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喜摇摇头,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脑,恨不得头伸到里面。
“啪”,屏幕和巴掌同时落下。
“坐直。背个锅干什么,吃不饱吗?”胡蝶边说边回身关上了活动室的门,拧了两圈锁。
“你就不能等我把流程对完!就差一点了!”
隋喜无奈地咆哮着,抓着头发往椅子里一缩,扭得像条蚯蚓。谁让自己向来没一点办法。
“我也是想多一层保障嘛。”胡蝶拉开椅子坐到旁边。
“也不给我个信号,什么’你和你妈长得很像’。要不是我转移话题够快,人早被你吓跑了。”隋喜重新坐起来打开电脑。
“我这不是临时起意嘛。”胡蝶挠挠头用脚扒拉着滑椅凑过去,“怎么样,加群了吗?”
“没。”
“唉。可能我们已经被她列为变态了。”
胡蝶右手往桌上一撑就开始专心致志地撕起嘴皮。大拇指兢兢业业,食指换小拇指,小拇指换无名指,丝滑衔接。
隋喜用余光伸手打掉了胡蝶上下翻飞的手。
“啧。有一块儿皮马上就下来了。”胡蝶一脸惋惜,“你怎么没要到她微信啊,或者□□,光给社团的多不保险呐。”
“放心,我已经查到了,她就在你们班。如果今晚她还是不进群,明天直接找本人。她不是个会当面拒绝别人的人。”
隋喜把文件拖到群里,胸有成竹地往椅背一靠。
吹风机停止了轰鸣,可袁梦的耳朵还是响得绵长。
今天的自己怎么这么干枯?袁梦看着被疲惫拖拽的大眼睛,和她害怕的人形玩偶一模一样,呆滞得诡异。
和教室里的同学完全不一样。
他们的眼神鲜亮灿烂,明亮又扎眼。没有成片沉默不语地刷题,也没有目光呆滞的疲惫,除了讨论试题,还有娱乐八卦、竞赛项目以及夏令营趣事。
而自己为了不让家人失望,从高一开始就很少和朋友见面了。
袁梦不愿回想,拿出卷子准备做题。一中的晚自习是真的自愿,可她也是真的想回家了。
忽然,一张纸条咻地从试卷里弹出,袁梦的心立马一紧。
下午有没有和隋喜礼貌再见啊?该死,礼不礼貌对他们这些人来说重要吗?为什么只在一中呆了一天,连自己都会觉得检查是否礼貌的习惯淳朴得可笑。
想起那张狐狸脸,袁梦更觉羞愤,一把扯开皱成一团的纸条。
心光文学社。
“这个社团没有谐音是办不下去吗?”
袁梦白眼一翻,本以为社团名会和两个社长一样装,结果这么老派朴素,更加觉得自己刚刚的过度脑补实在窝囊。
还不如多做两套卷子!
袁梦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准备收心。
可“你和你妈长得很像”、“你一看就很乖”在脑子里立体环绕播放。
怎么有人和别人第一次见面就说这么唐突的话?更可气的是真被这两个人说中了!见过妈妈的人都说自己和妈妈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可胡蝶是怎么知道自己和妈妈长得像呢?难道她见过老妈?
袁梦捏着笔开始发散。
笔墨在纸上慢慢晕开,“英雄史观”被盖得一团污糟。是啊,无趣会被很快遗忘,就像无人在意泼水的女生何时离开,只记得胡蝶潇洒从容的姿态。
袁梦发誓,自己真的只是想看一下班群有没有什么通知,公众号是自己莫名其妙跑出来的。
众芳芜秽,文心永存。
哼,搞什么众人皆醉我独醒。
没意思。
十点一过,活动区立马熄了灯,外面陆续传来锁门离开的声音。
只有文学社的幽暗空间里挺立着刺眼的屏幕,还有两个不急着离开的人。
“你真见过她妈啊?”
