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乐乐合上最后一份文件，长舒一口气。三天的高强度谈判终于结束，并购案顺利签约。客户张总握着她的手连连道谢，承诺下次有案子一定还找衡正律所。
"汤律师，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助理小王担忧地问。
汤乐乐摇摇头，揉了揉太阳穴。连续几天的睡眠不足让她头重脚轻，但此刻她只想尽快回到南城，在自己的公寓里好好睡上一觉。
"订最早回南城的航班。"她吩咐小王，"你多留一天，陪张总他们庆祝一下，明天再回去。"
"您一个人回去没问题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汤乐乐勉强笑了笑，"去吧，这几天你也辛苦了。"
回到酒店房间，汤乐乐开始收拾行李。她的动作机械而精准，每件物品都有固定的位置——这是她多年独居养成的习惯。当拿起洗漱包时，一张便条从梳妆台抽屉里飘了出来。
杨宸的联系方式。
三天过去了，她们除了那晚简短的微信交流外再无联系。汤乐乐知道杨宸已经回到南城处理公司危机，而那个案子...她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职业道德与个人情感的冲突。
手机屏幕亮起，小王发来信息："汤律师，已为您预订新加坡航空SQ802，今晚20:15起飞，预计明晨00:30抵达南城。车已安排，17:30来酒店接您。"
汤乐乐回复了一个"好的"，手指却在通讯录上徘徊。最终，她点开了与杨宸的聊天窗口。
"我今天回南城，SQ802。"她键入文字，删除，又重新输入，"案子结束了，今晚回去。"又删除。
太刻意了。她从不擅长这种社交性的沟通。
最后她只发了一句："今晚回南城。"
消息刚发出，回复就来了："我也是！你哪班飞机？"
汤乐乐挑眉，回复了航班号。
"太巧了！同一班！"杨宸紧接着发来一张机票截图，"我在23K。你呢？"
汤乐乐翻出小王的订票信息："36A。"
"经济舱？大律师这么节俭？"杨宸发来一个惊讶的表情，"等等，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升舱。"
"不用了。"汤乐乐迅速回复，"我习惯经济舱。"
"十几个小时呢！而且升舱花不了多少钱，就当谢谢你那晚陪我吃饭。"
没等汤乐乐再拒绝，杨宸又发来一条："搞定！你现在是15C了，商务舱。别拒绝啊，已经付款了。"
汤乐乐盯着手机屏幕，不知该如何回应。她习惯了独立自主，习惯了拒绝别人的好意，习惯了与人保持距离。但杨宸这种不由分说的热情，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乱了她精心维持的边界。
"...谢谢。"最终她回复道，然后补充，"到机场后我请你喝咖啡。"
"成交！"杨宸回了一个笑脸，"一会儿见！"
放下手机，汤乐乐看着镜中的自己——一丝不苟的盘发，严肃的黑色西装，完美的职业形象。她突然想起杨宸那头随性的短发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
不知为何，她解开了盘发，让长发自然垂落。又从衣柜里选了一件浅灰色的休闲西装换上。镜中的她依然专业，但多了几分柔和。
"这样就好。"她对自己说，拉起行李箱走出房间。
樟宜机场人流如织。汤乐乐在约定的咖啡厅等了不到五分钟，就看到杨宸拖着一个小登机箱风风火火地跑来。她穿着宽松的牛仔裤和简单的白T恤，外面套一件薄荷绿的薄外套，整个人像一抹清新的夏日色彩。
"抱歉！路上有点堵！"杨宸气喘吁吁地坐下，"你等很久了吗？"
"刚到。"汤乐乐推过去一杯咖啡，"美式，不加糖。"
"哇，记得我的口味！"杨宸眼睛一亮，喝了一大口，"啊，活过来了！这几天简直忙疯了。"
汤乐乐注意到杨宸眼下的青黑："公司的事很棘手？"
"嗯..."杨宸的笑容淡了些，"比想象中麻烦。对方坚持要起诉，索赔金额不小。"她摇摇头，像是要甩开这些烦恼，"不说这个了，你案子顺利吗？"
"签完约了。"汤乐乐简短回答，然后犹豫了一下，"如果需要法律建议..."
