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胜者,获取的可不止是江……
四月十二,东韶国大军一分为二。
四万大军抵曾经的“三犀镇”边界,这里是玄知的耻辱。事发之后,他虽没再提起这里,但心里从未忘记。大战始,他第一个想要抹去的。
是以兵进浔国,他选择了从这里突破。
亲自挂帅。
然而,一切并不顺利。
“三犀镇”所有的驻军全部回撤至三溪镇,出奇的举动让玄知生出了防备。
“太子,过吧。过去了才有机会更进一步。”
看出了玄知的犹豫,他身旁的大将成泓劝道。他的黑眸闪着异样的光,因野心躁动而生。拿下三犀镇,败绩被洗刷,他们才能骄傲地进入到下一程。
玄知摇了摇头,旧年宁东军攻入东韶那惊艳的一战,季与京亲口承认宁东军内有奇人。如今战术诡异,他不得不防。但再如何谨慎,三溪镇是一定要破的。
静静地凝着空寂的三犀镇片刻,玄知下令,“一万先头部队先行进入,探一探情况。”
成泓当即领命,亲率一万士兵踏入三犀镇。
最开始成泓等人还算谨慎,速度算不得快的。行了数十里,一路顺畅,戒心开始淡去。
前行的动作开始加快,就在这时,有马儿似踩踏到了什么,轰鸣声突然响起,
异动让成泓心惊,但面上并未慌乱,他下令道,“全员停止前行。”
“全员停止前行。”
一众士兵控马停止,然而这轰鸣声越来越大,仿佛是从异世界来的力量企图将他们一口吞没。
“撤。”
“撤。”
他终于下了撤退的命令,然而为时已晚、又或者说是潮浪般的回撤加速了他们的死亡。
他们脚下的地面开始倾斜,他们以一种不可逆的趋势坠入坑洞。坠入者很快发现,这坑洞深且冷,进去了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
当那块地面彻底转了一圈,轰响消失,冷寂再临,
东韶国名将成泓和走在最前面的千余士兵彻底消失了。
漫长的沉默过后,后面的那几千士兵纷纷面露惧色。
“宁东军设置了机关?”
“整个地面都在动,他们如何做到的?”
“太狠了。”
当狠戾的招数冲向东韶国的士兵,他们开始叹“狠”,他们早忘记了当年是如何残忍屠戮三溪镇平民的了。
“快,后面的人回去通知太子,步行,且人越少越好。”
成泓的副将对着后方下令,片刻后,有人往回跑。
玄知知晓后,倒也没有太吃惊。毕竟先前忧疑,就是在担心有事儿。
宁东军中果然有神人,所以季与京才敢那般潇洒地出兵帝都。
沉默过后,玄知忽而笑了。
随后独自策马,朝着前方的士兵而去。
“太子殿下,不可啊。”
玄知不曾回头,速度却也谈不上快。那人实力摆在那里,手段独到,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到了前方部队处,他令所有士兵下马,随着他往三犀镇而去。
一如他所想,步行,就很安全。
但这也只是他的猜测,终点未到,谁也不敢确定会发生什么。
三溪镇界碑,出现在了玄知的视野之中。
界碑后,冷寂如无人之地。
唯有一对夫妻置了一小炉,正围炉烤着果子和茶。敌军兵临城下,他们竟是如此的松弛悠闲。
说句不可理喻都不为过。
动静近了,何珂才站起身来,走近了界碑。
他看着步行而来的玄知以及近万名东韶国士兵,忽而笑道,“玄知太子,竟也是知道谨慎行事之人?”
言语间,讽刺明晃晃。
玄知却不甚在意,他问何珂,“可否与宁东军军神一见。”
何珂知道他在问谁,“她不会见你,但她有委托我带几句话给你。”
玄知:“什么话?”
何珂:“界碑之后,她不曾布设一兵一卒,玄知太子只管往前。但结果如何,玄知太子要自己背负。”
“我和妻子在此喝茶也不过是为了带话,并无防守职责在身。”
“玄知太子若想进,随时可以。但若是对我俩动手,就休怪我等不客气。”
“在这近处喝茶的人,可是不少。”
何珂将话带到,折返小炉边。
许是早料到玄知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他和慕璟将小炉放在了靠边处,并不会影响玄知等人前行。
玄知带兵往前,越过界碑,一队兵士越过他,先行探路。
“砰。”
“砰砰。”
这回无马前行,片区人数亦有控制,可机关还是被触动,那个片区的士兵尽数被吞没,在极短的时间里。
他们喊过救命,但很快就消失了。
很是彻底的。
玄知再不敢往前了,他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个像这样的机关。
也许没了,但谁敢赌呢?
“他是谁?”
“他是谁?”
到了第二声,玄知的情绪已不怎么能压得住。
何珂和慕璟却像是没听见,根本不搭理他。
他们小姐,是玄知这种邪戾残忍之辈配见到的吗?
玄知生来至此最憋屈的时候到了,先前同季与京斗生斗死,他虽没取得压倒性胜利,但季与京也没讨到什么好。
哪像今次,对手敞开门让他进他都不敢,更甚者到了现在,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撤。”
玄知热血滚烫而来,眼眸泛冷离去。
就这还得小心翼翼地踩中机关,怕有命来没命回的。
在回退的路上,玄知等人也偶有踩中机关,先头部队万余,安稳退到三犀镇后的所有一半了。
玄知愤怒至极,只想由静宁城突破,以肆意屠戮发泄怒气。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三溪镇界碑后是真的没有一个宁东军将士,暗处埋伏的都是浔国单兵作战能力最强的江湖豪侠。
数千人,无召自来,为守卫边境线而战。
玄知更想不到,他才走远,他想见的人便出现在三溪镇界碑处。
长裙盈盈,国色天香。
随着她走出的还有一些个江湖侠士,有少年有壮年有老者。
“小姐这计谋真的妙啊。”
林青黛细微地勾动唇角,“玄知,也不过如此?”
岭东再一次扛住了东韶的重兵强袭,四万对上十几万,也是将静宁城守住了。
对峙的第六天,有援兵至岭东。
主将高坐马上,冲着安午门的大声吼:“大兄弟,我是南部来的吴兴旺。”
“杀猪那个。”
午安门守将辰时听了连忙探出城楼看,一看真是,顿时惊喜盈面。
援军来了。
援军来了。
南部四将的画像,早在林青黛回了岭东便叫各个主城守将看了,并下令一定要记下。只要看到他们,无条件放行。
“开城门,放行。”
“兄弟军来了,兄弟军来了。”
宁东军独抗东韶多少年,第一次遇见有援兵过来相帮的情况,众将士激动得不能行,善感者直接热泪盈眶了。
吴兴旺进了城,心间热血沸腾。
他这个杀猪匠,也算混出头了。瞧瞧岭东的大兄弟见到他,都哭了。
“放心,我吴兴旺屠东韶军如杀猪。”
洙和率军入了天韵城,未作休整,直奔青石关。
按照计划,他们拿下青石关便能原地休息了。等待东韶大军破了静宁城来此和他们会合。
只要他们能成功汇合,以他们的战力浔国境内能抗衡的势力很少。最后就算不能整个吞下浔国,收获也不会少的。
是以大军抵达青石关,稍作休整。
洙和便令副将长满率五万将士逼近青石关叫战,哪知才开了个头,青石关墙头便有箭矢飞出,从一开始就如同箭雨扑面而来。
强横,压迫力惊人。
就仿佛青石关内做主的人根本没想过循序渐进,他想要苍蓝军死。
“盾牌手。”
情势急变,让长满的神色瞬间冰冷。
箭矢不停地砸向盾牌和苍蓝士兵,他们的哀嚎声被箭矢击中盾牌的声音全然淹没。
长满只能下令暂退。可就这,青石关内的将士也没放过他们。
一波箭矢强打之后,城门都不用苍蓝军攻打,主动开了。
将士如潮浪,从城门口涌出。
为首的那个人,高居骏马之上,肌肤黝黑,杀气凛冽。
“不是要打吗?怎么还没开始就撤了?”
