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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作者:此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大燕立国五百载,至永昌年间,国运昌隆,威震寰宇。


    天子春秋逾百,而天颜不衰,龙行虎步,犹胜壮年;霜髯拂胸,难掩精魄;星眸电射,尚慑群臣。


    时人赞叹,此非人间之寿,实乃天命所钟。


    永昌六十九年,上欲泰山封禅,拜天地之恩,祈国祚绵长。


    此次封禅,仪制极尽恢弘。禁军执戟肃立,文武百官衣礼随行。


    相传祭台以五色神土垒砌,上应五行,下合四象。中央矗一青铜巨鼎,乃朝中重臣世代供奉之先天灵宝。


    此鼎传为玉衡仙子所遗,可沟通天地,感应阴阳。


    ......


    十月初七,汴梁城。


    天色青灰,好似洗笔池泼就。


    八百朱雀卫玄甲上纹路清晰,雾气在兵器尖顶上正凝成水珠滚下。


    拱卫之下,永昌帝的龙辇缓出宣德门。


    礼部赵尚书捧着青玉牒,颈子梗得笔直,后头几个太常寺的博士官却缩着肩,好似那淋了雨的泥胎。


    永宁公主的步辇就缀在龙辇后三丈,翟冠轻摇,隐约间露出眉心的金箔花钿。


    她耳上两颗珠子晃着,显得脖颈的纹丝不动,倒像尊白玉观音被从香案上拽下来游街。


    路旁跪着个老妪忽地咳嗽,禁军鞭梢刚扬起来,却听公主的护甲在辇栏上叩了一记,脆生生的声儿压过风声:


    “本宫舆前见血,冲了封禅吉时,你项上红缨可抵得过?”


    禁军立刻收了鞭子,道一句冒犯。


    永宁公主的步辇经过街巷,二楼的半扇窗户“吱呀”合上,半截青绿袖子转瞬即逝。


    深宫大院里。


    “……左家女子,代代荣宠,真真是好运。”


    “什么好运,这可是凤翔郡主出生入死才打下来的太平盛世,再说,左尚书还在朝堂上呢,还能这点荣宠都换不来?”


    “那可是公主!那可是亚献!什么叫这点荣宠,要多宠才叫宠?”


    “要多宠?嗐!太子不是还没立嘛,要是立了皇太女,那才……”


    “哎!说什么!妄议天家,你不要命啦!住嘴住嘴!”


    “都出宫去啦,那么小心做什么,要我说,当今未必没有这心思。”


    “就是有这心思,她永宁也未必有这命啊。左家的女子,哪个不是红颜薄命?”


    “唉——我还挺喜欢她的。”


    “谁不是呢?不喜欢她的,当今哪里容得下。”


    及至郊外长亭,日头才挣出云层,照在永宁公主翟冠上,金光更甚。


    身上墨色的外袍在光下显出藏青色的光晕。


    步辇换了马车,队伍上了官道。


    路上霜重,道旁歪着几架冻毙的驿马,肚腹早叫野狗掏空了,肋骨支棱着,比朱雀卫的枪戟更齐整些。


    舟车劳顿虽说累不着贵人,但长途的奔波难免疲乏。


    好不容易到了泰山脚下,怏怏的公主打起了精神,揉了揉袖中攥着的《亚献仪注》的绢册。


    父皇对她寄予厚望,可断不能叫他失望。


    此时日头还未出来,光薄得似糊窗纸。山阴石阶上浮着一层冷光,活像地府借了阳间的路。


    唱词一吐出就被山风拧成了碎絮,一路飘荡到山顶。


    “吉时已至——”


    永昌帝一袭玄色龙袍,步上高台。


    “维永昌六十九年,岁次......大燕皇帝亚禾,敢昭告于皇天后土……”


    钟鼓齐鸣,雅乐奏响,永昌帝着十二章纹冕服,手持玉圭,缓步登坛。


    永宁公主着金丝鸾凤礼袍随行其后。


    永昌帝焚香跪拜,朗声诵道:


    “朕承天命,御宇九十九载,赖天地之灵,祖宗之德,四海升平,万民安乐。今登岱宗,敬陈玉帛,虔申昭告,伏惟神明,永佑大燕!”


    言毕,太祝奉上玉册,永昌帝题笔书祭,投入鼎中。鼎内火焰骤升,青烟直冲云霄。


    永宁公主上前,依礼跪拜,双手捧金爵,内盛琼浆玉液,敬献天地。


    鼎中火光大盛,就在此时——


    异变陡生!


    她外袍上的金丝突然向内收紧,如活物般缠绕,限制她的动作。


    台下一人快步上阶,趁她惊愕低头,尚未反应时,猛地一推!


    惊骇被永宁公主死咬在喉中,她身形不稳,反手扣住贼人腕骨。


    可双目触及那张面孔时,整个人如五雷轰顶一般,唇颤欲言而声碎:“不......”


