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手机的屏幕光，在林薇昏暗的房间里，像一团摇曳的、脆弱却不肯熄灭的火焰。盯着照片中那个模糊却难掩风情的背影，林薇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散。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苏曼搬进来的场景。那天苏曼穿着剪裁利落的米色风衣，微卷的长发随意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她拖着一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行李箱，朝开门的林薇礼貌地笑了笑。那个笑容并不十分热络，却带着一种慵懒的、仿佛洞悉一切的魅力，让习惯了被忽视的林薇瞬间有些自惭形秽，心跳也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
更让林薇记忆深刻的是后来的一次。林薇加班到崩溃，深夜回家在客厅小声啜泣。苏曼恰好出来倒水，没有像林薇预想的那样漠然回房，而是静静地坐在旁边单人沙发上，递给她一张纸巾，什么都没问，只是轻声说了一句：“这破班，不上也罢。” 语气里带着一种奇特的共鸣感，仿佛她完全理解林薇的绝望。那一刻，在昏暗的灯光下，苏曼漂亮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林薇积压的委屈瞬间决堤，对着这个其实并不熟悉的室友，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工作的烦闷。苏曼只是听着，偶尔嗯一声，眼神专注地看着她。没有实质性的安慰，但那专注的眼神和那句“共情”的话，却让林薇感到前所未有的被看见和被理解。
那晚之后，林薇对苏曼的感觉彻底变了，从疏离的室友，变成了一个带着隐秘好感、甚至有些崇拜的“特别存在”。她开始留意苏曼的喜好，期待和她在公共空间的偶遇。
林薇盯着那张模糊的照片，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虽然旧手机里照片的像素粗糙得像蒙了一层毛玻璃，但对此刻的林薇而言，这无异于溺水者抓住的浮木。
“她存在过！就在这里！就在这个客厅！” 林薇在心里无声地呐喊，之前被警察和房东话语几乎摧毁的认知，在这微弱的影像证据前重新稳固，甚至带上了某种偏执的硬度。
她将照片小心翼翼地备份到云端和新手机里，又把旧手机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她对抗整个荒谬世界的唯一武器。窗外的城市灯火辉煌，车流不息，这间小小的公寓却像一个被遗忘的孤岛，寂静得可怕。苏曼消失带来的空洞感，此刻被一种更强烈、更灼热的东西填满——求证欲。她要证明自己没疯，证明苏曼的存在，更要弄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像被橡皮擦抹掉一样消失得如此彻底？这背后又藏着什么？
疲惫感被一种奇异的亢奋压了下去。林薇的目光扫过依旧紧闭的苏曼房门，那扇门不再是单纯的屏障，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问号。她不能坐以待毙，不能任由自己被“幻觉”或“误会”的标签钉死。她得自己去找答案。
天刚蒙蒙亮，林薇就醒了，几乎一夜未眠。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像个蹩脚的侦探一样，复盘。
首先梳理时间线，最后一次“确认”苏曼存在，是昨晚（或者说前天晚上？时间的混乱感让她头疼）听到的开门声和客厅隐约的说话声。声音持续了多久？说了什么？她当时戴着降噪耳机改方案，只捕捉到模糊的声调，似乎……没有特别激烈的争吵？然后，就是昨天一整天异样的累积，直到晚上的彻底崩溃。
其次梳理苏曼留下的痕迹：苏曼的物品除了照片，还能找到什么？她冲到客厅，近乎偏执地搜寻每一个角落。沙发缝隙、茶几抽屉底层、电视柜后面……除了灰尘和自己不小心掉落的发卡，一无所获。苏曼真的清理得太干净了。苏曼喜欢在周末下午点那家很贵的精品咖啡外卖；冰箱里总有一盒新鲜的蓝莓，林薇曾羡慕地看过价格标签；苏曼习惯在玄关的小托盘里放钥匙和零钱，而现在托盘空荡荡……这些习惯性的“存在”如今都成了刺眼的“缺失”。
最后梳理身边还有什么可能的线索源。昨天警察联系时，张阿姨斩钉截铁说苏曼“昨天下午”退租搬走。这和林薇感知到昨晚苏曼回来过完全冲突！张阿姨在说谎？还是苏曼用了什么障眼法？林薇本能地觉得直接再去找刻薄的张阿姨质问，只会被奚落回来，甚至打草惊蛇。也许有邻居或者保安看到过苏曼离开？或者看到搬家公司？
林薇决定先从楼下保安王伯入手。王伯六十多岁，有点耳背，但人挺和善，经常坐在岗亭里听收音机。