长满默不作声。
他身后苍蓝军持续后撤。
刘同安也不阻挠,兀自说着自己的,“给你一个机会。”
“单打独斗,你若是将我放倒,这青石关归你了。”
长满不信他说的。
却不知论狡诈,苍蓝和东韶国才是翘楚。
“不信啊?那便直接战吧。”
说罢,驱马冲向了长满。
他后方的将士朝前猛冲,其中主力人马全都来自刘家军。
刘同安从未想过谋夺天下,他养兵不过是知道高位者残忍,他手中必须有兵才能护他在意的人和一方山水。
过程定是累的,失去良多,他难免会去想值不值。
如今,当他一马当先冲向苍蓝军,他有了答案。
过往种种,是值得的。
他们终是护了他们想护的山水和人,此战过后,刘家应该可以不养兵了。
或者效仿南部,藏兵于民。
天下安平,就看这一战了。
刘同安来势汹汹,长满心间起了波澜,可说慌乱,也谈不上。再能打,青石关内出来的也就那么点人,实力过于悬殊,对峙时间一长,守军的劣势就出来了。
他策马迎向了刘同安,双方激烈厮杀。
这会儿他怎么也没想到,自他们进入到天韵城,城门便立即关闭。那日傍晚,一着了灰色布衣的老者出现在了镇西军营地,初时有人拦他。
“军事重地,擅闯者杀。”
老者薄唇勾了勾,随即摘下了头上的斗笠。
营前守卫看清了他的脸,顿时热泪盈眶。
“将军。”
天韵城的守护神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他更想不到,他永远等不了援军了。
在他和刘同安厮杀渐渐落于下风时,洙和迎来了他的毕生之敌吴庭善。
他身后,是士气高昂的镇西军。
吴庭善的“死而复生”,重新激活了这支队伍,让他们强悍过以往任何时候。
洙和心惊胆战,愤怒开始外涌,
他赤目圆睁瞪着黄振全,一副恨不得将他生吞的狠戾模样。
“你骗我。”
黄振全:“骗你又怎么?我早就苍蓝军给杀尽了。”
年年战乱,谁受得住啊?
虽说守住了城池,可也耗费了一年又一年。他们和西部的百姓,本该安稳轻松过活的。
“你们浔国人太狡诈了。”
谁能想到吴庭善的死竟是诱苍蓝和东韶入侵浔国的计呢。
吴庭善看老对手震惊狂怒,心里倍儿舒坦。
骏马之上,他大刀一挥,“怪就怪你们太贪。”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
跟仇敌又有什么好掰扯的。
想结束战乱,只有一方消亡。
“兄弟们,给我杀。”
“杀。”
“绞杀苍蓝军,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两军对冲,激战始。
血流成河,不过顷刻之间。
然而没人将注意力落在献血与哀嚎之上。专注杀敌,一心想胜。
吴庭善宝刀未老,他亦觉得这一战畅快至极。
能杀仇敌,也再不用担心功高盖主招来灭门之祸。
这一仗打了多久无人计算过。
只知道从天明到日暮,又至天明,如此反复了一轮又一轮。
春风柔和,夹带的却是浓烈血腥味。
吴庭善提刀走向洙和,他杀红了眼,杀气凛冽能割人。然而,再无人将洙和挡在身后了。
敢挡的死绝了,剩下的已经生出了怯意,吴庭善所过之处,不断地有苍蓝士兵跪地求饶。
洙和愤怒不已,可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已无力回天。
“要杀便杀。这里失败了,还有岭东边境线呢。”
“季与京不在,谁能抗玄知?”
吴庭善听完冷笑一声,“在浔国,可抗玄知的天骄多了去了。”
苍蓝和东韶一个臭毛病,将他人不得已的隐忍当作真实实力。若像现在这般,倾国之力斗之,他们不过如此。
“只可惜,你看不到他是如何败的了。”
话音还未落全,吴庭善便提刀冲向了洙和。
天鄱州在被彻底攻破之前,迎来了援军。
领军人,赫然是张祺远。他的出现明面上是明晃晃地泄露了他的立场,实则不然。
确切地说应该是张祺远,他终于将他的野心不遮无掩地铺陈在季与京的面前。
美人他想要,江山他也不想错过。
四月末,他们在天鄱州中部的明月关对上了。
胜者,获取的可不只是江山。
还有帝国明月。
第82章 第82章亲手给嫂子雕凤印?
春,仿佛不曾造访皇城,阴森诡异盘踞在皇城每个角落。
特别是早朝方歇,天色暗霾不见天光。
宋云眠从议事殿出来,身后不远处跟着的是辛槐,这位司礼监三号人物现今正当宠。宋云眠觉得他做事麻利人又聪明,最重要的是话还少深得他心。
宋云眠的这一程,漫无目的,辛槐从始至终也没问什么,存在感近乎微无。
反倒是宋云眠,在远远地看到宫中藏书阁时主动说道,“母亲还在时,我最爱去那藏书阁里玩。”
那会儿他还小,根本认不得几个字也没耐心读书。
可他就是爱去那里,在藏书阁睡觉,都比在旁处睡得香。
宋云眠没问问题,辛槐也就没有任何应答。
一如他猜测的那样,宋云眠只是突然记起了这件事然后说了出来,没想同人闲聊。
“我记得藏书阁的一面,种有几棵梨树。那梨是青皮的,并不是什么贵重的品种,但那梨香还是很浓郁的……”
宋云眠说出了很多宫廷细节,辛槐猜测他其实很深刻地爱过皇宫这个家。只可惜他的母亲死在了后宫争斗之中。
若当年颜氏没死,宋云眠可能真会像他的样貌给人的感觉一样,成为真正的清隽高洁的公子。
然而现在再去追溯源头已经没有用了。
在他无故屠戮了那么多的岭东平民之后,将军便不可能放过他了。
话间,宋云眠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问辛槐,“辛槐,你的家乡在哪儿?本殿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辛槐心惊,面上却是十分镇定,
“奴才来自南部最边上的一个小镇,名唤长乐。”
长乐?
宋云眠轻声咬字,随后笑道,“一听就是个好地方。”
话落,宋云眠的目光从藏书阁挪走,与此同时他的温情仿佛也被抽走。
他又去了中宫。
说又,是因为他隔了七八日就会来一次,以刺激皇后和二皇子为乐。但他又不能常来,大抵是看到两个人就觉得恶心。如今昭和郡主已被景闲王接走,偌大中宫只剩这天下最最尊贵的母子。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吧?”
宋云眠低声问道,前方无人,辛槐离他半丈远如此细微的声音他自然是听不见的。
他在问自己。
答案是:确实该结束了。
前方加急密报。
吴庭善根本没死。不仅没死,还在清石关附近同苍蓝军对杀,战斗力比从前还要高。
季与京已经打到了明月关,他没杀章回宁。但章回宁还是死了,他选择了自尽,大抵是不想再左右为难了。
他一死,整个朝中便只有赵辛阔这位镇得住的大将了。可他因陛下和林侯爷的遭遇,病倒不能临朝了。
真病
假病,宋云眠无从知晓。但每回派人去探,赵辛阔都在发高烧,太医查验,也不是作假的。
说来也是可笑,偌大皇朝平定叛乱,还得枭主的外力。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当下最重要的是弄死皇后和二皇子。
想等吴庭善回来救?
他不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因为他们不配。
到了中宫,宋云澜正在给皇后喂水。
皇后如今意识早就是散乱的了,她一时觉得自己八岁,一脸天真烂漫地找宋云澜和内侍要糖吃;一时又说自己是皇后,动不动翘着手指说要将人赐死。
般般诡异,肉身还没死,其实活着也没多大意义了。
每每看着母亲这般,宋云澜就觉得这皇城是吃人的地方。若母亲没入宫,西地广袤任她驰骋,她的心大抵不会全然地放在一个男人身上,继而生出偏执。
而他自小养在外祖身边,正直明朗,说不定现在已经是声名赫赫的将军了。
自省来了,只可惜来得太晚。
再又一次看到宋云眠时,宋云澜放在了碗盏,走向了他。
兄弟俩面对面而立,对视片刻,宋云澜先开的口,
“你的母亲是不是我母亲杀的,那会儿我比你更年幼我是真的不知道。但若真是她杀的,你想报仇人之常情。”
稍作停歇:“我把我这条命给你,你放了我娘,将她交给我的大舅父可以吗?她现在已经意识不清,死和不死没什么差别了。”
宋云眠笑,一声又一声。
他其实并不是很想笑,但那声儿从喉间溢出,他根本抑不住。
“宋云澜,你怎地如此的天真啊?这种时候,你还有资格同我谈条件?”
