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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作者:尽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黄昏之时,彤云似火烧一般,很快燎红了整片天际,而将要落山的太阳,就夹在上下相邻的两层云之间,拖着一尾金芒芒的淡影,给两侧扫上余晖。


    傍晚的京城就盖在一片橘红之下,而此时,昭王府中,也被暖红所笼罩。


    一个个红色的灯笼像一枚枚饱满的柿子,挂在廊庑间的甬道,大红的灯笼里燃着鸾凤和鸣纹的红烛,随着微风浮动,在灯笼内壁晕出一团团阴影。


    在旁边侍女的搀扶下,虞乔提着红裙,小心翼翼地避开高高的门槛,顺着灯笼的指引,走进偌大的喜堂。


    喜堂内,昭王府的一众人等立在屋子两侧,中间辟开一条道来,大红色的地毯铺在喜堂中央,正向她的脚下绵延。哪怕蒙着盖头遮挡光线,虞乔都能瞧见这毯子上的纹路。


    只见上面绣着大团大团的金色祥云,金箔掺在密实的棉纱线里,每一朵祥云的边廓都微微凸起,花朵一般地在怒放,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一切的陈设都是这样的喜庆,可是无论是虞乔还是昭王府的众人,脸上都挤不出一滴笑容。


    毕竟,这喜宴名为喜宴,实则却是冲喜。


    整座王府的主人,昭王祝知年还昏迷不醒。皇帝素来依仗自己这个皇弟,闻言登时慌了神,送来了大批大批的名贵药材,派遣了一茬一茬的太医来昭王府。只可惜收效甚微。


    看着祝知年迟迟不醒,昭王府老夫人也慌了阵脚。


    昭王府老夫人本是先帝淑妃,是昭王母亲娴贵妃的幼妹,娴贵妃在昭王两岁时去世,担心家族在宫中势力难以延续,也忧虑昭王养育之事,此后没多久,娴贵妃的母族便让其胞妹淑妃入宫。


    淑妃没有子嗣,待自己的外甥如同亲子。故在先皇殡天之后,昭王便请旨皇上,让淑妃出宫荣养。


    因着淑妃和昭王的情分非同寻常,王府上下都待她很是尊敬,通常尊称她一句老夫人。


    此刻,昭王府的老夫人正端坐上首,她的目光掠过虞乔的红盖头,最后落在虞乔正福身行礼的手上,细细端详了一番,感叹道:“这手生得是白皙秀润,倒是个模样秀气的。好姑娘,这次可要麻烦你了。”


    说罢,老夫人挽起虞乔的手,竟亲自虚扶了一把,还对身后的引路侍女叮嘱道:“好生照顾虞姑娘。”


    老夫人的手心很是柔软,还带着室内炉火的温热,虞乔握着,只觉心头担子更重了。


    眼下昭王昏迷不醒,药石都已失效,自己被视作唯一的解药,哪怕隔着盖头,虞乔都能感受到老夫人炙热殷切的目光。


    这要是冲喜冲不好,不知道自己面临的将是何种困局。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就这样草草结束,虞乔在引路侍女的搀扶下缓缓向前移动,长长的裙摆逶迤带过地面时,大红的裙面铺展开来,如层层叠叠的芍药花般盛放。


    纵使是繁复的华服,也遮不住虞乔秾纤合宜的身段。


    老夫人望着虞乔渐渐远去的身影,禁不住和站在一旁的徐嬷嬷对视一眼,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原来,皓京第一美人,果真名不虚传。


    虞乔同祝知年一样,也是早年丧母,但虞府的情形和帝王家不同,虞父领右都御史之职,和虞母情谊甚笃,在亡妻头七当日于众人前立下誓言,永不续娶,府内大事由老夫人拿主意,日常琐事皆由应姨娘处理。虞乔作为嫡女,自幼养在虞府老夫人膝下,老夫人规矩严,不喜府内女孩子常出府门。于是虽然偶尔有得见虞乔真容之人赞许虞乔为皓京第一美人,可是老夫人对虞乔的长相却记忆模糊,还停留于虞乔年幼时在一次宫宴上的模样。


    大燕朝的风俗讲求女子以轻纱遮面,故虞乔虽然面上笼了盖头,老夫人仍然能窥见其容颜。


    幼时虞乔的可爱娇憨,和及笄后虞乔娇俏明媚逐渐重合成了一张脸,是那种老少皆宜的讨喜面容。


    老夫人对这位冲喜娘子不禁更满意了几分。脑中更是闪现出一个念头:


    要是阿年还醒着,对于这样的美人,总也会心动的吧。


    随后,她就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结结实实地惊到,微微摇头,嘴角渗出一丝苦笑来。


    自己的这个外甥,素来矜贵疏淡、端方雅正,年过弱冠仍是不近女色。这些年来,她和皇帝轮番劝过,可祝知年只甩下一句话。


    “漠北未定,何以家为。”


    内有太子母族力压皇权,外有异族对大燕国土蠢蠢欲动,这样的内忧外患下,祝知年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到了朝堂军队,他似乎再无余力倾注于感情之上。


    但也正是因为他的精力都放在国事上,所以将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也不少。


    祝知年经历刺杀的次数,就如常人吃饭喝水那样寻常。只是他一次次都有惊无险,平安渡过,可能也是因为他太擅长于转危为安,才会让人忘记他也是一介血肉凡胎,智者千虑,必有一疏。