"知道啦，大学霸。"杨宸笑着打断她，"今天是回家日，不谈工作！对了，你猜我刚才在值机时发现了什么？"
"什么？"
"我们不仅是同班飞机，还是同一天生日！"杨宸兴奋地说，"值机员说我俩的生日都是8月12日，系统自动关联了。"
汤乐乐眨了眨眼："这么巧？"
"对吧！狮子座女生！"杨宸举起咖啡杯，"敬我们的共同生日！虽然还有两个月才到。"
汤乐乐轻轻碰了碰杯，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怎么知道我生日？高中时？"
"当然啦！"杨宸一脸理所当然，"年级第一的生日，每次都会在学校广播里播报啊。''祝贺高三三班汤乐乐同学荣获省三好学生...''之类的。"
汤乐乐有些惊讶："你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当时就在想，这个学霸和我同一天生日，怎么差距这么大呢？"杨宸调皮地眨眨眼，"我成绩中等，整天就知道画画。"
广播响起登机通知，两人起身向安检口走去。排队时，杨宸突然问："对了，你高中时参加过辩论赛吗？"
"参加过几次。"汤乐乐回忆道，"高二时拿过市里最佳辩手。"
"我就说！"杨宸一拍手，"我对你有印象！高三那年的校际辩论赛，我们是对手！你是正方一辩，我是反方三辩。"
汤乐乐仔细打量着杨宸的脸，试图从记忆中寻找线索："你是那个...用漫画举例说明知识产权保护的辩手？"
"你记得！"杨宸惊喜地叫道，"我当时紧张得要死，临时换了准备好的论点，用《灌篮高手》举了个例子，没想到评委给了高分。"
记忆的闸门突然打开，汤乐乐眼前浮现出那个画面——辩论台上，一个短发女生手舞足蹈地讲述着漫画角色版权问题，用生动活泼的例子打破了沉闷的辩论氛围。那个女生与眼前的杨宸重叠在一起。
"我记得那场比赛。"汤乐乐轻声说，"你们队赢了。"
"侥幸啦。"杨宸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那之后我就对知识产权产生了兴趣，去澳洲还专门修了相关课程。没想到现在..."
她的话戛然而止，表情黯淡下来。汤乐乐知道她想说什么——没想到现在自己的公司正因为知识产权问题被起诉。
"登机了。"汤乐乐转移话题，"谢谢你帮我升舱。"
"小意思！"杨宸重新振作起来，"商务舱的香槟不错，记得尝尝。"
两人在登机口分开，汤乐乐走向商务舱通道。入座后，空乘送来了欢迎饮料——正如杨宸所说，一杯冰镇香槟。汤乐乐平时很少喝酒，但今天，她接过了酒杯。
飞机起飞后，汤乐乐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审阅另一个案子的文件。但不知是香槟的作用还是连日的疲惫，她的注意力无法集中。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变成了模糊的符号，脑海中不断闪现杨宸谈论辩论赛时闪亮的眼睛。
她合上电脑，按下呼叫铃，向空乘要了一杯水。从随身包里取出眼罩时，一张照片掉了出来——那是高中毕业时辩论队的合影。她很少携带这种私人物品出差，这次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塞进了包里。
照片上的她站在第一排正中，表情严肃。而在反方队伍的最边上，一个短发女生正对着镜头做鬼脸。汤乐乐用指尖轻轻触碰那个小小的身影，胸口泛起一阵奇异的温暖。
"需要我帮您放下遮光板吗？"空乘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好的，谢谢。"
戴上眼罩，汤乐乐试图入睡。但经济舱那个活力四射的身影总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几小时后，当她终于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一阵轻微的触碰惊醒了她。
"抱歉吵醒你。"是杨宸的声音，"我看商务舱没什么人，就...溜过来了。"
汤乐乐摘下眼罩，看到杨宸蹲在她座位旁，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经济舱太吵了，有个小孩哭了一路。"杨宸可怜巴巴地说，"我能在这儿坐会儿吗？那边有个空位。"
汤乐乐看了看旁边确实空着的座位，点点头。杨宸如获大赦，立刻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
"你不睡觉跑过来干嘛？"汤乐乐问。
"想和你聊天啊。"杨宸理所当然地说，"回去后又要忙公司的事，就没时间了。"
汤乐乐无奈地摇摇头，却发现自己并不反感这种打扰："聊什么？"
"嗯..."杨宸思考了一下，"你高中时除了学习，还喜欢做什么？"
"看书。"
"除了看书呢？"
"...参加辩论赛。"
杨宸夸张地翻了个白眼："天啊，你的人生只有学习和辩论吗？没逃过课？没偷偷喜欢过谁？"
汤乐乐抿了抿嘴："没有。"
"真的？"杨宸凑近了些，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那你知道学校后门那条小巷子里有家二手书店吗？老板是个老爷爷，总在柜台后面打瞌睡。"
汤乐乐心跳突然加快："...知道。"
"我就说嘛！"杨宸得意地笑了，"我经常在那儿看到你。你总是站在文学区最里面的角落，捧着一本书看得入迷。"
"你...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我也常去啊。"杨宸靠在座椅上，眼神飘向远处，"我最喜欢艺术区，那里有几本进口的画册，贵得要死，我攒了好久的零花钱才买下一本。"
汤乐乐的记忆再次被唤醒。那家狭小却温馨的书店，阳光透过脏兮兮的窗户照在书架上，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在光束中跳舞。而她确实记得艺术区有个常客——一个短发女生，总是坐在地上翻看那些厚重的画册，时不时发出小小的惊叹。