宋云澜:“我是求你。”
宋云眠:“求啊?那你跪下,舔我的鞋。”
宋云澜没有任何犹豫地跪了下来,低下了头,竟真的舔起了宋云眠的鞋面。
中宫那些看着他长大的老嬷嬷心痛不已,纷纷将头偏了过去,不忍心再看。
“够了。”
宋云眠看不得母子情深的样子,特别是宋云澜和皇后。
他提脚,踹向宋云澜的脸,一下又一下。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那样多的人因你们悲苦一生,有些早早就死了,怎么你们还活着啊?”
“这天,是不是瞎了啊?”
宋云眠没有服用任何药物,可他还是一日疯癫过一日。
“来人,送二皇子和皇后去地底下和阎王爷喝茶吧。”
吴庭善,你活着又如何?
小辈一个接一个死去,家虽在却早已残破不堪,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银盾军亲自灌药,下手是又快又狠。没多大点工夫,药汤已经灌入到宋云澜和皇后的肚子里。两个人都没闹,宋云眠喜欢这因绝望认命而生的安静。
“二位,好好享受死前的时光?”
宋云眠话毕欲走,提步时,目光扫见中宫里的老嬷嬷和内侍卫大都眼湿湿,静滞了数息,随后勾了勾唇,“既是这般忠心,就随着他们去吧。”
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人帮着皇后毒害他的母亲?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
张祺远占了明月关,他不主动出战,宁东军如何叫战他也当没听见。如今僵持了好些时日,时间从四月滑到了五月初。
季与京也不着急,现如今后方有城池能休憩各种物资补给也有保证。再加之各区域捷报频传,他心更是安平。
耗,在他看来,就是在给时间将士们休养蓄力。
岂料,一夜之间形势陡变。
宫里传来消息,二皇子和皇后被太子毒杀,死在了中宫。同时死去的,还有在中宫待了许多年的老嬷嬷和内侍。
宋云眠越来越疯了。
远在南部的宋云彦听到这消息,立马启程去岭东见了林青黛。
他抵达那会儿,是晨早。
林青黛正在花厅用早膳,五月春意浓盛,她越发喜欢待在门和窗都能够被推拉开来的花厅了。
她看到“擅离职守”的宋云彦,指责的话她是一句没说。只因知晓他大抵是知道帝都之事儿了,救母心切。
宋云彦坐定,她才首度开口,“四哥想出兵讨伐太子?”
说话间,还亲手盛了碗汤推到他的面前,是真将宋云彦当哥哥看待了。
宋云彦:“可以吗?他已经疯了,我担心娘亲。”
“我已经没有别的愿望了,只想将娘亲接来南部。她要日日能和卓姨耍,定是欢喜的。”
林青黛:“你先喝汤,缓缓情绪。”
宋云彦:“……”
他缓不了一点,但黛黛的话他必须听。
当即端了汤喝。等一碗汤见底,他是真的舒服了许多。
其间,林青黛也没闲着,将自己的那碗热汤也喝完了。喝完,才细说此事。
“你可以随军回去,但不能让外界知晓。”
“为何?”
“你都说宋云眠已经疯了,你若是高调返回帝都,可能贵妃娘娘等不到你去接她了。”
若她猜得没错,吴庭善未死的消息加速了二皇子和皇后的死亡。同样的,宋云彦的异动也可能会刺激到他。
本来,他可能都没想到贵妃娘娘。
因为贵妃太静了,静到让人察觉不到她的存在。如她先前说的那样,波云诡谲的内廷,贵妃娘娘也很好地保全了自己。
这是大智慧。
“懂了。”
“让秦逸宁带兵进帝都,我暗中跟着,这样就不会刺激到宋云眠了。”
想通了的宋云彦笑了,眉舒目展。
“黛黛,这个家没你不行。”
林青黛被他逗笑,“知道就好。”
“也该出兵了,季将军一直停留在明月关也不是个事儿。”
“四哥,你造点动静出来帮帮他。”
宋云彦听完,忍不住道,“胳膊肘开始往外拐了是吧?”
林青黛:“那不是,我是从中斡旋让你俩能好好相处。未来重回帝都,大家还能住一块儿。”
宋云彦憧憬了一下未来,觉得替妹夫破下僵局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行!我即刻回南方,点兵入帝都。”
林青黛:“……”倒也用不着那么着急?
中部素来温暖,进入到五月,白日里日光灼灼都有燥意了。入了夜,冷月清风,才又凉爽了些。
亥时末,宁东军驻扎地,中军大帐中仍燃着灯。从新起夜时瞧见,处理了“急事”,进帐一探。
敢这么进帐的,整个宁东军中就那么几号人,有些还不在此处。
个个都是季与京再熟悉不过的,进来了他甚至都不曾抬眸看,稳坐案几后,细致地雕着一块玉石。
若宋云彦在此,他定是能够认出这白玉出自绮山,帝后凤印也是这个玉。
从新大咧咧地坐到季与京面前,盯着他看了会儿才道,“哥,你大半夜不睡觉搁这雕什么呢?”
“大鸟?”
从新觉得像。
季与京:“……”
这才抬头看向从新,黑眸幽冷处刻着一排字,“你是不是眼瞎?”
从新读懂了他的眼神,笑得花枝乱颤。
“不是鸟啊?”
季与京:“不想挨揍就赶紧滚。”
话落,又开始雕玉了。
从新没走,笑够了又开口道,“给嫂子的啊?”
季与京没吭声,但从新知晓不吭声就是默认。
“亲手给嫂子雕凤印?”
这个夜里,从新智商突然飞跃,击破历史峰值。
季与京手指颤了下,这是他情绪波动的讯号。
沉默了须臾,他轻轻嗯了声。
大军都到这了,有些东西不需要隐瞒了,更遑论面前的人是从新,和他一起抗外敌打江山的好兄弟。
“哥,你还怪会哄媳妇儿开心的啊。等我以后娶媳妇儿了,你教我几招?”
季与京再度看向从新,“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儿?等战后一切安顺,让黛黛出面安排你相看。”!!!
“真的假的?”
“真。”
“嫂子认识的可都是高门贵女,再不就是像明浅明月那样身怀绝技的。”
“从大将军觉得自己配不上?”
从新没来得及说话,季与京又说,“我觉得你配得上。”
这话,和赞许差不多了。
从新顿时心满意足,笑眯眯道,“那就这么说了。老大,你可要记得你说的话啊。”
“你要是现在走,我一定记到地老天荒。”
“走走走,我这就走!养精蓄锐,拿下明月关,早日娶媳妇儿。”
扯着嗓子喊的,想娶媳妇儿的想法非常迫切。
等他有了媳妇儿,他也给她雕个玉饰,保准比老大雕的这大鸟好看。
从新离开后,大帐内重归静谧。
季与京抚摸着凤凰羽翼,“黛黛,再等等我。”
他会将他亲手雕的凤印送到她的手中,江山多娇,该由慧极仁爱者掌之。
五月进入到后半程,季与京的那枚白玉凤印雕刻得差不多了。他将它和黛黛年少时送给他的那枚玉饰放在了一起,贴身护着。
新的一日,五更天,已是天燥风干。
季与京亲点五千名将士,准备突袭明月关。张祺远避而不见,他们便只能硬闯了。
“老大,要小心啊。嫂嫂她……”
若是伤了碰了,再像上次那样走一遭,老大怕是会疯。
“嗯,我会小心的。”
为此,他一直在等待林青毓为突袭队特制的黑甲,可防普通箭矢和利器。
昨日黑甲终于运抵军中,成了突袭队将士的防护,危急时刻能保命。
昨夜,他亲自试过了。
不得不说,有大舅哥的感觉真不赖。他再不用一个人扛起所有,他有亲人有妻子有兄弟有朋友,有那些嘴碎但关键时刻肯定靠谱的老头子……
他想,活得久一点。
视线所及,这些人都在以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
突袭队借着月色靠近明月关时,“危急便撤,不必硬拼。”
“我们有的是时间。”
“知道了老大,我们不过是去试试浔国最富的一支队伍的深浅罢了。”
狼性的队伍,似乎永远不知惧怕为何物。
遇强他们越强,一心想在争锋中获胜。
他们悄然越过了一条条交错的铃锁,逼近明月关。一条条栓了勾的绳索丢上了城楼,有成功亦有失败。墙面上也不知抹了什么东西,黏黏糊糊的。
“别碰,以防有毒。”
取棍试之,棍竟然黏在了上面无法再移动分毫。意外的发现让身经百战的季与京和众将士眼底冒光。
裕永老先生的脚踏能派上用场了?