“王伯，早啊。”林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哎，小林啊，上班去？”王伯笑眯眯地抬头。
“嗯……王伯，您这两天有没有看到住我隔壁的苏曼啊？就是那个挺高挺漂亮，常穿高跟鞋的姑娘？”林薇描述着。
王伯皱着眉想了半天：“苏……苏曼？哦！想起来了！那姑娘啊，有印象，走路哒哒响的那个。昨天下午……好像是下午三四点？看到她拉着个大行李箱出去了。就她一个人，没叫车，就自己拉着走的。我还纳闷呢，那么大的箱子，她一个姑娘家……”
“昨天下午？！”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和王阿姨说的时间对上了！可是……那昨晚的声音呢？
“是啊，下午。怎么啦？”王伯疑惑地看着她。
“没……没什么，谢谢王伯。”林薇勉强笑了笑，快步离开。王伯的话像一块冰砸在她心上。难道……真的是自己记错了？工作压力太大产生了幻听？在巨大的动摇和自我怀疑中，林薇下意识地为苏曼开脱：“不，苏曼不是那种会不告而别的人……至少，我相信她不会。”这个念头源于那次深夜的“倾听”。她固执地相信，那晚苏曼的专注眼神和那句“共情”的话是真实的，她们之间有过那片刻的“理解”。
带着满心困惑和一丝执念，林薇走向小区门口的24小时便利店，想买杯咖啡提神。收银台后站着的是熟悉的店员小吴，一个二十出头的男生。
“薇姐，早！还是冰美式？”小吴熟络地问。
“嗯，谢谢。”林薇付钱，看着小吴操作咖啡机，犹豫了一下，装作不经意地问：“小吴，你记不记得常跟我一起住的那个苏曼？她……她最近有没有来买东西？”
小吴手上动作没停，想了想：“苏曼姐？有印象！气质特好那个。她啊……买烟，挺固定的一个牌子，还有气泡水。不过……”他皱了皱眉，“好像有段时间没来了？具体哪天……记不清了，这几天忙。”
林薇的心又提了起来：“那……昨天下午或者晚上呢？你看到她了吗？”
“昨天下午？”小吴摇摇头，“昨天下午我休息，晚班是小李。晚上……”他努力回忆着，“晚上好像没看到她。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大概……三四天前？有天晚上挺晚了，苏曼姐来买烟，当时就她一个人，但感觉她有点……怪怪的。”
“怪怪的？怎么怪？”林薇立刻追问。
“说不上来，”小吴挠挠头，“就是感觉有点紧张？付钱的时候手有点抖，还老是回头看门外，好像怕有人跟着似的。我还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勉强笑了笑说没事，拿了烟就匆匆走了。”
“怕有人跟着？”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细节像一根针，刺破了之前因保安证词产生的自我怀疑泡沫。苏曼在害怕什么？
带着便利店买来的冰咖啡和满脑子纷乱的线索，林薇心神不宁地到了公司。一上午的工作效率极低，方案里的数字在她眼前跳动，却进不了脑子。她忍不住又拿出手机，偷偷放大那张模糊的照片看。
“林薇？”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薇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锁屏，抬头看到同事王浩站在她隔板旁，脸上带着关切。“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看你一上午都心不在焉的。”王浩是公司里为数不多对林薇态度友善的同事，技术部的，人有点木讷但很实在。林薇对他一直有些朦胧的好感。
“没……没什么，昨晚没睡好。”林薇勉强笑笑，不想多说。
王浩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你……是不是还在想你室友的事？昨天听你在茶水间打电话报警……”他脸上露出一丝不赞同，“警察不都说了是正常退租吗？会不会是你最近压力太大，有点……太敏感了？别自己吓自己。”
又是这种话！林薇心里涌起一股烦躁和委屈。她想拿出照片反驳，想说出便利店员看到的异常，但看着王浩真诚却带着“你该去看医生”暗示的眼神，她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她不想在王浩眼里也变成一个“偏执”、“妄想”的怪人。
“可能……是吧。”她垂下眼，低声说，“谢谢关心，我没事。”
王浩似乎松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就好。中午一起吃饭？放松一下。”
