝质衬衫，领口微敞，露出那个小小的蝴蝶纹身。窗外的夕阳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整个画面像一幅精心构图的油画。
汤乐乐在门口驻足片刻，才走上前去。
"学霸小姐！"杨宸抬头，眼睛一亮，"你今天...真好看。"
"谢谢。"汤乐乐有些不自在地坐下，"你也是。"
杨宸笑着递过菜单："我点了前菜和主菜，你看看甜品要什么？据说这里的提拉米苏..."
"全城最佳，你说过了。"汤乐乐忍不住微笑。
"记性真好，不愧是学霸。"杨宸倒了两杯柠檬水，"这几天忙死了，公司的事一团乱麻。"
汤乐乐的心跳加速："什么情况？"
杨宸叹了口气："有个大客户要起诉我们商标侵权，索赔金额巨大。我们的现金流撑不住这样的官司，更别说赔偿了。"
"确定会起诉吗？"
"几乎确定了。"杨宸转动着水杯，"他们找了家很厉害的律所——衡正，你应该听说过吧？"
汤乐乐的喉咙发紧："...嗯，听说过。"
"我员工还开玩笑说，应该找''那个很厉害的汤律师''来帮我们。"杨宸苦笑道，"他们不知道你就是衡正的。"
汤乐乐握紧了水杯。现在是坦白的最后机会。但看着杨宸疲惫却强撑笑容的脸，她说出口的却是："具体是什么侵权？"
杨宸详细解释了"星宝"的设计过程和前合伙人刘明的背叛。她的描述与汤乐乐在案卷中看到的内容基本一致，但多了许多情感色彩——刘明如何在她最困难时离开，带走核心客户；如何加入竞争对手公司；现在又如何反咬一口。
"最可笑的是，''星宝''明明是我先设计的！"杨宸激动地说，"刘明只是参与了后期商业开发。我有原始手稿和设计记录可以证明。"
"这些证据很重要。"汤乐乐职业本能上线，"有公证过吗？"
"部分有，部分没有。"杨宸挠挠头，"说实话，创业初期很多东西都不规范，谁会想到要公证每张草图啊。"
前菜上来了，两人的谈话暂时中断。杨宸点的蜜瓜火腿卷色泽诱人，但她似乎没了胃口。
"最坏的情况会怎样？"她突然问。
汤乐乐放下叉子："如果败诉，除了赔偿，还可能被禁止继续使用''星宝''形象，这对公司..."
"是毁灭性的打击。"杨宸接上她的话，"星宝是我们最受欢迎的产品线，占营收60%以上。"她苦笑着摇头，"四年心血，可能就这么毁了。"
汤乐乐胸口发闷。作为律师，她经手过无数商业纠纷，早已学会保持专业距离。但此刻，她无法对杨宸的痛苦无动于衷。
"有几个建议。"她斟酌着词句，"第一，尽快整理所有能证明原创性的证据，包括草图、设计过程记录、早期版本等；第二，找专业机构做相似性鉴定报告；第三，调查刘明与星辉娱乐的关系，看能否证明他有恶意举报的动机。"
杨宸眼睛渐渐亮起来："这些真的有用吗？"
"不能保证，但至少能增加谈判筹码。"汤乐乐谨慎地回答，"还有...如果可能，试着找星辉娱乐直接沟通，有时候商业和解比法律对抗更有效。"
"我试过了，他们根本不理会。"杨宸叹了口气，"听说他们专门请了个很厉害的女律师来负责这个案子，铁了心要告倒我们。"
汤乐乐的手指在桌布上收紧，指甲几乎要戳破布料。那个"很厉害的女律师"就坐在杨宸对面，却无法说出真相。
主菜上来了，杨宸的情绪似乎好转了些，开始兴致勃勃地谈论公司的新项目——一个与中国传统节日相关的文创系列。
"我想把二十四节气做成插画，结合现代设计元素..."杨宸用叉子在盘子上比划着，"每个节气都有对应的故事和产品线。你看，这是立夏的初步构思..."
她从包里掏出素描本，翻到最新的一页。纸上是一个活泼的夏日精灵形象，周围环绕着麦穗和萤火虫。汤乐乐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画中的形象充满生命力，与星辉娱乐那些商业化浓厚的卡通角色截然不同。
"很漂亮。"她由衷赞叹。
"谢谢。"杨宸脸微微泛红，"可惜如果官司输了，这些可能都没机会面世了。"
"不会的。"汤乐乐脱口而出，"你的设计有原创性，法律会保护真正的创作者。"
杨宸感激地笑笑："听你这么说，我安心多了。果然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
这句话像刀子般扎进汤乐乐心里。她不是以"专业人士"的身份在提供建议，而是以...朋友？更复杂的关系？她自己也不确定。
甜品上桌时，杨宸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显示，表情立刻紧张起来："抱歉，我得接这个。"
汤乐乐点点头，趁杨宸接电话时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化——从紧张到震惊，再到愤怒。
"什么叫仓库被查封？...什么时候的事？...好，我知道了，马上回来。"
杨宸挂断电话，脸色苍白："公司出事了。法院刚刚查封了我们存放''星宝''产品的仓库，说是诉前保全。"她手忙脚乱地掏出钱包，"我得马上回去处理，抱歉..."
