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郁沽之感觉到疼痛席卷全身,神经似抽离出来般的窒息。以前也有这么几次,那时他以为只是个流程,也没过多再意,可现在却比前几次痛苦一万倍。
他想,这太抵是恶有恶报吧。
郁沽之瞧不起地下城的那些商贾,那些卖着见不天日的勾当,同时他也看不起自己。
从罪恶中来又怎么会洗净?
封建迷信的那套说法,他诚然是不信的。
可偏偏是这么一个偏执的人,却信了这子虚乌有的世界线的说法,太概是这里已经没有他所倾心的人和事了,就如那话本般一纸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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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一场,郁沽之从回忆里脱离出来,等定了神后,才发现现在自己在一辆车上,行驶得很稳。
前面的司机对他应该多少是有带怕的,见人醒了先是一惊,片刻后才出声提醒:“二爷,刚才有电话响。”
人是醒了,可整个思绪还停滞在片尾之中,轻“嗯”了一声,打开手机界面,上面果然显示两个未接电话。
一个是谢子岙的,上面显示响了几秒就停了,谢家少爷是清楚他这位好友的脾气,太抵是觉得一个电话叫不动,可能亲自过来一趟了吧。
另一个则是一个陌先号码——很快就又响了起来,郁沽之顺手接了起来。
“二爷啊,人已经堵了,就等您一声令下了……”电话那头传来谄媚的男音。
郁沽之本身就不喜欢权贵之人,那些只会滥用职权的人,自身就足以让他感到厌恶。
按世界线的推断,现在应该是在李旭驯被抓的时候,那个时间点离那部手机的出现还有一段时间。
他要避免浪费太多时间和精力,那么事情就要做得快,做得绝。
当时郁沽之看见那部手机的时候,内心是复杂的,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一个人。他以为在这整整十三年里,这些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反倒真正出现的时候,他竟开始了躲避。
郁沽之再一次承认了自己的无能,明明剥开血肉就是那个肮脏的灵魂,明明是他在无数个夜晚提醒自己这个事实,可到了现在他发现自己面对不了。
他倒不是怕,那夜买卖定下的时候,他曾对少爷说过,他不怕什么,唯一怕的太概是错过吧。
这句怕也是个诨话,他这么一个从阴沟里爬出来的人,那个逃也不知道去哪的人,对这个世界又有什么牵挂呢?
“不用,把人解决干净后,钱会打过去,其它的不用我来教你。”
李旭驯的价值已经被完全榨干了,所以来说留和不留对他来看,已经不重要了。
这一次郁沽之不会再容许一切意外的发生,那个人是他的仇人,每个夜晚他都会清醒地告诉自己。
他们不一样,一个活在光明,而另一个活在黑暗中,一辈子都无法脱轨,在那无情的人道中迷失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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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二街头,有双眼睛目送着车子远去,片刻之久涅灭于黑暗之中。
一袭白衣拥入视野,女人穿着淡素的花边裙,踏着步伐向前。
在那个无人问津的废弃工厂里,只有野草飞涨,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了。
阳光之下,那纯真的笑容仿佛刹那间有一丝破碎,就这样那白色的身影最终还是消失于天光,那个工厂也不曾有过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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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旭驯的死,免去了许多事情,但同时也少不了招惹麻烦。
如果按上一个时间线,或许郁沽之和那位沈小姐的见面会早点,目前来看沈绾已经回到了沈家,在没有他的直接帮助下,相对而言沈家那边也是相当麻烦的。
谢家与沈家在个生意在谈,所以理所应当地见过刚领回来的沈绾,那本来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谢子岙是重视好友的人,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去喝酒。大抵是沈家告诉了沈绾她与郁家长子的婚约,她想见识一下郁家人好不好相处。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一纸婚约,于权势而言不过一纸荒唐。沈绾在下层阶级待了不少年,本身对于包办婚姻是麻木的,可她没有选择。
从被沈家领回来的那一天,一切都是注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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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重启已经过了一个月了,这个月里郁炀之从来没有出现过,就仿佛世上没有这个人一样。
大约是过了几天,郁沽之还是收到了那份邮件,比上一次提前了不少,他不知道这是凑巧,还是其它什么的。
下午他们约了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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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里是瓷白一色的砖头,带点西方雅学的风格,给人一种清冷感。
水晶吊灯将暖金色的光斑洒在银质餐具上,每一道餐刀的凹槽都折射出细碎的光点。
郁沽之站在开放式厨房的磨砂玻璃后,透过香槟杯叠成的金字塔,看着侍者将第七道菜——低温慢煮的和牛肋眼——端向靠窗的座位。
那个位置坐着一位穿平驳领式西装的男人。黑色的修身西装勾勒出他恰到好处的线条,胸前的格纹领带更显成熟气质。
男人的手指轻轻搭在菜单烫金的边缘,腕表就这样撞入眼帘。
郁沽之注意到男人切牛排时手腕的弧度——精确得像是用量角器计算过,每一刀都将肉纤维与玫瑰盐的结晶完美分离。
这么一双手,拿着的枪怎么可能会不稳?
