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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枕酒眠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01章 玲珑心(4)


    在定远城的时候, 兰危曾经问过顾易,玄青当日在幻境中留下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见他也不信玄青真的会死。


    别说是他, 今日换作任何一个人来,也不会相信这件事。


    钟离非更不可能。


    ……


    钟离非至今还记得,百年之前的那个下午, 他和玄青最后一次见面。那日刚下过一场暴雨, 四野无人, 枭鸟嘶啼, 他将昏迷的玄青安置在渡口旁的旅店。


    店铺偏僻,一旁就是河口,刚涨过潮, 波涛汹涌, 浪声轰鸣,地面都是冲下来的新泥,四周草木叶片却被冲洗得的青翠欲滴,天色碧蓝如洗。


    他心情也如刚被雨水冲刷过的天际一般晴朗澄净。


    因为他又重新找回了玄青。


    那个人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因中了毒,无法动弹分毫, 其实就算醒来, 也只能无力看着他, 不管谴责还是愤恨, 这眼神都对他无关痛痒。


    总而言之, 这次他又赢了, 无论玄青怎样超脱高旷、怎样高不可攀, 都被他重新打动, 而后又攀折下来。


    目的达成, 他眼神是难得的柔和,盯着床上的玄青,见他肤色雪白,睫毛异样地长,风吹过的时候,似乎还一颤一颤,心中一时也似有羽毛搔过,又痒又软。


    他喂了小剂量的解药后,玄青醒转了过来,但是体内灵力已七零八落,再也汇集不起来——这是瑤山最恶毒的解药,让人一生灵力化为乌有,虽然修为依旧,但灵力再也无法聚集使用,也就再没有杀伤力。


    平常人若中此毒,只会渐渐天人五衰,衰老而死。


    玄青虽不会老死,但也像失去爪牙的猫,任人揉搓。


    玄青在发现这件事后,重又闭上了半张的眼睛,神情无力,似乎是认了命。钟离非说不上满足还是不满,伸手掐了他的脸。


    “是不是很失望,我又骗了你?”


    玄青别过头,看着窗外,只不理他。


    钟离非这回倒有耐心了,和颜悦色道:“不止我骗你,骗你的人多了。明家大儿子在你面前演‘父兄贬低,岳丈污蔑’的戏码,是为了诓你指点几句。你上次遇到卖身葬父的风尘孝女是杨家大小姐改装,就说最开始,那人故意挑衅我,逼我杀他,就是为了叫你撞见,惹你怜惜……你却真上了他的当,玄青,咱们这等交情,你信他不信我。”


    他如今说来云淡风轻,当日被玄青重伤之时,却是何等狼狈。他一生不屑于向人解释任何事,那次面对旧友,破天荒为自己辩白了两句,玄青却充耳不闻,只将那个挑唆离间的“弱者”护于身后。


    或许他是手下留情的,毕竟也没有真杀死他。


    但对钟离非,那样的眼神,比杀了他还让他发狂。


    回去之后,钟离非回想此事,越想越觉得可笑,既笑自己,事到如今,还对玄青抱有幻想。又笑玄青,既然这样看待自己,何必假惺惺再留情面?


    他写了一封语气冷漠的信,告诉玄青,下次见面,不必手下留情。


    ——走到如今这样水火不容的地步,何必优柔寡断,何必惺惺作态,何必藕断丝连,何必含混暧昧。只有真刀实枪,要么你死要么我活!往昔情义太重,纠葛太深,只有足够多的鲜血才能抹得掉,斩得断。


    两人如今再次相对,竟又变成如今这幅局面,可见玄青永远改不掉心慈手软的毛病,他略一做局,就将这“天人之境”的道尊收入网中。


    修为有什么用,道法有什么用,还不是折在他手上,还不是输家!


