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课一结束,整个学校都热闹了起来。
今天就是各社团的迎新会了,下午四点以后低年级的不上课、中高年级自主自习。
从午饭开始,校园里就满是各处奔走布置的同学,乐团的已经换上礼服开始妆发,各种cos服也穿梭在人群中,滑板社的已经聚到一起交流技术,还有搞乐队的正往外拉各种乐器。
仲夏的虫鸣和着少年们飞扬的身影,狂躁而炫目。
袁梦溜达了一圈,打算过过眼瘾就回教室自习。
嗯?
那个叫胡蝶的怎么在搞乐队的那帮人里?
她不是文学社的吗?怎么还多了两抹红色挂耳?昨天有吗?
不管了,生怕又是一个对视,袁梦加快脚步往教室走,可是眼睛忍不住往那边瞟。
和昨天的冷傲不同,今天的胡蝶看起来挺开心的。虽然话不算多,但和乐队的人聊得很欢畅,微风拂开她盈满笑意的面庞,乖张又安静。
这个人还挺多变,客观来说这个人就是很特别,很难不注意到。
袁梦上楼前还想再看一眼,可回头却发现那个挂耳不见了。
不见就不见吧,以后应该经常能在学校里看到她吧,不是说她很爱参加活动吗?
刚打开教室后门,充足的冷气和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立刻向袁梦袭来,凉意很快从膝盖向上攀升。
这个人站在自己的课桌前,手上是自己正在充电的手机。
不会吧,不会真是那个人。
“同学,你有什么事….”袁梦关了门略带试探地开口走近。而那人转过来的时候,袁梦连人带话被斩断在原地。
真是那个挂耳!
要死,怎么心里念一念都不行吗?念一念就要出现!
“这是你的桌子吗?”
胡蝶放下手机和充电宝,拉开椅子翘着二郎腿坐下来,慢条斯理地看着袁梦。
被这么一盯,袁梦一时间不知该前进还是后退,难道她和我一个班?按理说平常遇到这样的情况,自己早就过去友好寒暄了。
可自己有个小癖好——集美癖,俗称花痴。
一切好看的人事物,满足自己审美嗨点的话就想全都搜集起来。家里给的生活费很宽裕,但大头全花在这点癖好上了。
能买回来最好,买不到的也要拍下来——总之必须占为己有。不然自己昨晚也就不会熬夜了,文学社的宣传册和公众号做得都很有品味。虽然还并不了解胡蝶,但袁梦就是异常笃定这些都出自她手。
更不要说现在人形宣传册就在眼前,穿着一件纯白T、一条墨绿色裤子,坐在阳光和冷气都很充足的教室,窗外是铺天盖地的绿,整个空间漂浮在新叶绿的光线里,两抹挂耳旁是闪闪发亮的银色耳圈和镜腿,严肃又张扬。
相机在包里还真是可惜。虽然知道不可能,但袁梦脑子里已经是胡蝶藐视镜头的样子了。
“这是你的充电宝吗?”
虽然没听到回答,但胡蝶明显并不打算终止对话。
不知道自己又不知不觉看进去了,袁梦张口乱说:“是啊。”说完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莫名其妙。
更莫名其妙的是对面突然毫无征兆地笑了,忍俊不禁的同时还有点英气。
袁梦瞬间涌起一股不可名状的被随意发起对话的不爽,用尽自己所有的气势走过去,冷着声音说:
“难道是你的吗?”
胡蝶在进教室的一瞬间就明白了一切——原来隋喜说的“这次我起不了什么作用”是这个意思,原来自己突然有了个同桌。
“对啊,是我的。”
胡蝶抬起左脚叠在椅子上,双手抱着膝盖,忍住自己隐隐的兴奋。
老天终于站在自己这边一次,岂有不开心的道理。
“我会充满电还你的。”袁梦有些生气地扬起声音,拔下充电宝。对面明显存心捉弄,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你要是还要用就收好自己的东西,不要放在杂物堆里。我要是知道这充电宝是别人的,我绝不会拿,麻烦你离开我的座位。”袁梦想赶紧把这位神送走,但心里实在不爽这种随意捉弄人的态度,也管不得什么同学友爱了。
“杂物堆?你是在说我的抽屉吗?”
