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好正在离家出走。
海边橡树庄园的黑白法式别墅,响起佣人的哭嚎。
“少爷,大少爷也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出国读书,你们再好好谈谈…”
“我才不要跟控制狂讲话…!”
江好跑出别墅,女佣立马熟练地擦干本就没有的眼泪,通知保镖。
“第几次了?”
“离家出走?这个月第七次。”
江家佣人习以为常。只是,最近因江好想去纽约念音乐这事儿,的确跟他哥闹了有一阵子。
她们看来这绝无可能。
自江好出生后两兄弟从没分开过,遇着打雷闪电,江好也往他哥卧室钻,一个人去国外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六月,正午日头大。
江好走了没一会儿就口干舌燥。
身旁与他并行的迈巴赫递出水:“少爷,喝点水。要不先上来坐会儿,等到了阴凉地,我们把您放下来,再继续…诶…少爷!少爷!”
车继续跟,电话打了进来。
“老板,少爷今天可厉害啦,已经跑了五百米了!”
……
“是,刚刚喝过水。”
……
“防晒衣没穿,好,我这就给少爷送过去。”
挂完电话,拿起衣服就准备开车门,同伴喊住他:“少爷今儿的幸运色是黄色,你拿这件!”
打岔的功夫,原本坐树下吃饼干的人不见了。
保镖:“完了。”
……
黑色豪车后排,穿着笔挺西装裤和雪白衬衫的男人,眸色如墨,同发一般浓黑,英俊的眉眼此刻眉心微皱,望向窗外一言不发。
电话响起。
“好好…”
“江亦奇!你快点来!我被勒索了…!!!”
司机一脚油门踩到底。
江亦奇冲进被太阳灼烤的林子,光洁无尘的皮鞋尖染上泥渍。他时不时低头看定位,在绕过大片灌木丛后,见到了被「勒索」的江好。
江好坐在堆满枯叶的泥地里。
他身上爬了五六只黄的、白的、黄白相间的小猫。
江好昂头望着气息终于稳下的英俊男人,委屈巴巴道:“江亦奇,它们来了好多…”
一刻钟前,江好听见林子里有动静。走近看,凶神恶煞的野狗正准备扑向弓起身子,浑身炸毛的瘦橘猫。
赶走野狗,江好给猫喂完水和猫条,打开双肩包,像往常等流浪猫自己钻进去。
猫妈妈却呼儿唤女,叫来了一大家子!江好包里全是零食和猫条,实在装不下,才给江亦奇打了电话。
江亦奇盯着被猫「勒索」的江好,倏地嘴角轻勾,笑了出来。
坐上车,江好埋头喂小猫。
小猫伸着爪子拨弄他左手手腕上,闪闪发光的银色手链。
手链上垂着相同克拉的各色钻石,每年生日江亦奇都会送他一颗,马上就要有第十八颗。
江亦奇偏着身子,柔声叮嘱他小心被抓到。
江好:“哼,不要以为我就原谅你…我只是为了送小猫!”
江亦奇点头说是,拿纸巾给他擦汗。
前排司机是新来的,抬眼透过后视镜,看着传闻中的江家兄弟。
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俩人差了六岁。江好的母亲走得跟江亦奇妈妈一样早,二人的父亲、江飞英又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老不着家。江好算是江亦奇带大的。
说是兄弟,但长得一点都不像。
江好的母亲Renée是法国人,继承了她的肤色、浅发和琥珀眼眸,又有东方人的小骨架和如水细腻;江亦奇截然不同,高大硬朗,器宇轩昂,沉稳得如一方古墨。
相处起来,也一点不像兄弟——司机收回眼。
非要说像什么,他也答不上来。
回到别墅,江好对着将小猫载去做检查的车挥挥手。
转过身,江亦奇站在台阶上,对着他张开左臂。江好小跑过去,却没有像平日一样钻进江亦奇怀里。
江亦奇动了动眉,用一个偏头问他。
“江亦奇,你有洁癖,我刚刚抱过流浪猫…”说完这话,就连江好自己都不信。
他就是在生气江亦奇不让他去上学的事儿。
一点都不想抱江亦奇。
江亦奇放下手,慢慢往台阶上走:“你想让我同意你去纽约读书,就不应该气我,而是哄我。”
江好急了,追上他:“我哄了呀!昨天还哄了!”
江亦奇在佣人拉开的门前停下:“你怎么哄的?”
江好歪头想了想,拉起江亦奇的手:“哥哥……”
“错了。”江亦奇打断,顺势反握住江好的手,走进大门。
江亦奇身材高大,宽肩窄腰,黑色西装长裤和白色衬衫熨烫整齐,一丝不苟;江好比他矮一个脑袋,短裤和象牙白运动鞋灰扑扑,细长小腿上也沾有污渍。
判若鸿沟的二人,好像因为是兄弟,牵手也变得顺理成章。
浴室,江亦奇熟练脱掉江好脏兮兮的上衣,短裤裤腰上原本装饰用的裤绳,被主人无聊地系了个死结。
江亦奇单膝跪地,骨节分明的手指耐心给他解着,拍了下他的腰:“系这么紧,不准备上厕所吗?”