    淑太妃也忘记了。


    因此,当她看到几个面如金纸的护卫抬着满身是血的祝知年闯入室内时,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次祝知年照例代替天子巡边,淑太妃也没太在意,左右祝知年的家书总会按时传来,她便默认他一切都好。可谁知入关之后,他在驿站不远处的桥上遇刺。幸亏石桥离驿站近,幸亏驿站离京城近,不然再拖延几个时辰医治,祝知年就会化作累累白骨。


    淑太妃不明白这次情况怎么会这么危急,正如她不明白祝知年面对过去桩桩阴毒的刺杀都游刃有余,这次怎么在阴沟里翻了船。


    她只知道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太医前来医治是要紧,但求个八字相合的冲喜娘子未尝没有用处。各家待嫁小娘子中,她结合八字挑来挑去,选中了虞家的嫡女。


    希望有些用处吧。


    淑太妃望着视线尽头喜房紧闭的大门,双手略微合十。


    也不知道现在喜房中的情况如何了。


    喜房内,虞乔望着支摘窗上相对而贴的喜字,有些出神。


    喜字的红越是晃眼,越是映着屋内躺着的那个人面色惨白。这般想着,她忍不住朝祝知年靠拢了一步。


    二人之间夹着一肘的距离,祝知年的脸容在皎洁月光的映照下,可看得一清二楚。


    他仰躺在床榻中央,乌发像墨一般泼在枕上,还有几缕垫在他的颈下,整个人的皮肤是瓷器一样的白,月华为其镀上一层釉的冷光,仿佛一阵风吹过,就会支离破碎。


    顺着视线下移,清晰内敛的颌线,随着翕动轻轻起伏的喉结,当瞧见他胸口那团红色血迹时,虞乔的视线凝住了,她凑近床沿,双手自然地扣上床缝。


    走近了她才发觉,红色血迹爬上的地方是胸膛,不由得俏脸一红,但看着纱布包裹处仍向外渗出的血渍,她眼中的赧然旋即化作了震惊。


    方才,她听侍女介绍,太医每日早晚都会给祝知年换药,如是已有四日,但如今还有血迹缓缓渗出,可见其伤势之重。


    她甚至可以想象出,纱布下该是何等惨状。


    就在此时,虞乔听到一声轻轻的吸气。她还没反应过来,祝知年如同死水般的身躯起了波澜,虞乔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一双手被对方钳制住,动弹不得。


    真是奇怪,祝知年明明尚在病中,手上指节白中泛青,但却宛如铁钳,必要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虞乔这般想着,惊恐地抬头,与祝知年锐利地目光对上。那目光中衔着寒光,一如悬崖上经年不散的积雪,虞乔陡然一惊,下意识向后退去。


    本来男子如果不动的话,虞乔什么事都不会有,而男子恰在此时松开了手,虞乔骤然脱力,身形不受控地向后一仰,在空中挑出一道上弦月似的弧线,往下落时,她手上的白玉环碰到博古架的边缘,二者撞击发出一声脆响。


    外面很快有丫鬟听到里面的响动,几人提着裙跑过来,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新来的冲喜娘子惊魂甫定地站在离博古架一丈远的地方,像一只怯生生的小鹿,而昏迷几日的殿下坐在床上,双手抱臂,写满了戒备和淡漠。


    还未等众人推测这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听到了祝知年冷如磁石的声音:“这是在做什么。”


    他挑眉望向窗上的喜字,口吻淡淡,不辨喜怒。


    祝知年醒来的消息,很快就惊动了淑太妃,不顾夜黑霜重,她在徐嬷嬷的搀扶下进了喜房。


    “你可算醒了。”淑太妃坐到祝知年的床沿边,为他掖一掖被角。看到他下颌瘦削如刀锋,她摇摇头,一脸唏嘘。


    祝知年扫见淑太妃眼下遮不住的乌青,心知自己昏迷这几日,对方也没睡好。他安抚性地略一点头,简短道:“劳姨母费心了,我现在已无事。”


    就在二人说话的工夫,太医此时也拎着药箱到了昭王府,他一边吁着没喘匀的气,一边搭手在祝知年的脉门上。半晌后,他朝祝知年和淑太妃拱拱手:“殿下的伤比前几日情形好了不少,再将养些时日,便可初步愈合了。”


    “好,好。”哪怕太医只说是将要初步愈合,也足以让淑太妃这悬着的心轻轻点地。她命人厚赏了太医并送其离开。


    转头看到祝知年已经披上大氅,正欲出门,淑太妃赶忙叫住了他。


    “你这是要往哪走?夜里外头冷,你的伤口又才初愈……”


    “姨母之前弄冲喜的时候,外甥尚在昏迷之中,此事非我所期,如今我既已醒来,便不需要这冲喜了。”


    这话说完,现场气氛明显凝固,祝知年看到那名姑娘的头,随着他的话语说尽而越垂越低,他虽略有唏嘘,但也不为自己的这番话而后悔。


    本来他打算先行一步离开,是给淑太妃单独处理此事的时间,不料对方并未领会他的意图,祝知年只好直言不讳。他不信怪力鬼神之说,他不认为自己的性命长短与一个姑娘家能有什么关联,因此给她一些酬谢,将她送走,或许是当下最好的解法。


    当然,淑太妃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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