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嘘寒问暖之后,是应玚领了应璩去为她准备要温的书和纸笔墨砚。
母亲郭媖以柔软的布巾为她把刚洗过不久的湿发擦了又擦,又以这个季节屋里还未撤下的小火炉所提供的气温将她的湿发烘得干透了。
郭媖为应逍把黑亮柔顺的长发梳了又梳,拨了两鬓的垂鬓下来,细致地梳了这个时代士族儿童时兴的双髻。有点像夸张版的双丸子头,两坨头发挽起在两耳之际,沉甸甸的——
一般来讲七八岁的小孩发量倒不至于如此,只是作为曹丕的女儿,她从小就吃得蛮好,营养充足起来,身体发肤的长势就十分可喜……
「不行,这个发型如果天天梳,绝对会发缝很大的吧……」
但,比起这对她来说略有些新奇的发式,应逍此刻更注意去看的却是自己在铜镜中的面容。
那的确是她的“灵魂”在来到这个时空之初曾看见过的面容,完全是她幼年时期的样貌。只是现在比起那时,现在面上的确是多了七颗细小的朱砂痣,仍是北斗七星状分列,排布也仍是与自己身处现代的那具躯体完全一致……
「难道是因为我的‘灵魂’?」
但她没来得及仔细推理——
“主君!猪肉、鲜菜并肥鸡都买回来咯——”
她认得这个声音,这是有义在十分快活地喊。
随着这一声喊,家中的厨娘帮佣们,全都出动起来了!
其实也没有很大阵仗,毕竟邺城并不是应氏的大本营,当初应玚被曹操征召而来时,只带了发妻郭媖和幼弟应璩。需要伺候的人少,那么伺候人的仆从便也不多。
这时有所动作的,不过是有忠、有义这两个她见过的健仆,还有两个与那二人年纪体格相当,据梁婆婆说是叫有仁、有孝的。
还有两个女子。一个年长些、看着和和气气、十足慈祥的,就是应璩所说的梁婆婆;一个二十余岁、白肤粗眉、脸盘圆润秀丽、一看就血气充足十分健康的,则是母亲的陪嫁侍女,名叫流芳。方才为她烧了热水洗洗干净的,便是流芳。
此刻,流芳阿姊也忙着去处理大堆的食材了。
“阿逍且去院里四处看看罢!这没你一个小娃要忙的呢!”郭夫人放下了这样一句话,也去同厨娘侍女一并做些不太累的活计了。
看来这位夫人也不是四体不勤的,她甚至肯同下人们一起做活!但这可是士族与黔首百姓泾渭分明的东汉来着!
未时淡金色的天光洒在她身上,应逍在这不大却堪称空旷雅致的庭院里转着,四处观察起来。
前庭是典型的风雅士人审美,栽了几株梅树,孟春季节正开着白瓣红蕊的香花。
东墙角一棵柏树,整个冬季也是苍绿的,而今初春到了,更是长出一丁点嫩绿的梢。
其余灌木则暂时看不出是什么,在这还不算暖和的时节只是堪堪爆青。至于草本植物——更是光秃秃的还完全没长出来。
“这是梅树。”一声半冷不冷的少年声音响起,“那些是丁香,还未发新叶。孟夏时节还会有兰草长出,长兄又打算等辰月底买些蔷薇移栽来,届时你可取了制香。”
应璩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过来。
「这人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考虑到她觉得应璩这人对下层劳动人民的态度颇有些颐指气使,所以她其实就对这有点冷冰冰的少年好感度不是很高。
“嗯。”于是她就这么冷淡敷衍地嗯了一下……
……其实也有需要在脑子里中译中的原因在。
“贤、贤侄……不必拘谨,先前是我无礼,本无意冒犯的。我与你赔不是便是了……”那青白着一张小脸的、颇有些古板的小号文士磕磕绊绊地说道。
应逍心中长叹一口气,毕竟她也没办法一上来就与这些封建社会的人辩个平等自由不是?
