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祝知年没有否认,这时虞乔才知原来他没睡。
那之前自己为他掖被角的时候,他是醒着的。这样他都能装作熟睡的样子,实在是心思似海。
这边虞乔在心绪翻涌,那边祝知年按了按眉心:“再与李朝奉打些嘴仗也没意思,李朝奉不妨有事直言。”
李清介的眼珠转了转,他为难地撇了眼虞乔,“殿下是让我当着旁人的面说?”
虞乔闻言只想捂住耳朵,她可不想知道的太多,毕竟俗话说,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如果她听到了祝知年的秘密,他们会把她杀人灭口吧。
“若是此事是不能被旁人听见的,你自有别的传信过来的办法,既然你肯只身前来,还当着她的面说了这起子的话,现在又何苦兜这么大圈子。”
祝知年说话的时候,人已经起身,他站起身来,先行从李清介身侧擦过。他走的时候,带起一阵风,李清介的袍角不由一动,但他并无闲心理一理袍角。
他屋见院门被祝知年推开,那道行走着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视野中。
他不禁跺一跺脚,恨恨道:“着什么急呀,受了伤还改不了你这雷厉风行的性子,你不等我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会要去哪么?”
他说了几嘴后,想到虞乔还在屋里,他不愿当着外人的面腹诽祝知年,遂悻悻地住了口,叫住虞乔,“方才殿下既发了话,那姑娘也一同前来吧。”
虞乔还未全然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就和李清介一同到了院子门口,在门的不远处,一棵经年的梅树上正在开花。
吐露着黄蕊的白梅搭在墙头,而祝知年就负手而立在树下。
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他微微侧过身来。视线的前方,虞乔撑着一把竹骨伞,提裙向这边走来。
原来不知何时天空飘起小雪。一粒一粒的细雪顺着朔风正往人身上贴。
虞乔的眉心也粘了飞雪,那雪粒子遇到温热的肌肤,瞬间就化作了水,水珠顺着她的眉头滚落到眼睫,为她平添了几分风情。
祝知年怔了怔,他目光深邃地注视着虞乔,仿佛要穿越历史的埃尘,在视线更远方投出一道朦胧的身影。
好像是浩如烟海的过往时刻里,也曾有这么一瞬,梅花树下佳人倾国,她转身向自己说着什么,旋即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了一吻,随后久久望了他一眼,接着径直与他相反的方向离去。
那时候,风摇落了一地的梅花,花瓣在空中四散纷飞,而后堆叠在地上,覆盖了她雪地的脚印。
好像这脚印的主人如同脚印一般,此次一别后等到的是杳无音息的永诀。
想到这里,祝知年的心就像被一只大手揪住,说不清的复杂感受,让他慢了一拍的呼吸。
“殿下,”
有近畔的声音将他唤回,虞乔已经走到了他的身侧,为他打伞披衣。
虽然看不清幻境中的女子是何容颜,但祝知年很难把那人与眼前的少女联系在一起。
他按了按额心,想要清除自己脑中这些奇怪的记忆,却被虞乔误会为头疼。
虞乔秀气的蛾眉不由一蹙,未来得及多想,她的手就将祝知年的大氅拢得更严实了几分,语气也不似之前那般怯怯的。
“雪天寒冷,殿下如若非要出门,也需注意保暖,不要置自己的身体于不顾呀。”
祝知年的身体只能算初步好转,要是出府一趟把身体搞坏了,她这个冲喜娘子也难逃其咎。
虞乔为了保全自身,连带着对祝知年的身体也十分重视,嘴里的话难免带了点嗔怒的意思。
直到祝知年的目光落在她拢紧大氅的手上,虞乔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不妥,她猛地缩回手,恢复了往日娇怯的模样。
原来看起来乖顺的猫儿,也会有露出小爪子的时候。李清介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的,望着身影交叠的两人,目光就要钉在他们身上。
“李朝奉既然这么闲,不妨走着过去。”
一句话飘到了李清介耳里,他收回看戏的目光,不敢置信道:“祝子隽,你说什么?”
祝知年没有再和李清介废话,他接过虞乔手中的伞,指节在伞柄处叩了两下。“我从十数到一,如果数完你还没有把马车备好,那妙然当铺的朝奉你也不必当了。”
“算你狠!”李清介知道祝知年言出必行的特点,愤愤地扔出三个字后,便默默打点出发的行程,不再做声。
在这个飘着小雪的夜晚,一辆漆黑的马车从角门驶出了昭王府,马车的颜色与黑夜融为一体,车轮碾过青石板修成的道,路过之处发出极轻微的声响,渐渐地,青石板的碎石响动声已不可闻,又过了两炷香的功夫,哒哒的马蹄声戛然而止。
在李清介掀开车帘的那一刻,祝知年也恰好睁开眼,他让虞乔以丝带覆眼,在虞乔的耳边低低道:“待会别乱动。”
虞乔在祝知年的帮扶下下了马车,她的身子靠在祝知年没有负伤的地方,被祝知年半包围着走到了门口。
背后的胸膛厚实坚定,传来一种独属于男子的气息,虞乔就被这种陌生的触觉紧紧包围,她情不自禁地咬住了下唇,止住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低声惊呼,连带着腿都有些不听使唤的哆嗦。
祝知年很快察觉到这一点,他放缓步伐问她,“是走不动了么?”
