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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作者:阿蓉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污蔑


    异能特务科派遣了两名特工一同调查,山田专攻情报搜集,加藤侧重武力突破。


    两人并肩走过被仔细翻修过的柏油路,将来往居民们的生活情况尽收眼底,朝着极乐教的方向脚步不停。在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他们正好遇到了某位穿着茶色和服的年轻女性。


    面容清秀的黑发女性正在给墙边的绿植浇水,对陌生面孔的出现表现出明显的迟疑。她放下手里的洒水壶,腰间挂着的莲纹御守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态度礼貌地主动询问:“请问两位是?”


    山田礼貌鞠躬,板正的职业套装让他看起来格外严肃:“您好。我叫山田,这位是加藤。我们来自内务省的下属机构,来拜访极乐教的教主。”


    “您好,两位先生,我叫藤冈,”内务省三个字对普通人来说足够有分量,藤冈彩子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选择先去问一问童磨的意见,“请您稍等,我去找童磨大人。”


    看着藤冈彩子快步离开的背影,山田看了眼地上被人落下的蓝色水壶,又看了眼绿化带里长势喜人的金叶女贞,终于忍不住感慨道:“擂钵街的变化还真是大啊。”


    记忆中的擂钵街总是脏乱、阴暗的,时隔五年再度体验,一切都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极乐教的勃勃生机带动了整个擂钵街的氛围,就连那些不属于极乐教的居民们也能将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一路走来,甚至很难看到那些明目张胆作奸犯科的人。


    同僚加藤没那么健谈,但还是给予了肯定:“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不论异能特务科内部对待极乐教的态度如何,他们都无法否认极乐教对擂钵街的正面影响。


    两人谈话间,时不时有刚吃完早餐的小豆丁从门后探出毛茸茸的脑袋,自以为隐蔽地悄悄张望着。因为动作幅度过大,有的孩子差点摔倒,最后被门内的大人们眼疾手快地拎回门内,让两位政府职员只记得孩子嘴边那一圈忘记擦掉的奶胡子。


    充满可爱气息的画面让山田不由得放松了些,眼里也有了笑意。


    极乐教的教主是一名年轻却强大的异能者,和重力使中原中也一起行动,几年来几乎将擂钵街的各个势力都揍了一遍。这种履历一听就让人觉得不太好惹,再加上两人捆着罪犯去警署换取悬赏金的事迹广为传播,经常在横滨混的不法分子基本都绕着道走,倒是为官方机构省了不少的事。


    这次的任务原本应该由前辈坂口安吾负责,但因为港口黑手党的新首领上位,二把手种田山头火看中了坂口安吾的个人能力,决定提前安排坂口安吾进行潜伏工作,这段时间不可能出现在明面上,于是山田和加藤成了临时顶替的调查人。


    在来之前,山田和搭档加藤还感觉有些紧绷,毕竟童磨和中原中也并不像是会轻易妥协的人,如果真的谈崩了,童磨能在眨眼之间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可在听到院墙内传过来的笑闹声,看到藤冈彩子和孩童们清澈的眼睛后,一切的脑补都成了虚假的、不负责任的揣测,让山田有了改观——能够让被庇护的人过上简单却充实的生活,想必极乐教的教主会是一个愿意讲道理的人。


    可在半小时后,山田很想穿梭时光机,把这个过于天真的自己狠狠抽一巴掌。


    童磨这小姑娘到底哪里讲道理了?她就是个狡猾的小狐狸!


    可怜的山田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接怎样的考验,他和加藤正好等来了去而复返的藤冈彩子,被她带领着往极乐教内部的会客室走。


    大门缓缓推开,院子里热热闹闹的景象展现在他们的眼前。


    高高的院墙被紫藤的叶片彻底遮盖,人行道两侧的土地被不同种类的蔬果填满,黄黄绿绿的瓜果凑在一起竟然还挺耐看。好几名女性正在照料田地,大一些的少年少女拿着扫帚清理地面,小豆丁们则乖乖清点着可以采摘的蔬菜,一人挎着一个小篮子,跟在年长者的身后,等待午间口粮的到来。


    注意到两位政府职员的目光时不时扫向田地,负责接引的藤冈彩子温声解释:“教内的绿色蔬菜基本是内部消化,只需要定期向市场采买肉类和蛋奶。您来的时间稍微早了一点,正好碰到孩子们上课前最忙碌的时候,十几分钟以后就能安静下来。”


    几步路的功夫,三人踏入前厅,看到了厅内折线形的栈道和用异能力维持着的莲池。


    走过木质栈道,山田忍不住感慨:“还真是风雅啊。”


    藤冈彩子非常赞同山田的看法,脸上的笑意更深:“这里算是大家最喜欢的地方了,特别是炎热的夏季。”


    小小的调侃让山田跟着翘起唇角,直到被藤冈彩子引进会客室,笑容都没有消散。


    藤冈彩子给两人斟茶,又摆了刚从厨房送来的茶点。这些准备工作刚一做完,童磨就出现在会客室的门口,动作潇洒地走了进来。


    十余岁的少女比例极好,显得腰细腿长,正红色的衬衣和白橡色的伞裙让她看起来热烈而张扬。与有些外放的气势相比,童磨带着浅淡笑意的眉眼显得愈发温和可亲,倒是让她过于特殊的眸色变得没那么显眼。


    “抱歉,我来晚了。”童磨看起来似乎是个好脾气的少女,还很亲昵地和藤冈彩子打着招呼,“彩子小姐穿茶色也很好看呢。”


    藤冈彩子微红着脸将另一碟点心推到童磨的座位前,直接为她介绍起两位访客的身份:“这位是山田先生,这位是加藤先生。”


    另外三人相互见礼,童磨在对面坐了下来,目送着藤冈彩子关门离去,这才将视线放在山田和加藤的身上。


    “请问两位是隶属异能特务科吗?”童磨直接开门见山地挑明了他们的部门,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将他们的身份抖得一干二净,“如果是要询问关于极乐教内部的事情,请恕我无可奉告。”


    明明说话时的语气是悠闲的,说出来的内容却没有表面上的和善。


    山田脸上的笑意散得一干二净,一旁的加藤下意识绷紧了肌肉。


    “童磨小姐,您多虑了,我们当然不会问一些机密内容。只是想问一问与某人有关的线索。”山田在心里悄悄叹了一口气,但为了工作还是得鼓起勇气继续下去,“异能特务科一直监管着的某位异能者失踪了,我们想要就此问您几个小问题。”


    “哦?有异能者失踪了?”童磨似笑非笑,唇角微弯,声音带着让人不自觉放松警惕的缱绻,“极乐教内部的确有异能者存在,但据我所知,没有任何一位成员和贵课有关联。”


    加藤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涩泽龙彦——你对他有印象吗?”


    “涩泽……龙彦?”童磨轻轻复述了一遍,装出不知详情的无辜模样,“请问可以描述得再详细一点吗?”


    “男,二十代,白发红瞳,可以制造分离异能力的白雾。”寡言且爽直的加藤言简意赅地介绍着,“他最后一次现身是在青叶区的孤儿院,监控显示你和两名同伴同时拜访,之后他失去踪迹。”


    加藤的措辞也不太委婉,就差直说涩泽龙彦的失踪与童磨有关了。


    童磨双眼微眯,渐渐蒙上一层冷光:“所以你们觉得是我造成了涩泽龙彦的失踪?”


    负责唱红脸的山田打起了圆场:“请不要多虑,童磨小姐。我们只是想要从您这里获取一些有用的情报,并没有随意污蔑的意思。”


    被山田故意用手肘碰了一下,加藤后知后觉地补了一句道歉:“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这对异能特务科的职员可真有意思,说话的时候喜欢含沙射影……童磨在心里看热闹看得开心,脸上还带着故意摆出的浅浅的抗拒:“在没有证据之前,我没有义务回答任何问题,也不会接受任何无理由的指控。”


    短暂的沉默蔓延开来,最后还是山田率先选择妥协:“是这样的,童磨小姐,请问您在青叶区的孤儿院里,有遇到白发红瞳的男人吗?他对我们来说真的非常重要。”


    “真的这么重要吗?”童磨面露惊讶,“那你们怎么还把人跟丢了?”


    山田:“……”


    加藤:“……”


    跟丢了涩泽龙彦什么的,都是情报组的疏忽,这个锅他们俩不背。


    或许是觉得两位男青年有些可怜,童磨又思考了一会,实际上是在努力憋笑,并且决定适当地说一些实话:“我去孤儿院的那天,的确看到了一个白发的男人,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红色的眼睛。”


    山田终于还是被童磨牵着鼻子走了:“为什么说是不知道?”


    童磨微微蹙眉,故意扫了眼面露急迫的山田,像是想要吐槽山田的明知故问:“因为白发男人自始至终都闭着眼睛,看上去已经昏死过去了。我当然看不到他的瞳色。”


    “昏死状态?”山田忍不住陷入沉思,面色沉重地追问道,“那请问他后来是在哪里接受的治疗?”


    童磨再次无辜眨眼:“我为什么要找人治疗?又不是我干的,而且他还伤害了生活在孤儿院里的未成年人,差点把小孩杀死在电椅上——这种人渣没被我一拳揍扁,被伤害的未成年人也放弃向司法部门起诉,他已经很幸运了。”


    山田:“……”


    真的很有道理的样子。


    第72章 质问


    多亏了异能特务科的技能培训,山田强行忽视了道德层面的压力,用尽可能诚恳的态度挖掘更多的情报:“请问那个孩子现在……”


    童磨态度强硬地截断了山田的试探,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那孩子现在过得很好,但我不希望让他再想起这些事,也请你们体谅一下。”


    花了几秒钟的时间细细思考,山田放弃追问孤儿院出身的年幼异能者的身份,再次将重点放在涩泽龙彦的身上:“那么请问,在你们离开那里的时候,涩泽龙彦是否还停留在孤儿院内?”


    “当然,”童磨收回了探究的眼神,眼睫微垂,暂时藏起了她周身的锋芒,“我们急着把孩子带走,甚至没和院长多说几句话,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理会有害垃圾。”


    忍不住将童磨口中的“有害垃圾”和异能者涩泽龙彦对上等号,山田再次被噎得说不出话。


    加藤在这个时候补上了空缺:“事实就是,涩泽龙彦在孤儿院失踪了,孤儿院的院长也证实了这一点。”


    异能特务科的人找到了孤儿院的院长,像他确认了很多细节。比如童磨一行人的偶然造访,以及童磨一行人离开后,浑身是血的涩泽龙彦一个人离开了孤儿院的事实。只不过顺着院长指明的方向找过去,他们什么线索也没有查到,仿佛涩泽龙彦人间蒸发了。


    童磨保持着垂眸的姿态,微微晃动着手里的茶杯,像是在盯着杯中的花茶发呆。


    “这么说,你们已经确定孤儿院里的白发男人就是涩泽龙彦,也是异能特务科的重点监管对象?”


    山田隐隐觉得童磨在酝酿什么大招,不免有些紧张:“是的。”


    “你们得到的结论是,涩泽龙彦在孤儿院肆意伤害了一名年幼的异能者,结果遭到反噬,重伤后行踪不定。所以你们认为,我是最有可能知道涩泽龙彦具体下落的人。”


    山田有些庆幸童磨没有和自己对视,这才能硬着头皮答应童磨平静里暗藏机锋的质问:“……是的。”


    童磨舒了一口气:“真是无趣……实话告诉你们,极乐教不知道涩泽龙彦的下落。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你们还不如加强内部的监控能力,进一步约束那些有恃无恐的在逃犯,而不是想方设法地挖掘受害者的个人信息。”


    眼看着时机来临,童磨步步紧逼:“我已经回答了你们的问题,现在轮到你们回答我几个问题了——首先,请问异能特务科是否隶属于内务省,拥护着霓虹的政治构成和各项法典?”


    突然被问到如此严肃的问题,山田和加藤隐晦地对视一眼,试探道:“请问您有什么个人诉求吗?”