林薇含糊地应了一声。王浩的关心是真的，但他无法理解她感受到的诡异。这种不被理解的孤独感，让她更加怀念苏曼那晚专注倾听的眼神。王浩看她的眼神带着担忧，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她是不是想多了”的评判。而苏曼……至少在那晚，苏曼看她的眼神里，没有这种评判，只有一种让她沉溺的、仿佛能包容她所有脆弱的“理解”。即使那可能是错觉，此刻也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温暖幻觉。
午休时，林薇拒绝了和王浩一起吃饭的提议，说自己想休息一下。她躲在楼梯间，拿出手机，开始进行昨晚就想到但被恐慌打断的事情——网络追踪。
她记得苏曼提过零星的信息：她提过几次老家，好像提过一次是南方一个叫“清溪”的小镇？苏曼的口音也带点南方的软糯。关于学校，某次聊天说漏嘴，似乎是“南湖师大”毕业的？但林薇现在也不确定了。而对于苏曼的爱好和工作，只记得她提过喜欢看艺术展，似乎在做跟时尚或奢侈品相关的工作？印象也变得很模糊。
林薇先在搜索引擎输入“苏曼 清溪镇”。结果大多是无关的新闻和百科。加入“失踪”、“寻人”等关键词，依旧石沉大海。
她又试着搜“南湖师大苏曼”。学校官网、校友录……信息繁杂，没有匹配的结果。社交媒体上搜同名用户，头像和简介没有一个像她认识的苏曼。
挫败感再次袭来。苏曼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在网络上也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痕迹。她的名字是假的？连这些零星信息也可能是假的？林薇感到一阵窒息。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她鬼使神差地在微博上输入了一个苏曼曾不经意间哼过的一句歌词片段，加上“翻唱”关键词。她记得苏曼哼歌时声音很特别，带着点慵懒的沙哑。
页面刷新，跳出来的结果大多是热门翻唱。林薇失望地往下滑。突然，一个粉丝数很少的个人账号发布的一段清唱视频吸引了她的注意。发布时间是一年前。
视频封面很暗，看不清人脸。林薇点开，一个带着明显电流麦的女声轻轻哼唱着那段旋律。声音……和林薇记忆中苏曼的声音有五六分相似！ 更重要的是，视频配的文字是：
“清溪的雨总下不完，想家了。但回不去了。”
清溪！
林薇的心跳瞬间加速！她立刻点进这个账号的主页。账号名是一串无意义的字母数字组合。发布的内容极少，只有零星几条，大多是随手拍的风景照：模糊的田野、一条石板路的老街、还有一张……一个年轻女孩的模糊侧影照。那女孩站在一棵大树下，看不清脸，但身形轮廓和那头微卷的长发……
像！太像苏曼了！
林薇的手心全是汗。这个账号会是苏曼的吗？还是只是一个巧合？她尝试私信，但账号设置了**，无法发送消息。她只能一遍遍刷新这个近乎空白的页面，试图从仅有的几条信息里榨取出更多线索。那“回不去了”几个字，像一根冰冷的刺，扎进她的心里。苏曼的消失，是否也和这个“回不去”有关？
下班时，天色已暗。林薇走出写字楼，汇入晚高峰的人流。城市的霓虹灯再次亮起，喧嚣而冷漠。她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总觉得背后似乎有双眼睛在盯着她。她猛地回头，身后只有行色匆匆、面无表情的陌生人。
是错觉吗？还是调查带来的心理压力？
她想起便利店小吴说的“怕有人跟着”，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如果苏曼在躲避什么，那她这样追查……会不会也引火烧身？
恐惧像冰冷的蛇缠绕上来。但当她摸到口袋里那个冰冷的、残留着独特香气的空香水管，想到网络账号上那句“回不去了”，林薇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那晚苏曼听她倾诉时，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在昏暗光线下美得惊心动魄。那句“回不去了”，是否也藏着苏曼不为人知的痛苦和无奈？这个想法让林薇的保护欲瞬间升腾。她那么美好，那么善解人意，在林薇的认知里，苏曼不该独自承受这些！林薇莫名觉得自己有责任，甚至有一种隐秘的使命感——她要找到苏曼，不仅是求证真相，更是想……保护她？或者，再次看到那双专注理解她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混合着汽车尾气和城市尘埃的味道。眼神里的恐惧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混合着对“真相”的执着、对“危险中的苏曼”的担忧，以及一种想要再次触碰那份虚幻“理解”的、近乎飞蛾扑火般的渴望。
她不能停。那张照片、那个账号、那句“回不去了”、还有口袋里这缕幽冷的香……它们像散落的拼图碎片，指向一个巨大的、黑暗的谜团。而苏曼，那个曾让她感到被看见、被理解的、美丽而神秘的室友，就在这谜团的中心。她要去找到她，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