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乐乐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眼睛紧盯着屏幕上的合同条款。会议室里空调温度调得很低，但她仍感到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发热。已经连续工作七个小时了，她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第三十七页，附加条款C项。"她小声自语，用荧光笔标出一段看似平常的文字，"这不是普通的免责条款，这是陷阱。"
她的助理小王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两杯咖啡："汤律师，您要的黑咖啡，不加糖。"
"谢谢。"汤乐乐接过咖啡，眼睛没离开屏幕，"告诉张总，我们发现了对方隐藏的条款。如果他们不修改这一项，我们的客户可能在并购后承担未知债务。"
小王瞪大眼睛："这么严重？我马上通知。"
"等等。"汤乐乐叫住准备离开的助理，"我需要重新审阅全部文件，可能要通宵。你先回酒店休息吧，明天早上七点过来接班。"
"您一个人没问题吗？"
汤乐乐抿了口咖啡，苦涩在舌尖蔓延："习惯了。"
小王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离开了。汤乐乐重新埋首文件，时间在翻页声和键盘敲击声中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新加坡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为城市披上华丽的外衣。
当汤乐乐终于伸了个懒腰，活动僵硬的脖颈时，手表显示已经是晚上九点半。胃里传来抗议的声音，她才意识到自己除了那杯咖啡，已经十个小时没有进食了。
她保存文件，关上电脑。今晚需要好好休息，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走出会议室，酒店走廊安静得能听见地毯吸收脚步声的细微响动。
电梯下到餐厅楼层，门一开，喧闹的人声扑面而来。汤乐乐皱了皱眉，她本想简单吃点东西就回房，没想到餐厅这么热闹。
"汤律师！这边！"
一个熟悉的声音穿过嘈杂传来。汤乐乐转头，看见杨宸在靠窗的位置朝她挥手，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一个人吃这么多？"汤乐乐看着几乎摆满整张桌子的美食。
杨宸咧嘴一笑："新加坡美食太多，每样都想尝尝。正好你来了，帮我分担点？一个人吃饭太寂寞了。"
"我不习惯和别人共餐。"汤乐乐下意识拒绝。
"哎呀，别这么严肃嘛。"杨宸已经拿起一个空盘子，夹了几块海南鸡饭，"尝尝这个，据说是新加坡国菜，比我在澳洲吃过的正宗多了。"
鸡肉的香气钻入鼻腔，汤乐乐的胃再次发出抗议。杨宸听到了，眼睛弯成月牙："看吧，你的胃比你的嘴诚实。"
汤乐乐无奈地接过盘子："谢谢。不过我只吃一点就走，明天还有重要会议。"
"工作狂啊。"杨宸给自己倒了杯酸柑汁，"今天论坛结束后，我去牛车水转了一圈，这些小吃都是从那边打包回来的。你看，这是叻沙，这是沙爹串，这是咖喱鱼头..."
汤乐乐看着杨宸如数家珍地介绍每道菜，那种热情和活力让她想起律所里新来的实习生——纯粹而充满干劲，只是杨宸身上多了几分成熟和洒脱。
"你经常一个人旅行吗？"汤乐乐小口尝着海南鸡饭，肉质确实鲜嫩多汁。
"嗯，创业后经常到处跑。"杨宸咬了一口沙爹串，"找供应商、谈合作、参加展会...刚开始很不习惯，后来发现独自旅行也挺有意思的，能认识各种有趣的人。"
"比如我？"汤乐乐说完就后悔了，这不像她会说的话。
杨宸却笑得更灿烂了："没错！比如高冷的汤律师。说真的，在南城一中时我就听说过你。"
汤乐乐挑眉："听说过我？"
"年级第一，辩论队王牌，保送清华法学院。"杨宸掰着手指数，"你在我们班可是传说级人物。班主任常说''看看三班的汤乐乐，再看看你们''。"
汤乐乐低头喝了口水，掩饰微微发热的脸颊："没那么夸张。"
"不过说实话，我没想到传说中高不可攀的学霸，现实中会..."杨宸突然停住。
"会什么？"
"会这么..."杨宸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立体。有温度。"
汤乐乐不知如何回应这样的评价，只好转移话题："你呢？在高中时是什么样子的？"
"普通学生一个。"杨宸耸耸肩，"成绩中等，喜欢画画，偶尔逃课去天台发呆。毕业后去了澳洲学设计，工作几年后回国创业。"
"为什么选择文创行业？"
杨宸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因为我相信故事的力量。每个文化符号背后都有一个故事，而好的设计能让这些故事被看见、被记住。"她拿出手机，翻出几张图片，"你看，这是我们为苏州博物馆设计的文创产品，灵感来自馆藏文物..."