    童磨终于抬眼看了过来:“并不是我的个人诉求,只是想要给某个可怜孩子讨个说法。就算是异能者,也需要接受法律的约束,哪怕身处横滨,也不可能肆意妄为。既然涩泽龙彦被异能特务科监管,为什么异能特务科不进一步控制他的行为,任由他残害未成年人,直接挑战国家法律?”


    “我是否可以理解为,异能特务科表面上隶属于内务省,实际上并不在意被广泛认可的未成年保护法?难道说涩泽龙彦拥有我们不知道的特权,这份特权能够让他藐视法律,藐视他人的人权?”


    一顶又一顶大帽子被扣了上来。


    童磨放下茶杯,微微摇晃的水面传递出清爽的紫藤花的香气,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股不断提升的压迫感:“他的特权从哪里来?他的家庭?异能特务科的包庇?还是……其他的上级?”


    只是十几秒秒的时间,山田的背后便冒出一层冷汗:“当然不是,还请童磨小姐稍安勿躁。”


    童磨举起双手表示无辜:“我很冷静,只是想要和你们仔细探讨一下相关的问题。你们和涩泽龙彦都隶属异能特务科,四舍五入就是一家人,肯定比我更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我只是想要让极乐教的小孩子们过得公平一些,难道这是不合理的吗?”


    “看你们的态度,这应该不是涩泽龙彦第一次犯错了吧?”童磨微微蹙眉,“电击设备的采购需要走特殊渠道,我不信你们没有查到相关的线索,但异能特务科在一开始就没有出手阻止,这相当于纵容他的犯罪行为。”


    “我在横滨生活了这么久,从没听过涩泽龙彦的名号,至少在这之前没遇到过‘白雾’相关的事件,说明涩泽龙彦此前大概率不在横滨。”


    童磨眨巴着大眼睛,用最单纯的疑惑表情戳着对面二人的肺管:“他既然会突然横滨入境,目标锁定了小小的、不起眼的孤儿院,想必是在出发前拿到了特殊的线索——你们查到相关线索了吗?”


    “你们不会到现在都没有查到吧?”童磨的语气里带上一丝虚假的惊疑,“这是稍微动一动脑袋就能想到的事情,你们的同事难道没有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吗?按照这么低的事件敏感度,异能特务科的情报防护网岂不是很危险?”


    山田差点就要当场吐血三升。他现在很想把推脱任务的情报科同僚们全部揍一顿。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尖锐,将两位职场菜鸟逼得太紧,童磨语气渐渐缓和下来,眼神还有些怜悯:“算了,我也不继续问你们了,毕竟你们不像是知道内情的样子。哎——你们也不容易。”


    童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被紫藤花茶清淡的香气折服,满足地微眯双眼:“喝口茶冷静一下吧,这是教内成员亲手采摘晾晒的紫藤花,很适合上班族舒缓神经。”


    见两人沉默着喝了一口茶,童磨顺手将桌边密封好的紫藤花递了过去:“请收下吧,只是一些不值钱的小东西,配一勺蜂蜜就能拥有短暂的好心情,算是我对之前粗鲁言行的赔罪。”


    山田推拒不成只好收了下来,表情有些尴尬:“您并不是粗鲁,只是对极乐教的成员太过关心罢了。我们可以理解这份愤怒。”


    童磨顺着杆子爬得飞快:“能理解就好,非常抱歉。”


    双方默认谈话接近尾声。山田和加藤捏着“伴手礼”离开了极乐教,被童磨一路送到大门口,又被路人们围观着走出了擂钵街。


    回到异能特务科后,这包紫藤花被山田第一时间送到坂口安吾的手上。


    戴着眼镜的黑发青年正在异能特务科内接受卧底前的秘密培训,不可能为了调查涩泽龙彦的踪迹贸然出现在擂钵街。正好同事们给他带回了极乐教里的物品,他可以趁此机会利用异能力确认会客室里发生过的事情。


    异能特务科的调查之所以陷入僵局,全因为孤儿院里的地下室已经被极乐教出资改建。


    从表面上看,童磨捐赠给孤儿院的资金都用到了刀刃上——田地的作物越发丰富,地下室成了天然的储藏室,孩子们的生活区也更换了不少过于老旧的家具。


    正因为这些翻天覆地的改变,地下室相关的构造成了不知去向的建筑垃圾,该有的线索都被大范围的工事毁得干干净净,坂口安吾根本无法利用【堕落论】弄清涩泽龙彦的遭遇。


    今天山田和加藤带回来的紫藤花或许能成为新的突破口,让坂口安吾找到被童磨小心隐瞒的线索。


    果不其然,他利用异能力复盘了童磨和两位同事的谈话,确认童磨有重要的消息瞒着异能特务科。于是他继续往前追溯,正好找到了童磨想要隐瞒的事情。


    可是……这个秘密似乎和涩泽龙彦有关联,却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关系。


    他没能看到涩泽龙彦的身影,也没能听到童磨谈论涩泽龙彦的去向,但是他发现,童磨和一个黑发鸢眼、名为太宰治的少年在会客室里有过一段谈话——


    谈话的主要内容就是,他们想要利用涩泽龙彦的罪行以及异能特务科的包庇行为,在社会上制造舆论,向异能特务科施压,要求异能特务科将涩泽龙彦的处置权交给极乐教,让犯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在查到这个消息后,坂口安吾当即将情报呈交给自己的上级。


    坂口安吾的顶头上司种田山头火沉吟片刻,果断拒绝道:“这件事绝对不可能。”


    涩泽龙彦在明面上不是异能特务科的人,但一直被异能特务科秘密监视着。作为对国级别的异能者,再加上涩泽龙彦本人的家庭背景,他一直受到内务省高层的支持,这才能在世界各地兴风作浪,任由异能特务科的人捏着鼻子为他善后。


    如今涩泽龙彦突然来到横滨,莫名其妙地和极乐教的人产生了冲突,被夹在中间的异能特务科顿时里外不是人。


    “除此之外,你还查到了什么线索吗?”种田山头火非常庆幸自己是个光头,否则绝对会为大把的落发感到心痛。


    坂口安吾态度恭敬地回答道:“还有一件事。极乐教打算买下整个擂钵街,自己出资进行改建,还要在采光好的位置新建学校。”


    “整个擂钵街?”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种田山头火也感到惊讶,“那可不是一笔小钱。”


    坂口安吾斟酌着词句回答道:“所以极乐教的人还在私下想办法,似乎想要走一走关系,压一压地价。”


    “擂钵街那片地我记得原来是军方的产业,后来回归了内务省的管控……”种田山头火忍不住顺着这个方向思考了一阵,然后为自己下意识的妥协感到心惊。


    沉默了好一会,种田山头火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哈哈哈哈哈,还真是……后生可畏啊……”


    第73章 讲价


    在中华街生活的时候,童磨经常和裕子奶奶一起外出采购,有幸围观主妇们与店家的讲价过程。


    买方和卖方其实都有属于自己的心理预期。一旦超过可以接受的底线,这桩生意便算是无法完成。


    如果买家想要以最低的价格买到合心意的事物,必然不会在一开始就亮出底牌。买家会先给出一个有些超额的折扣,坐等卖家拒绝,然后再象征性地表示妥协,委婉地说出自己的真实底价,给卖家一个双方都默认存在的台阶,让交易顺利达成。


    童磨正是从这些生活琐碎中提炼出讨价还价的精髓,并且运用到了和异能特务科的远程交锋上。


    她就是捏着金银等待采购的买家,异能特务科派来的两名特工只是充当传话筒的工具人,种田山头火这类可以发号施令的人是合格的中介人,可以帮助童磨在内务省拿到更低的折扣。


    为了从官方的口中抢到擂钵街这块暂时不怎么肥美的肉,童磨先用半威胁的手段提出一个听起来就很离谱的条件,再给出一个还算合理的要求,这样就能利用心理落差让异能特务科勉强答应后者。如此一来,涩泽龙彦闹出的乱子算是被顺利平息,童磨也能从中获得自己想要的补偿,可以说是双赢。


    种田山头火正是意识到了童磨的套路,才觉得这个生活在擂钵街的小姑娘胆识过人。


    要知道,可不是任何人都敢和异能特务科讨价还价的。童磨算是异能特务科设立以来的头一个。


    就算已经通过坂口安吾的异能力提前得知童磨的小心思,种田山头火还是觉得这个买卖可以继续做下去。


    其中一个原因是,擂钵街早就成了内务省公认的鸡肋,也是上位者执政历程中的污点。在这个时候有“冤大头”愿意接手擂钵街,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另一个原因便是,童磨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获得了公众舆论的掌舵权。


    从一开始毫不起眼的三森出版社,再到后来的横滨早报,以及相关的网络宣传平台,这些媒体都是横滨居民们获取外界信息的主要来源。童磨用了几年的时间一步步蚕食着相关产业,虽然只占据了半壁江山,却已经能够在第一时间左右民众们的想法,轻易操控社会舆论,将任何一个对手架在火上炙烤。


    再加上擂钵街一带的民众支持,以及在东京都商政人士间经营出的良好关系,童磨可以轻易得到她想要的任何一盏绿灯。


    这么看来,愿意走异能特务科的关系,让异能特务科帮忙牵线搭桥,已经算是童磨隐晦的表态,表示她自己无惧于名下产业的曝光,愿意接受异能特务科暗地里的监督。


    作出决定后,种田山头火便开始派人运作起来,并且在一周内准备好了不同版本的交易合同。


    相比之前没有预约的突然来访,这次种田山头火派人提前约好了时间地点,还将内务省负责管理产业和财会的雇员带到了谈话现场,像是笃定了童磨会当场达成合作。


    几人约在市中心一家装修考究的料亭里。包间正对着秀雅的枯山水庭院,配上清爽的秋景格外舒畅。


    实话实说,餐桌上的气氛有些诡异。


    种田山头火独自应约,没有带任何一名部下,一直不留痕迹地观察着对面的少年少女。他的身侧坐着两名内务省雇员,双方关系并不亲近,只顾着维持官方成员的客套与板正。


    相比之下,坐在对面的童磨和太宰治要惬意得多。


    在穿着云纹和服的成年女性呈上菜品时,童磨和太宰治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好话,将三十多岁的美妇人夸得眉眼含笑。仗着年纪小胆子大,他们俩将对面的三位成年人当成了不太搭调的背景板,自顾自地享受着快乐时光。


    “姐姐的气质真好,看起来像是画里走出来的美人。”童磨照例发挥着哄死人不偿命的特性。


    一旁的太宰治不甘示弱:“能够尝到美人姐姐亲手端上来的菜肴,我算是死而无憾了,如果可以和您一起殉情的话,我一定会成为全世界最幸运的人。”


    种田山头火动筷的动作一顿,隐隐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了进去。


    “请不要再打趣奴家了,”美人以袖掩唇,潋滟秋波全送给了童磨,非常偏心地忽略了太宰治的殉情邀请,“如果还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请尽管吩咐,奴家随时恭候。”


    童磨顺势笑弯了眼睛,盛着彩虹的眼眸让和服美人忍不住心跳加速:“多谢姐姐的关照,也请你不要太劳累。”


    直到和服美人飘着花走出包间,种田山头火这才有些不自在地开口试探:“我以为……今天来的会是重力使。”


    太宰治当即表示控诉:“如果是中也过来,以他的脾气肯定会坐不住啦。”


    黑发少年摆出有些嫌弃的表情,五指并拢,对着空气接连扇了好几下,每一根头发丝都表达着抗拒的情绪。


    童磨在心里默默感谢太宰治,毕竟他今天没有当着种田山头火的面称呼中原中也为“小矮子”或者“黏糊糊的蛞蝓”,面上却还是游刃有余:“今天天气好,中也和朋友们一起去海钓了。”


    “原来如此,”种田山头火略一点头,露出一个长辈特有的包容的笑,“秋季海钓别有一番滋味,海物的种类也更多。”


    闲聊的内容只持续了一个来回,童磨很快将话题转到正事上:“不管怎么说,今天真的劳烦种田先生牵线搭桥,给我们免了很多的弯路。”


    种田山头火一开始只是将两位随行人员的身份一笔带过,想要让童磨默认两人都是异能特务科的成员,没想到第一眼就被看穿了身份。


    等等,为什么童磨会知道……今天的会面是他牵线搭桥的结果?