说是脚踏,其实就是薄薄的一片,具体材质他们外行说不清,但那承压力是真心强。
心间难免忐忑,因怀了希望。
若真的能粘住,他们这些人会轻功,只要稍有支撑便跃上城楼了。
有几人不约而同取出脚踏,短边朝着墙面贴。
每一个都粘住了。
连张祺远都在帮他们。
季与京笑了,“朝上扔,扔哪儿是哪儿。”
众将士听令。
当城墙上的脚踏够多了,季与京借着这些许支撑直上,迅疾似风。
很顺利,安稳落地。
岂料,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便有箭矢自四面八方而来。
季与京抽剑,迅猛击打。
箭矢砸落在地,砰砰作响。
“张祺远,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以为这些烂箭,就能击杀我了?”
他话音经内力催发,荡了很远很远。
然而张祺远并未现身,反而是墙楼顶忽有声音传来,“那我这一箭呢。”
说话间,箭已出,径直轰向季与京的头顶。
风破,响声震耳,令人心惊。
来者乃吴庭善的师兄,声名赫赫的刀王洛庭洲。
拿了张祺远的如山赠予,为击杀季与京而来。
季与京心知自己中计了,但无论如何这城他都是要破的。上来了,便上来了。
不过一战。
第83章 完结章(上)季与京和林青黛联手,所……
这注入蓬勃内力的一击,如疾风击猛浪,攻击力明晃晃。季与京急促地挪了两步,双手握剑,手背上青筋绷起,根根分明。
洛庭州观其动静,眼底有惊愕一闪而过。
这季与京还真是艺高人胆大,竟是打算直接对上这一箭。
季与京在江湖上成名已久,本就是武艺惊天的主儿,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箭的杀伤力,可他还是选择了硬拼。
埋伏在各处的弓箭手见他卸掉了防守,再度放箭。
形势演变至此,季与京防箭雨,身体定是会被洛庭州竭尽全力的一箭击穿。他不妨,箭雨能将他捅成筛子。
一句话概括之,横竖都是死。
更甚者,洛庭州为了保险起见,又补了一箭。
危急之时,紧随着季与京上来的突袭将士上了城楼,提剑抡刀护住了他的其他几个面。
徐羡护住了他的背脊。
尖锐箭雨,被人墙挡住了。
当杀气赫赫近了季与京,他挥剑,剑气横扫箭矢。
哐。
火花一串,随着尖锐的声响荡开。
季与京的耳膜都被震到生出了疼痛,强大的冲击力逼得他急步往后退去。
一步两步三步……直到徐羡的背脊撑住了他。
可他们谁都没有回头,一撞,便又各自制敌。
第二箭,季与京仍选择了强打。
同样击落。
虎口处已在流血,手臂整个麻透,然而他面上仍旧轻松,
“比吴庭善差远了。”
“这就是你永远成不了的大宗师的原因。”
杀人诛心。
这两句击中了洛庭州,他不由怔了下。季与京见状,径直掠向了城楼顶,和他正面互斗。
剑气赫赫,冲向洛庭州,他心惊,回过神来。
拔出背后刀,径直迎了上去。
按照江湖辈分,他和吴庭善够做季与京的师祖了,骄傲容不得他退。
一步都不能。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竟做不到,在季与京以蛮力打掉了他倾尽全力射出的箭矢之后。
他面前的年轻人,手上已经满是血污,都是他自己的血。很明显的,刚才那两箭给他带去了不小的伤害。
他对自己这两支箭的攻击力也是很笃定的。
然而真正对上季与京,感受着从他身体里涌出的磅礴内力,他又不那么确定了。
季与京,什么时候强到这种程度了?
他甚至不曾跟随世间大能学习。
洛庭州不知,少年执念可破天。从季与京决定为好友报仇那天起,他每日睡眠时间绝不超过三个时辰。
他确实没有名师,但他曾亲上岑天宗,那个以徒众以肉身和铁拳强悍的宗门求到了训练之法。从此日复一日,风雪无阻。
从家贫却受尽家人宠爱的清隽少年,到今日声名赫赫震天下,季与京所有的不过是一“轴”字。
他要,他埋头干。
轴之一字,写起来做起来皆简易,可能做到的屈指可数。可一旦做到极致,便是惊艳世间的人物。
裕永做到了,他用一个鼎盛世家的覆灭慰藉死去的家人;吴庭善做到了,在他彻底老去之前广袤西地因他手中的刀走向安平;明浅做到了,她
为守护一人不断走高,从此浔国说“将”再绕不过她;岭东四将做到了,贫苦人家的儿郎凭赤手空拳建功立业。
林青黛也做到了,读万卷书,纤手也能控江山;她曾心心念念推着岭东走向繁盛,如今春至万物兴,岭东也沐浴在春光里。
……
盛世,原该如此。
天骄林立,宛若过江之鲫。群星璀璨,才能照亮前路。
大乱斗中,盛世竟是悄然来临。虽然还很模糊,但切切实实地出现了。
内力躁动,强打不断,洛庭州开始后退,一步又一步。
数百招,他的手已无法再战。
季与京的剑,也终于捅入他的心窝。
“看在吴将军的面子上,我让人为你收尸。”
痛感尖锐,让洛庭州不由垂眸看向伤处。他如何也想不到明月城竟是他的葬身之地,赚了钱没命花。
可悲,可悲啊。
然而结局已定,后悔又有什么用。
“若可以,请季将军将我的骨灰送给我的师弟。”
暗中较劲儿了一辈子,到头来,最信任的人竟还是少年时认识的人。
季与京没应,剑捅深后抽出。
鲜血迸发时,他跃下城楼顶,以蛮力开了明月关的城门。
梧桐鸟的叫声再度响起,从新听到,立即率兵前压。
战前动员他略去了,只说了一句,“将军说了,战后安排大家相看!”
哄笑声起,他又说,“早就想会会张家军了,走!”
季与京没在门口逗留,他对自己的兄弟很有信心,也全然地信任。
他深入明月关,寻找张祺远。
今日若不能诛杀他,此战即使胜了也有瑕疵。
这会儿,他怎么也没想到寻到张祺远竟是这般容易。沿着城门往前走,快尽头时,张祺远站在那里。无盔无甲,简简单单的藏青色衣袍,腰间挂了玉牌。周遭暗霾,唯有它无声发着光,莹润而高贵。
不用细看,季与京都知是张家传家玉牌。
它的存在就是为了提醒人们平民和世家之间隔了天堑,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
事实确实如此,但季与京觉得这样不对。
财富该取决于能力,而不是既有的阶级。
半盏茶的工夫后,季与京到了张祺远近处。隔了半丈距离,他停下了脚步。
“季与京,你觉不觉得你是好命之人?”
刚停下,张祺远已经开了口。
季与京无言以对,他也不介意,兀自说着其他的,
“所有人都在为你入帝都铺路。”
林青黛,刘同安,默默在极北之地抗北宴的慕清槐和冷伽蓝,他们甚至将北黎都联合起来了。吴庭善解决了苍蓝之后,令黄振全率八万大军入岭东,连同南部吴兴旺大军和岭东军,三军集结主动出三溪镇攻伐东韶。
这些就算了,现在连宋云彦这个当朝四皇子……
张祺远不想承认,但昨夜那封来自南部的密报多少让他心态失衡。
南部主将秦逸宁率大军入帝都,以护君为由。四皇子虽未显山露水,但南部一直安静自保,却在宋云眠毒杀了皇后和二皇子这个节骨眼上出兵。
深层次缘由,其实并不难猜。
宋云彦想回帝都救母,同时想为季与京入帝都分担火力。
全盘皆动,众人才知,自己生活的国度竟是这般的强悍。以前乱且散,才显颓弱。
这话一出,季与京大概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嘴角细微牵动,“我该为此向你道歉吗?”