    钟离非觉得好笑,笑着笑着,竟笑出了泪。


    他掳走了雪千里,骗玄青前来决战,果不其然,重伤在玄青手中。


    他假装重伤濒死,假装被狼拖走,假装与玄青诀别,永世不复相见,带着雪千里离去的玄青果然又折回来看他,他那时想,他若真死了,玄青想必也会为他掘坟立碑,送他安葬,一犹豫,致命的毒药,便换成了“风云散”。


    玄青修为太高,灵力消散的过程苦不堪言,如今三天过去,才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床边的钟离非时,显然已经明白事情经过,脸色惨白。


    “你不敢看我,不敢承认是你输了。”钟离非畅快道,“你看,兜兜转转,好几十年,还是回到了一开始的情形,你那时断了腿,行动不便,事事依我,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玄青颤动睫毛,徐徐睁开了眼睛。


    “杀了我,你不会更快活么?”


    “不,”钟离非松开了他的下颌,冷笑道:“我不会杀你,永远也不杀你……我只要你,永远在我掌心,再也飞不出去,生杀予夺,低眉顺目,说不出一句反抗我的话,做不出一件抵抗我的事,永远臣服于我!”


    玄青咳了一下,忽然笑了。


    钟离非并不因他的笑而感觉被蔑视,只是居高临下盯着他:“你没有气得说不出话,比我想得强多了。”


    玄青笑完,目光又静了下来。


    钟离非忽地恼怒:“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么?”


    玄青只望着窗外奔流的河水:“没什么可说的。”


    他虽然冷漠,但也乖巧,此后果然钟离非说什么都听着。他愿意听话,钟离非也不会折磨他,反正从一开始,他的目的也只是让玄青听话陪着他。


    雨季来临,暴雨时至,钟离非此前的恨意,汹涌的怒火,似乎全都被缠绵的夏雨清洗得干净,越来越平静满足。


    尤其每次玄青睡去,他在一旁,看着他的面庞时,只觉得他乖乖在这里躺着,在自己眼前,就让他比得到天底下最珍贵的东西还要满足。


    若当年玄青当真失去双腿,也没有发现真相,陪他隐居在灵台山上,他们又哪有这几十年纠葛怨怼?


    他霸道暴戾,可对玄青诉求也不多,只想他听话而已。


    他分不清这样浓烈的占有欲来源于哪里,或者说,也不想深究原因。


    玄青心情好时,有也会说话,有一次,问起他为何这样,他想也不想,答到:“你学究天人,悟性通灵,天下人将你奉若神明。折在我手里,岂非证明我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玄青掀起眼皮,清透到极点的黑白眼眸,似乎能将他灵魂也看透。


    “你说的是现在的事。以前我并未参悟时,你也是一样做法。”


    钟离非似乎被他问住了,过了一晌,才笑道:“本座将你视为生平唯一知己,而你不声不响,消失数年。我若不让你吃些苦头,你真当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由你相见就见,想不见便不见么!”


    玄青没有再说话。


    但即便做到这个地步,没过两日,无法行动的玄青也不翼而飞了。


    店里的人全都死了,他一路追查了好久,才查到元凶。


    是彼时的瑶山教主派人来带走了玄青,因为也想见识这位宛若天人的道尊尊容。


    钟离非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冷了下来,又霎时沸腾起来。


    这位教主素来好色,自上位之后,便与花焰宗来往密切,整日与门下弟子们厮混,男女不忌。玄青落在他手上,与羊入虎口无异。


    钟离非头脑愈热,外表竟越平静,像绷到了极致的弦,哑然无声,平静无波。


    ——他甚至当着玄青的面,从容说出愿将玄青献给教主,供教主享用的话,


    然后,他说自己新寻得一门双修法门,特意请了人给教主演示,请教主前去私下观看。


    那老教主果然兴致勃勃,跟随他前去,被他暗算,一击毙命杀死在了床上。


    杀了老教主,他立即回去,可本该安然躺在纱帐之后的玄青也不见了。


    谁也不知道,灵力全无的玄青,到底怎么逃出去的,又去了什么地方。


    天底下再没有关于玄青的消息,没有一个人再见过他,旧居找遍了,也没有他回去的踪迹,只有玄青分藏了神书的消息,在修界不胫而走。


    钟离非知道,他在生自己的气,躲着自己,他彼此已继承了老教主的镜天宗,对玄青的五卷神书志在必得。


    玄青传奇的一生,曲折而漫长,欢乐少,困苦多,但却像万古长夜中划的流星,短暂照破黑夜。来也仓促,去也匆匆,只留下五卷威力绝伦的神书,供后人追寻遐想。


    钟离非一直以为,等五卷神书到手,他定能找出藏起来的玄青。


    现在却告诉他,玄青死了,他怎么肯信?