    在这一瞬间,种田山头火差点维持不住表面上的端庄姿态。


    心思百转千回,最后得出了一个让他后怕的结论——童磨和太宰治早就知道坂口安吾的异能力,也知道异能特务科提前摸清了极乐教的真实意图。


    从头到尾,异能特务科的行动都完美顺应了极乐教的需求,就连异能特务科想要在谈话中占据主动权,于是自作主张地提前邀请了内务省的职员,也是极乐教早已预见的结果——既然前期工作已经被异能特务科做好了,极乐教只需要付钱签合同,收购进程直接从起点蹿到了终点。


    注意到种田山头火额角的细汗,太宰治似笑非笑:“感谢种田先生的辛勤付出。”


    种田山头火悄悄呼着浊气,努力平复过快的心跳:“随手之劳而已,极乐教也算是为官方创收。”


    这一顿饭吃得种田食不知味。他没了继续周旋的心思,直接让内务省派来的人递交了折扣最低的那一份合同,眼睁睁地看着童磨爽快签字,将厚厚一沓证明文件放在了身侧的榻榻米上。


    自始至终,异能特务科都不曾获得谈判的主导权,可以说是输得彻底。


    带着这样的念头,种田山头火一面生出更深的忌惮,一面又羡慕着极乐教的人才济济,以致于表面上看起来更加沉默。


    直到内务省的人带着新鲜出炉的合同离开料亭,种田山头火才用复杂的眼神看向对面两个吃饱喝足的孩子:“你们真的有信心改造好擂钵街吗?”


    一大心愿顺利达成,童磨现在心情好到极点,说话的语气也温和许多:“当然有。擂钵街现在看起来不怎么好,却不意味着以后没有变好的机会。既然极乐教可以在废土上扎根,说明其他的家庭也可以。而且极乐教出资买下擂钵街,也算是给异能特务科解决了后顾之忧。”


    “为什么这么说?”或许是被童磨字里行间的信心所感染,种田山头火渐渐放下心里的疙瘩,顺着童磨的意思聊了下去。


    念及异能特务科的立场和夏目先生的信任,童磨愿意将理由说得更清楚细致。


    “擂钵街这片填海地原来属于军方,后来实验室爆炸后为了避嫌,军方机构不得不彻底迁移,并且把擂钵街的产权移交给内务省,无非是存了甩锅的心思。”童磨一开口,直接说出了让种田心惊肉跳的话,“贵课肯定也担心军方在横滨闹出大事情,导致己方难以收场。但现在,擂钵街接手了这块烫手的山芋,算是帮内务省接下了啃不动的鸡肋。”


    童磨大言不惭地将自己包装成可怜的冤大头,听得真正的“冤大头”种田忍不住嘴角抽搐。


    “我无法保证擂钵街在将来不会有任何的犯罪,但可以保证的是,这片街区至少会和市中心的治安状态持平。一旦擂钵街重获新生,包括贵课在内的内务省也算脸上有光,还能获得持续不断的税收。”


    言下之意,种田先生你还是不要继续卖惨啦,这笔买卖内务省做得不亏。


    种田山头火再次叹了一口气,半真半假地感慨道:“如果异能特务科里也有你们这样的优秀人才,我也不用事事操心了。”


    童磨故意曲解了种田的意思:“所以极乐教才会狠抓孩子们的教育问题。人才储备的前提是让民众获得足够的基础教育。有了知识的武装,将来才会有不同领域大放异彩的新人。”


    太宰治倒是很给面子地正面回应了种田的邀请,却让光头男性彻底失去挖墙角的希望:“异能特务科听起来确实很有牌面啦,但是雇员们一定会加班加到秃头吧?”


    种田真光头山头火,无话可说。


    太宰治笑得像一只黑漆漆的小狐狸,将尖尖的獠牙装饰在看似亲昵的微笑上:“友情提示,涩泽龙彦肯定是受人指使才会回到横滨,这个神秘人绝对让涩泽龙彦做了不止一次的工具人。你们千万要做好保密工作,不然一不小心就会被老鼠偷家啦~”


    第74章 鸽子


    关于异能特务科的人是如何加班加点地调查涩泽龙彦的社交状态,童磨和太宰治已经不怎么在意了。


    现在的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拥有了擂钵街的土地所有权后,他们也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将擂钵街片区的非法组织一一取缔。


    一时之间,擂钵街的夜晚再次陷入短暂的混乱状态。


    童磨和中原中也将那些来不及溜走,或者想要硬抗的组织彻底掀翻,靠着老办法给钱包回血,再次为警署刷业绩。至于那些提前接到风声逃出擂钵街的不法分子,有一个算一个,全被早有准备的森鸥外蚕食殆尽,成了港口黑手党进一步壮大的养料。


    将擂钵街里不合法的生意彻底铲除后,擂钵街的整体改造工程正式拉开帷幕。


    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擂钵街的工事都是热火朝天的。最先完成的自然是区域总体规划以及管网的铺设,紧接着是学校以及配套设施的落成,最后是商业街、住宅区的建设。


    遍地开花的工程是没有感情的吞金兽,一度将童磨的钱包榨得干干净净。只不过在擂钵街重新开放之后,飞涨的地价让她瞬间回本,明面上的资产积累到了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直接将她推到了横滨富豪排行榜前列的位置。


    作为大家长久付出的回报,童磨将沿海地带新建的别墅送给了老朋友们。


    对此最惊讶的莫过于织田作之助,因为他在离开杀手行当后的梦想就是在海边小屋里伏案写作,如今莫名其妙地达成了一半,而且从小屋升级成了豪华别墅,可以说是超额完成了。


    特意挑了织田作隔壁那一栋的太宰治看起来更兴奋,因为从今天起,他可以放心大胆地上门催更啦!


    太宰治催更的劲头远比之前参与擂钵街建设的时候更猛,完全没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意思。一开始,织田作之助会发出鸽子咕咕咕的声音,耐心解释说“在写了,在写了”。等到了后来,就算是好脾气的织田作之助也有些害怕太宰摁响门铃,每次被迫开门的时候,他背后的空气看起来无比晦暗。


    再次催更失败的太宰治鼓着脸猛吸一口蟹肉罐头,握着不锈钢勺的拳头砸在桌上发出闷响:“织田作欺骗了我的感情!过了这么多年,他居然只在稿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就在刚才,因为太过好奇织田作之助的文字,太宰治靠着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对方展示已有的文稿。被念叨得头晕脑胀的织田作之助展示了自己比脸还干净的稿纸,让太宰治感到深深的绝望。


    听到太宰治的抱怨,童磨和中原中也凑在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中原中也:“哈哈哈哈太宰你也有今天!”


    童磨:“恭喜你,太宰,一不小心就入了一个惊天巨坑。”


    织田作之助是极乐教里有名的鸽子精,咕了数年却没能产下任何一个蛋。同期动笔的嘴平琴叶已经出版了好几本绘本,某一本儿童故事集还被动画化,是圈内难得高产且高质量的插画师。


    两者对比之下,太宰治感觉自己催更成功的希望愈发渺茫——他真的可以在有生之年看到织田作的作品问世吗?


    太宰治懒得回应中原中也的嘲笑,只是把脸埋在桌上哼哼唧唧了一阵,吃蟹肉罐头都能吃出类似于醉酒的状态。


    笑闹间,童磨做完了另一张试卷,对着标答自行批改。中原中也的手里也捏着一本国文课本,一看就是在背诵课文选段。唯有太宰治格格不入,既不花时间刷题,也不费心力背诵,将咸鱼的特性发挥到极致。


    最后还是童磨看不下去了,勉强提醒了一句:“下个星期就是结业考,记得提前准备,小心成为国中部建立以来第一个无法毕业的学生。”


    太宰治再次发出一声叹息:“幸好我只需要参加年末考核,不然这样的人生未免太无趣了……”


    擂钵街改造工程结束后,配套的国小、国中和高中及时开放。在政府部门的支持下,没有户籍的孩子们接连有了合法的身份。童磨一鼓作气将几个孤儿院的学龄儿童一起招收进来,顺带在报纸上宣传了几个有关联的高层领导,让他们尝到了公益名声的红利。


    正好今年他们三人都是十五岁,可以利用内部便利,直接以应届毕业生的身份参加结业考试。


    童磨很清楚,太宰治总是口是心非的。嘴上吐槽着学习无趣,少年最后的考试成绩却名列前茅,和童磨不相上下,紧随其后的就是学习认真的中原中也。三人牢牢霸占了年级前三的位置,成了建校以来的第一个与学神有关的传说。


    阳春三月,童磨、太宰治和中原中也顺利拿到了国中的卒业证书。


    在这个藤花还没彻底开放的时节里,他们在极其浅淡的藤紫色下拍了认识以来的第一张合照。


    暖阳从枝桠间的缝隙洒下,点亮了三张年轻的面庞。细嫩的长枝上隐约可见温柔至极的浅紫色,夹杂在郁郁葱葱的背景里,显得画面中的一切都生机勃勃。


    三人穿着涩泽龙彦给学生们设计的制服——白色外套,深蓝色衬衣,浅灰色领带,女生是白色的百褶裙,男生则是同色的长裤——颜色不太耐脏,但穿起来是真的好看。


    负责拍照的织田作之助微微躬身,尽职尽责地提醒道:“三,二,一,笑——”


    在织田作之助即将摁下快门的一瞬间,原本乖乖举着卒业证书露齿微笑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改变了原有的动作。


    童磨伸出手臂一左一右地圈住了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的脖颈,靠着仅有的几厘米身高差占据了正中央的位置。太宰治的脸上噙着不怀好意的微笑,藏在背后的手探到中原中也的后脑勺,比出一对再热门不过的兔子耳朵。中原中也则有样学样地回敬自己的拳头,直直对准了太宰治躲闪不及的眼眶。


    “咔擦”的快门声后,画面中被定格的三人表情扭曲,姿势诡异,三对白眼翻得整整齐齐,仿佛下一秒就能迎来一场混战。


    织田作之助盯着预览界面沉吟了几秒钟,最后还是笑着夸赞道:“照片拍得很成功。”


    太宰治嚷嚷着凑了过来:“真的吗?让我看看。”


    中原中也不甘示弱:“可恶的青花鱼,你怎么连拍照的时候也不安分!?”


    童磨已经预料到照片里的情景是如何混乱,彻底放弃治疗,决定在即将到来的混乱里独善其身。


    看着两个少年的背影被阳光细细勾勒,奔跑间的发梢在空中飘动着,童磨仰起头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过多的笑意让她的眼角微微弯曲,毫不畏惧地迎上了头顶洒下的金色光斑。


    真好啊,童磨感慨着,能够和大家相遇,真是太好了。


    曾经在实验室的她只期望能见到外面的太阳,嗅到真实的海风。可随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她渴望得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命运似乎是眷顾着她的,虽然偶有困难,但总能顺利解决。与此同时,她并没有迎来被悲伤浸润的离别,而是成功地将重视的羁绊牢牢守护,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没去理会太宰治和中原中也那边的鸡飞狗跳,童磨姿态亲昵地牵着裕子奶奶的手,带着老人在校园内的林荫道上散步。


    看着裕子奶□□顶越来越多的白发,童磨晃了晃老妇人的手:“奶奶,想不想回家乡看看?我和中也最近都有时间,我们可以和你一起去。不仅是你的家乡,我们还可以顺路去其他的城市,将你想去的地方都走一遍。”


    童磨以前也曾提出过同样的建议,却被老人犹豫着拒绝了。


    在前不久,兰波和魏尔伦决定用几年的时间走遍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已经开始为漫长的旅行做出大致规划。他们的决定再次激发了童磨对远游的向往,让童磨迫切地想要满足老人回家的心愿。


    如果是发展前期的极乐教,童磨和中原中也的缺席可能会造成己方战力不足的窘境。如今的擂钵街已经一步步走上正轨,哪怕她和中原中也不在横滨,留守的几人也有能力解决绝大多数的问题。


    在森鸥外上位、武装侦探社扬名以及擂钵街蓬勃发展的今天,各大势力之间迎来了相对稳定的安宁。童磨完全可以当一个甩手掌柜,将大把的时间留给自己。正好国中的卒业证到手,距离高一年级的学段考核还有很长时间,他们可以趁此机会将整个种花的版图都逛一遍。


    最好的远行时机就是此刻。


    不出所料,在这一次,裕子奶奶答应了童磨的提议。


    要想通过合法渠道进入种花的国境,他们需要提交不少的个人资料,交给使领馆进行审核。在等待签证下发的时间里,童磨也没闲着,拿着一份刚到手还热乎着的行程单,敲响了中原中也的房门。


    刚洗完澡的赭发少年发尾潮湿,穿着宽松的短袖短裤,露出的手臂和小腿肌肉紧实,一看就很有爆发力,却一点也不显得壮硕。


    “你怎么还没睡?”中原中也用毛巾擦拭着短发,顺手关上了房门。


    童磨毫不见外地在中原中也的床尾坐下,睡裙裙摆在被褥上铺开,像一朵柔软的白玉兰。


    “我们这周末去泡温泉吧?”童磨晃了晃刚打印好的订单,满脸都写着邀功。


    中原中也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视线定格在极其醒目的店家地址上:“山口县……汤田温泉?”