"那本《世界美术馆巡礼》..."汤乐乐轻声说。
"你记得！"杨宸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臂，"那是我买下的第一本！花了我三个月零花钱！"
汤乐乐没有抽回手。杨宸的触碰温暖而自然，不像其他人那样让她感到不适。
"我后来经常去书店找你。"杨宸突然说，声音低了下来，"但高三下学期你就再没出现过了。"
汤乐乐的表情凝固了。那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父亲突发心梗去世，母亲崩溃住院，她一边准备高考一边照顾母亲，一夜之间从无忧无虑的学生变成了家庭的顶梁柱。
"家里出了些事。"她简短地回答。
杨宸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没有追问："抱歉，我不该提这个。"
"没关系。"汤乐乐转移话题，"你后来为什么选择去澳洲？"
"想逃离呗。"杨宸耸耸肩，"我爸想让我学金融，接管他的小公司。但我只喜欢画画。我们大吵一架后，我赌气申请了澳洲的学校，没想到真拿到了offer和部分奖学金。"
"然后呢？"
"然后就在那边半工半读，毕业后进了家设计公司，干了几年觉得没意思，就回国创业了。"杨宸轻描淡写地说，但汤乐乐能感觉到其中省略的艰辛。
空乘经过，杨宸要了两杯热茶。她们就这样聊着，从高中往事到大学生活，从工作经历到旅行见闻。汤乐乐惊讶地发现自己说了比平时多得多的话，而杨宸是个绝佳的倾听者——她会在适当的时候提问，在敏感话题上适时止步，在听到有趣处放声大笑。
"你知道吗，"杨宸在谈到她的创业经历时说，"我最困难的时候，口袋里只剩十澳元，还要撑三天。那时我就想，如果这次熬过去了，以后什么困难都不怕。"
"后来呢？"
"我去了唐人街一家餐馆打工，老板是广东人，听我说粤语就收留了我。"杨宸笑着摇头，"那三天我吃了这辈子最多的叉烧饭。"
汤乐乐不禁莞尔。她的人生轨迹截然不同——名校毕业，进入顶级律所，按部就班地晋升。每一步都在计划之中，从未有过杨宸这样的冒险经历。
"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汤乐乐脱口而出，随即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
杨宸惊讶地睁大眼睛："羡慕我？大学霸，你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吗？聪明、漂亮、事业有成..."
"但我不像你那样...自由。"汤乐乐斟酌着用词，"你好像从不担心未来，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
"谁说的！"杨宸反驳，"我担心得要死好吗？尤其是现在公司遇到麻烦，我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只是...我学会了不在人前表现出来。"
汤乐乐第一次意识到，杨宸阳光灿烂的外表下，或许隐藏着与她相似的焦虑和压力。这个认知让杨宸在她眼中变得更加真实、立体。
"快降落了。"空乘走过来提醒道，"请回到您的座位，女士。"
杨宸做了个鬼脸，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回头见，学霸小姐。"
飞机降落后，汤乐乐在行李转盘处等到了杨宸。
"有人接你吗？"杨宸问，一边从转盘上拽下自己的行李箱。
"叫了车。"
"我开车来的，送你回去吧？"杨宸提议，"这么晚了，别等车了。"
汤乐乐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她从不让人送她回家，即使是同事。她的公寓是她最私密的空间，几乎没人去过。
但看着杨宸期待的眼神，她听见自己说："...好。"
杨宸的车是一辆小巧的蓝色Mini Cooper，内饰整洁但处处体现个性——后视镜上挂着一个手工制作的捕梦网，座位上放着几个色彩鲜艳的靠垫，车载香水是淡淡的柑橘味。
"地址？"杨宸发动车子，问道。
汤乐乐报出了自己公寓的地址。车子驶入夜色中，两人都沉默下来。一天的疲惫终于袭来，汤乐乐靠在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逝的灯光。
"今天谢谢你。"杨宸突然说，"和你聊天很开心。"
"我也是。"汤乐乐轻声回答。
"回南城后..."杨宸犹豫了一下，"我们还能见面吗？不是法律咨询那种，就是...朋友间的聚会？"
汤乐乐转头看向杨宸的侧脸。街灯的光影在她轮廓上流转，勾勒出一道柔和的线条。某种冲动让汤乐乐点了点头："好。"
车子停在汤乐乐公寓楼下。杨宸跳下车，执意要帮她把行李送到门口。
"不用了，就到这里吧。"汤乐乐接过行李箱，"谢谢你送我回来。"
"那...微信联系？"杨宸站在车旁，夜风吹乱她的短发。
"嗯。"汤乐乐点头，然后补充道，"开车小心。"
走进电梯，汤乐乐靠在镜面上，感到一种奇异的轻松感。她打开手机，看到杨宸刚发来的消息："到家了说一声~"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回复："到了。晚安。"
发完这条消息，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关机，而是等待着。几秒钟后，手机震动："晚安，学霸小姐。做个好梦~"
汤乐乐把手机贴在胸前，感受着那里传来的陌生而温暖的悸动。她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而她并不抗拒这种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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