“从前你和霍家之流享尽世家带来的好处,你们可曾向万民道歉?可曾有过一丝的愧疚?”
“你这话中涉及的皆是这方土地上最惊才绝艳的人物,我可没本事控住他们,他们做这些也不是为了我。”
他们在为民而战。
为他们生活的这片天地斗生斗死。
“当然,这里面也确实存在感情。”
亲情,友情,爱情。
只要是人,都无法做到完全不被“情”字牵绊,但牵绊了又能怎么?难抵他们乐意。
“这些,都是你这种寡情薄意以自我为中心之人永远无法理解的。”
“多说无益,战吧。”
说话间,季与京手中剑挥向了张祺远。
极快的一下,张祺远侧身躲开。
持续击打,他持续避开,进步的不只是季与京。
“季与京,你能胜不过是因为这局中突然多了个林青黛。”
她入局,带来了无数的变数,令人防不胜防。
“那又如何,她是吾妻。”
为他深爱的妻子。
她的每一份给予之于他都是养分,促着他往前。也因为被深刻甜蜜地爱着,只要她在身边,他便永远生不出偏执。
“一身傲骨的季与京,如今却是靠妻子上位。”
一句句,无非是想挑动季与京的怒气,乱他心境。
一个男人,绝世的天骄。
靠妻子上位这样的话对他如同羞辱。
但这些是常规情况,不适合季与京和林青黛。
季与京第一次动心,就得到了这世间最纯粹甜蜜的爱,无论外人怎么说,他知道林青黛为他而来。
后续种种,源头都是他。
“靠妻子上位怎么了?能被林青黛喜欢,那是我的本事。”
久违了,毒舌的季与京再度显世。
斗战不输,斗嘴也不能。
“迟早死于话多。”
剑风扫过,如疾风骤雨席卷而来,地面上砂石起,一层层,扑向张祺远。
赤手空拳再难应付。
“剑来。”
他低吼一声,有剑从高处抛向他。控在手中,剑鞘都未除便竖剑反击。
真正的战斗这场开始,这也是一场旁人很难掺和进来的对战。太强了,快极时,只见残影在晃动。
张家军也无力放过多的注意力在此处了。
岭东军至,所过之处如饿狼肆掠,必定是要见血的。从未经历过恶劣战役的张家军,从未见过这种打法。心惊,根本抑不住。
时间寸寸掠过,一盏茶的工夫,一刻钟,半个时辰……浔国声名最是响亮的枭主互斗,互有战损。
但他们像是约好了一般,贴身处都有防护甲。
唯一不同在于,今时今日季与京的各项装备再不输任何人。
他唯一的短板,他的妻子素手挥动,为他补足了。
当季与京和林青黛联手,所向披靡不可逆。
漫长的对杀之后,季与京的黑甲被刺穿。
就在张祺远欣喜之时,季与京勾了勾唇,那细微的弧度凝了邪气。
“张祺远,死吧。”
季与京身体向前倾,剑越发深了,他得以控制张祺远的手腕。虽然控不了多时,但足够杀他了。
季与京掷动手中的软剑,软剑急速往前飞。
瞬息间,便是掠过不短的一程。
末了,刺入一棵古树的躯干。过于强大的冲撞力,竟让剑最外面的那层尽数脱落堆积,呈钉形。也被这气劲儿促着反弹,朝着张祺远的后脑勺而来。
听风的声音,张祺远便知自己若躲不过这暗器,今日必死无疑。他开始挣扎,想要挣脱季与京的控制。
可季与京神力之名很早就广泛传开,哪有那么容易。
“季与京。”
张祺远开始失控咆哮,他还不想死。
可他的每一次挣扎似乎都被季与京预判了,他总能消解,重新将其控住。
嘶。
钉穿进了张祺远的头,便再也没出来了。
有多深,非明面无从确定。
但张祺远甚至没能呼疼,便倒在了地上,身体极限蜷缩。
季与京也没能好到哪里去。
那一剑深入他的身体,抽出剑,鲜血如注往外涌。
他不曾去管它,慢步走向了自己的剑。
拔出,收剑。
又沿着来时路朝着城门口而去,张祺远死,明月关破。他的下一个仇敌宋云眠在帝都等他。
其间,不断地有人过来。
有的是为救张祺远,有的是为了护他,总而言之,乱得很。
在即将越过张祺远的那一瞬,他听张祺远在呓语,不甚分明,但季与京听到了。
“我曾和黛黛抵死缠绵。”
在梦里。
季与京垂眸看他,冷嗤一声,“你连做梦都无法梦见真正的她。”
她娇媚的样子,除了他,没有人瞧见过。
黛黛只爱他,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血洗明月关,用了近五日。
平民顺则不动,但张家军不能活。
这五日里,季与京一直躺着休养,陆姓老头子一直在他耳边叨叨。
你这样用极端手法治敌,夫人知道又要骂你了。
你不准起来,夫人令我看管你。必要时候,我能叫人按住你,谁也不敢多话。
喝药,赶紧好,不然见到夫人我不好交代。
吵得季与京直拧眉,当一碗黑到连碗底子都看不到的药汤送到他面前时,他忍不住道,“记得吗?要不是我令人隔三岔五给你送吃的,你早就去地底见祖师爷了。”
老陆神医:“是啊,为了报答你,我尽心尽力跟着夫人做事。”
“将军那般着重夫人,老东西这般行事不就等同于报恩?”
怪会说话的。
季与京一句话都反驳不了。
他心道,林二姑娘恼了那阵时还说人人都能拿季与京三个字拿捏她。他看她是说反了,明明是人人都能拿林青黛三个字拿捏他。
瞧瞧,这陆老头又胜利了。
多嫌弃这碗黑儿吧唧的药,他也得捏着鼻子喝尽。快点好吧,见到黛黛之前最好连伤疤都能抹去。
这样的话,就不用挨骂了。
季与京休养的这段时日,也足够张祺远被季与京诛杀的消息传遍浔国的大部分地方了。
林青黛成了最快知道的那一拨。
八百里加急,为她一人而去。
看完季与京的亲笔信,林青黛轻轻笑出声来。这一声里藏了爱意,压力尽消。
至此大局已定,安平将至。
明月在一旁为她张罗晚膳,听到笑声,柔声问了句。
“小姐为何发笑?可是将军有捷报。”
林青黛轻轻应了声,稍作停歇,又道,“准备准备,启程回帝都,就沿着季将军的行军路线。”
她还是要去一趟。
不然的话,这人定是会抛下所有来岭东接她。大战刚结束,万事混乱,怎能由着他乱来。
极北之地,冷伽蓝收到密函之后就去见了自家表哥,将信纸捏在手上甩啊甩,欢喜又傲娇。
“哥,我是不是说了未来浔国季与京和林青黛做主?”
“你以后可就是咱们浔国的亲友了。亲友的话,黛黛肯定是无底线溺爱。”
北黎太子宠溺笑道,“那季将军呢?”
冷伽蓝:“他不重要。通商的事儿,黛黛说了算。”
这话若是放寻常,北黎太子定是不会信的。
后宫不得干政,自古如是。
一个皇后,哪儿来这么大的权力。
可他亲眼看见时局变动,浔国境内外斗生斗死,可影响的区域是极为有限的。
南部锁了,西北锁了,极北之地锁了,岭东持续安平……
狠戾大战不断,但对文化民生的影响是有限的。凭着这群人的影响力和手段,战后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
当仁爱之人在高处,又是慧极,这属实是万民之福啊。
“行,战后我北黎要成为第一个与浔国通商的异国。”
消息传到宋云彦手中时,秦逸宁的队伍已经打到了琉星州。离帝都,和宁东军距离帝都差不多。
倘若顺利,六月中,他们便能在帝都汇合了。
收到信的那个当口,宋云彦正坐在将士们中间吃饼。这饼和他从前吃的东西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寒酸又和好吃不沾边,可他是一点不在意。嘴角噙笑,眉眼有光。
读完,他将信交给了秦逸宁,“我妹夫很强吧?”
秦逸宁:“……”
静了十数息才憋出一句话,“季将军喊过你哥吗?”
