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白马坡下的泥泞小路上颠簸前行,最终停在了一座黑沉沉的院落前。
王坤从车上跳下来,心脏因为狂喜和激动而剧烈地跳动着。
他紧紧攥着怀里的那枚“天一阁”令牌,抬头看向眼前这座别院。
院门紧闭,门口挂着两盏用黑纱罩住的灯笼,光线幽暗,只能勉强照亮门口一小片地方。
门楣上没有任何牌匾,只有无尽的黑暗与死寂。
一阵阴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鬼魂的低语。
王坤打了个冷战,但心中的贪婪很快就压倒了这丝寒意。
越是神秘,就越证明里面的富贵惊人!
他上前,重重地敲了敲门。
“吱呀——”
门开了一道缝,一个面无表情的壮汉从门后探出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在他身上刮过。
“何人?”
“我……我来赴宴。”王坤壮着胆子,哆哆嗦嗦地递上了那枚令牌。
壮汉接过令牌,对着幽暗的灯笼光照了照,又面无表情地还给了他。
“贵客一位,请。”
他侧身让开,王坤连忙挤了进去。
庭院里比外面更加阴森。
杂草被清理过,但地上湿滑的青苔还在,假山怪石在昏黄的灯光下,投射出扭曲狰狞的影子。
整个院子,除了风声,听不到任何活人的声音。
王坤心里越来越毛,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
一个穿着管家服饰的老头,提着一盏灯笼,如同鬼魅般从正厅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对着他微微一躬。
“贵客,阁主已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老头的声音干瘪嘶哑,像两块朽木在摩擦。
王坤被他引着,踏入了正厅。
厅内极为宽敞,却空空荡荡,所有的家具都被搬空了。
地上布满了灰尘,只有正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八仙赌桌。
桌上没有金银,却堆放着一摞摞的金条,在几根燃烧的白蜡烛照耀下,散发出致命的诱惑。
一个人,正背对着他,坐在赌桌的主位上。
青衫布衣,正是钱四海。
他手中拿着一副骨牌,正用一块丝绸,慢条斯理地、一片一片地擦拭着。
“钱……钱先生!”王坤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谄媚地跑上前去。
钱四海没有回头。
“王管家,来了。”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坐。”
王坤连忙在他对面坐下,搓着手,眼睛死死地盯着桌上的金条。
“先生,今晚……咱们玩什么?”
“今晚,不赌钱。”钱四海淡淡道。
王坤一愣。
“那……那赌什么?”
“赌秘密。”
钱四海依旧没有回头,“你说出一个关于沈家的,我不知道的秘密。说一个,桌上的一堆金条,就归你。”
王坤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还有这种好事?
用几个无关紧要的秘密,就能换真金白银?
这哪里是赌博,这分明是天上掉馅饼!
他生怕钱四海反悔,连忙道:“好!好!一言为定!”
他清了清嗓子,迫不及待地抛出了第一个秘密。
“我们沈家在城南的绸缎庄,上个月做假账,偷了朝廷三百两的税!这事儿只有我和我们家少爷知道!”
钱四海闻言,抬起手,轻轻一推。
一堆金条,便从桌子这头,滑到了王坤面前。
王坤激动得浑身发抖,连忙将金条搂进怀里,那沉甸甸的分量,让他彻底疯狂。
“我再说一个!我们家少爷,上个月为了抢一笔生意,派人打断了对家‘李记’老板的腿!”
又一堆金条,被推了过来。
黄金的刺激,让王坤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像是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知道的沈家所有阴私、所有龌龊,一件件一桩桩地全部吐了出来。
每说一件,他就得到一堆金条。
他面前的金条,越堆越高,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这场荒诞而刺激的财富游戏中。
桌上,只剩下最后一堆,也是最大的一堆金条。
王坤的眼睛都红了,呼吸急促得像一头濒死的野兽。
他知道,必须拿出一个分量最足的秘密,才能换来这最后的宝藏。
他的脸上,浮现出得意而狰狞的笑容。
“钱先生,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功劳!”
他压低了声音,凑上前去,用一种炫耀的口吻,详细地讲述起来。
“三年前,江南织造大家顾家,你知道吧?嘿嘿,他们家之所以被满门抄斩,就是因为我!”
“是我,亲手将顾家的府邸布防图,画给了我们家少爷!”
“也是我,买通了顾家的家丁,在官兵杀进来之前,打开了后门!”
“我亲眼看着,看着顾家那三百多口人,被一个个砍死!看着那冲天的火光,把他们家烧成了白地!”
“就因为这个功劳,我才从一个普通的下人,爬到了今天沈府大管家的位置!哈哈哈!”
他说完,得意地大笑着,伸出贪婪的手,要去拿那最后一堆金条。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黄金的瞬间,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幽幽响起。
“顾家满门被屠的那晚,后院的桂花,开得香么?”
王坤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他的身体,像被闪电击中一般,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太具体了,具体到让他毛骨悚然。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个一直背对着他的身影。
钱四海,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
王坤的瞳孔,在这一刻,收缩到了极致。
他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张平平无奇的、属于钱四海的脸,正在融化。
是的,融化。
像蜡烛一样,皮肤、肌肉、五官,都在诡异地扭曲、流淌、重构。
最终,一张全新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一张一半绝美如天上谪仙,一半焦黑如地狱恶鬼的脸。
那张脸,他认识!
哪怕被烧成了灰,他也认识!
“顾……顾……顾晚舟!”
王坤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吓得从椅子上摔了下去,手脚并用地往后爬。
“鬼!鬼啊!”
厅内的白蜡烛,火苗猛地窜高,映照出顾晚舟那张可怖又绝美的脸。
“鬼?”她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怨恨与冰冷,“我的好管家,我们……不是才刚刚见过面么?”
大厅的阴影里,那些原本木讷的“守卫”和“管家”,此刻全都走了出来,堵住了所有的退路。
他们的脸上,挂着诡异而残忍的笑容。
王坤终于明白了。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天一阁。
这里,是为他准备的阎王殿!
“我顾家上下三百口,是你……亲手推进火坑的。”
顾晚舟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她从袖中,缓缓拔出一支金钗。
那是她及笄之日,母亲亲手为她戴上的。
如今,它将成为第一件祭品。
“不!不要杀我!饶命啊!大小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王坤涕泪横流,跪在地上疯狂磕头,□□处传来一阵骚臭。
顾晚舟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下去。”
她轻声道。
“去跟我爹娘,跟我顾家三百口人,亲自忏悔吧。”
话音未落,金钗在她手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
在王坤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尖叫声中,精准地、毫不留情地,刺入了他的咽喉。
鲜血,喷涌而出,溅在她那半张焦黑的脸上,像是为恶鬼,献上了最鲜美的祭品。
王-坤的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倒在了那堆冰冷的、虚假的黄金之上,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顾晚舟面无表情地在他尸身上擦了擦金钗上的血迹,然后,从他怀中,搜出了一封信。
信是沈玉衡写的,字迹她认得。
信中除了安抚王坤,让他不要声张外,还提到了要尽快处理掉当年另一个知晓内情的“手尾”,并隐晦地指向了京城的一个方向。
顾晚舟将信收好。
就在王坤死去的瞬间,一股精纯无比的、混杂着恐惧与绝望的怨力,从他的尸体上腾起,如长鲸吸水般,被她袖中的万相妆盒尽数吸收。
一阵冰冷的、奇异的满足感,传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缓缓闭上眼。
爹,娘。
女儿……为你们,讨回了第一笔血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