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波浩渺,渔歌悠远。
灼玉立在栈桥上,回首望向远处广陵王宫巍峨的宫阙。
这一次她又要离开吴国了。
容顷来为她送行。
“那恶仆诸多罪状被翻出,被阿母下狱斩了。其婶母也彻底失了宠信,这次你也算是帮阿母除了蛀虫,阿母特让我赠礼转达谢意。”
其实阿母是藉由安阳侯对灼玉的态度判断她或许身世非凡,不想日后因灼玉对吴国有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才想亡羊补牢。但也未免太过虚伪,因而除去转赠阿母的临别礼,容顷又问:“你在吴地,可还有别的牵挂?”
灼玉难得没有客气,道:“公子顷可否帮我照拂义兄?”
阿姊走前说过要她凡事多跟义兄商议,这次为了躲避王寅、避免因容顷青睐而被王后针对,她连跟义兄商量都不及便擅自做决定。
眼下更等不到义兄回来。
但因为前世义兄的死,灼玉到底忍不住提前担心。
容顷欣然应下来。
关于灼玉的身世,他虽有诸多困惑,但知分寸地没过问,只道“天涯何处不相逢”,并拜托安阳侯关照她。
随安阳侯一道北上的一众郎君见他亲自来送人,纷纷起哄:“公子顷如此舍不得,不如一道同去!”
容顷脸皮薄,正色制止了他们的戏谑,匆匆与她告别。
容顷走后,灼玉又见了偷偷溜出来送她的素樱。
素樱有些不放心:“竟不说是去见谁,会不会把你卖了啊?”
灼玉望着江畔船只:“那位侯爷人很好的。只是因为代友人寻人,才不敢擅自断定,又担心我空欢喜一场,暂时也没与我说要去见谁。不过侯爷说了,就算我不是他们要寻的人,他们也会给我寻个好去处。素樱,要是这次我真发家了,你跟我混吧?”
她笑意干净真挚,并非戏言。
素樱却摇头:“即便你成了千金贵女,能让我靠着享福,可我有手有脚的,多没骨气!我家人也都在吴国,我可舍不得离开,这福你自个享吧。瞧着吧,我自己也能往上爬!”
灼玉看着她,透过她看到了自己,她目光忽而辽远,微笑道:“好啊,那我等着你飞黄腾达。”
素樱又开始觉得她陌生了。
自从她那日被王寅按入水缸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依旧生龙活虎,但比从前冷静许多,也圆滑许多,偶尔眸中甚至露出她们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哀伤。
想到这,素樱难忍好奇:“莫非你打他那日就想好用玉佩扳倒他了?让我当众和你作对也是想让他相信你已走投无路而放心栽赃你?
“可……你怎么知道安阳侯会来还认得玉佩,竟像未卜先知。”
灼玉眸光一转,她眼中让素樱觉得陌生的哀伤消失了。
她歪了歪脑袋,明眸微睁,狡黠道:“你怎知道啊,我就是未卜先知,不然哪能做到那么凑巧?”
“不说实话!”
素樱乜了灼玉一眼。
她没追问,只隐隐有种直觉,这个曾跟她挤在一间陋室的同伴,或许真的要飞上枝头变凤凰。
她挥了挥手:“走吧走吧,走了就千万别再回来,要让我亲眼看着你锦衣玉食,我会嫉妒到发疯的!”