言下之意,季将军没认这个哥,宋云彦这个舅哥含金量不高啊。
宋云彦:“等着,这回他肯定心甘情愿叫我一声哥。”
随着明月关破,世家一面倒地做出抉□□意开始沸腾。季与京和秦逸宁为主将的两支队伍前行其间,不断地有普通民众靠近他们,对着他们喊,
“将军,您看我们能打仗吗?”
“听说南部的将士都是临时选调的,他们能行,我们怎的不行?”
“我们也能保家卫国,讨伐昏庸皇家。”
“你们都是大英雄,解救贫苦万民于水火的大英雄。”
这阵仗,让秦逸宁嘴巴开始压不住。
宋云彦瞧见,戏谑道,“被民众夸赞,心里倍儿爽?”
秦逸宁:“我家老头子以前日日埋汰我,说我只知练武不务正业,秦家在南部的名望将终于我。”
话到这里,他的嘴角越翘越高,“这一战过后,小爷的官衔说不定还要高过那小老头?”
“四哥,你说爽不爽?”
宋云彦:“爽!那我也爽!”
秦逸宁:“你怎么个爽法?”
宋云彦:“以黛黛对我的溺爱程度,从前我能为王,现在我亦能。”
秦逸宁笑得更大声了,“林二姑娘在,宋家四郎地位稳如山海。”
“那可不。”
“你真能释怀啊?”
“在趋势面前,我释怀与否已经不重要了。世家做了选□□众做了选择,我也做出了我的选择。”
如此而已。
而他直到这一刻,都不曾后悔。
江山本就不该只属于某家人,它是万民的。若皇家无法给予万民安顺,那至高王座就该换人坐。
宋家有愧于民,但他宋云彦没有。
他仍能堂堂正正游走于民间,心安理得去林家蹭饭,问黛黛拿各种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
“四哥。”
“嗯?”
“我终于知道林二姑娘为什么这么溺爱你了,为了你不惜和季将军对上?”
“为什么?我俊朗心善?”
“哈哈哈哈哈哈是是是。”
六月二十一日,大吉。
帝都连续落了三天雨,终于晴了。
季与京和秦逸宁大军分别穿过两大城楼,进入金阙城,其间不曾遭遇任何抵抗。众将士这才知道失去民心能到什么程度。
这样也好,无谓的伤亡降到了最低点。
皇城前,林言森和赵辛阔候在那里,等新君,也是为了救老友。
虽然老友现在已经神志不清了,就是季与京放了他,也估计活不了多久了。但人活于世,为该为者,无愧于心就好。
季与京看到林言森后,立即下马走近他。脚步停歇时,恭敬行礼,“父亲,好久不见。您的手……”
一句父亲让林言森暗爽在心:看吧,他女婿是十分尊敬他的。
面上微微颔首,一等王侯的范儿端得实实的。“今次来迎,一是想见见女婿,二是想请将军放一人。”
“为此,我们愿意交出银盾军的虎符。”
宋云彦闻言也顾不得隐藏身份了,他当即下马,来到了季与京身旁,
“将军,请饶过我父亲一命。”
季与京默不作声,林言森以为他不愿意,“将军,陛下现在状况很不好了,对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了。若你实在不放心,我愿将他养在林府,终身不出帝都。”
季与京看着不断做出保证只为救宋青梧那个废人的林侯爷,脑海中思绪纷乱,最鲜明的那一缕是,
时局至此,仍有人想要护住宋青梧。这个人,还算没有坏透。
若是从前,旁人再怎么求,他也不会放过宋青梧。他不仅要杀宋青梧,还要将他的尸首挂在宝善街的街口,直到烂去。
可现在,他改了主意。
宋青梧已遭到了报应将死,他就是亲手杀也不过是走个过场,没什么实质意义。他不如给岳丈大人一个面子。
“交给宋云彦,我不想出入林宅都看到他。”
这是同意的意思。
林言森三人顿时面露喜意。
宋云彦:“好好好,交给我,我在林宅旁边买个宅子。”
林言森&赵辛阔:“……”
这是靠傻活到最后还活蹦乱跳的?
季与京冷冷地睨他,“我就看看黛黛愿意护你到几时。”
“秦逸宁,徐羡从新,带突袭
队随我进宫。”
“赵将军,请您重掌银盾军,随我入宫。”
赵辛阔见季与京对他释放善意,怔怔未能即刻应答。
林言森:“”
“发什么愣,还不去救陛下。”
赵辛阔回过神来,“好好好,走走走。”
赵辛阔的衣袍凌锐摆动,悄悄泄露了他心底的激昂,他是实在没想到,自己还有能重掌银盾军的一天。
正午门,驻守着大量的银盾军。
本来一场血战少不了的,赵辛阔的意外现身化解了一切。老大回归,将士们的心顿时安稳了。
“原地待命。除了自卫,其余时候不要动用武力。”
“诺。”
从现在开始,终于不用杀人了。将士们不由送了口气。但为首的那个,面色依旧难看。
“殿下。”
这群人里只有一个殿下。
宋云彦笑,“都快抹成花脸了你还认识啊?有事儿就说,愁眉苦脸做甚?”
那将领:“太子在后宫乱杀后妃,也不知道贵妃娘娘现在怎么样了。您快去看看吧。”
宋云彦一听,脸色陡然发白,他朝着贵妃寝宫冲去,急步如飞。
季与京等人紧跟其后,心里想的近乎一致。
这宋云眠简直颠到离谱。
进皇宫的,都是单兵作战能力强的,没多时,便来到一座华丽宫殿外。殿门大开着的,隔了段距离,都能看到门槛上的血迹。
“娘。”
宋云彦快要疯掉了,急促地进了大殿。可这殿内,只有一些侍女和内侍的尸体,体温还是热的,刚死不久。
“我娘呢,我娘呢。”
“宋云眠,爷爷今天就把你碎尸万段。”
宋云彦急红了眼,原来为了伪装也没带武器,他熟门熟路地去了内殿,出来时手里多了把利剑。
他陷在了疯狂的情绪里,不再理会任何人。拿了武器就往殿外去,走一程眼泪落一程。他知道很丢脸,可他控制不住。
第84章 完结章(下)偌大国度,共……
季与京不知道如何安慰宋云彦,因为知晓他将母亲看得有多重。在岭东那会儿他们曾聊及未来,他不提自己,只说未来如果可能放过他的母亲。
他爱她,大过自己的生命。
如今面对这样的事情,安慰成了最无用的事儿。
“搜宫,揪出宋云眠。”
季与京当即下令道。
徐羡秦逸宁等人分头行动,他跟着宋云彦,无声陪伴。
宋云彦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探,途经的每一座宫殿他都会进去瞧瞧。
泰宁帝许是被皇后膈应了,近些年很少来后宫也不曾再选新的人进来,后宫随着旧人逝去越来越空。空敞而阴森,倒真像是个牢笼。
然而进进出出好几度,宋云彦也没瞧见自己的母亲,他的心渐渐凉透。
在他即将踹开另一座宫殿时,一名银盾军飞掠至他和季与京身后。
“将军,殿下。”
只有季与京回头望,“说。”
银盾军:“殿下莫慌,贵妃娘娘没事。”
“辛大人在太子过来前,叫人接走了贵妃娘娘。”
这话让季与京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黛黛那般喜爱贵妃,要是真有什么事儿,估计要难过很久了。
“那他们……”
话没完,季与京便看着宋云彦冲向了那名银盾军,他就没见他这么快。
“在哪儿?我娘在哪儿?”
银盾军:“在藏书阁最顶层。”
自从上次宋云眠在藏书阁前停留并说了那些话,辛槐便知道这藏书阁是他心里的一块净地,或许也是最后的了。他不会轻易地弄脏这里。
辛槐在宫里潜伏了多年,自是知道贵妃娘娘对于夫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难得地出手相帮。
当然也考虑到了季与京快要到皇宫了,大局已定。这个时候就是身份暴露,也没什么关系了。
“辛大人?”
季与京轻轻咬字,笑了。
是懂做事的。
宋云彦也终于安下心来。
出乎意料,得知消息后他最先做的事儿不是急急奔赴藏书阁,而是一屁股坐地上,皇子形象是一点不讲的。
银盾军:“……”四皇子在宫外混了一圈,越发不讲究了。
季与京走到他近处,居高临下看他,“怎么?吓到走不动路了?我找人抬你去?”