那小古板岂知道她并不是由于被当成下人失了所谓的“体面”才生气的,他现在怎能理解那在千年之后的生产力水平之下才会具有的脑回路呢!
但应逍觉得不说点什么又很不合适,但又死活说不出什么……
“……梅子熟透了想必是不酸的,”她努力地没话找话,“梅花应当也是会分泌花蜜的,你多吃点。”
她极力踮起脚尖,为她的尴尬和词穷而就地取材,从梅树的低矮处,费力地掐下了一朵倒霉的梅花。
其实应璩也很艰难才能勉强听懂应逍奇特的“口音”。正当他还在努力中译中的时候……
……那朵梅花被应逍一个抬手就塞在了,那磕磕绊绊地、还在试图组织语言道歉的,小古板的嘴里。
她的本意其实是示意应璩,“你别说话了,吃点好的堵住嘴吧”……
但她不知为何那少年的神情竟变得如此古怪!又是睁大了双眼,又是张大了嘴巴导致那梅花掉了出来,又是眼圈红红的看起来有点要哭了……
……最后他面色通红地跑掉了!
「完了,我是不是把他得罪了,新爹还说要他暂代老师,完了!」应逍心里不安地盘算。
“噔噔噔噔”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打断了她的不安。
他竟然跑回来捡走了那朵倒霉花……
……然后又“噔噔噔噔”快速跑掉了。
……古代人的行事方式实在是,太令她匪夷所思了。
【嘀!】
又是那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响了起来。
……但这次她不知为什么听出了几分幸灾乐祸。
【**古老的爬虫脑**:(在颅骨深处低吼)看啊……他的目光——你未注意到吗?那简直是一把因阴湿的压抑而生满了锈,但仍可被称为“刀”的刀……】
【这把锈刃钝极了……但却足以割开写着礼法的帛……】
【这是一个蛰虫还未尽数惊醒的季节,而你衣物上的蝴蝶纹样——却在他的视网膜上产卵了……】
【嘀。】
【[气韵生动-中等:成功]:*你*能有什么坏心思呢!是那人自己如被火惊醒的飞蛾般跑了!不过,火焰那生机勃勃的本性的确天生符合飞蛾的格调……现在他或许是你忠实的扈从了。】
「……什么东西。」应逍困惑极了,她就这样解锁了【风骨】的六个子条目——
【铮铮铁骨】,这是正直不屈;
【鸿鹄之志】,这是志行高远;
【气韵生动】,这是生命力;
【名扬四海】,这是声望;
【器识高爽】,这是爽朗的豪气;
【细嗅蔷薇】,这是温柔和体贴。
「……比起前几样【智力】【体格】【身手】这种比较基础的,只【风骨】能说看起来是没什么大用的东西啊。」
应逍已经习惯了偶尔抽风式出现的电子音,于是就只这样吐槽吐槽,继续愉快地逛新家去了,她转身就离开了这棵见证了巨大尴尬地倒霉梅树。
后院就没有这些会引来一个欲言又止的小古板的花草树木了!
后院看起来像是种植时令菜蔬的地方,这个季节也只是刚刚有了松土的痕迹,还未播种。
是的,士人们都以躬耕为风雅美谈,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广泛参与到劳动生产中的壮举,其意旨也并不在于真的种出来什么东西,而只是为了显示自己淡泊致远、箪食瓢饮的风骨罢了。
看着后院那刚松过、但其实并不怎么肥沃的黄土,应逍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不过那想法很快就暂时被一个声音和一片笑语暂时打断了——
“应伯家今日竟吃得这样好!可是有了什么喜事!”
一道十分活泼的青年男子声线响起……
又一个讲着河洛话的人,只不过这河南话与应玚一家的音调略有区别。
“侄儿又带阿籍来蹭饭了!我这有些新鲜兔肉,再给应伯和伯母添一道小菜,可乎?”那快活的声音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