    童磨眨眨眼,将另一个没开启的文件袋递了过去:“我委托武装侦探社查到了你的原生家庭,这里面是你父母的情况,其他资料已经按照委托合同被彻底删除。”


    见中原中也只是接过文件袋却不打开,童磨伸手牵住了少年的手,指尖勾缠着,悄悄传递着各自的热量。


    中原中也缓缓收紧,将童磨的手牢牢攥在掌心。


    “你可以选择打开它,也可以选择直接销毁。决定权都在于你自己。”暖黄灯光下的童磨并没有露出任何微笑,眼里却是真挚而温柔的,“如果你不想见他们,我们就只去那里泡个温泉,然后在城区里逛一逛。”


    第75章 害羞


    清晨时分,童磨和中原中也从擂钵街出发,坐上了开往关西的新干线。


    从横滨到山口市大约需要四个小时,之后还要转乘电车前往汤田温泉。等他们站在汤田温泉的巨大狐狸雕像前,时间已经接近中午。


    正逢樱花季和毕业季,这座宁静的小城市渐渐热闹起来。来往间多是成双成对的游客,童磨和中原中也这一对少年少女的组合一点也不突兀,反倒被路人们看成一对趁着春假出门游玩的小情侣。


    童磨看破却不说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察觉到。因此在汤田温泉内部的旅店登记入住时,前台小姐姐的一句话瞬间让赭发少年羞红了脸颊。


    “两位客人,请问您需要大床房吗?”


    汤田温泉的房间基本是和式装修,为了让外籍旅客住得舒适,店家会在房间内提前准备好相应的床铺。如果是情侣入住,店家会在同一个房间里准备两人份紧挨着的寝具;如果不是情侣,店家会采用其他的方案。


    中原中也钴蓝的眼眸瞬间睁得滚圆,说话的时候差点咬到了舌头:“等等,大床房是怎么回事?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童磨悄悄用手肘撞向中原中也的细腰,坏心眼地将毫不设防的少年撞得一个趔趄,也让他剩下来的辩驳掉回了嗓子眼。


    “请把寝具分开放置,多谢。”


    童磨淡定的语气和中原中也通红的脸颊形成鲜明对比,让阅人无数的前台小姐姐瞬间听懂了少女的暗示——当然要同一间房,但是暂且不能睡同一张床。


    眼睁睁地看着童磨动作迅速地完成了登记入住的手续,被另一位工作人员带往既定的房间,中原中也这才回过神,怀着难以明说的心思压低声音提醒道:“你是不是订错了?为什么不是两个单人间?”


    童磨早就想好了搪塞中原中也的说辞,微微鼓起的脸颊沾染上无辜的味道:“因为双人间可以享受私汤,我想泡私汤。”


    中原中也找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最后只能妥协着把头偏了过去。


    童磨却不觉得满足,故意添了一句:“难道中也是害羞了吗?”


    中原中也连忙把头转了回来,眉梢挑起:“才没有!”


    “欸——原来没有吗?不过也是呢,我们以前明明睡过同一张床。那个时候的中也睡觉的时候很不老实,喜欢把我当成抱枕,超级热。”


    童磨说的是一开始在裕子奶奶家住下的时候,大人们来不及准备两张床,于是让童磨和中原中也在同一张床上将就了几晚。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他们都是八岁大的小豆丁,根本不懂得男女之防。


    可现在……


    中原中也匆忙捂住童磨的嘴,用物理方式阻止少女继续输出,最后妥协着咬牙切齿道:“好了,满足你泡私汤的愿望,但是不许再说奇奇怪怪的话。”


    中原中也懂得不算多,但也不少了。他看过生理卫生相关的课本,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甚至能清楚计算童磨的生理期。再加上这几年他们的第二性征开始发育,渐渐有了大人的模样,这才让他比以前更加在意相处时的距离。


    童磨并不费什么力气,就将中原中也掩在唇上的手压了下去,顺势挽住了他的手臂:“好啦,我不说了。”


    猝不及防隔着并不厚实的衣料感受到少女胸前柔软的起伏,中原中也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结果触感愈发明显,让他半边身体都僵成了木头。


    “……好了,快点跟上去。”最后他只是微哑着声音,轻轻说出毫无威胁意味的叮嘱。


    走在前边负责引路的工作人员像是什么也没听到,尽职尽责地为两人打开房门,将室内陈设介绍了一遍。


    一踏过房门,童磨就被院子里的私汤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中原中也独自将两人的行李放好,认真听完了工作人员的提示与建议,顺便预定了两人份的午餐,这才把小院里逛来逛去的童磨叫回室内。


    “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中原中也故作镇静地提醒道,“之前在电车上不是一直觉得很热吗?”


    “当然要~”童磨的确为房间配备的私汤感到兴奋,尾音都打着旋。


    于是中原中也再次看到了让他呼吸停止的一幕——


    童磨毫无芥蒂地打开自己的手提箱,从里面翻出小小的半透明收纳袋,隐约可见颜色粉嫩、带着碎花的布料。或许是觉得没必要把两套内衣都带进浴室,童磨已经将收纳袋的拉链拉开了大半,让中原中也能清楚辨认出这些小型衣物的用途。


    “停!”中原中也直接用异能力飞了过去,将童磨连人带着手上的收纳袋一起扔进了浴室,最后啪地一声关上了浴室的木门,用色厉内荏的语气威胁着,“给我多少有点女孩子的自觉啊!”


    被关在浴室内的童磨终于忍不住露出得逞的笑:“我已经说过了,明明是中也你太容易害羞。”


    中原中也不再参与这无穷尽的争辩:“快点去洗澡!”


    二十分钟后,童磨隔着门板凑近了门缝呼唤道:“中也,帮我拿一条连衣裙。”


    一直微红着脸的少年以手掩面,心累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他认命了,谁让刚才匆忙把童磨关进浴室的人是自己呢?


    等童磨换好衣服走出浴室的时候,中原中也已经勉强做好了心理准备,带着自己的换洗衣物进了浴室。他故意将烘干机里翻滚着的内衣打上一层厚重的马赛克,目不斜视地冲进淋浴间,将所有的纷杂思绪全部展露在花洒下,任由温热的水流一点点平息最深处的悸动。


    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清楚地意识到,他和童磨都长大了。


    他不再是刚离开实验室时瘦瘦小小的模样,有了喉结,声音也褪去了圆润的童音,身体覆上了一层常年锻炼积攒出的匀称的肌肉。童磨也不再是单纯的纤细身形,渐渐有了明显的曲线,再简单的肢体语言也会不自觉地带上女性特有的妩媚。


    不,不能再想这些了。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到即将见面的生父生母的身上,这才彻底冷静下来。


    一边洗澡一边做着思想工作,耗费的时间自然比以往更长。等中原中也收拾好自己走出来的时候,客厅中央的小桌上已经摆满了酒店送来的食物。


    童磨喜欢吃冰淇淋之类的冷饮,却和裕子奶奶一样吃不惯刺身一类的生食。桌上摆放的是店家推荐的锅物套餐,配了常见的天妇罗和一些小菜。小火锅里奶白的鱼骨汤底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一股鲜香在室内氤氲开来,将童磨的面容也蒸腾得有些模糊。


    中原中也再次忍不住偏开视线,佯装镇定地在对面坐下,借着菜品的话题化解不自在的小情绪:“我问了服务人员,她说这里最常见的是河豚火锅,很安全,于是我就点了一份。”


    童磨顺着中原中也的手看向那一盘已经被厨师片好的河豚肉,用筷子夹起一片,对着光欣赏了一会半透明的肉片,然后非常娴熟地放在汤中涮了几秒钟,啊呜一口就吃了下去。


    “好吃!”


    看着童磨在自己面前毫不设防且比平日里更活泼的模样,中原中也扬起一个释然的笑,打趣道:“你还真是放心啊。”


    “怕什么?”童磨继续烫着第二片河豚肉,“我的毒抗性可比你强多了。”


    相反,中原中也才是毒抗性超弱的那一个。


    中原中也:“……”


    行吧,如果让N知道童磨嫌弃自己毒抗低是为了放心吃河豚,对方一定会满脸崩溃地从地狱里冲出来和童磨大吵一架。


    吃完了午餐,在房间里收拾好个人物品,童磨和中原中也直接步行去了资料里显示的住址。


    距离汤田温泉仅三百米的居民区里,一个小小的私人诊所安静伫立在街边。诊所主人是一对名为中原谦助和中原福的夫妇,两人的住所就在诊所的楼上,因此环绕诊所的小院子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中原谦助是一名退役军人,兼任町内议员,在街坊邻居里有不错的口碑。中原福出身士族,是礼仪端正的传统女性。夫妻二人经历了独子早亡的悲剧,之后一直没有诞生其他的孩子,只是相互扶持着继续生活下去。


    “要进去聊几句吗?”见中原中也一直站在路口远眺,童磨轻轻晃了晃少年的手。


    中原中也从沉思中脱离,犹豫了一会,眼神渐渐转为坚定:“不了。对他们来说,‘中原中也’已经死了很多年。”


    如果因为一时冲动前去见面,夫妻二人肯定会通过极其相似的面容推断出他的身份,从而将早已愈合的伤疤再次揭开,鲜血淋漓。与其让他们知道独子在实验室里经历的各种创伤,倒不如维持着他们现有的生活状态,让他们安安静静地过完下半辈子。


    “我已经有了新的家,他们也适应了现在的家。”


    像是为了印证中原中也的话,原本还在诊所内的中原谦助推开门走到了院子里,将郁金香盆栽挪到了晒得到太阳的地方。没一会,中原福也走了出来,与丈夫一起站在院子里聊着家常,眉眼含笑。


    夫妻二人都没有注意到街角静静看着这边的赭发少年。


    童磨难以理解中原中也的近乡情怯,但还是选择尊重少年的选择。只不过细细品味着身边传递来的既甜蜜又苦涩的情绪,她感觉自己像是在喝一杯意式浓缩,在醇厚的苦涩中体会到了身为人、身为有过去的人的,复杂的本质。


    这是中原中也有,自己却没有的东西。


    他们就这么站在中原夫妇的视线死角处,既没有路人的打扰,也没有车辆的阻隔。他们一直等到夫妇重回室内,等到午后的阳光将头顶晒得微微发烫,这才缓步离开了这个早已消失在记忆里的“家”。


    童磨轻轻牵住了中原中也的手,这一次,少年既没有害羞也没有扭捏,而是坚定地十指交握,不曾放开。


    第76章 白狐


    离开了中原夫妇的居所,童磨带着中原中也去了汤田温泉东北侧的市立汤田小学,也是中原中也在被N带走前就读的学校。


    小小的中原中也在这座小小的城市出生,一点点成长,在这个氤氲着温泉潮气的城市过着平静的日子。年幼的中原中也早早显现出超出同龄人的聪慧,是远近闻名的神童,顺理成章地打破规定提早入学,成为一名国小学生。


    那个时候的霓虹高层执意参与战争,民间对这个决定诟病颇多,却不可能对着高官们表达不满,只能将情绪发泄在日常琐碎里,被家里的孩子们悄悄听了进去。


    小孩子是充满群体性和社会性的存在,没有经得起考验的成熟的三观,却已经学会参与小团体的活动。高年级的少年们知道了家长对战争的不满,不知道将原因追溯到政治层面的利益,只知道把错误怪罪在那些军属的身上,于是刚入学且被老师们看好的中原中也成了最合适的欺凌对象。


    聪敏的中原中也同样有着桀骜与勇敢的一面,当然不会任由高年级的孩子们对自己实施校园暴力,更不会忍受他们用既天真又恶毒的话语谩骂自己的父母。


    个头小小的中原中也像一头执拗的小狼崽,一个人和对面的小团体打起了群架,最后被某位高年级的学生用铅笔扎进手腕,在手腕上留下了一个无法褪色的疤痕。


    这个疤痕是黑夜里的星星,代表着痛苦与不屈的火光,却又在冥冥之中照亮着后人的眼睛,让大家能够在虚无缥缈的夜色里辨认出中原中也的方位,确认他的存在是真实可见的。


    站在大门紧闭的学校前,童磨和中原中也一人捏着一根从便利店买来的葡萄味的冰棍,咬得咯吱作响。


    “如果当初没有被N发现,你说不定会成为这所学校的优秀毕业生,还可以收到很多女同学的情书。”


    “问题就在于,我被N带走了。”中原中也面色平静,眼神却始终定格在空旷的操场上,像是要从这些陌生的景色里找到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童磨顺着话头说了下去:“难道我应该感谢N吗?”