    他遍历过人情冷暖,经历过九死一生,成就了不死不灭的圣体,又怎么会死在这里?


    可打开面前的棺材,却不由钟离非不信。


    棺中躺着的青衣人影面目栩栩如生,双手放在小腹,神情安详得仿若熟睡,与百年之前,被他抱进旅店的那个下午毫无区别。


    他气息全无,两颊微鼓,似乎含了某种保持尸体不腐的明珠……和任何一具古墓的死尸都没有区别。


    “哈!玄青,你也学坏了,也知道骗人了。你假死闭气,搞这种恶作剧,只想我不再纠缠你,是不是?”


    钟离非语气笃定,探进棺材中,抓起他的肩膀,低声威胁:“你不起来,我便按你神门穴,又酸又痛,看你忍不忍得住。”


    他伸出指头,狠狠按下去,玄青毫无反应,他呆愣了一下,又大笑数声:“你忍住了疼痛,所以不动,我这次按天枢穴,身上痒起来,你绝控制不住!”


    他按向小腹,玄青依旧没有一丝反应,他脸色一变,手指如风,一连换了数个穴道,怀中的人都没有给出一点反应,像一个已经僵硬的人偶,恬静闭着眼睛,眼皮都没有颤动。


    钟离非呆了好一会儿,脸色已难看至极,大笑了一番,声色却沙哑起来:“你修为高深,我按你穴道你也可以化解,所以无关痛痒。但我不信,我绝不信,等我找来毒药给你涂上,届时肌骨瘙痒疼痛,你定是要醒来的……”


    外面有人跟着进来,也是瑤山的人,大概是准备来接应钟离非的。


    兰危与顾易正在地宫之中摸索,刚找出来第四卷 神书,便发现外面含笑已经进来,来不及细看,兰危拿出留影珠,将神书录了下来,两人将珠子收好,这才出来。


    回来棺材面前,钟离非抱着尸身,玄青嘴里明珠不知怎么吐了出来,尸身迅速干瘪了下去,钟离非见他刹那间面目全非,终于失去了从容睥睨的气度,抓着他的领子道:“谁允许你死的?!玄青!我不许你死!听见没有!你可是玄青,你怎么可以死?玄青!!本座命你活过来!你躲了我一百年,本座终于找到你,你怎么可以去死?你是不是怕我恨你……其实,我从未真正恨过你,从未。”


    他声音渐渐凄厉,不过一会儿,变得前所未有的柔和,恍惚竟似百年之前,与玄青谈笑对饮时的模样:“你醒过来好不好,不要再捉弄我。这次是你赢了……我再也不欺辱你,再也不强求你听我的话,只要你肯醒过来,我便……再也不纠缠你。我一生也不见你……”


    两人听他语气凄然至此,都忍不住侧目,顾易沉默片刻,低声道:“你当日对我说那番话的时候何等洒脱,到了现在,还说得出‘谁也不爱,谁也不配你爱’的话么?”


    “爱?”钟离非不解的抬起头。


    顾易见他迟钝至此,叹了口气:“若非爱他,你又怎么会这么伤心?”


    “我……爱玄青?”钟离非重复了一遍,想了一想,恍然大悟般笑道,“本座爱他?——对,知己之爱,朋友之爱,我太爱他,所以要伤害他,霸占他,让他破碎不堪,让他一无所有,让他众叛亲离,把他推进地狱之中。然后,我在地狱接着他。我们永世不得翻身,永世相依相伴!”


    顾易道:“你恐怕有病,你说的这不是爱,只是占有欲,爱是永远只为对方好,哪怕自己万般隐忍、自吞苦果,只要不伤害对方,也甘之若饴。你终归还没明白过来。”


    第102章 玲珑心(5)


    “算了, 我们走。”


    顾易懒得再与这人啰嗦,抱住兰危脖子催促他。


    含笑,阴三癸, 秦鬼面三人正站在出口,见他们走来,想拦人, 无能为力, 不阻拦吧, 又有些犹豫。


    兰危走到三人面前, 形成对峙之态,顾易忽想起什么,扭头对钟离非道:“上次沙漠尽头的沉乌谷, 右手边第二座山峰, 玄青在那留下了一些东西,你若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什么东西?”