"我跟你一起去。"汤乐乐站起身，"也许能帮上忙。"
杨宸惊讶地抬头："真的？但..."
"走吧。"汤乐乐已经拿起包，"我的车停在外面。"
去宸星文创的路上，杨宸一直紧握手机，不断与员工通话了解情况。汤乐乐专注开车，但每个字都听在耳中——法院如何突然上门，如何出示文件，如何贴封条...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不寻常。
"通常诉前保全需要充分证据和担保。"汤乐乐皱眉，"对方动作这么快，肯定早有准备。"
"他们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啊。"杨宸的声音微微发抖，"没有库存，我们连正常订单都无法交付，违约赔偿就能压垮公司。"
宸星文创的办公室位于一栋老厂房改造的文创园区。即使在这种危机时刻，汤乐乐仍被公司的装修风格吸引——裸露的红砖墙，工业风的铁艺装饰，墙上贴满员工的手绘作品，处处体现着创意与活力。
"杨总！"一个年轻女孩迎上来，"律师说我们三天内可以申请复议，但..."
"先别急，让大家冷静。"杨宸拍拍女孩的肩，转向汤乐乐，"这是我朋友汤律师，来帮我们看看情况。"
汤乐乐微微一怔。她没料到杨宸会这样介绍自己，但现在澄清只会让情况更糟。她只能点头示意，然后询问："有法院文件的复印件吗？"
文件显示，星辉娱乐以"证据可能灭失或日后难以取得"为由，申请了对宸星文创仓库的查封。而代表星辉娱乐签字的律师，正是汤乐乐的同事李律师。
"这不合常规。"汤乐乐低声说，"通常知识产权案件很少需要这种极端保全措施。"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杨宸焦急地问。
汤乐乐迅速思考着。作为对方代理律所的律师，她不应该提供任何实质帮助；但作为...不管她与杨宸是什么关系，她都无法袖手旁观。
"首先，拍照记录所有被封存的物品；其次，收集近三个月的销售记录和订单，证明查封会造成多大损失；最后..."她犹豫了一下，"找一位擅长知识产权和紧急救济的律师，明天一早就申请复议。"
"你能推荐什么人吗？"杨宸期待地问。
汤乐乐的心跳加速。她应该拒绝，应该保持距离，应该...但她听到自己说："我可以问问同事。"
她在通讯录中找到了陈律师——衡正的前同事，去年自己创业开了家小律所。电话接通后，她简单说明了情况，刻意模糊了自己与宸星文创的关系。
"听起来保全确实有问题。"陈律师在电话那头说，"明天早上九点，带齐材料来我办公室，我们申请紧急听证。"
挂断电话，汤乐乐看到杨宸和员工们脸上重新燃起的希望，胸口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她在这里所做的一切，都可能在未来某天反噬她和杨宸的关系。但现在，她别无选择。
"谢谢。"杨宸轻声说，手指不经意地碰了碰汤乐乐的手腕，"真的...太感谢了。"
那触碰如电流般穿过汤乐乐全身。她应该抽回手，应该保持距离，但她没有。
"先解决问题。"她轻声回答，不确定自己指的是仓库查封，还是两人之间越来越复杂的关系。
当夜，汤乐乐辗转难眠。凌晨两点，她起身打开电脑，调出宸星文创的案卷。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映照着她紧锁的眉头。随着阅读的深入，她越来越确信——这个案子有问题。星辉娱乐的证据链存在明显漏洞，刘明的证词前后矛盾，而诉前保全的申请理由更是牵强。
她打开一个空白文档，开始整理案件疑点和反驳思路。这不是为衡正准备的，也不是为星辉娱乐准备的——这是她永远不会提交的"幽灵辩护词"，只为一个人而写。
窗外，南城的夜色深沉。汤乐乐停下打字的手，望向远处闪烁的灯光。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杨宸是否也醒着，为公司的存亡担忧？而她，作为对方代理律所的律师，坐在这里为对手编写辩护策略，又是怎样的职业背叛？
电脑屏幕上的文字模糊起来。汤乐乐揉了揉眼睛，发现指尖沾上了湿润。她惊讶于自己的反应——她从不感情用事，从不越界，从不...
保存文档，加密，隐藏。她关上电脑，在黑暗中静静坐着，等待黎明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