    中原中也终于看了过来:“为什么这么说?”


    童磨耸耸肩:“如果N没有把你带去横滨,我不会在实验室里遇到你。这也就意味着,我们根本不会相遇,更不存在一起生活的可能性。”


    中原中也没有贸然接话,他知道童磨还有没说出来的内容。


    过了一会,童磨终于说出了后半句:“我无法想象不认识你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大概率会躲在某个角落干坏事吧。”


    “喂……为什么要把自己形容成天生的反派?”中原中也不想听童磨如此贬低自己,第一时间表达不满。


    童磨俏皮眨眼:“难道你不信吗?我可是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如果不是因为你做了一个好榜样,我说不定会把极乐教发展成骗人的工具。”


    “你现在不也——咳咳!”中原中也话说到一半,强行把后半句吞了回去,“我是说,你现在不是做得很好吗?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不值一提,没必要成为新的烦恼。”


    童磨微微眯着眼,凑近了吐槽道:“中也,你是不是想说,我现在也在用极乐教哄骗那些有钱有权的冤大头?”


    中原中也很想矢口否认,结果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噗,你其实很有自知之明。都用上‘冤大头’这个词了,有些事情记得不要做得太过火。”


    只有冤大头们受伤害的世界,达成了。


    两人面对面安静了几秒钟,最后还是笑成了一团。


    快活的笑声从树荫下蔓延开来,传到学校门卫大叔的耳朵里。体格壮实的门卫先生从岗亭内探出头,有些好奇地瞟了一眼,见到是一对样貌出众的“小情侣”正在“打情骂俏”,又酸溜溜地把头缩了回去。


    五年的时间看起来漫长,但对一个小小的孩童来说,在这个城市里留下的痕迹还是太过浅薄。除了学校和居所,中原中也找不到任何与自己有关联的内容。


    实话实说,单纯一个国小校门并没有什么看头,于是在吃完各自的冰棍后,中原中也拿出手机对着学校外观拍了一张照片,和童磨一起在市区内漫无目的地游览。


    山口是著名的温泉胜地,其中汤田温泉最富盛名。传说中有白狐在温泉中疗愈,因此本地流传着不少与白狐有关的故事。站前大大的白狐雕像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符号,让大大小小的温泉池共享着神秘的传说,为单纯的旅行享受增添了别样的浪漫。


    童磨并不追求碱性温泉水的疗愈效果,却对白净的小狐狸形象颇感兴趣。在和中原中也将大小景点都走了一圈之后,她直接拽着少年去了一家纪念品店,对着货架上大大小小的白狐狸周边爱不释手。


    “好可爱!”


    “这个也可爱!”


    “我要买它!”


    “我要买全套!”


    中原中也满脸无奈地站在走道边,双手抱臂地安静围观。


    童磨埋头挑选着合心意的小狐狸,将小小的塑料篮塞得满满当当,在收银台结账后雀跃着和中原中也汇合,从购物袋里掏出一个白狐挂件递了过去。


    “给我的?”中原中也接过体型迷你的小礼物,捏着挂绳仔细端详着。


    白狐挂件是陶瓷材质,捏在指尖比塑料更有分量。光滑的表面让小小的狐狸更显圆润,加上因为笑意眯起的上挑的狐狸眼,越看越觉得可爱。


    “当然,我也买了同款,”童磨将自己的那一个吊坠展示出来,“要不要一起挂在手机上?”


    中原中也视线偏移,对上童磨亮晶晶的双眼,犹豫了一会还是应了下来:“好吧,下不为例。”


    如果不是想要满足童磨的心愿,他才不会把这个胖狐狸挂在手机上……咳,再怎么可爱也不行!


    童磨一眼就看穿了中原中也的想法,却没有将之点破,而是直接拆开包装将挂件安装在手机上,举着手机晃了晃,任由小狐狸挂件在半空中摆来摆去。


    “快点啦——”她催促道。


    中原中也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把白狐狸挂在自己的同款手机上,交作业一般拿着手机展示给童磨看。


    童磨举着手凑近,让两只小白狐轻轻碰了碰,像是交换了一个轻巧的吻。


    中原中也红了耳廓,被烫到似的将手机塞回口袋,抓着童磨的手腕就往酒店的方向走:“时间不早了,快点回去吧。”


    童磨得了便宜继续卖乖,试探着晃动手腕,在中原中也手指松动后往后退了一截,将自己的手塞进少年虚握着的掌心。


    两只带着薄茧的手随着脚步轻轻摩挲着,一点点打磨着各自的习惯与依赖,像是在蚌壳里打磨一粒彩虹色的珍珠,终有一天会让那份由时间发酵的情愫大白天下。


    童磨不相信中原中也会读不懂自己一直以来的暗示,更不会相信中原中也没有存着相似的心情,但她非常享受这个没有被挑明的过程——就像隔着半透明的纱帐欣赏烛火映照着的美人,能够面对面密谈固然令人欣喜,可能够在朦胧光辉下悄悄勾勒醉人的翦影,也是一件值得她长久回味的美事。


    而且她的主动并不是孤掌难鸣,因为中原中也不自觉地给出了同等的回应。


    从简单交握转变成十指相扣的手,就是最好的证明。


    漫步在纵横交错的小路上,童磨脸上的笑意始终没有褪去,让她开口时的声线也染上蜜糖般圆润的甜香:“中也,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个小白狐吗?”


    中原中也没有偏头,而是维持着关注着道路的姿势:“因为这个胖狐狸可爱?”


    “这个原因只占据很小的一部分,”童磨伸出挎着购物袋的手,用食指和拇指比出短短的一截,“更多的是因为白狐象征了你的家乡,看到这个小狐狸我就会联想到五岁时的中也,还有五岁之前更小、更可爱的中也。”


    中原中也眼神游移,耳廓的红色继续加深,另一只手却诚实地取下童磨手里的购物袋,直接帮她拎着了。


    “没能参与你五岁前的人生,让我觉得非常可惜。”童磨刻意将声音放得更轻更缓,让中原中也听在耳中更觉酥麻,“这是我弥补空白的唯一方式。我不甘心缺席你之前的人生,更不想缺席以后的人生。”


    中原中也前进的脚步突兀地停了下来,缓缓侧头看了过来,钴蓝的眼眸里似有幽幽燃烧着的火光。


    “你知道你做出了什么样的承诺吗?”他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又像是在许下属于自己的另一种诺言。


    “我当然知道,”童磨缓缓绽放出一个真实的浅笑,彩虹色的眼睛里倒映着中原中也的身影,也只会倒影着他一个人,“我喜欢中也,不想和你分开,所以才会在某些时候卑劣地感谢着N,因为他把你带到了我的面前。”


    所以,你可以接受这样的我吗?可以接受这样一个不完美,还带着不明朗的心绪的我吗?


    中原中也察觉到童磨期待眼神下悄悄晃动着的忐忑情绪,缓缓叹了一口气。


    “真是个笨蛋……”


    中原中也轻声呢喃着,身体微微前倾,在童磨有些怔愣的注视下,在少女柔软的唇瓣上印下一个比三月落樱更轻柔的吻。


    落樱是沁凉的,但少年的嘴唇是温热的,一路滚烫了童磨的心脏,让她想要为愈发急促的心跳悄悄落泪。


    第77章 赢家


    在那一瞬间,所有的环境音都离童磨而去。


    没有风声,心中却有惊涛骇浪;没有雨声,胸口却被温柔滋养;没有人声,唇间却有爱意悄悄颤抖。


    她似乎回到了记忆初始的雪山深处,只不过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牢笼里,一只手从风雪中探出,将她从暴风眼拽了出来,一步步走到没有被风雪波及的阳光下,让她眉宇间的冰霜融化成春水,顺着眼角滑落,最后滴落在交握着的手上。


    为什么……现在的她会有种幸福到快要死掉的感觉呢?


    这就是喜欢吗?


    童磨想要为这新奇的体验发表长篇大论,将一切可能感知到的细节描述给中原中也听。结果到了最后,她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只是遵循着本能,用自己的嘴唇轻轻蹭了蹭中原中也的唇角,将自己尽可能放浅的呼吸轻拂在对方的唇颊之间,像是打上了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标记。


    明明是想要给中原中也施加烙印,烙印最终却落在了童磨的灵魂上,让她被烫得止不住地颤抖,面上却越笑越灿烂。


    看到童磨脸上的笑容几乎可以被定义为“傻笑”,中原中也强行按捺着的紧张感顿时转化成无奈与纵容,让他忍不住又施加了一个轻吻,这才低声问了一句:“够了吗?”


    我这样的回应,够了吗?我给出的安全感,够了吗?


    童磨终于将不符合人设的笑容收敛起来,弯着眼回答道:“差不多。”


    中原中也任由童磨得寸进尺,再度牵着她往前走:“那就回去,院子里的私汤还在等着你。”


    过了一会,他又突然警告道:“不许说一些奇怪的话。”


    正准备口花花地邀请中原中也一起泡汤的童磨:“好吧。”


    中原中也哭笑不得:“你居然真的这么想?至少要有一点自我保护的意识啊。”


    “欸?可是在你面前也要这么小心吗?”童磨乖巧眨眼,密而翘的睫毛撩得中原中也心头酥软。


    他悄悄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拒绝道:“要看情况。至少在这种时候……你要克制一点。”


    童磨轻笑出声,显摆似的晃了晃紧握着的手:“中也,你不对劲。”


    中原中也梗着脖子加快脚步:“不对劲的人明明是你!”