这句话驱散了虞乔的耳垂灼烫。
她也心知肚明,哪怕此刻看似暧昧,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无论是祝知年还是她本人,都不应也不会对此生出什么旖旎念头,哪怕是浅浅羞涩,在这紧迫关头都是不合时宜的。
因着祝知年先前的几次敲打,李清介也没有再说出什么出格的话,他走在前面,和后面的两人拉开了一定距离。
就在祝知年和虞乔耳语的时候,李清介正在开门。
因着祝知年先前的几次敲打,李清介也没有再说出什么出格的话,他走在前面,和后面的两人拉开了一定距离,此刻他已经先行取下腰间佩着的玉环,玉环有成人拇指一般粗细。
这玉环上本镶嵌了兽头。此时他将手指伸进瑞兽鼻端,双指用力一抠,那玉环就从兽头处自动裂开,用其中雕刻着凹凸不平纹路的一段嵌上院子的瓷砖,无锁也无门的院子有若干瓷砖齐齐旋转,门应声而开。
直到走到一堵刻满了篆体字的墙面前,虞乔的覆眼系带才被解开。
四面无窗的密室,四角各有一口大缸烧着明火,纵是暗室也亮如白昼。
而暗室的正中央,竖着一根极粗的木桩,木桩上用麻绳五花大绑着一个人。
那人的头发成股绑成麻花,这是异族人的装扮。
此刻,他跪伏在地,黑色劲衣被鞭子抽开好几个大小不一的口子,里面皮开肉绽往外涌出血,随后鲜血一滴一滴向下流淌,渗入他身下的砖缝。
鲜血的外流像是耗光了他的精力,他低垂着头,手撑着地,无力地合起眼。
一只滚着金边的靴子踱到他眼前,感受到面前有人,他睁开眼,眼神像淬了毒的利箭,手握成爪子,就要往祝知年心脏处抓去。
不料他手还没动,就被李清介死死抓住。
李清介的手像是铁钳,压制得他动弹不得。
放下手,李清介嫌弃地掸了掸之前蹭上去的血渍,他慢条斯理地说:“知道为什么先前不绑住你的右手吗?为的就是——”
说到此时,只听得骨节嘎吱一声,旋即就听见那人的惨叫,旋即骨节断裂的声音和那人的惨叫声,又如出一辙了四次。
他本来强劲有力的大手,此刻压在祝知年的足底,扭曲成一座山的模样,显然指骨已经骨折,骨刺刺破了他的血管,手上是紫红一片。
“啧啧,”李清介看热闹不嫌事大,特意走近了去看那人的手掌,挑眉戏谑道:“你要是听我说完话就好了,又何苦去招惹他?瞧瞧,你的右手这下子是要废掉了。哎当初你行刺时拉弓的那只手是不是就是这只手,怎么样被废的滋味如何,你要是再不招来背后主使,另一只手也要被废掉了。”
那人面色复杂地望向自己被废的一只手,仍然不发一言。
“清介,无需和他多言。”
祝知年扫了眼侍候在侧的侍卫,挥了挥手,“把人带走吧。记得看住不要让他自尽。”
绑成粽子又被打得肿成馒头的刺客,被蒙着头塞进了马车。
马车折返回城里的时候,天也开始蒙蒙亮了,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顺着道一直往前走,马车在一处匾额处停了下来,那匾额上赫然用描金笔写着三个大字——都察院。
虞乔留在马车上,看着祝知年的亲卫押着着那个刺客带到都察院的门口,向守卫说了几句后,很快就有专人引着他们一行人进去。
亲王被刺,可是大案,需要三司会审,而都察院又是三司之一。祝知年押着那人来都察院是理所应当。只是虞乔远远地望着不断有穿各色补服的官员进去,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身为右都御史,平日里就在都察院上朝班,她很想见一见自己的父亲。
这么想着,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正好被坐在马车对面的李清介听到了。
“虞姑娘怎么了?”此时只有他与虞乔两人在此,他反倒收敛了不少放荡不羁。见虞乔不说话,只是勉力笑了笑,他露出一副十分了然的神态。
“姑娘是想见令堂了吧。”
说完,他就瞧见虞乔眼眸闪动了一下,以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望着他,好像在说你怎么知道。
李清介自得地昂了昂下巴,嘴里却如实道:“先前殿下带你出来,我本是不解,后来他命车夫驱车前往都察院,我才想到了这一层关窍。”
“有虞姑娘作证人,也好证明先前殿下与我并未动用私刑,乃是被偷袭之下的反击。这样到时候结果如何,也都不算屈打成招。有虞姑娘这样一个右都御史之女的见证,三司和言官又岂会有异议呢。”
说罢,他就看着虞乔,语气中微微藏了一丝探询。
“怕虞姑娘介意,这句夫人我便不叫了,你意下如何呢?”
虞乔能意下如何,她本身也未做好嫁人的准备,只是这冲喜之事从天而降,让她不得不面对这一现实。但祝知年清冷淡漠又心思深沉,在他身边的每一刻,她都感受到不知名的压迫感。
这声夫人要是叫上了,那她的压力则会更大,于是她点了点头,默认了李清介的话。
虞乔没有注意到的是,李清介一直保持的笑容暗了一瞬。而他内心的想法比表情更丰富得多。
殿下啊殿下,我已帮你试探过了,佳人心意尚未属意于你,你以后与她相处的时候,还是多卸下冷肃面容,想着如何安抚佳人心吧。
祝知年
祝知年并未如李清介所想的努力去留住佳人。
相反地,简明扼要地说完了刺客的事后,他找了个托辞便欲离去。
说是离去,他托称自己身体刚刚好转更喜清静,婉拒了众官员的相送,在一行官员的目送下离开了院门。
都察院是一座二进制的院子,才迈过门槛,迎面而来的便是植满松柏的庭院。
松柏终年常绿,其上针叶还挂着细雪,祝知年就此驻足,手指一捻松针,似在观赏。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一道身影走了过来。他的步子迈的很轻,直到离祝知年半丈远处停下了脚步。
“虞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