山高水远,她们就此别过。
灼玉目送素樱远去。
她的确想过,若真飞黄腾达了,至少带走两个与她要好的同伴。
倒不是心善,只是想做些善事抵消内心的不安。否则总觉得上天能让她重生,也能轻易收回。
一行人很快登了船。
灼玉自幼善水性,阿姊从前就常说她像一尾鱼,可如今一上船,看到茫茫江水便浑身发软。
她宽慰自己,总会过去的。
曾死过一次的阴霾,不会仅是把插在她旧伤上的刀,而要像这次除去王寅这般,助她斩断荆棘。
前世陈媪死前让她拿着玉佩去找安阳侯,称他们得知她身世定会妥善照料,那戴着幂篱的女子也说过她父兄曾去吴国寻她,可曾被抛弃的阴霾实在太深,因而最初安阳侯问起玉佩时,出于戒备,她只承认那是她的玉佩,其余事都谨慎回答。这样无论好坏,她都有转圜的说法,再不济也能扳倒王寅,给他扣一顶栽赃的帽子。
整个过程中灼玉都无比冷静,然而如今得知的确有家人在苦苦期盼着她,她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但只要不用再次面对容濯,其余人和其余关系,她都可以习惯。
-
此行相去千里,从温暖潮湿的吴地往北,风逐渐干燥。
重生将近两月,在吴国时因为身份卑贱,日日担心贵人两指一捏就把她捏碎,灼玉不曾好好睡过。
甫一松懈,淤积已久的疲倦伺机而动,刚入梁国地界灼玉就病了。
病势不算猛烈,但断断续续的发热十分损耗心力。
不过病中她竟想起更多幼时之事,她被抛回那段旧梦里。
两道高墙围成长长窄道,灼玉踉跄地跑着,越往前跑,身子越缩越小,最后竟矮得视线离地只两尺。
她像团圆滚滚的糯米,脚下没劲,跑两步就要摔。
思绪也退化成孩童的思绪。
前方有两道瘦高身影,一个穿墨衣,一个穿白衣,墨衣的稍高壮,跟头熊似的,背影透着戾气乖张,好像随时要吃小孩。白衣裳的那一个则清秀如竹,让她不自觉想亲近。
“松松!”
她下意识叫住那道清秀身影,但一开口竟连话都说不清。圆滚滚的身子也“扑通”摔在了地上。
疼……但灼玉很乖地没有哭,只是撒开丫子坐在地上,手用力攥着衣摆,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前方高喊。
“松、松!”
那两个小少年终于止了步,熊一样壮硕的黑衣少年转过身看她,叉着腰极不耐烦:“烦死了你!”
嘴上虽说烦,但他还是迈开腿大步朝她走过来,高瘦身影像一座会移动的大山朝灼玉来。
“哭包!”
他伸手要把她从地上拉起。
灼玉别过头,气呼呼“哼”了一声,慢腾腾地侧身,脸都不想对着他:“不要!这个松松长得灰!”
“不识好歹!这么大了还不会说话,松、松、松!”
熊一般的小少年被气走了。
他拉了拉身侧的白衣少年:“你要管她就是背叛长兄!”
白衣小少年起初一直没回头,仿佛周遭一切与他无关。灼玉又唤了一声他才停下脚步,无奈地回身。
干净的月白袍角越走越近,伴着清冷疏离的药香。
灼玉现在太矮了,要仰着头才看得到他。即便仰着头,睁大了双眼,也依旧看不清他的眉眼,只是心中的喜悦却是显而易见的,她伸出小手,拉了拉走到跟前的那片月白袍角。
“长松!”
白衣少年叹了口气,蹲下身来握住她的小手前后看了看,确认没有伤口之后,他再度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并不十分亲近。
纠正她说话的口吻却温和耐心:“是兄,不是松。且我是二王兄,方才你嫌黑的那一位才是长兄。”
灼玉极用力地点头,脑袋上的发髻跟着一颤一颤,认真学着他所教的腔调唤他:“二松松!”
“罢了。”
白衣小少年叹了口气,没再纠正她,灼玉很是高兴,朝他挥舞着肉乎乎的一双小手:“二松松,抱!”
但他冷淡地负着手,没有要抱她的意思,直到灼玉扁起嘴快哭了,他终是俯下身将她牵起来。
灼玉得了满足,揪着他洁白的袖摆告状:“大松坏!二松好!”
……
这些片段时隐时现,像是旁人转述的,也像亲身经历。
灼玉烧得糊涂,没有分辨的余力,只能确定在她走失前的几年里,那位疼她的兄长的确存在过。
而这些年残存记忆中丢弃她那个“阿兄”或许是她幼时认错了。
又是一夜混沌。
夜半意识回转,耳边有个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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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老的声音道:“是这位女郎?”