    如此幼稚的拌嘴行为充斥了后半段的路程,直到他们走进房间,将随身物品搁置在玄关处的搁架上,这个只属于二人的静谧空间才彻底将彼此间的暧昧迅速放大,将多巴胺的效应提升至顶峰。


    在这个时候分辨谁先主动,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两个年轻的灵魂紧紧拥抱在一起,将头颅搁在彼此的肩头,用侧脸摩挲着对方鬓边的软发。他们将稚嫩的怀抱彻底敞开给另一半,让心脏与心脏近距离共舞,双臂化作藤蔓,固定着对方的后颈或脊背,仿佛要将这个拥抱持续到世界末日。


    “真好啊,中也,”童磨发出近似于气音的喟叹,“我感觉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中原中也手臂微微下滑,圈在童磨的后腰处,将她揽得更紧。


    “你没有在做梦。”


    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如果还是觉得不够,他会尽全力做给她看。


    在将一切挑明之前,他们或许还会有过多的羞涩,但在确认彼此的心意之后,羞涩只能沦落为气氛合适时的佐料,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变得可有可无。


    他们既是孤独的,也是勇敢的——在意识到彼此的存在能够化解灵魂层面的孤独时,他们会赌上一切向着对方奔跑,将所有的眷恋与珍视都捧给对方,将全部的真心转换成巨额筹码,只为在最后一局成为共同的赢家。


    他们的确赢了,因为这本就是胜率百分之百的赌约。


    “快去吧,”中原中也用手掌轻轻拍了拍童磨的脊背,率先结束这个黏糊糊的拥抱,“你先去泡,正好可以看到晚霞。”


    正如中原中也说的那样,今天的晚霞美到让人心醉。


    童磨在浴室里完成了前期的冲洗工作,从靠近庭院的侧门直达院子里的方形私汤,将自己彻底沉浸在微烫的汤池里。


    她在水中舒展着四肢,像一条随波逐流的鱼,安静体会着水纹与皮肤的细碎碰撞,将头颅高高仰起,把橙黄色的晚霞收入眼中。


    薄云被看不见的风扯成金色的轻纱,被橙色的晚霞装点成没有文字的诗篇。偶有飞鸟掠过,那是诗人的笔尖在纸张上快速游弋。院墙外探进来的樱枝悄悄飘着粉色的花瓣,变成寂静无声的雨点,温温柔柔地点上童磨的面庞。


    隔着浅茶色的半透明帘帐,中原中也静坐在客厅里,努力将目光凝聚在斜斜照到脚边的夕阳里。听着偶尔会响起的水声,细细分辨着水珠滴进水面时的迸溅音,他觉得时间持续变缓,思维的脚步与现实的心跳都不敢迈开。


    他没有勇气偏头描摹帘帐外的身影,却可以想象童磨在绝美晚霞下的笑。


    当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浮现在脑海中时,中原中也的心头蓦地划过几行诗——


    “我的房间里,充满着阳光


    当她歪着头


    她的耳朵透着阳光


    彻底信赖着我,毫无疑虑


    她的心成了柑橘色”


    在中原中也搁置在桌面上的手指微动的时候,原本自然垂坠的帘帐微微晃动了一下,让他以为是童磨制造的动静,下意识屏住呼吸扫了一眼。没想到的是,帘帐只是被掀起了一个小小的角,两个巴掌大的冰质人偶手牵着手走了过来,带来一阵微凉的风。


    中原中也有些怔愣地摊开掌心,任由两个面貌不同的冰人站了上去。


    其中一个是极其熟悉的御子一号,和童磨本人一模一样。另一个却不是以前出现过的任何一个结晶御子,而是与中原中也自己如出一辙的男孩形象,身上穿着偏爱的那件机车夹克,头上还戴着一顶礼帽,看起来精致有帅气。


    御子一号献宝似的将中也同款冰人带着转了一圈,全方位展示给中原中也看,然后动作亲昵地扑了过去,被小中也稳稳接住,两人当着中原中也本尊的面交换了一个甜腻腻的亲吻。


    自己吻是一回事,看着两个小冰人亲吻就是另一回事了——迟来的羞涩终于发挥了作用,让中原中也忍不住抬手捂住自己通红的脸颊,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复杂。


    他早就知道童磨的套路深,没想到一个异能力也能被她拿来秀恩爱,秀恩爱的对象还是自己,羞涩程度顺利加倍。


    偏偏童磨这个始作俑者躲在院子里一言不发,假装这两个冰人不是自己在几分钟前亲手捏出来的,而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自顾自地玩水玩得很开心。


    忍无可忍,中原中也隔着帘帐轻斥了一句:“笨蛋!”


    童磨在那边笑了起来,又引起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语气里满是有恃无恐:“反——弹——”


    “反弹无效!”


    童磨再次在水中躺了下去,看着晚霞渐渐褪成紫红色,眼里却已经映入一轮永不挪移的太阳。


    “笨蛋就笨蛋吧,谁让我只喜欢中也你一个人呢?”


    这句话像是一波王炸,让室内蜗居的中原中也彻底说不出话。


    直到童磨觉得有些热了,从水池里爬出来裹上提前准备的浴巾,少年这才低声回应:“我也是。”


    ——只喜欢你一个人。


    在这样的气氛中,中原中也走进浴室,成为独自泡汤的第二人。


    等中原中也踏着夜色回到室内的时候,童磨已经梳理好发尾微翘的长发,换上了提前准备的浴衣,一言不发地坐在暖黄的灯光下,微微仰着头,看着中原中也一步步靠近。


    赭发少年脊背微弯,虚伏在童磨的上方,低头交换了又一个水到渠成的吻。


    他轻轻抿着童磨的下唇,询问的话语从缝隙中溜了出来:“晚餐想吃什么?”


    童磨双眼微阖,指尖轻轻勾住中原中也颈间choker的边沿:“拉面?街对面那一家看起来就不错。”


    “好。”中原中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说出任何表示拒绝的话语。


    顶着前台小姐姐欣慰的目光,他们手牵着手光顾了酒店对面的拉面馆,又姿态亲昵地回房,靠坐在一起分享了一部与柴犬有关的电影。洗漱完毕后,他们关了灯,默契地钻进各自的被褥,从被褥下伸出靠得最近的那一只手,轻轻交叠在寝具交接的位置。


    就着朦胧的月光,中原中也偏头看向童磨在夜色下有些模糊的眉眼:“晚安。”


    童磨应该是笑着的:“晚安,中也。”


    确定关系后的第一个晚上,他们都睡得异常安心。


    第二天傍晚回到极乐教的时候,童磨正好看到徘徊在大门口的芥川龙之介、中岛敦和中原亚郎。


    身高不一的男孩们站成一排小树桩,原本因为童磨的回归眉眼舒展,结果在看到童磨和中原中也十指紧扣的姿势时,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颜色。


    中岛敦结结巴巴地表达疑问:“这、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中原亚郎看了看童磨,又看了看中原中也,发现两人都没有松手的意思,面露茫然:“姐姐和哥哥是在恋爱吗?”


    “恋爱?”这次出声的人换成了芥川龙之介,少年像是经受了强烈的精神冲击,游魂似的重复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中原中也被三人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你们没事吗?”


    回答他的是三人疯狂摆动的头颅。


    不知何时,织田作之助和嘴平琴叶也站在门边,像是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惊奇。


    “恭喜。”织田作之助面色淡定地表达庆贺,另一只手掏出钱夹,将一张万元大钞递给了嘴平琴叶。


    嘴平琴叶笑着接过,脸上的笑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如水:“恭喜你们,终于在一起了。”


    嘴平琴叶的话音刚落,她和织田作之助之间突然冒出一个黑黢黢的太宰治的脑袋。


    自然卷的黑发少年瞪圆了眼睛看过来,挤出吃到鲱鱼罐头的扭曲表情:“可怕,太可怕了……魔女和蛞蝓,这是绝对是地狱级别的配对……”


    童磨和中原中也对视一眼,默契地松开交握的手,同时活动起手腕,将指关节捏得嘎嘎作响。


    “太宰,两日不见甚是想念,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青花鱼,你的脖子洗干净了吗?”


    第78章 酒吧


    “太宰,”织田作之助敲响了太宰治的房门,几秒钟后听到了太宰治的回应,自己推开了虚掩的大门,“我进来了。”


    太宰治正趴在床上玩着游戏,按键被他的手指戳得噼啪作响,游戏音效在室内回荡,角色遭受重创的痛呼声成了最诡异的伴奏。


    太宰治哼唧了一声,将游戏机随手一放,仰躺着舒了一口浊气。


    如果不看他眼眶上极其对称的淤青,画面或许就不会这么搞笑了。


    太宰看也不看织田作之助的微表情,自暴自弃地抱怨起来:“织田作,我好可怜啊——被那两个暴力的家伙打成了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见人。”


    因为太宰治在大门口的“口出狂言”,童磨和中原中也祭出一波混合双打。鉴于太宰治是一个更喜欢动脑的、身娇体弱的美少年,他们都没下死手,而是打在不那么疼却很让人刻骨铭心的地方,也就是太宰治的眼眶。


    一左一右,极其对称,就连力道也掌握得恰到好处。除了一开始的胀痛之外,接下来的几天只有明显的淤青,并且不会对视力造成任何影响。


    唯一的缺点就是……顶着一对熊猫眼的太宰治没办法正大光明地出门了。


    顾忌着好友的颜面,织田作之助掩唇轻咳,想要借此遮掩住微微翘起的唇角,却于事无补。


    太宰治幽怨地觑了织田作之助一眼,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我好伤心,织田作,你也叛变了。”


    织田作之助早已在极乐教积攒了许多安慰小孩子的经验,瞬间恢复了正经的表情,五指张开盖在太宰治毛茸茸的头顶,轻轻蹭了蹭:“我没有叛变。要不要一起去吃咖喱?”


    听到“咖喱”二字,太宰治双眼一亮:“是一家擅于做超辣咖喱的店吗?”


    织田作之助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太宰治却避开了这个问题:“我要去!快带我去!”


    织田作之助认真观察着太宰治的熊猫眼,用食指在自己的眼前划了一个圈,语气诚恳地建议道:“你要不要戴副墨镜遮一下?”


    半小时后,海边公路旁的小餐厅“自由轩”迎来了晚餐时段的第一波客人。


    胖胖的店主大叔闻声抬头,正好看到织田作之助和太宰治走过来的身影,热络伸手示意他们就座。


    “欢迎,织田先生。今天还是老样子吗?”店主看向没有取下墨镜的太宰治,隐约从镜框边缘看到一点淤青的痕迹,却没表现出多余的好奇,“这位是您的朋友吗?”


    “啊,是的,他叫太宰,是我的朋友。”织田作之助大方承认,看着店主的眼神隐含期待,“请给我一份超辣咖喱,至于太宰……”


    太宰治高举手臂,像一个在课堂上回答问题的小学生:“我要一样的辣咖喱!”


    店主笑了笑,友情提示道:“超辣咖喱会比较刺激,很多第一次尝试的人会吃不惯。”


    织田作之助接过两杯冰水,全部放在太宰治的面前,自己又额外点了一杯冰咖啡,略一偏头看向太宰治:“我倒是觉得可以接受,但是太宰你真的没问题吗?”


    太宰治表现得异常坚决:“绝对没问题。”


    口口声声说着没问题,吃到第一口的时候,太宰治直接被辣得飙出了眼泪。直冲天灵盖的辣度让他的脸颊和脖颈都附上绯色,细密的汗珠从鬓角渗出,又被他用纸手帕一点点擦去。


    “呼——真的好辣,老板是不是里面加了岩浆?”太宰治灌下一大口冰水,微微仰起头叹息了一声。


    大叔又给太宰续了一杯水,笑着劝慰道:“如果觉得实在是太辣了,还是停下来吧,毕竟这个辣度对胃肠道的刺激很大。”


    织田作之助已经将自己的那一份吃得干干净净,满脸餍足地喝着咖啡,却没有继续劝太宰治放弃的意思。


    他算是看出来了,太宰治今天是铁了心地想要吃完这份超辣咖喱,谁劝都没有用。既然已经成了朋友,在被允许的范围内,他会用行动表达劝诫,但也会在某种程度上尊重太宰治自己的选择。


    太宰治终究是靠着毅力吃完了自己的辣咖喱,顶着湿漉漉的鬓角和红彤彤的香肠嘴,脚步虚浮地走出了自由轩。


    在店主“欢迎下次再来”的送别声中,他懒散地举手挥了挥,看着已经沉入海平面的日轮与天际的余晖思考了几秒钟,提出新的建议:“织田作,既然你请我吃了辣咖喱,那我来请你喝酒?”


    织田作之助本来想用“太宰治未成年”为理由表示拒绝,但看到少年故意摘下墨镜摆出来的湿漉漉的狗狗眼后,他还是妥协了:“那就去吧,但是记得不要贪杯。”


    “知道了——织田作你真像一个勤恳的老父亲。”太宰治娴熟地带着路,仿佛这一条线路已经走了千百遍。


    他们穿过居民区,穿过大小商圈,转进某个小巷,最后在写着“Lupin”字样的灯牌前停下。


    太宰治推开门,顺着楼梯一路下行,听着鞋底和老旧楼梯碰撞出的声响,心里一直存在的焦虑被渐渐抚平,却又因为某个隐秘的期盼再次高悬。


    酒吧里会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吗?