宋云彦循声看他,像是没听到季与京的话,兀自说着自己的,“妹夫,你这人挺不错的。”
“黛黛嫁对人了。”
季与京:“……”
乱回是吧。
不过,他这话确实很中听,特别是后面这一句。
“那你休息下自己去,我去找宋云眠。”
宋云彦:“嗯,等我去见了娘亲就去和你汇合。”
宋云眠几次想他死,这个仇不报怎么行?
季与京应了声,径直离开。
宋云彦还在后怕,又坐了会儿才起身去藏书阁。一阵兜转后,抵达。
为了不让宋云眠起疑,即便藏了人藏书阁附近没有设置任何守卫。宋云彦直上顶楼,他很轻了,可造出的动静还是让贵妃身边的秦嬷嬷听见了。
“谁。”
秦嬷嬷可不是普通的老嬷嬷,她和明月明浅是有功夫在身上的。平时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刻能护住自家小姐的。
“嬷嬷,是我。”
这一声,让秦嬷嬷和贵妃娘娘怔在当场,没能即刻回应他。
宋云彦像是看到了她们惊愕神色,嘴角微微上翘,
“娘亲,云彦回来了。”
宋云彦走向藏书阁顶楼最深处时,贵妃和秦嬷嬷已经泣不成声。
一场闹剧,可算是要结束了。
*
宋云眠被搜到,压至帝宫前。
他的神色冷中透着木然,寻不到一丝惊惧。
其实早在张祺远被季与京诛杀的消息传到他手中时,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有机会离开,无声无息的。
但他没有。
或许潜意识里,他也是活够了,想要远离这个病态的世界的。可叫他自己了结自己,他好像又不敢。既是如此,只能由旁人来了。
他觉得能死在季与京手里,也算是一种荣耀吧。毕竟很快的,这片江山就要姓季了。死在未来帝君手中,怎么算不上荣耀呢?
赵辛阔带了些人深入帝宫,久违地见到了宋青梧。
原先多精神的一个人,现在躺在那里。
肖祺坐在他身旁,整个人蔫蔫的,生气寥淡。
一队人进来,动静不算小了,可他仍未能即刻反应。
哎。
这皇城,现在就和牢狱差不多了。希望新帝上位,能一扫暗霾。
赵辛阔心里叹道,面上刻意地拔高了声音唤了肖祺。
“肖总管。”
肖祺这才慢吞吞地望向他,“赵……赵将军?”
他暗浊的眸中有了光,因惊喜而生的。
“你如何进来的?”
赵辛阔看他这般,不由心酸。
阔步到他的身边,大手落在了他的肩上,“噩梦结束了。”
“我来接你和陛下去宫。”
“去哪儿?”
“去林侯爷在城郊的大别苑,山清水秀的,又凉爽,极为适合陛下静养。”
肖祺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新帝是谁?”
赵辛阔折腰,脸凑近肖祺的耳边,“黛黛的夫君。”
黛黛的夫君?
肖祺僵硬的思绪开始流淌,又过了片刻,他终于笑了。
赵辛阔知他在笑什么。
林二姑娘即将重回帝都,只要有她在,别的不说,他们这些善待过她的人只要不行差踏错她总会护上一护的。
从小就心软爱操心。
“那就去吧。”
赵辛阔亲自将帝王抱起,他现在正处于昏睡状态,诸般异动不曾惊扰他半分。径直出了帝宫,季与京看见了赵辛阔和泰宁帝,淡淡一瞥,便撤回了目光。
什么意思,赵辛阔懂。
季与京默许了他带帝王出宫,但后续若是因泰宁帝未死闹出什么幺蛾子,他不会再客气。
肖祺跟在赵辛阔身后,存在感那是相当的低。他也不是刻意为之,在
皇权中心生活久了,什么样的场合该如何应对他早已熟知,和呼吸一般自然。
异动发生在他即将同宋云眠错身而过时,他忽然侧过身,吐了口水到宋云眠身上。
“畜生。”
此举大不敬,可除了宋云眠,帝宫前偌大的广场上人数众多,没人有反应。
在宋云眠是畜生这一点上,大伙儿高度一致。
宋云眠侧眸对上肖祺,眼中布满冷笑。他没说话,但经由他的目光,肖祺能猜全了他所想。
一条阉狗罢了,再忠心又能如何?
谁又在乎呢?
“走走走。”
赵辛阔回头看肖祺,催促道。
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季与京这未来新帝看这帝宫里的人没几个顺眼的,来帝都的路上又是恶战重重,这会儿他妥妥一个杀神,根本经不起激。
进了他的眼,不是什么好事儿。
但闹都闹了,只能快点跑了。
肖祺到底是知道分寸的,宣泄了一番便再未闹了,默默地随着赵辛阔离开了。
帝宫至此无帝,但帝宫前的对峙还在继续。
宋云眠嫌弃地抹去了肖祺吐到他肩头的口水,拧着的眉迟迟未曾松开。
徐羡秦逸宁等人看他动作,只觉这人想法同寻常人大不同。普通人知道自己将死,淡定者稀寥。
而眼前这位太子殿下,淡定到诡异。
再顶着张清隽的脸,若不是知晓他的为人,定是会觉得他是无辜高洁之人。即使身处恶劣环境,也不会向任何人折腰。
这癫公,一直在颠覆正常人的认知。
季与京也是被这荒唐场面气笑了。
宋云眠听到笑声顿了下,随后凝眸看向季与京,“你笑什么?”
季与京:“叹死去的人无辜,遇见你这么个疯子。”
宋云眠翘了翘嘴角,“疯子?我可没疯,我一直知道在做什么。”
季与京:“不,你不知道。”
季与京的答案让宋云眠错愕失语。
季与京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继续说道,“你一直以为母亲报仇当借口作恶,企图将自己的恶行合理化。”
“实则不然,你只是恨你的母亲逝去了,再无人助你登顶皇权了。”
颜氏当年那般受宠,她的孩子的确有可能名正言顺地登上太子之位。
可颜氏死了,他成了一个无母亲的孩子,很长一段时间帝王都不愿意看见他。
“你根本不是被你母亲的死困住了,你是被自己困在了一个被你美化过的未来里。”
帝王长子,矜贵清隽的太子,一代明君。
这才是宋云眠想要的人生。
他没能得到,不甘和恨开始日日搓磨他,终于将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不是,我不是!”
这番话像是戳痛了宋云眠,他开始癫狂叫嚷。
“我是想念我的母亲,我是想为我的母亲报仇。”
“报仇?报仇你杀皇后就行了,你杀那么多无辜的人做甚?你为什么那般恨宋青梧都不杀他?皇后和二皇子倒是轻松下手。”
他不敢,弑父那样重的黑点,怎么能沾染清隽高洁的太子呢?
“我不是,我没有想那么多。”
宋云眠连连否认,急促,脸也渐渐红了。
仿佛真的被冤枉了。
季与京懒得再同他说了,落得今日这个下场,宋云眠活该。
今儿,他也必须得死。
心念浮动时,季与京已经抽剑,径直走向宋云眠。
“季将军,这人留给我杀行吗?”
剑即将落在宋云眠脖颈间时,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是宋云彦匆匆而至,手里还提着先前的那把剑。
季与京顿下脚步,宋云彦很快来到他身侧,
“新君仁善之名很重要,这人我替你杀,刚好我和他有仇。”
释放了旧朝的帝君能容旧朝皇子,能夯实新君仁善之名,实在没必要为了宋云眠这个脏东西沾上污点。
说罢,他也不等季与京应,径直去到了宋云眠身旁。
他居高临下睨着宋云眠,“你真的是我见过最歹毒的人。”
泰宁帝虽然沉迷权术,但他总归是还有人性尚存的,那些他信任的人,他都一直护着。
宋云眠不同,他是无差别乱杀,凶恶至极。
宋云眠笑,“为他杀我?你这么为他着想,下场也未见得比我好。”
这一句让季与京和宋云彦明白,宋云眠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他不爱任何人,这其中甚至可能包含了他的母亲。他也只信自己。
宋云彦笑,“放心,我下场肯定比你好千万倍。”
话音还未落定,剑尖刺入了宋云眠的胸膛。
衣料被割破,身体被穿透,宋云彦的恨意明晃晃显出。
对血缘兄弟动手,从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可宋云眠的卑劣癫狂的行径击碎了他所有的犹豫。
即便已经确定母亲已经平安,宋云彦还是忍不住会去想,倘若无人救下母亲,就是他回来了帝都,也再见不着她了。
“冤有头债有主,为什么要牵扯那么多无辜的人?”