"二爷,您要不先进去?免得油烟沾了一衣……"副主压低的声音里带着紧绷。
郁沽之:“放的是什么曲子?”
“前段时间于大师的精作,客人们爱听,所以……”
“换了”郁沽之抬了抬眼,视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男人的身上,下一秒就朝那边走去。
餐厅的音响系统正在播放贝多芬大师的《月光》,大提琴声流淌过每张铺着埃及棉桌布的方桌。
角落里,侍酒师开启一瓶1990年的罗曼尼康帝,软木塞脱离瓶口时发出叹息般的轻响。
冰沙雕刻的月亮正在餐盘中央融化,水滴渗入黑松露薄片拼成的花园小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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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炀之莞尔一笑,打了个招呼后,他们就步入主题了——
“你发的……是什么意思?”郁沽之打开文件,将平板递了过去,屏幕上显示得很清楚,发件人送昵称都懒得填了,大大晃晃的三个字——郁炀之。
郁炀之看到后显然没有太大惊讶,只是挑了挑眉,抬眼望去,托着下巴,眼底初见笑意,连语调也带着点:“你不是在调查吗?”
郁沽之一怔,是他在查,每每想起自己被送回来的时候,他以为是少爷不要他了,郁郁寡欢了几天,来了一笔订单,在看到“1435”的时候,才有几分活力,可管理者却告诉他——
“9675,订单滞后,雇主遭了暗杀……”
“哈,白了一大单,真可惜……”
“年底怎么办?单久了那边也不要……算了亏个本,等年初再算!”
“……”
服务员端上酒具来,给俩人各倒了一杯酒,然后慢慢退了下去。
郁沽之正欲伸手去拿,可某人枪他一步,将两杯都拦了下来,还唤服务员把酒撤了,片刻不久端上两杯牛奶,冒着热气,显然是刚调没多久的。
某人的解释姗姗姗来迟:“长身体少喝点酒。”
“郁炀之,你别拿我当小孩,这套对我没用”,郁沽之冷下脸来看着面前的男人,语气十分平淡,但也不难察觉不到一丝恶意。
“哥哥对弟弟的基本关爱。”郁炀之淡淡回了一句,后面还不问加个笑。
但这些都被郁炀之自动略过了,他现在最好奇的是郁炀之怎么会知道十三年前的那笔交易,他并不惊讶。
有耳区本来就是郁家产下的买卖,身为有郁家长子,各自谋权的时候,东家那边是会给账单的,至于地下城的账单按理来说是在郁古德手里的。
依照郁古德的个姓,把账单交出去不你像是他的风格,再说连家宴都还没有开,继承权是不会这么早定的。
所以……他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当年逃出去的,真的有漏网之鱼?
郁沽之不觉得自己会出错,这么多年了他的每一步都是精挑细选的,为了就是最后致命的一击。
当人在逼进绝境的时候,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向死而生,这是人的基本求生准则,绝望之下才会有收获。
——这是他十三年里用血和泪换来的道理,他只信自己。
正因为如此,郁炀之的“基本关爱”只会让他再次生疑,尤其是郁家长子,早年有关于大夫人和二夫人的流言蜚语,他听得也多,对可这些他都不感兴趣,但对于这位哥哥他第一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们是一源而生,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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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城中每临夜暮都会换一次班,人流量也是控制得不偏不倚,商富们喜欢纸醉金迷的气氛。
美酒熏天,美人在侧。
就在这如天堂般的厢房里,另一边则是地狱,充满哀嚎与痛苦。
两股极端而可笑的声音隔着时空交织着,充满讽刺的意味。
可世界就是这样的,没人拉他们回那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