汤乐乐看着杨宸滔滔不绝地讲解每件产品的设计理念，那种热情几乎要从她身上溢出来。与法庭上那些圆滑世故的商人不同，杨宸谈起自己的事业时，眼里有光。
"......所以这个茶具套装的设计灵感其实来源于宋代茶道典籍......"杨宸突然停下，"啊，对不起，我一说起这些就停不下来。你一定觉得无聊吧？"
"不会。"汤乐乐发现自己确实听得入神，"很有创意的想法。"
杨宸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正要继续分享，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看了眼来电显示，表情瞬间变得严肃："抱歉，我得接这个。"
汤乐乐点点头，趁杨宸接电话时继续品尝桌上的美食。她很少这样放松地享受异国风味，平时出差总是酒店餐厅解决，或者干脆叫客房服务。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杨宸的声音突然提高，引得附近几桌客人侧目，"确定是衡正律所接的案子吗？"
汤乐乐手中的筷子一顿。衡正？她的律所？
杨宸脸色变得苍白："好，我知道了。我明天最早的航班回去。"她挂断电话，手指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发白。
"出什么事了吗？"汤乐乐问。
杨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公司有点小麻烦，需要我回去处理。"她看了看表，"我得回去收拾行李了。你慢慢吃，都算我的。"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汤乐乐注意到杨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很严重的问题？"
"希望不是。"杨宸站起身，从包里掏出便签本，快速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的国内手机号，微信同号。回南城后联系我？"
汤乐乐接过便条，点点头："需要帮忙的话..."
"谢谢，不过应该不用。"杨宸的笑容有些勉强，"享受你的晚餐吧，新加坡的美食不该被辜负。"
看着杨宸匆匆离去的背影，汤乐乐若有所思地折好便条，放进钱包夹层。她很少主动与人保持联系，但这次，她有种奇怪的预感——她们会再见面的。
"汤律师，原来您在这里。"
小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助理站在桌边，惊讶地看着满桌食物："您...一个人点了这么多？"
"遇到一个朋友。"汤乐乐简短解释，"有事？"
"张总回复了，说明天早上八点要和您讨论那个隐藏条款的事。"小王的目光落在对面用过的餐具上，"您那位朋友...走了？"
"嗯，公司有事提前回国了。"汤乐乐示意小王坐下，"吃点东西吧，这么多别浪费了。"
小王瞪大眼睛："您...让我和您一起吃饭？"
"有问题吗？"
"没、没有！"小王受宠若惊地坐下，"只是...您平时从不和同事私下聚餐，更别说分享食物了。"
汤乐乐一愣。确实，她一直保持着严格的职业界限，从不与同事或客户发展工作以外的关系，更不会接受陌生人分享的食物。今天是怎么了？
"特殊情况。"她淡淡地说，把叻沙推到小王面前，"尝尝这个，味道不错。"
小王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然后忍不住问："那位朋友...是昨天您提到的杨小姐吗？"
汤乐乐挑眉："你记性倒好。"
"因为..."小王犹豫了一下，"我从没见过您为任何人破例。不接受陌生人食物，不和同事私下聚餐，不保留工作以外的联系方式...这些不都是您的铁律吗？"
汤乐乐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咀嚼着口中的食物。小王说得没错，她确实有一套严格的个人准则。这些准则像一道道围墙，保护她不受干扰地专注于事业。但今天，这些围墙似乎被轻易打破了，而她甚至没有意识到。
"她不一样。"最终，汤乐乐只说了这么一句。
回到房间后，汤乐乐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却睡不着。她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输入了杨宸的号码，保存为联系人。在点击"添加到通讯录"的那一刻，她感到一种奇怪的轻松感，仿佛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手机突然震动，一条微信好友申请弹出——头像是一只简笔画的蝴蝶，昵称"宸星杨"。汤乐乐点击通过，对方立刻发来一条消息：
"安全抵达酒店了吗？"
汤乐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嗯，准备休息了。你航班订好了？"
"明早七点的。公司出了点麻烦，有个大客户要起诉我们违约。"
汤乐乐皱眉："什么性质的违约？"
"说我们设计的吉祥物抄袭他们的商标，简直是胡说！那明明是我们原创的。"杨宸发来一个愤怒的表情，"更糟的是，他们找了衡正律所代理。"
汤乐乐的心沉了下去。衡正的知识产权团队确实很强，如果这个案子分到她部门...
"你们公司叫什么名字？"她问。
"宸星文创。怎么了？"
汤乐乐松了口气——至少不是她直接负责的案子。"没什么，随口问问。需要法律建议的话，回南城可以找我。"
"真的吗？太感谢了！不过应该不会麻烦到你，我们有自己的法务。"
"晚安，祝旅途顺利。"汤乐乐发完这条消息，又补充了一个月亮的表情——这是她第一次在非工作交流中使用表情符号。
"晚安，学霸小姐。做个好梦~"杨宸回复道，附上了一个星星的表情。
放下手机，汤乐乐望着天花板。明天还有重要的谈判，她应该养精蓄锐，但脑海中却不断浮现杨宸谈起文创设计时发亮的眼睛，和接到电话后瞬间苍白的脸色。
她翻身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录律所系统，搜索"宸星文创"。屏幕上跳出几份文件——确实有一个新接的商标侵权案，被告正是杨宸的公司。案件由知识产权部的李律师负责，下周才正式立案。
汤乐乐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作为律师，她不能干预同事的案件；作为朋友，她又不忍心看杨宸陷入困境。职业道德和个人情感的界限，突然变得模糊起来。
最终，她关上电脑，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个难题。明天还有重要的并购案要处理，她需要保持专业和冷静。
但当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不是合同条款，而是一个短发女子谈起文创设计时神采飞扬的样子，和那个小小的、锁骨的蝴蝶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