胡蝶不气反笑,使劲儿扣着膝盖控制自己的节奏。心想隋喜确实没说错,这人还真得自己来接触。
“哟,那我还真是眼拙,这座位原来是您在用啊。我还以为是班级同学用来放垃圾的呢。”
当人面吐槽一点儿理不占,反正看对面也不是真的生气,袁梦干脆放弃解释,从胡蝶身后绕过去,“刺啦”一声拉开椅子坐下来。坐下又尴尬得不知该干什么,只好假装整理一点儿也不乱的课桌。
“过奖过奖。”
胡蝶乘胜追击,从兜里掏出一颗特劲薄荷味儿曼妥思丢过去,“你桌子很整齐啊同桌,要不发发善心帮我也整理一下呗。”
听到“同桌”这个词的时候,袁梦心里滑过一丝雀跃,感到命运朝自己扔来一个叫麻烦的包裹,这份麻烦好像专为自己眼看就要走向暗淡遗憾的青春量身定制。
“吃啊,看你挺喜欢发呆的,正好冲冲脑子。”
胡蝶估了一下时间,继续冒犯。
“昨天你说我和我妈长得像,你是怎么知道的。”
袁梦剥着糖纸,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下这个包裹,但又不想太早扔掉,决定走一步算一步,把糖塞进嘴里。
确实够劲。
袁梦感觉七窍站成一排,脑子又晕又清醒。虽然还是吃不惯薄荷味儿,但今天却莫名觉得这个味道很解压。
“这很重要吗?”胡蝶声音缱绻,面朝袁梦趴到桌上,眯着眼睛好像要睡觉的样子。
“不重要,我只是有点儿好奇。你应该见过我妈吧?”
袁梦余光扫到胡蝶的动作,声音不自觉柔下来,突然对有同桌了这件事有了实感。
这是两天以来自己唯一感到安稳的时刻——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将固定下来,固定在自己右手边的位置,左边是窗户和墙壁,自己的视线终于从弥散的每一处收回到的自己身边的小空间。
胡蝶看着那张不大的糖纸在袁梦手里已经被折成小拇指甲盖大小三次。犹豫了几秒,还是眯着眼睛幽幽开口:“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你答应我件事我就找个机会告诉你。”
捏糖纸的手瞬间顿住了。
演出还有五十分钟,隋喜带着一堆小吃来到了小舞台,和乐手们一起坐在地上狼吞虎咽。
“哟,狗腿还是这么准时呀。”一袭白裙路过,小声又清晰地丢下一句。
“哟,这不是咱象牙二院的小程吗?快帮我看看我这口腔溃疡是不是要开个千八百的检查。”吉他手口齿不清地举着汉堡,翻着嘴皮就跟过去。
吉他手一米九,站起来像一堵墙。
程知雅被吓得一个后撤步,怒目圆睁指着隋喜厉声道:“你们嚣张什么,调查结果还没出来。胡蝶她爹就一定干净吗?”
隋喜不慌不忙吸了口可乐,打着嗝走过去把鼓手拉回来,“王姐,别浪费时间。他爹就是个顶包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你们几个没人要的下水道臭虫。”眼看侧目的人越来越多,程知雅放完狠话立马飘进教学楼走了。
“这世界的傻X怎么这么多,倒胃口。”鼓手万分无语,把吃了一半的汉堡包起来,拿出一包红塔山传奇,“喜哥整一根?”
隋喜摇摇头,抬头看向左边教学楼的走廊。
口腔开始习惯辣味的同时,大脑也慢慢恢复了理智。
袁梦被糖凉得胃直抽,思考片刻,还是把即将说出口的“不说算了”改成“什么事”。
“我们社打算和记者团合并,缺一个团长。”胡蝶坐直了身子,掏出手机里隋喜做好的策划案放到袁梦眼前。
“以前的人呢?”袁梦来回划拉着屏幕,眼神无法聚焦。
“她不干了。”胡蝶发现这个人又神游了,干脆右手撑着脑袋完全面向袁梦,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平常是真的很难接触到这样纯净的表情,确实是命好小孩。
“我没干过。你找以前团里的人都比找我……”
“我要的就是新人。”
胡蝶听到想象中的答案,立马把话抢下来,一下伸出左手按住袁梦的手腕。
演出还有半个小时,她不想再拖。
“为什么?”
