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那年的一天,幼儿园发下一张课外班的宣传单让她们带回去给家长看。老师说周末的时候会有专业的老师现场表演和宣讲,欢迎他们有兴趣的话按传单上的地址去参观。
说实话,这些年号召学生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打进幼儿园起,这种培养爱好发展兴趣的传单隔三岔五就会来几张,没见家里有什么反应。
岑纯扫了眼,把传单角对角规整叠好,往书包一塞。
她本以为这次也是可有可无的一个过场,没想到回到家妈妈看到那张传单时,像惊到一样,轻轻抚平折痕,不错眼地一遍遍地看,嘴里还念念叨叨啧啧有声。
“怎么了妈妈?”她趴过去,不解地瞅了眼。
传单那页画了一个葫芦一样的乐器,周身缠着一串流水般的音符。
“你认识这个吗?”孟女士眼里闪着她看不懂的光,岑纯搞不懂她为什么那么兴奋,“是小提琴,你听过小提琴吗?”
岑纯迟疑了下,摇摇头。
“对吧?妈妈以前有过一次听人拉小提琴的经历,那仪态,那乐声,你不知道多动人……就那一次就记了好多年。妈妈小时候没这份见识,就算有,那时候又哪有学这些的条件,但我姑娘不一样。”
孟女士很畅快地笑了,叫她小名捏了捏她的手心:“壶壶,咱们周末去看老师表演小提琴吧!”
岑纯不太懂,还以为真就是去凑热闹呢,于是乐颠颠说好。
接下来的事就很顺理成章,孟女士牵着岑纯去了少年宫,听了那位据说“个人音乐会全国巡演中”“省属音乐学院知名教授”的演奏激动地飙出泪花,当场拍板岑纯这琴必学。
岑纯也因那位女士入魂入魔般悲切高雅的演奏瞠目结舌,觉得小提琴是挺有意思——
但,也就这样了。
再有意思,一说学习还是要上课的,而上课能有在家舒服?她就不很乐意。
怎么出来玩平白无故就多了个课要上?到底有没有人管管?
而且学琴多贵啊。
就拿她最爱的五块一个的红莓冰激凌来讲,已经是她妈妈觉得很贵、不是很乐意买给她的非必要奢侈品了。
她得好好表现很久,尊师重道孝亲敬长尊老爱幼每天都很乖很乖,才能在某一天气晴好、气温适宜,既不在饭前饭后,又得恰好路过冰激凌门店的时刻,得到一支。这一支要给爸爸妈妈先尝表示尊敬,自己最后吃,可即便如此,这么好吃的东西爸爸妈妈都只尝一口,剩下那么多都归她,岑纯还是很不好意思并且心满意足。
她很珍惜每个像这样拥有红莓冰激凌的瞬间,有爸爸妈妈陪着吃红莓冰激凌的她就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幸福的小朋友。
学一节小提琴课需要的钱,能买多少支红莓冰激凌呢?
她算不过来,只知道是个很大很大的数字,可能每天都吃,上午一支下午一支也很久都吃不完。
岑纯一脸严肃地拿着这个例子去找孟女士,并试图拿孟女士自己的口癖苦口婆心劝导她“赚钱不容易,不该花的钱不要瞎花”。
孟女士哈哈大笑,并不放在心上,还逗她说钱已经交了,不学也不会退,那才是大大的可耻、浪费、“骄奢淫逸”。
岑纯八荣八耻背得很熟的,还专门被老师推荐,当着幼儿园长的面像唱诗一样声情并茂大声诵背过,更是因此拿了“好孩子”奖状和一排小红花。
她当时看孟女士像丢了魂一样,握着钞票挤破头也要把报名费交给登记人员,就已经上蹿下跳试图阻拦了。
可孟女士不以为意还嫌她碍手碍脚,先斩后奏决定了她的“课外兴趣”不说,现在“马后炮”逗她也不说,竟然还要这样指控她!?
昏君啊!
岑纯大怒,她不要理她妈了!
一蹬腿跑远后,岑纯悲上心头,不仅又悄悄生过几回没有人知道的闷气,还偷偷掉了眼泪。
她永远记住那位“疯狂琴魔”小提琴家——任女士任教授,她们仅名义上的任老师了!
……哼。
没错。
她们当时被任老师的功力迷得五迷三道,都误会了、上当了。
现场进度很快啊。
交过钱,工作人员就交代她们留一下,一会儿宣讲结束后要根据生源来源统一安排分班配课什么的。
等到凑热闹的、或是仍心存犹豫的人群随着工作人员整理器材、收拾场地的动作散去,留下的家长带着孩子,矜持地彼此交换视线,知道互为有品位的同道中人。
“福燕幼儿园的?福燕幼儿园报名的家长麻烦来这边。”一个低低扎着单侧马尾,细眉鹿眼、温柔娴静的年轻姐姐举起手喊道。
四个家长领着四个小女孩应声凑到一起。
这个姑娘领着她们走进一间琴房,笑着自我介绍:“我姓宁,宝盖头一个丁,宁静的宁,是任老师的学生,孩子们可以叫我宁老师。”
她左右看看,“一共是四位,以后我们四个小朋友就是一个小班的了。现在人多,让大家都干等着也不好,趁这个空档由我来给小朋友们讲解些入门知识,领孩子们上上手。”
“不用着急,大家尽管放心,要是有问题,一会儿任老师会过来,和每个小组的家长面对面交流的!”