    顾易想了想:“不是重要的东西,只是几句话和一面照不见自己的镜子。幻境之中, 还讲过他几次悟道的心情。”


    “我找过很多次,你说的山峰, 我也路过很多次, 为什么见不到你说的东西?”


    顾易看着从黑暗中走出来的神女:“你要问她了, 必须她和你一起同行, 才能见到。”


    神女早就来到了这座墓穴, 事实上, 她是玄青选定的守墓人。


    “人死, 便应该安息。”神女动作生硬地上前, 俯下头, 将已经干枯的尸体从钟离非怀中夺回来。


    石头雕刻的身躯,再灵活,也显得生涩,她脚步橐橐,雕刻得精美的面庞淡漠,没有一丝表情。


    哪怕尸体形状可怖,她也视若无睹,将尸体又送回棺材中,为他整理好遗容。


    钟离非如梦方醒,又想将尸身捞出来,神女将棺盖推上,挡住了他的动作。


    钟离非又怎会因她阻拦便放弃,手下指法灵活,将神女一把推开,自己避开她的追赶,闪至另一个方向,立即又要掀棺。


    神女大袖飘荡,上前一把按住棺盖,另一只手拍向他的手臂,钟离非毫不退让,不仅接下招数,更步步紧逼,两人转瞬之间,又对招了数回。


    “你若要去看玄青留下的东西,还要请神女给你带路,你现在将她打伤,难道真不好奇玄青会说什么么?”


    顾易见势不好,大声向他喊话。


    钟离非听了这话,动作总算慢了下来,神女知道打不过他,也有些苦恼,淡漠的眼珠闪着幽冷的光,钟离非低声道:“你带我过去!”


    神女犹豫是否要离开地宫,顾易劝道:“你不带他去,他定缠着你不罢休,不如带他去看一眼,让他如愿。”


    神女道:“让你们的人,全部出去。”


    含笑等人看了一眼钟离非,见他颔首,不再犹豫,扭头向外走去。


    这是谁若第一个跟上,那么势必会留出后背给最后一个人。


    因此兰危和钟离非都没有行动。


    正是僵持这一下,前面甬道中忽然传来喧哗的人声,说话声有些模糊,顾易有些诧异,想上前听听他们在吵些什么。


    没想到飞来横祸——刚飞起来,便被外面激战正酣的修士们打飞的一块石头砸上脑门,霎时昏倒过去。


    ——外面修士不知道怎么,竟然突破了魔修的包围,一窝蜂向地宫涌来,恰与含笑三人狭路相逢,霎时爆发激烈冲突。


    顾易知道自己倒霉,却没想到能倒霉到这个程度。


    ——


    醒来的时候,望着无比熟悉的帐顶,确认自己这是回到了定远城中,顾易才吐了口气。


    好在如今的兰危已非昔日之兰危,就算那等形势下,也当着众目睽睽,虎视眈眈,带着他安然回到定远城中。


    不过很久之后,顾易才知道,当时情形远比他想象的惊险——人群中心怀不轨者众多,不分正道魔道,一见有机可乘,无不摩拳擦掌。


    所有人心下清楚,今日不动手,往后的兰危只会更加难以对付,到时候他们连兰危一片衣角也碰不到。


    更遑论还有贺兰家和耿浩这些本就痛恨他的人。


    不管是趁乱围攻,趁他抱着拖油瓶突然偷袭,还是掳走昏迷的精灵以威胁他,都可以一试。


    虽然险,但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前面是虎视眈眈的正邪两道修士,后面是同样可称劲敌的钟离非,兰危当时若稍有迟疑,便无法从洞穴中全身而退。


    但他抱住顾易之后,连刹那犹豫都不曾,立即出手斩落了试图偷袭和抢人的十来个人头,当场血溅十里,腥气冲天,连他脸颊都溅上了一串血珠。


    他单手插剑挽了个剑花,将剑横在胸前:“谁想挑战,尽管上前。”