即使划拉手机的手被按住,袁梦还是没有转头。即使感受到对方的步步紧逼,即使这个姿势很别扭,自己还是不想面对。
或许是想的,但更多是不敢。
“你答应了我就告诉你。”
胡蝶没有放手,直勾勾盯着袁梦。
“我没时间。”袁梦不敢回头,只一味挣脱着想要收回手。
胡蝶注意到对面向上极速攀升的红晕,松开了手。“不用你干什么。和我出出活动拍拍照片,偶尔写一下新闻稿就好了,很好玩的。”
“那我跟你交个底。”胡蝶身体后撤,拉开了距离,“我们在申请一个国家级的奖,记者团合并以后内容会更丰富一些,胜算大一点。”
看袁梦慢慢镇定下来,胡蝶以不易察觉的距离再次凑近,“你的基础在一中不够用,到时候如果心态被影响成绩下滑想出国,简历上也有东西写。”
“呸呸呸,什么成绩下滑,你盼我点儿好吧!还有,我不出国,我的成绩就不用你操心了。”
听到如此直接的坦白和冒犯,袁梦竟然松了口气,扭身啪啪两巴掌甩在胡蝶背上。
还好。还好她给了自己理由。
“哦?我怎么听你妈说有这个计划呢?”
胡蝶也没躲,笑嘻嘻地凑过去犯贱,这两巴掌足够让她确定对面的意愿。
“不可能。”
袁梦一看对面又凑过来,立马往后闪。
结果用力过猛,“砰”的一声磕在了墙上。
啊!
袁梦揉着后脑勺的大包哭笑不得,火都到顶门心了还是选择窝窝囊囊闭上眼睛原地隐身。
“哈哈哈哈,不出国也行,哈哈,我和隋喜可以给你辅导。”胡蝶笑得直不起腰,但还是尽量保持口齿清晰,“独家经验,二对一私教,提个一二十分不是问题。”
此时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消息,胡蝶迅速收起笑容手疾眼快地拿回来。
“注意时间。”
是隋喜。
“我还是那个问题。”实在是不会有更丢脸的事情了,袁梦干脆放飞自我,左手搭右手摆出小学生提问姿势:“为什么选我。”
“没时间解释了,边走边说吧。”
胡蝶站起来敲了几个字,把手机塞进裤兜拉上袁梦就往外跑。
冲出教室的瞬间,热浪和喧闹扑面而来,烫得袁梦来不及反应,像从一个低温封闭的实验室瞬间移动到大型炫彩马戏团。
“原来那个团长闹掰了,手下的人不好用。我也很难的。”胡蝶模仿着蹩脚的香□□道电影口音,拉着袁梦一路向楼下狂奔。
光线里的胡蝶跳动着,或明或暗的耳钉和双眸一起闪动。
“我试试。”
广场上已是人声鼎沸,庆典的礼炮在袁梦耳旁炸开。
“来啦?”隋喜脖子上挂着相机,手上是已经拧开瓶盖的水,等胡蝶站定就递了过去。
袁梦跟着胡蝶来到广场西南角一处背靠教学楼的角落。台子已经搭起来,交错的线蜿蜒着跃进教室的窗户,刚刚和胡蝶同行的乐手们已经在台上调试。
“你什么表情?”胡蝶接过水小口喝着,“他们几个怎么也不对劲?”
“先演出。”隋喜递过瓶盖,冲袁梦笑了笑。
袁梦没看出什么隋喜有什么不对劲,还是那张狐狸脸,假惺惺。
“待会儿你就跟着隋喜,熟悉一下他是怎么拍的。”胡蝶看着袁梦说话,头都没回就伸手接过隋喜递来的包。
鼓手正在调整底鼓踏板,音响里传来不规则的鼓声,震得袁梦发慌。对面的胡蝶和隋喜埋着脑袋着急地翻找着什么。
“我会拍。”
袁梦的身体鼓噪起来,她不喜欢隋喜那张琢磨不透的脸,更不喜欢他在听到胡蝶安排的时候冲自己扬起的下巴。
“什么?”
电吉他扫弦的狂躁声浪轻易卷走了袁梦,胡蝶拿出头巾回头的时候只看到一张一合的嘴巴。
“我说我会拍!”
袁梦捂着耳朵靠近二人,近乎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