这还不好,这很合理呀。
家长和孩子津津有味地听宁老师做起基础介绍。
刚才表演时大家都感受到了,人家任教授专业硬本事大,看着脾气也不是个小的。现在宁老师倒是温温柔柔很有耐心,讲解起来引经据典、轻松幽默又吐字清晰,说不定倒比任老师适合教小孩。
当然这话家长们也就是没头没脑地轻飘飘一想,只做个笑谈。
结果不一会儿,任教授风风火火走来第一句话就让大家戏语成谶阵脚大乱:“都知道了吧?你们这个班以后就跟着小宁学了。”
一片哗然,罗鸢乐的妈妈简直是拍案而起!
“知道什么了?怎么就知道了,没人这么说啊!我们是奔着老师您本事好才报了名的,承诺我们授课老师是正统学院的人,现在怎么说一套做一套呢?”
一片寂静中,声音撞在墙壁上回荡,震得房间嗡嗡作响。
这话不中听,不过任老师也没急着回呛。
她今天为表演专门着了一身无袖礼服,暗花纹路如流水般随着缎面转动粼粼泛光,又站得笔挺,比常服自有一番气势在。
她不悦地撩了把烫成大卷的头发,青青的眉拧到一起,转向盯住宁老师看:“你没和人家长交代清楚吗?”
宁老师脸色煞白,看着比躲在一边挤作一团的女孩子们还慌:“不是啊,不是说让我带上手入入门就完了?正经不是您来教吗?”
“入门,”哼。任老师好像明白了,慢条斯理从鼻腔挤出一个含糊的音,“专业学了这么多年还不懂吗,业余,管它十级还是几级,都只是入门。”
她没揪着不放,当即转过身,迎着每一位家长一一对过眼神:“是我交代不清,小宁也没理解到位,引得大家误会,我和您们道歉了。”话音未落,她半欠身给大家鞠了个躬。
人家到底是大拿,是老师,礼数太客气,大家手忙脚乱四处闪避。
“我这人教学习惯不好,讲课又杂又深,脾气呢也急,这我自己也知道,不适合领小朋友们入门。之前学院安排下来就是,我来做展示,底下带的学生挑几个合适的来少年宫当带课老师。”
“之前展示时和大家聊过几句,想必您们也有点印象——我现在还是在全国巡演过程中的,精力有限,要想稳定下来好好备课、定时定点教学确实是不太现实。”
说到这,任老师语气稍顿,恨铁不成钢地瞥了宁老师一眼,快刀斩乱麻道,“这培养兴趣爱好也讲究自愿,没法强求 。这样吧,您们这边到底是理解上有误会,我做主,您几位考虑一下,能接受当然好,要是确实不能接受也没关系,刚刚收的定金我们一分不差全额退给您。哪怕他们不退,我自掏腰包也当场补给您,怎么样?”
情况推进过于迅速,一波三折跌宕起伏,家长们目瞪口呆,你看我我看你,半天反应不过来。
任老师见家长们定在原地半天不动,知道自己压迫感强,也不多留,留下一句“那我先去下个班看看,您几位商量下,有决定随时找我”,转身就走。
“啊这,这闹得……”家长们犹疑地凑在一起。
要说骗钱,人家诚意也拿出来了,解决方案也给了。现在情势其实很明显,端看个人的选择。不过大家性子都不是太倔,虽然和心理预设有落差,可人宁老师刚才表现也不差。
这次难得专业学院响应政策号召组织教学,这要错过了,下次想学小提琴还不知道怎么找靠谱的老师呢。
四个家长低声一合计,心里有了谱,转过来问宁老师:“现在这么个情况,您看您能教吗?”
宁老师哭笑不得:“其实这次过来,我不是还以为光是临时搭把手嘛,就提前查了资料写了稿子,想着好好表现。现在肩上一下落下这么重的任务,说不乱是不可能的。不过难得老师和学院托付,您要是也信我,把孩子交到我手里,我一定好好备课,把自己的本事都给教给妹妹们。”
“那行。”到底也是专业出身的人士,起码资历有保证,加上刚才的“小试课”气氛不错,家长们对宁老师还是基本满意的,“钱不用退,以后我们四个孩子就跟您的安排走。”
首日更新结束啦。
有很多话很多梦想和宝贝们分享,希望能一起走过一段关于时光的幸福旅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教授与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