“嗯?我知道你会在那之前找到我呀!”
江亦奇抬眼看他:“嗯,这不是挺会哄人的吗?”
解开,褪下,站起身,将人塞进浴缸,离开,关门。
江好躺在水里玩泡泡,捏了个丑小人儿,取名「江亦奇」
他捏着捏着,顿住手:“江亦奇是我哥,他要是丑了,那岂不是我也丑?嗯…那就捏好看一点吧!”
洗完澡,江好叫了两声江亦奇,没人应。
自己拿了浴巾擦身子,裹上浴袍找江亦奇给他吹头发。江亦奇在书房里,早先跟着江好的保镖和司机整整齐齐低头站了一排。
“江亦奇!”
江好推开门,人群缝隙里站着的江亦奇脸色铁青,平日整齐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垂下几缕,单手叉腰正在说着什么。
江好跑到他身边:“你在做什么?”
江亦奇脸色缓和:“没什么。”
目光往下,见到江好空荡荡的领口,眉心又拧起来,将浴袍重新系紧:“把衣服穿好再出房间。”
“谁让你不在房间里面?快点快点给我吹头发!”江好说着,用水珠甩了江亦奇满脸。
江亦奇轻手固定住他的脑袋:“别头晕了。喝水了吗?”
江好被喂了大半杯的温水,开口问他:“那你在做什么?是要给他们发奖金吗?”
底下四人悄悄抬头。
江亦奇:“算是吧。”
“对嘛,还好他们带了水,不然小猫和我都要渴死啦…那样的话,”江好去蹭他的颈窝,“江亦奇,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胡说。”
江亦奇盯着他的发顶,轻叹口气,看向底下的人:“做得不错,下去吧。”
刚刚还差点被开除的四人松了口气,忙应声出了门。
……
吹风机的声音不大,但在耳边,还是有些吵。
江好放下小熊饼干,伸手把电视音量按大了些,坐回江亦奇大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侧面看,江好的睫毛更长,眨眼仿佛能勾动落在他脸上所有的光。
江亦奇穿过他发丝的手顿住了瞬。
头发长到脖颈,蓬松茂密的浅棕色长发像匹光滑绸缎。发尾偶尔扫过瓷白肌肤,那么轻,却还是担心他会疼。
电视刚好讲到了艺人八卦,江好听得入迷,齿尖咬着小熊饼干半天不动。江亦奇伸手夺走。
“……?!”
“看你半天不吃。走了,睡觉。”
江好嫌房间闷,拽着江亦奇睡到院子里。
江亦奇哪里不知道,这是想着方儿的磨他。
花园种满了驱蚊的薰衣草、罗勒、迷迭香和柠檬草,但江好招蚊子,江亦奇只得用扇子给他赶。
头顶的白色三角梅开的热烈,层层叠叠、洋洋洒洒地垂下,像是古堡新娘里的头纱。
“江亦奇。”
“嗯?”
“你今天好像很凶,你都给我安了定位,我走不丢的,不要怪他们。”
“嗯。”
江好掰着江亦的手指玩,小声道:“就像我去纽约也不会走丢,我真的很想去茱莉亚学音乐。”
江亦奇缓缓睁开眼,语气平静:“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
海浪来来回回,像极了江好不满的咬牙低吼声。
“你可以经常来看我呀。”
“十五个小时。”
“什么嘛,为了我,十五个小时也不愿意…”
“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飞机上。”
耳边没了晃扇子的动静,江好抬眼看他。
江亦奇向来温柔眼眸,此时多了丝陌生的冷冽:“好好,我做不到和你分开那么久,你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好吗?”
“可是,我好喜欢音乐,茱莉亚就是最好的…”
“京港大学的艺术系就很好。”
“可是…”
“江好。”江亦奇唤他的全名。
江好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他推开枕着的手臂,趴着哭起来:“你那么凶做什么…我想干什么你都不同意…!江亦奇,我是你的弟弟,又不是你……”
下巴被只大手捏住,被迫看向江亦奇,听见他说:“你不是我的弟弟。”
这是江亦奇第二次说出这句话。
第一次,江亦奇在丢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后,一个人回了美国,没有带江好。
两个礼拜。江好这辈子跟江亦奇分开的最长时间。
这次,江好也好怕江亦奇不要他了。
江好双眼一热,推开还想抱他的江亦奇,起身拎起枕头,朝着江亦奇身上一通乱砸!
“那你走啊…江亦奇,你不是我哥…那我们就不要在一起了…你走!我不要你了江亦奇…这次是我不要你了…你听到没有?!”