    答案是否定的。


    太宰治的视线在“记忆”里坂口安吾惯常坐着的位置快速掠过,并不意外地看到了空空如也的凳面。


    万千思绪在脑海中一晃而过,他却仍维持着表面上的淡定,完全不像是第一次光顾酒吧的未成年人,甚至娴熟地向酒保点了一杯威士忌。


    酒保也被太宰治理所当然的语气震慑住了,一时间没有意识到来人是一个不能饮酒的未成年。直到加了冰球的威士忌被推到太宰治的面前,酒保才有些犹豫地端详了一会太宰治还带着点青涩的面部轮廓,最后又看向同行的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也很淡定地回望过去,端起自己威士忌抿了一口。


    太宰治差点被酒保充满问号的表情逗笑,用轻飘飘的语气解释道:“放心,没问题的。”


    酒保:“……”


    不,你当然没问题,但我觉得我会有问题。


    太宰治看穿了酒保心里的万字小作文,故意给出另一条更不可行的选项:“那我要一杯加了洗洁精的鸡尾酒。”


    酒保被太宰治的话噎了一会,诡异地找回了正常的营业心态:“非常抱歉,本店并没有这一款。”


    太宰治回应了一个无辜的微笑——那不就得了?


    靠着超出常人的奇怪逻辑,太宰治心安理得地趴在吧台前,伸出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冰球,听着冰面与杯壁碰撞时的清脆响动。


    他和织田作之助都没有聊一些长篇大论,而是时不时用酒精浸润口腔,感受着冰凉口感中渐渐扩散开的热辣,整个躯体都被这份反差感熨烫得妥妥贴贴。


    对于太宰治来说,今天的他拥有了一个不算太完美,却已经足够完美的夜晚。


    直到明月高悬,蛰伏在各地的黑手党们陆续准备出门工作,太宰治才找酒保结了账。


    偶遇或许是这个世间最难以捉摸,却又充满了惊喜的词汇。在织田作之助将外套搭在臂弯处,站在过道等待太宰治站直身体的时候,楼梯上传来一阵有些陌生的脚步声。


    太宰治动作一顿,第一时间抬头看了过去,正好将楼梯上一步步显现出的穿着职业西装的身影映入眼中。


    黑发梳在脑后的男青年戴着一副圆框眼镜,唇颊上的痣极具代表性。微微低垂的眉眼显现出长时间工作后的疲惫,但在看到酒吧里正准备离开的二人时,他下意识挺直身体看了过来,那股难得的懒散味道瞬间消失。


    太宰治静静地看了一会,随即不感兴趣似的移开了视线。倒是织田作之助主动往旁边让开一步,方便男青年从这里经过,态度看起来更加友好。


    来人正是坂口安吾。


    作为异能特务科派出的卧底,如今已经被港口黑手党吸纳进去的新成员,坂口安吾自然知晓横滨各大势力的主要成员,其中就包括强大却很少掺和大事的极乐教里的人。


    太宰治和织田作之助,他们都是极乐教里的异能者,极少在人前使用异能力,相关情报并不丰富,至少比不上被重点关注的童磨和中原中也。


    要知道,在异能特务科和港口黑手党的资料库里,关于童磨和中原中也的调查资料可是累积了厚厚一摞,更不要提那些被储存在移动设备上的电子文件。


    可就算再怎么熟悉,坂口安吾也得表现成一个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因此他只是略显克制地朝着两人点头致谢,然后坦然地坐在吧台前,向酒保点了一杯用于放松的金菲士。


    今天的他没有开车,不需要注意驾驶安全,自然不需要在意饮品的酒精含量——这么一看,还真是幸运啊。


    在坂口安吾借由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维持表面冷静的时候,织田作之助和太宰治已经顺着台阶走到室外。


    借着路边的灯光,织田作之助偏头看向安静前行的太宰治:“太宰,你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


    并不是疑问,而是事实。


    太宰治伸了个懒腰,索性将双臂交叠背在脑后,垂下的风衣腰带在风中摆出一道飘逸的弧度:“因为今天吃了超辣的咖喱,还喝了一杯威士忌。”


    仅此而已,太宰治这么说服着自己,也这么说服着织田作之助。


    “是吗?”织田作之助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但至少没有继续追问,“那就再试着睡一个好觉吧。”


    第79章 晚安


    在正式去种花之前,前期的准备工作并不算少。


    极乐教的内部事宜,重要教徒们的联络,相关产业的维护与经营……这些都需要有人暂时接手。


    最好的交托人选自然是太宰治——极乐教上上下下,他的经营能力是最高明的那一个,处理问题的手段之老练,每每让童磨感到惊叹。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太宰治愿意乖乖工作。


    为了将一切事务尽快安排妥当,顺便给日常摸鱼的太宰治画一个大大的饼,童磨一反平日里时不时怠惰一段时间的表现,用近似于劳模的姿态行使了身为教主的义务。


    这样一来,她与中原中也的相处时间骤减。除了一日三餐之外,他们只在睡前的一段时间才有机会好好说说话。


    无师自通地,童磨学会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敲响中原中也的房门,理直气壮地让赭发少年给自己吹头发,顺便在私密空间里悄悄联络感情,趁机讨要好几个晚安吻。


    半小时前,中原中也隐约听到开关房门的响动,知道是童磨回房间洗漱去了。估测着童磨差不多已经走出浴室,他提前放下了手里的书,注意力不自觉地放在门外的动静上。


    人在闲下来的时候很容易想太多。


    中原中也不是喜欢想太多的性格,却也会在这个时候忍不住发散思维。


    从指尖湿润长发的触感延伸到少女细腻的脸颊,以及一个带着沐浴露香气的柔软拥抱……正因为知道自己会忍不住期待着私下里的相处时光,中原中也才会坐在桌前满脸通红,为自己如此“肉食系”的一面暗自心惊。


    偏偏童磨总将这些亲昵的行为看作理所当然,无形中影响了他的应对态度,以致于亲吻与拥抱成了常态。等反应过来后,童磨早就回了自己的房间,迟来的懊恼才会悄悄席卷中原中也脑海。


    他本应表现得更克制一些,以示对童磨的珍视与尊重,这源于多年来周围人关于绅士行为的教导。但是恋爱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情感与本能驱使,让他潜意识里倾向于更加贴近的距离与更多的亲昵动作,甚至会忍不住想要获取更多。


    思维这么一跑偏,中原中也便来不及辨认门外的脚步声,只是靠着本能打开了房门,打算将走廊上的人迎进来。


    结果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童磨,而是兰波和落后一步的魏尔伦。


    也不知兰波和魏尔伦最近几天是去哪里忙碌了,似乎是离开了横滨,整日地不见踪影。童磨只通过手机告诉他们自己和中原中也在一起的消息,两位兄长热情地表示祝贺,甚至在视频对面开了香槟庆祝,虽然中原中也一滴都喝不到就是了。


    没想到今天晚上,兰波和魏尔伦突然回来了,好巧不巧地撞见了中原中也突然开门翘首以盼的姿态。


    走廊内,中原中也和两位兄长面面相觑,气氛一时之间有些诡异。偏偏童磨也在这个时候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将长发包裹在干发帽里,穿着宽松的睡裙,明摆着是要找隔壁的中原中也。


    兰波和魏尔伦受法国浪漫的风气影响,很快想通事情的原委,甚至一不小心想得有些夸张。


    兰波难得用有些郑重的态度委婉提醒道:“时间不早了,你们要注意睡眠质量。”


    魏尔伦跟在后面补充道:“虽然我很希望早点当舅舅或者伯父,但你们都还在发育期,小心不要出现一些美妙的意外。”


    如果可以的话,中原中也很想当场吐血三升,借此表达脑海中天崩地裂的末日特效。


    “你们都想到哪里去了?”中原中也差点喊破音,头发都炸了起来。


    偏偏童磨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旁边煽风点火:“知道啦,我们会小心的。”


    “等等!”中原中也直接冲上去捂住童磨的嘴,避免她将事情越抹越黑,自己却羞得头顶都冒出了蒸汽,“我们现在不、不会做那些事情。”


    兰波悄悄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坏心眼地眨了眨眼睛:“哎呀,原来是这样吗?”


    魏尔伦没再说话,而是有些失望又有些释然地看了中原中也一眼,既像是在为中原中也的理智表达赞赏,又像是在为中原中也没有打上本垒而感到不解。


    中原中也没有继续掰扯这件根本就说不清楚的话题,硬着头皮将童磨拽回了自己的房间,对着兰波和魏尔伦丢下一句“晚安”之后,便毫不犹豫地关上了房门。


    刚被中原中也推进房门,童磨就忍不住笑成一团,被.干发帽包裹着的脑袋抖来抖去,看起来像一朵风中颤抖着的小蘑菇。


    中原中也被童磨在危险边缘反复横跳的表现给气笑了,板着脸将少女摁在靠背椅上,憋着一股气将唇压了上去,有些急躁地掠夺着逐渐稀薄的空气,过了很长时间才觉得有些解气,慢慢退了回去。


    干发帽不知何时被中原中也随手扔开,解放了童磨不再滴水却仍旧带着潮气的长发。两人额头抵着额头,白橡色与赭色的发丝细细交叠,在他们的颊侧编成柔软的网,自然塑造出视线与呼吸反复交错的暧昧空间。


    中原中也用鼻尖蹭了蹭童磨的,用带着点无奈的语气轻声总结:“你就是故意的。”


    童磨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错,至少都顺应了她想要更亲近的本心,可她不会随便承认,只会在关键时刻将中原中也一起拉下水:“明明你也乐在其中。”


    中原中也没有反驳,而是深吸一口气,轻轻咬了一下童磨的下唇,仿佛靠着这个动作就能让童磨表现得更乖巧一些。


    在完成这些小动作的时候,中原中也始终微微阖着眼睑,显得本就凌厉的眼尾愈发飞扬。


    如果被旁人看到了,只会觉得这样的中原中也过于桀骜,一看就是不好惹的性格。偏偏在童磨看来,此刻的中原中也最是柔软,柔软到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将自己最真挚的情感双手奉上,让中原中也能够获得他应得的真心。


    童磨不再故意撩拨,而是用指腹蹭了蹭中原中也摘掉choker后露出的喉结,却引得少年忍不住做出吞咽的动作,让她有幸感受到喉结在指腹下快速滚动的过程。


    “好有趣!”童磨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忍不住又用手指蹭了蹭,“快点,再来一次!”