    有人打哈哈想安抚住他,有人高谈阔论转移他注意力,有人逼激他主动拿出神书与人共享,有人一拥而上,试图硬抢。


    兰危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像一只矫健优雅的猎豹,看准每一个试图动手的人——


    然后先发制人,一击毙命。


    杀的人越来越多,血染红了地板,缓缓流出去,在场之人渐渐被镇住,随着他前进一步,便后退一步,前进一步,后退一步。


    他杀人的手法震慑住了在场所有人,没有一个人胆敢挑战他,本就心神大震的钟离非自知与他动手也讨不了好,恐怕只会让别人坐收渔利,也按捺住不曾发难。


    兰危从洞穴之中出去时,浑身已被鲜血染透。


    但外面,还有更多人等着他。


    无数火把照亮了前路,他带着冲天的血腥气,从洞穴中一步步逼出,眉眼低沉,寒气扑面,真如地狱中走出的修罗。


    但凡他的目光所及之处,众人无不后退避让。


    这便是让路的意思。


    他抱着精灵,准备从人群让开的通道中出去,但依旧有人不服,朗声道:


    “玄青为修界留下的功法,虽然是你先找到,但不代表你可以独享!”


    “就是!就算你今日以武力压人,我们也要说!聚星盟正是因你撑腰,素来有恃无恐,胡作非为,上次还抢了我们山头的灵草,你兰危难道当真以为凭自己一己之力,就要和我们所有世家门派作对么?!”


    “上上次,我们那只灵兽也是被你们的人抢的!”


    “对对,前几天在梁平,你们的人打伤我门下弟子,这事就这么算了?”


    “我家有条铁矿,被我们发现起,就是我家的私产,你聚星盟凭什么来抢?”


    “不错!谁是谁非,不是你修为高,就由你说了算的!聚星盟素日蛮不讲理,除非你交出神书,否则便承认了你就是意图带领聚星盟,与咱们天下修士为敌!”


    人群喧嚷,群情激奋,他们所说之事,兰危并非不知情,不过他们自己都不像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么无辜罢了。


    但这个时候,没人真想要真相或是公道。


    他们只是想逼他交出神书。


    他道:“诸位想要神书,半月之后,来定远城,兰危恭候。”


    他说完这话,带走精灵,这一次,终于无人敢阻拦。


    ……


    此时的顾易尚不知情,依旧躺在家中养病,他头上砸出了个窟窿,被包扎得严严实实,一动不能动。


    虽然精灵自愈能力极强,但是修补窟窿便没那么快了,他这次只能乖乖躺在床上,喝着兰危一天三次送来的苦得要命的中药。兰危甚至担心他变成傻子,总是要来与他聊聊天。


    顾易躺得百无聊赖,心中懊悔无地,心想自己凑这个热闹做什么。他的最终目的只有神书,现在脑袋开了瓢,兰危不想他思虑过度,神书也不肯拿给他看。


    他唯恐夜长梦多,终于在七夕这天,摸进的兰危卧室,准备将那块录了神书的留影石“偷”出来一观。


    然而他不知道,今夜出去练剑的兰危遇到了含笑,又被对方下了一种强力的春天的药。


    想尽办法也解不了药性的兰危烦躁不安,逐渐失控,却又有一丝理智尚存,依旧坚持着运功化解,药性却越在压制中反弹得更加厉害。


    天人交战的时刻,仿佛命运的礼物从天而降,他正好摸见了来“偷”留影石的精灵。


    刹那间天雷勾动地火,精灵身躯火热得厉害,对兰危来说,天然便存在致命的吸引力。那一丝理智总算在此刻断线,他抬起顾易下巴,狠狠吻了下去。


    顾易显然惊恐,想要逃走,但一次又一次,都被兰危要么拦腰抱回,要么抓着脚腕拖回。


    七月的夏季湿热依旧,兰危冰凉的手指从顾易每一寸身躯划过,都带着令他颤栗的凉意,说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渐渐起了风,数十里外的黄沙也被远远刮来,到这里时只剩下小小一把,被风时而紧紧卷在一起,时而蜻蜓点水一触即分,时而纠缠抛高同抵天涯。