隋喜退了所有软件,原地转着滑椅玩。
“见过啊,就在我家。”
胡蝶抱拳半躺着,眼神已经涣散,而牙齿还在勤勤恳恳接替着手指的工作。
旁边桌上也躺着散光加近视五百度的眼镜,一个镜腿半收,一个镜腿伸直。
“那你之前就见过袁梦?”那张嘴几乎就是百家衣了,在晦暗的光线里更加触目惊心。
眼不见为净,隋喜干脆转回去关了电脑发呆。
“没,我只听到一嘴她的名字。你不知道。”胡蝶看人转过去,又悄悄抬起手开始百家衣的缝制工程。
还是手带劲!
半天没等到下一句,隋喜转头一看,对面果然正撕得聚精会神,话也顾不上说了。
“咕噜噜”,一支唇膏滚到胡蝶那边,却没听到打开的声音。
“她和她妈是真的长得像。一样的圆脸圆眼睛小嘴巴。长得还挺有福气的。”胡蝶咬着出血点,疼得心抽,皱着眉叽里咕噜出一句,“一看就是幸福小孩,和我们这种流浪汉不一样。”
“确实,袁梦长得蛮有亲和力的。”连余光都于心不忍,隋喜闭上了眼睛。
两声咔嗒过后,活动室彻底安静下来。
夏虫此起彼伏的鸣叫声里,两双忽明忽灭的眼睛在寂静地燃烧。
不知过了多久,隋喜打了个哈欠,胡蝶也开始狂揉眼睛,咕叽咕叽的水声在安静的空气里格外明显。
两人一对眼神,立马起身收拾东西。
“我今晚回家睡。他前几天给我发了消息,说是出差,半个月打底。我这两天更新了一下计划,咱得趁着这次机会多准备准备。”
不知是坐了太久还是体力不支,胡蝶开锁的这几步走得踉踉跄跄,恍如游魂。
“你看你这个黑眼圈!还不快滚回去睡觉。”隋喜一边咬牙切齿地说着,一边轻轻把胡蝶推出去,自己转身锁门,“别逃跑的时候死半路。我是绝对不会等你的。”
“那你今晚去哪儿?”
胡蝶插着兜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声音嘶哑。
“我还是去王姐那儿。”
隋喜锁好门冲胡蝶一抬下巴,两人正抬脚准备走,隋喜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你来大姨妈了?”胡蝶往隋喜身后瞅了一眼。
屏幕闪到隋喜眼前,上面是袁梦的申请进群。
“行啊,小喜!看人这一块儿你确实权威。”少年人并肩而行,路灯拉出他们相互搀扶的影子。
影子里信步跟随着一双红色皮鞋。
砰砰!
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
“闹钟响三遍了你还不起!锁门干什么?是不是昨晚又玩手机了!”
袁梦被拍醒的瞬间心脏立马冲到头顶,顶着一头汗愣了三秒,连滚带爬地套上衣服冲到洗手间,匆匆忙忙挤出一大坨牙膏塞进嘴里才敢冲老妈大声喊回去:
“干什么干什么!我早就起了!你又不相信我!”
不该熬夜的!袁梦看着自己的大眼袋很是后悔。今天是正式上课的第一天,自己这个衰样自我介绍时候怎么办呢?
眼看来不及,洗脸和吃早餐只能满足一个了。袁梦没有犹豫,抓了包湿巾就准备出门。
手机!
袁梦扫了一眼枕头,想起隋喜的一脸“你懂的”,快步走过去——没电了。
“晚上早点睡听到没,学习是持久战。”本来想从后院悄悄绕出去的,还是被老妈的鹰眼抓到了,“喏,学习上有什么要买的换的,别省。听见没。”王女士一看袁梦又肿又蒙,临了把训诫的话又塞了回去,把500块钱塞到袁梦手里。
“知道啦。”
袁梦吓得一颤,手伸进衣服兜里捏了捏,趁第三句话还没出来之前赶紧溜了。
座位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倒是很方便踩点放空。
“你来啦!昨天老师要我问你留不留自习。结果我都抓不到你!”