有只苍老的手捧住灼玉的脸,粗糙指腹从她眉间拂过,像品鉴玉器般触抚。即便睡意昏沉,灼玉也能觉察有道审视的目光落在面上。
但当一个舞姬被人审视时,多半都带着品评货物的意图。
多年的认知让灼玉不安,迷糊地将眼皮撑开一道缝。她对上一双苍老中噙着和蔼的眸子,在她睁眼的那一瞬,那双浑浊的眸中掠过错愕。
“这、这的确有几分像!”
灼玉想问她像什么,但脑子晕得厉害,强制睁眼非但没让她彻底清醒,还带来更大的困倦。
耳畔声音忽近忽远,忽而是沉冷稳重的男子,忽而是苍老妇人,半睡半醒间灼玉只隐约听清几句。
“您真确定?”
“旁人或许不能,但老奴自姜夫人入宫后一直随侍身侧,小翁主也是老奴接生,并带到了五六岁。这小女郎一睁眼,眸子和幼年时如出一辙!”
“那么想必不会有错,公子濯天明便能赶到,届时……”
后面的话灼玉便听不清了,她彻底陷入了沉睡中。
后来又不知过了多久,灼玉再度清醒几分,只觉头脑昏沉、意识散乱、身下起伏的船只晃荡。
凡此种种像极前世那日。
那日陈媪将她带上船,拿着令牌宣布容濯已将她作为弃子扔掉,或许还打算给她灌落胎药。
“女郎,喝个药吧。”
苍老但陌生的声音浮在耳边,一切顿时变得更逼真。
灼玉猛一激灵,眼还未彻底睁开,身子已先坐起,手也本能地往左右一挥,斥道:“不,我不要喝!”
耳边传来药碗砸在船边上的声音,还有仆妇乱的惊呼,灼玉凭着本能,赤着脚朝外奔去。
仆妇不敢大力阻拦,轻易被她推开,追在身后担忧呼唤。
“小翁主!”
她们在喊什么小翁主,但灼玉只知道自己是一个舞姬,一旦碰到“公子”、“翁主”、“王上”这样高高在上的称谓,便意味着不是要被送来送去,就是得罪了贵人马上要遭殃。
她的脚步更为仓惶。
逃到了外头,风吹得意识回笼几分,灼玉定了定神。
船不知何时已靠了岸,日头初升,茫茫江上晨雾弥漫,她似身在一处虚无缥缈的天地,如梦似幻。
远处栈桥上,阵列着一队兵士,玄甲加身,气势凌然。
但灼玉总觉得他们马上要高喊什么“格杀勿论”,朝这边放箭,而她会被仇刃拉下水,被江水淹没。
她身后的仆妇刚好追上来,慌乱地拉住她的衣摆。
溺毙的恐惧冲来,不安淹没理智,灼玉似惊弓之鸟退了一步,随后提起裙摆,跳上栈桥。她常年练舞,身姿轻灵,仆妇有所顾忌并不敢用力拦她,让灼玉轻而易举上了岸。
“翁主!”
船上众仆顿时乱成一团。
嘈杂声响引来岸边众兵士的注意,不知发生了什么,玄甲骑兵往两侧散开。似船行途中两岸后退的青山,青山退开后,月白色的修长身影犹如濯濯长河出现在了眼前。
灼玉停下,怔怔望着前方。
白衣公子长身玉立,广袖随风扬起,似浓雾中翩然振翅的白鹤,矜贵姿态中透着隐隐疏离。
他还是这个鬼样子。
无论何时,都是一副安静端坐云端、不染尘埃的出尘姿态,灼玉看着就来气,然而身后仆妇催魂般的声音越追越近,死亡很快又要追上她了。
似冲出蛛网的蝴蝶,又似扑向烛台的白蛾,她奔向了他。
栈桥尽头的公子静静凝着她,不曾有何反应。待她走近些才徐徐朝她迈两步,比从前还疏离。
但灼玉管不了太多了。
她不顾一切地扑到他怀里,他人没动,但清冽雅香环住了她,熟悉的气息带来久违的安心。
灼玉一时竟忘了陈媪转述的那些残忍话语,带着怨气和委屈,用力地抱住他,哭道:“你怎么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