    那人赫然是户部尚书长子左明德,也是陪她九年的公主侍读。算起来,她还该喊一声表舅。


    他目中似有挣扎,但手上动作不停:“殿下勿怪”。


    她怔愣当场,手上松了劲,向后跌入巨鼎之中。


    最后一眼,她看见帝王含笑。


    永宁不自觉地伸出手:“父皇... ...”


    她的眼中印着的帝王,与及笄礼上执九凤步摇的身影重合。


    “您要臣的命,为什么不告诉臣?”


    臣不会不给。


    她闭上眼,帝王的慈爱与尚书的教诲在脑海中闪过,一点晶莹在睫上轻颤。


    入了鼎,预想中的烈火焚身却并未发生。


    她睁眼,才发现此内并无火焰,而是浅浅的一层血水。


    墨袍上流转着藏青色光晕的在血液浸染下变成纯黑。


    她立在那里,眼睑低垂着,看不出喜怒,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侧眼一扫,薄薄的玉册浮在血水表面,血水残留在沟壑处。


    永宁摸着刻痕,突然笑了,声音如同鸦鸣一般:“今以大燕公主永宁为祭,供奉西江魔尊,拜天地之恩,祈国祚绵长。”


    她突然尖锐起来,对着上方哽咽着诘问。


    “父皇!为什么不告诉我!”


    “父皇!您看看儿臣!您最后再看一眼儿臣!”


    没有见到希望的面孔,金丝却骤然勒紧,嵌入皮肉的疼痛仿若入了心脉。


    她看不见的上方,永昌帝的面容在冕旒间若隐若现,淡淡的声音听不出悲喜:“吉时将至了,怎么还不见动静?”


    左尚书轻轻抚须:“依老臣所见... ...许是怨气还不够盛。也是难为永宁公主一片赤诚之心。”


    冕旒轻摇:“朕要她的赤诚有何用?”


    永昌帝上前一步,沉声道:“左氏女子,生而为祭。永宁,安息吧。”


    “生... ...而为祭?”她停了挣扎,喃喃到。


    她满面茫然无措,鼎中血水瞬间上涨:“生而,生而......”


    “生而为祭,好一个生而为祭!”她的双目不知何时变得猩红,死盯着若隐若现的冕延。


    “我不信!”


    血水越发翻涌,渐渐攀升到她的腰际,纹路一点点勒紧,疼痛让她不由得跪倒在地。


    最后一点冕延也消失在视野中。


    ‘长乐啊,不日册封,你想要什么封号啊?’


    “你告诉我... ...”


    墨色的祭服在鲜血中沉底。


    ‘不若便取永宁罢。长欢乐,永安宁。’


    “是,假的。”


    她看见自己的血液渗出,与鼎中血水交融。


    血水不停地上涨,在口鼻盘旋了许久,不断掠夺她的呼吸。


    红色液体没过她的头顶的那一刻,暗红光晕自鼎内迸发,鼎身符文逐一亮起,如活物般游动。


    “成了。”永昌帝大喜,“永宁我儿,果真赤诚。”


    天色骤暗,乌云蔽日,狂风呼啸。


    唯有鼎上一道白光笔挺,雄立天地之间,刺破苍穹!


    所有人抬首望去,只见一道身影缓缓降临,仙气在身周缭绕——白衣胜雪,黑发如瀑,眸若寒星,雌雄莫辨。


    左尚书高呼,俯身便拜:“仙人显形,是仙人显形!天佑大燕!天佑大燕啊!”


    “恭迎仙人!天佑大燕!恭迎仙人!天佑大燕!”


    满朝文武、禁军侍卫,乃至永昌帝本人,皆跪伏于地,齐声高呼。


    仙人目光冷冽,似含怒意,信手结印,然而,印尚未成,身形猛然一滞,竟不受控制地跌入鼎中。


    “轰——”


    符文化作红光,如蛇般缠绕两人,一半汇入永宁公主眉心与金色交错,一半烙印在仙人胸前,形成赤色印记。


    两人的脑海中,兀地被刻入一个陌生的姓名。


    下一瞬,巨鼎震颤,红光大盛,三者凭空消失。


    泰山之巅,唯余祭坛空荡,鼎踪全无。


    远处,雷声隐隐,似天意低语——


    “契成。”


    ... ...


    良久。


    风停云散,天光重现。


    永昌帝踉跄起身,只觉周身轻盈,揽镜自照,头发乌黑,面上皱纹消退,全然是青年模样,朗笑出声!


    左明德低头打量自己,原本花白的鬓角已转碳色,皮肤变得嫩滑,眼中闪过一丝狂喜,面上却稳重自持。


    群臣面面相觑,有迷茫之色,见两人异状,却也无人敢言。


    “哈哈哈,永宁天资卓绝,入了仙人法眼,实乃我大燕之幸事啊!”皇帝大笑着下了定论。


    群臣只是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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