袁梦刚坐下来,嘴里还包着米糕,一个女生有些嗔怪地从后面拍了拍自己的肩。
好像是学委,就是这双红色皮鞋,圆圆的。
“啊!不好意思学委。”袁梦看着那张精致小巧的脸,莫名心惊胆战。
果然,逃跑没有好下场。
“你进班级群没有,每天……”
“进了进了。”
袁梦捂着嘴着急忙慌咽了米糕,点头如捣蒜,她很不喜欢这种给别人带来麻烦的感觉。
对方细长的双眼闪过一瞬不满,但还是抬起眉毛礼貌回复:“进了就好,每天自己填一下要不要留自习,如果有变化再和我说就行。”
袁梦微笑送走学委,那口米糕却哽在胸口不得劲儿。
干嘛这么不自在,自己是转学,又不是刘姥姥进大观园。袁梦朝自己狠狠翻了个白眼,趁还有两分钟摸去教室后面接水。
水快接满的时候走廊那头出现了一个人影,看着像班主任。
袁梦盖子都来不及盖就小跑着回了座位,结果水晃出来撒了靠走道的同桌一桌子,上学路上排练的自我介绍全乱了。
绝对和一中八字不合!
“对不起”脱口而出,袁梦才发现座位到现在都还是空的。桌面干净得没有人类使用痕迹,抽屉也没装什么东西,就一个充电宝和一些杂物。
对诶,昨天这座就没人啊。
自己不会没同桌吧!!!
袁梦一边万念俱灰,一边在班主任眼皮底下小心翼翼擦着桌子。
“各位同学,耽误大家一下,咱们班来了一位新同学,叫袁梦。”
来了来了!
袁梦心里战鼓雷鸣,顾不得收拾桌上那一摊不忍直视的纸巾,悄摸把手拉了回来。
要不是昨晚忙着看文学社的公众号和宣传册,自己今天也不至于这么慌。
“想必大家昨天都见过也认识了,这里就不多做介绍了。袁梦,如果有什么不清楚不了解的可以问同学,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来找我。大家该干嘛干嘛吧,不耽误大家时间。”
还好还好!
袁梦用眼神热情回应着班主任,松了一大口气。尽管对方只是极其平淡地看了自己一眼。不是不能做自我介绍,只是自己对这个学校没有期待。
不被待见就不被待见吧,两年而已,做个透明人没难度。
袁梦叹了口气,昨晚申请进群真是冲动了,其实她还蛮想体验一下一中丰富的校园生活。
这有电啊?怎么扔在杂物堆里?袁梦从旁边抽屉拿出充电宝检查,有些疑惑。
不管了,用完给充满吧。
要不是手机疯狂震动,胡蝶觉得自己能睡到晚上迎新会开始之前。
可惜了,自己又不会睡回笼觉,好不容易睡这么沉。
胡蝶躺在昏暗的房间缓了半天,缓到起床气消才拨回去。
“最好是你爹突然还俗这种事,不然我不吃饭也要立马过去锤你。”
“这种事的概率和你妈突然出现一样不可能。”隋喜对打成平手这个局面甚是满意,“你可能要提前去一趟学校了,小福娃退群了。”
“啊?”蝴蝶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谁,“什么福娃,你别乱给人取名字。”
“是你自己说的她长得有福气啊。”隋喜看福娃出了教室,立马闪身躲进楼道。
“你先稳住她,我得收拾一下再去学校。”胡蝶点开外放,立马起床找衣服准备洗澡。
“这次我起不了什么作用。信我,我的直觉。”眼看袁梦朝自己的方向走来,隋喜捂着话筒转身上楼,小小声说:“你可是她同桌,近水楼台先得月。”
胡蝶轻轻一掰龙头,隋喜的最后一句低语就这样淹没在水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