额前发丝被柔软的鹅绒枕砸得垂下几缕,江亦奇坐在那儿,不躲,也不挡,像个仍人捶打的沙包,静静立在原地。
江好丢了枕头,用手推着江亦奇,手链在撞击出破碎声响,听得心揪着疼。等动作慢下来,江亦奇抬起手,紧紧抱住他。
“没有不要你,你也不准不要我。”
“说过的,可以打我骂我,但别哭。你哭了,让我怎么办?”
“再给我一年的时间。等我把集团的事情处理好,就陪你去美国,好吗?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保护你,你不能离开我。”
江好被抱得好紧,就快喘不上气。他的眼前一片模糊,感官封闭,只有耳边江亦奇的声音。可渐渐的,江亦奇的声音也不见了。他像颗被投入深海的石子,沉下去。
无隐无踪。寂静无声。
-
滴——滴——滴——!
节奏稳定,如同水滴的声音灌进耳朵里,躺在特护病房里的人慢慢睁开眼,望着天花板,灯光刺眼,他又缓缓闭上。
直到身旁的护士惊呼出声,他才再度睁开眼。
“VIP1床的病人醒了。”
病床缓缓升起,他只觉得头疼,想吐。光扫过瞳孔的瞬间,心率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下意识想要推开人,手臂却抬不起来。
“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
“现在是什么季节?”
他脑子一片空白,嘴巴动了动,发不出一个字。
病床上的人瘦弱苍白,可偏偏他的混血脸庞又让这些特质显得奇异的漂亮。琥珀色双眼里什么都没有,茫然、无措、静得如同一摊死水。
“江亦奇,下雨了…”
说完这句话,他再度昏睡过去。
醒来已经过了三天,勉强可以回答医生的问题,但医生却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我的家人呢?”
对于一个患上暂时性记忆检索障碍,即丧失所有记忆的人,陌生人不适合说出那些残忍的真相。让他先别着急,他朋友就在外面,会告诉他一切。
童捷小心翼翼推开门,看着靠坐在床上的江好,试探地抬起手跟他打了个招呼。
“嗨,你好,我,我是你的朋友,我叫童捷。”
江好双手放在被子上,眨着眼睛,点头:“你好,我不记得你了,对不起啊。”
童捷有心理准备。
医生说了,车祸像是被海啸过后,卷走了他的所有记忆,只剩下空荡荡的大脑。
“江好?”
……
“方好?”
……
两个名字,床上的人都没反应。
童捷深吸口气,扯了扯身上的卫衣,大咧咧坐到床边的椅子上,郑重开口:“医生让我缓一点告诉你。那我先给你说好消息吧。”
“你叫江好,下个月就满十九岁,现在正在江城大学京港分校读大一,念的是艺术系作曲专业,是江家的二少爷。江家就是…怎么说呢,整个淮城掉下来的钢蹦都姓江。你生在豪门,又是万千宠爱,全家都疼你疼得不得了!”
江好攥紧被子的手指松开,呼出口气:“太好了…”
“那可不,这投胎可是门技术活。”
“我是有家人的。”江好脸上恢复丝血色,“醒来我什么人都没看见,还以为我是孤儿呢。”
“……”
童捷低下头,皱着眉抓了把头发,狠心下开口道。
“其实,你是方好。半年多前,你被发现不是江家的儿子,被赶出了家门。你的妈妈走得早,生父又在半年前躲债逃了,就剩下你一个人住在城中村,每天打工还债还得供自己读大学……”
病房针落可闻。
江好脸色白了又白,好不容易恢复的血色褪了个干净,僵直地愣在原地。
“我,我知道这个消息对你而言冲击很大!一下子从小少爷变成了穷光蛋,但是没关系,因为我也是穷光蛋!你看我也活得很好,是不是?”
江好摇摇头,心脏跳得发疼。
“我的爸爸为什么要逃走?他不要我了吗?”
童捷一怔:“不是,他走了是好事啊?!他每天喝了酒还要揍你!还说,要把你卖给别人换钱!这种烂人就该去死!”
江好低下头,沉默了会儿。
失去所有记忆的人如同个新生儿。这个世界对于他无比陌生,只有家人才能让他和这个世界有所连接。
亲子依恋似乎是所有哺乳动物与生俱来的本能。
消化好了这件事,又问到自己怎么住进医院。
这个问题就更难了。
江家封锁了消息,童捷知道得也不算多,并且他也实在不明白江好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半年来,你一直对江家怀恨在心,尤其是江亦奇…人好心来看你,你回回都恶语相向,拳打脚踢,还扬言让他给你陪葬!结果,半个月前,你就真开车绑架江亦奇,一脚油门出了车祸……”
说了一大堆,江好却似乎只记住了那三个字——
“江亦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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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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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失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