    童磨的这句话一说出口,旖旎的氛围顿时消散了大半,让中原中也说不清是庆幸还是无奈。


    少年一把抓住了童磨不安分的手:“我拒绝。”


    为了避免童磨继续作妖,他直接拿出吹风机,借着机器运作的噪音掩盖了童磨即将表达的控诉。


    童磨乖乖享受着暖风拂过发尾的感觉,任由中原中也帮自己把逐渐干燥的长发梳理顺滑。趁着少年将吹风机放回浴室的功夫,她快速转移到已经被铺好的被褥里,打定主意在这里赖着不走了。


    于是等中原中也走出浴室的时候,一眼就看到童磨钻进了自己的被褥,从边缘露出小半张脸,故意用可怜巴巴的语气撒着娇:“中也,我今晚想和你一起睡。”


    中原中也头痛扶额:“听话,回去自己睡。”


    童磨毫不退缩:“不要。我会乖乖的,绝对不会影响你的睡眠质量。”


    “这不是睡眠质量的问题,”中原中也微微仰起头,叹了一口气,“你还真是对我感到放心啊……”


    童磨没有用语言表达回应,而是安静地等在原地,缓慢地眨巴着眼睛,像是在说——因为是你,我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沉默着僵持了一会,中原中也率先做出妥协:“好吧,你乖一点。”


    中原中也特意将窗帘留了一条缝隙,让月光自然洒入,室内便不那么暗沉。就着这一抹银白的光,他能够依稀辨认出童磨的眼睛是否睁着,是否直直望着自己。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关灯后摸索到床边的几秒钟里,他的心跳到底有多么密集与沉重。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陈设与路线,每一步的靠近都让他感到难以抑制的紧张。偏偏在掀开被褥的一瞬间触碰到童磨主动伸出的手时,那些多余的紧张瞬间消弭,让他回归了充满安全感的平静状态。


    他们像是回到了八岁那年,面对面地躺在同一张床上,悄悄传递着各自的体温,借此汲取无穷无尽的安全感。但与那个时候相比,他们现在的关系更复杂,也更纯粹。因为感情是可以积攒、提炼的,经由时间的自然发酵,会更加经得起考验,感情被回应后的满足感也会更明显。


    七年的时间,足够他们的感情从友情蜕变成多重含义的爱。这种感觉就像在某一天埋下一颗蔬菜的种子,定期浇水施肥,接受阳光雨露,最后却长成了一朵红玫瑰。虽然有些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甚至是双方都默认的结果。


    童磨缓缓凑近,亲了亲中原中也的唇角:“晚安,中也。”


    中原中也伸手将少女揽在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晚安。”


    第80章 预约


    签证下发后,顶着极乐教孩子们不舍的目光,童磨一行人轻装简行地去了机场。


    裕子奶奶暂时关闭了中华街的店铺,将院子里的菜地拜托给织田作之助帮忙打理,暂别这个居住几十年的老宅,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


    飞机刚一落地,比横滨更湿润的空气窜入鼻腔,混合在熟悉又陌生的方言里,让裕子奶奶的脑海中陡然迸出一句脍炙人口的诗——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离家的时候还是稚嫩的少女,重归之时已经是皱纹横生的老人。


    走进标有“本国公民”的闸道,裕子奶奶将自己的证件递给海关的工作人员。穿着制服的年轻姑娘熟练完成操作,将证件交还,附赠了一个礼貌中带着亲切的笑容。


    “欢迎回家。”


    这一句用的是标准的普通话,简短而有力,却让老人悄悄升起的茫然瞬间消弭于无形。


    不管怎么说,她终究是回家了。


    “谢谢。”


    裕子奶奶,不,现在应该称呼她为宋女士,同样笑着接过了自己的证件。


    童磨他们走的是外籍旅客的通道,因为异能者的身份还额外签署了一份临时条约。走完一系列流程后,他们这才推着行李找到负责接机的司机大叔。


    大叔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黑发黑眼,眼角全是积攒的笑纹。他说着临时扭转过来的有些别扭的普通话,就这么和童磨他们断断续续地聊了起来。


    “这里的变化真大啊。”老人坐在驾驶位的后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发出感慨。


    多年未归,记忆里的景色都变了模样。如果不是大桥下的江水依旧翻涌,偶尔能见到指路牌上熟悉的地名,她甚至以为自己正处于一个截然不同的城市。


    司机大叔透过后视镜看了眼眼含眷恋的老人,语气是显而易见的自豪:“变化确实大,特别是这十几年。高速、大桥、隧道还有地铁都建了起来,蛮多人都说不认得路了。不稀奇,不稀奇。”


    中原中也和童磨有些艰难地辨认着“认得”“稀奇”之类带着方言味道的词汇,还有与标准普通话不太统一的语序,慢了半拍才意识到具体指代的含义。


    由此可见,这位大叔平日里只说方言,哪怕发音临时更改,也无法避开所有的习惯用词。


    但这听起来并不奇怪,反倒让两个孩子觉得新奇,甚至想要趁机跟着学一学。


    司机师傅每天独自穿行在路网上,难免会感到寂寞。难得遇到健谈的客人,大叔一路上越聊越兴奋,将本地的特色小吃夸了个遍,还提醒童磨和中原中也申请微信账号,紧接着又聊到了自家正在上高中的儿子。


    “他们是你家的孩子吗?长得真好。我的儿子不喜欢运动,看起来像个瘦猴子,估计一拳就倒。”


    大叔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中原中也隐藏在宽松衣物下的紧实肌肉,如果不是自己正在开车,绝对会忍不住上手捏一捏。


    老人笑眯眯地帮童磨把被风吹乱的碎发挽到耳后:“是我家的。他们每天都有用不完的力气,喜欢练习各种格斗技,至少不用担心个人安全。”


    “那是好事啊,说得我也想帮儿子报名学一点跆拳道了,免得他周末只知道打游戏。”在这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大叔家孩子的周末就有了被瓜分的趋势。


    中原中也缓缓将手肘支撑在扶手边,努力用手掌遮掩自己脸上的幸灾乐祸。


    不知名的朋友,对不住了,请你自求多福吧。


    机场快速路与市区内的高架相连,再加上童磨预定的公寓在临江的闹市区,车辆很快到达了目的地。考虑到长途跋涉与舟车劳顿,与热情的司机大叔告别后,大家都没有急着出门探索,而是各自回房间养精蓄锐。


    只睡了半小时的童磨兴奋异常,捧着手机搜索出各种观光路线和热门打卡地,看着看着,她就对着网友们上传的美食照片流出了口水。


    种花地大物博,不同地区的风俗都不一样,人民们也大多注重口腹之欲,由此创造出更加琳琅的食物种类。


    童磨并不挑食,只要不是过于猎奇,各种口味她都能接受。于是等中原中也睡到自然醒,从自己的房间走向公共区域的时候,一眼就看到童磨兴致勃勃地窝在客厅的沙发里,双眼亮晶晶地盯着手机屏幕,手里还捧着外卖刚送到的奶盖茶,咕咚咕咚地喝得正香。


    中原中也不太喜欢味道甜腻的食物和饮料,只是调侃了一句:“你怎么这么快就开始点外卖了?”


    童磨过了一会才把视线从手机屏幕挪到中原中也的脸上,活学活用地说出了种花兔子间热门的梗:“不是我的错,是奶盖茶先动的手。”


    中原中也唇角微扬,转身欣赏起落地窗外的夕阳:“根本原因难道不是你自己定力不足吗?明明说好了空腹出门吃大餐,结果自己先破了戒。”


    “这不一样,甜品和食物可以分装进不同的胃。”童磨义正言辞,缓缓将饮料杯抱得更紧。


    见童磨开始自欺欺人,中原中也也不点破,而是纵容地点头:“好吧。你之前不是还想坐游轮看夜景吗?时间不早了,快点去换衣服吧。”


    *


    春季的长江中下游温度适中,雨水丰沛,算是最合适的游览时段。一行人逛遍大街小巷,顺着提示找到了老人记忆中散落各地的明珠,也得偿所愿地每一顿都吃得不重样。


    尤其幸运的是,宋女士在拜访母校的时候遇到了少女时代的手帕交。对方已经成了母校的退休教师,乐于享受养老时光,每天的生活内容就是出门遛弯,顺带接同一学校的小孙女放学。遇到节假日,她偶尔还会和老同学们旅游踏青,再不济也能时不时出门约饭,日子过得无比滋润。


    找到了大部队之后,宋女士在老同学的圈子里混得如鱼得水。她爽快“抛弃”了满城疯玩的童磨和中原中也,只让兰波和魏尔伦继续照料,自己则约了老同学去城郊的风景区,几个人在那里包了一间民宿,窝在山脚下吃农家菜、搓麻将。


    时间就这么晃到了盛夏。


    宋女士和同学们组成了老年旅行团,在天南海北慢慢吞吞地玩。因为市区内的天气趋于炎热,老人们集体去九寨沟避暑,给童磨发回来的照片美如油画。


    而在这个时候,童磨他们转去京城,打算拜访一位早就约好的心理医生。


    这位医生姓赵,是一名登记在册的特殊异能者,在圈子颇有名气。异能力是阅读人生,可以走进每个人的内心世界,打开对应时段的记忆之门,身临其境地解读患者的记忆,顺藤摸瓜地找到不同时期建立的羁绊。


    赵医生在首都开了一家私人心理诊所,预约的病人甚至排到了年末。为了这次的会面,兰波和魏尔伦走了一些关系,这才趁着一位病人临时取消预约的机会取而代之。


    兰波他们登门拜访的目的,是想要让赵医生帮忙找回中原中也遗失的童年记忆,以及尝试帮助童磨找到被【书】创造之前可能存在的轨迹。


    他们顺着地址找到了赵医生设立在写字楼里的办公场所。助理小姐将一行人引导至专门的等候区,表示前一位客人预约的时间还没结束,在此之前可以先休息一会。


    整点时分,穿着衬衣西裤的赵医生准时将前一位客人送走,顺便把中原中也唤了进去。


    率先接受“治疗”的中原中也环顾室内,最终得到“赵医生品位很好”的结论,倒是不太了解室内陈设对于心理方面的微妙影响。赵医生没让他躺上专为患者设置的弗洛伊德榻,而是让中原中也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里,让现场气氛看起来更像是普通的闲聊。


    赵医生浅浅抿了一口提神醒脑的咖啡,放下瓷杯的动作颇为随意:“抓紧时间,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中原中也生出一丝好奇:“怎么开始?”


    赵医生笑着伸出自己的手:“很简单,握上去。”


    中原中也依言照做,惊讶地发现在指尖触及赵医生的一瞬间,周围的环境突然改变了。两人依然坐在刚才的沙发上,只是放在面前的小茶几连同茶几上的咖啡杯一起消失不见。原本布置温馨简洁的房间变成了一条空旷的长廊,长廊两边全是一扇扇紧闭的雕花木门,木门上隐约可见标记时间的铭牌。


    在中原中也观察周围的时候,赵医生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带着还有些茫然的少年往走廊的深处走。


    “这就是你的记忆长廊,随着时间推移,长廊会不断往外延伸。人的大脑可以被看作非常精密的机器,哪怕你自认为将某段记忆遗忘,实际上它们还存储在某个你不知道的角落。但同时,这个机器也是很脆弱的,不恰当的对待方式会让记忆受到不可逆的损坏。”


    确认中原中也理解了自己的话,赵医生又指了指走廊的某一端:“顺着这个方向走到尽头,就是你刚出生时的记忆。”


    中原中也眼神微动:“所以我真的可以把那些记忆找回来吗?”


    “不一定,”赵医生并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根据兰波先生的叙述,你当初遭遇了手段未知的洗脑,在不清楚洗脑方式的前提下,我无法保证你的记忆是否已经被破坏。”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长廊的起始处。


    赵医生盯着紧闭的大门半晌,缓缓叹了一口气:“看来你不怎么走运。”


    中原中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妙:“怎么了?是那些记忆被破坏了吗?”


    赵医生伸手附上黄铜质地的门把手,语气里充满惋惜:“当初给你洗脑的人手段粗糙,并不在意对你大脑的影响。你可以这么理解——这扇门看起来还算完好,这是出于人体自我保护的有效机制。为了让记忆长廊不被乱窜的碎片破坏,引起精神层面的震荡,长廊总会维持表面上的完整。”


    “但实际上……这扇门背后的世界已经被搅成灰烬了。”说完这句话后,赵医生转动把手,缓缓推开了这扇门。


    中原中也本就在来之前做好了最差的心理准备,闻言并不太失望,但也不会感到轻松。就像赵医生所言,这些记忆已经被毁灭殆尽,留给他的只有看不见的空虚。


    果不其然,大门刚一推开,就有一阵罡风袭来。两人连忙将手臂挡在面前,勉强睁眼往门后看去,只看到深不可测的黑暗。


    赵医生艰难关上大门,将风暴隔绝在外,又带着中原中也走到下一扇门前。


    黑色,黑色,仍旧是黑色。


    直到两人停在大约是五岁时的记忆之门前,门后的景色才有了变化。


    这一扇门后没有可怕的风暴,甚至没有任何空气的流动,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重物压缩成沉重的铅块。而在记忆深处的正中央,一个小小的、白橡色发的女孩站在某扇玻璃之后,睁着一双空虚的彩虹色眼睛,静静地看着玻璃另一侧的中原中也与赵医生,无悲无喜。


    那是五岁的童磨,刚来到实验室,与五岁的中原中也初见的场景。【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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