剑拔出,再度刺入。
“东南那百名平民,岭东籍又数百个,宋云眠你杀孽深重,阎王都未见得会收你的。”
“呵……呵……那又如何,要惨……都惨……”
“宋云……彦,你的下场……”
恶语没能道出,因为徐羡恨到不行,从背后补了一剑。
宋云眠失了语,生机开始消失。当两支剑抽出,他颓败倒地,如同花儿衰败,残破的跌落泥泞。
这一日的傍晚,宋云眠的尸体被挂到了宝善街的街口。
随风晃动间,仿佛有亡灵在轻柔絮语,那是释然的声音。
终于有人替他们报仇了。
天道轮回,恶有恶报。
帝宫有银盾军和岑贵妃镇着,众人皆动,很快便归于安宁洁净。
大军分成三拨。
一拨前往林家在千宁州的牧场驻扎,离帝都不远,吃喝不愁,权当休养了。
一拨联合银盾军清洗帝宫,有了辛槐坐镇,揪出各方势力算不得难。
一拨留守帝都,政权更迭初期难免会有异动,不得不防。
而季与京,随着林言森回到了林府。
山河震荡,林府的门匾依旧高悬,无声地发着光。这已经盛极百年的世家又一次熬过了动荡,也护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季与京看着那门匾,一个念头从他脑海中掠过。
原来磅礴和盛大,是可以由“善”而生的。
林言森看到自家女婿盯着门匾发呆,不由问道,“看什么呢?门匾脏了?”
问完,他的目光当即转开,盯着自家门匾细看。
可千万别脏啊,不然老爷子回来又要骂他了。
家都看不好的废物。
季与京被这出奇的反应逗笑,“没有,就是觉得林家这门匾有种低调的豪横。”
林言森又看向季与京,“你小子怪有眼光的啊,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门匾。”
浔国第一世家之名,他们林家能再守百年。
季与京频频点头,“岳父大人威武。”
“拍马屁?”
“不是,真心的。”
“可以,黛黛的眼光可以。”
“是,能被黛黛选中是我的运气。”
战后,季与京肉眼可见的轻松了。
林侯爷被这女婿哄得快找不到北了。
说笑间,林
言森将季与京带到了黛黛的闺房。
也是独立的小院,比岭东大了许多。
里面的花草树木各类古董陈设,皆是清雅,一看就是林青黛的喜好。
“今晚你就住黛黛的房间,你先休息会儿,晚膳好了我来叫你,我们一起用。”
“嗯。”
林言森将季与京安顿好了便离开了,偌大的院落只剩季与京一人。
他深入林青黛的世界,她离开这个院落已经一年多了,可这里仍是整洁,近乎一尘不染。
林侯爷,在等待他的明珠归来。
他的黛黛,从小就被家人爱着。
也因此她比谁都知道什么是爱,亦敢一腔孤勇为爱奔赴。
“黛黛。”
站在空落落的花厅,战后的虚无感将季与京击中,他对林青黛的思念泛滥成灾。
他已经很久不久不曾抱她了。
静静地站了近半盏茶的工夫,季与京阔步出了小院。
朝着大门口去时,他的声音传遍林宅,“岳父大人,今晚就不陪您吃饭了。”
正在前院同陈擘说话的林侯爷:“……”
季与京太快了,没一会儿就出现在前院,和林侯爷撞了正着。
林侯爷面朝他,“干什么去啊?”
季与京朝他笑了笑,春阳不及的明朗,“回岭东接黛黛。”
娘亲和阿爷愿意来,就更好了。
林侯爷:“”
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么不懂事呢?
忍了下,没忍住,“国不可一日无君,这道理你读了那么多书不懂?”
“黛黛我让陈擘去接。”
陈擘频频点头。
季与京:“不用,我答应过黛黛,等一切结束亲自去接她。”
“岳父大人放心,我会快去快回。”
“走了。”
话落,笃定往前。
有没有正式登基,他都是这偌大国度的新君了。
他的决定,谁也改变不了啊。
林侯爷愁死了,只能对着他的背影喊,
“这般任性,看黛黛回来被骂你。”
季与京在他视线的盲点,轻轻勾了勾唇,
骂就骂,他喜欢黛黛骂他。
哪天不骂了,他该担心了。
新君策马出城,身上还是入帝都时的那身衣裳,急切明晃晃。守城兵马已全部换成了宁东军,这会儿徐羡还没离开呢。
“老大,你出城做甚?”他站在城门口扯着嗓子喊,没有一点大将的自觉。
季与京:“回岭东,接黛黛。”
徐羡:“……”不愧是老大,至高王座都不及媳妇儿重要。
面上,朗声下令:“放行。”
季与京没有叮嘱任何,策马出了城。岂料才出没多久,远远瞧见了熟悉的马车朝他驶来。
他紧急控马停住。
黛黛回来了?
在他难抑思念的夜晚。
惊愕控住了季与京,他没能继续前行。
马车还在继续前行,又近了些,明月掀帘。原是为了瞧离城门还有多远,却没料到瞧见季与京的身影。他正高踞马上,怔怔看着马车。
“小姐,姑爷在外面。”
林青黛和程芝听了,眼中有惊喜一闪而过。
“停车,停车。”
马车停住,林青黛下了车,程芝没跟下去。
她甚至吩咐车夫前行,往城里去。
小夫妻分别那么久,该聚聚了。
都是聪颖懂事的孩子,注定承受得比旁人多。好在结果是好的,漫长的分别过后他们终是团聚了。
薄薄暮色中,林青黛站在原地,是一步都愿意往前走了。
舟车劳顿,好累的。
这要不是前方是季辞,她不乐意动。
季与京也不需要她再走了,策马靠近她,继而朝她伸出手,“可否邀林二姑娘同行?”
林青黛迎上他的视线,不闪不避,“季将军要是愿意承认你出城是为了去岭东接我的,我便答应你的邀约。”
还是那个林二姑娘,亏是一点不肯吃的。
“我承认。”
“承认什么?”
“承认我出城是因为难抑思念,想前往岭东接林青黛。”
“林青黛,我很想你。”
姑娘被取悦,终于肯满足他的愿望。
她像从前,双臂大张,轻纱摆荡,勾出的涟漪惊艳了夜色。
也轻易抹去了季与京在战后生出的虚无感。
黛黛能接住他,一次又一次。
“我要你抱我。”
季与京当即俯低身,控住她的纤腰。
裙纱摇曳,林青黛已在他怀中,当熟悉的香气沁入他的鼻翼间,他顿时生出了一种类似于尘埃落定的安稳感。
他忍不住把头埋入她的肩胛骨,贪婪地吸取她的气息。
林青黛没再闹他,过了许久,才说,“辛苦了,季将军。”
“我们……回家吧。”
“好,回家。岳父要是骂我,夫人要帮我说话。”
“你怎么着林侯爷了?”
季与京详尽地说了,其间,策马回城。这一程,他慢得很,怕太快颠到了林青黛,也是舍不得她太快离开自己的怀抱。
城楼之上,徐羡看到老大抱着媳妇儿,心酸,“啊,什么时候我才能有个媳妇儿。”
“我这么帅气又能打,还有将衔在身,怎么就没姑娘看上我呢?”
“可能你太能吃了?”
“放心吧。老大说了,战后让夫人亲自为我们张罗相看,你别到时候吓到不敢去就行。”
秦逸宁和从新不知道何时上了城楼,看着人模狗样的,奈何嘴欠得很。
怪不得都找不到媳妇儿。
……
时光无声流逝,七月至。
新帝登基大典安排在了七月十六,那日大吉,诸事皆宜。
岭东守护神,终成偌大国度的守护神。
民众并未见过他,但人人都知道他。
他们笃定,他能将他们照顾得很好。就像过去的那些年,岭东穷归穷,但家和人齐。
一派欢喜中,有人默默地出了家,奔着帝都而来。刘同安,吴庭善,林青毓,慕清槐和冷伽蓝,还有那些早已隐世又被林二姑娘请出山的各界大能
偌大国度,万民齐心,共赴一场盛世。【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