    顾易原先甚至怀疑兰危修炼修得心如止水,早没这种世俗的欲望,没想到今日老房子着火,竟然烧得轰轰烈烈,明明雪一样的冷,却拖着他也越来越沉沦,由内而外地燃烧。


    不,不应该是这样。


    他既恐惧,又想逃离,想方设法地逃走,却只能都在兰危的手下翻滚,像很久之前,他看见兰危手臂青筋显露地揉搓一团面团时那样。


    他没能逃掉,反而被全身上下吻遍。


    风停住,黄沙飘落在了地上,很快被另一些黄沙覆盖,不分彼此。


    顾易咬紧了枕头,不想发出哭泣的声音。


    夜越来越深,叶片上的露珠滑落,从单个滚到了一起,犹自悬在叶片之上。顾易短短时间已经好几次,嗓中冒火,干渴至极,但也喝不到一口甘美的水。


    兰危显然丧失理智,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时而骤风急雨,时而细雨缠绵,顾易真像他手中一潭春水,被他翻来覆去,予取予求,三魂七魄都被搅散,各种感受都极致得濒临临界点,恍惚中竟有濒死的体验,拼命摇头,也阻止不了他的强势举动,只有哑着嗓子求饶时,才能换来兰危片刻怜悯。


    他被摆布不停,既羞愤,又恼怒,连带着也讨厌上了兰危,恶狠狠咬在他肩头,偏偏不过一会儿,又由兰危带领着登顶,泪水终于忍不住滚了出来,落在兰危肩上,比汗更烫一点。


    兰危察觉之后,终于停下,亲了亲他的眼眸,顾易浑身无力又空虚,汗沾在身上,又闷又热,连推他都没有力气。兰危默默离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又亲向他。


    顾易正想咬他,却发觉有水渡来,他正口渴,连忙接来,这水比琼浆玉露还要美味,他扫荡得一滴不剩,才恋恋不舍松开。


    兰危低头,又向他渡来一口,顾易攀着他脖子去接,只觉既凉爽,又解渴,对他的愤怒之情这才稍减。


    如此几次,他才喝够,兰危似乎也未完全清醒,只是下意识做下这些,喂完之后,紧紧抱着他便熟睡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上个番外的剧情,就没细写了,补充了一下


    第103章 照流萤(1)


    “砰砰砰。”


    房门被敲响, 顾易正躺在床上看留影石,听见声音,以为是哑仆来送药了, 便留影石收在枕头下,道:“进来吧。”


    他从床上坐起来,准备喝药, 一看见进来的人, 便愣住了, 下意识想躲, 可没地方供他躲藏,于是又躺下去,将被子拉着蒙过头顶。


    兰危端着药过来, 见状好笑, 自从上次之后,精灵一看见他,就羞得躲起来。


    他那天清晨醒来,想起那夜的事, 很有些懊悔,他神志不清没轻没重的, 弄的那么激烈, 本就受伤的精灵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忙起身看他。


    不过一检查, 却发现了古怪, 他那晚明明将精灵浑身亲遍, 留下不少痕迹, 半夜过去, 如今他脖颈雪白, 吻痕竟消失得无影无迹。


    他有些好奇, 想要扒开衣领再看看,却惊醒了精灵。


    顾易本就心有余悸,一看他的举动,以为他还要来,大惊失色,忙道:“别了……”,人也忙往被子里躲进去,可钻进去片刻,速度更快地又钻出来,耳朵已红了透底,声音更小得像蚊子,绝望地控诉他:“……你怎么连衣服都不穿!”


    说罢抱扶着脑袋,慌不择路的飞走了。


    他躲进了自己房间,怎么也不出来,一日三餐和药只由哑仆去送,一听兰危的声音,便不开门。


    兰危知道那天是自己过了,想安抚他一下,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今日才将一应琐事忙完,想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来看他。


    顾易那天换了身躯便昏迷在兰危床上,第二天一早醒来,又看到那样有冲击力的一幕,吓得他落荒而逃。


    这几天时间里,他都一直沉浸在被人那啥了,被兰危那啥了,被兰危那啥了他竟然还觉得不错的屈辱和痛苦中。


    只要一见到兰危,就想到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意是逗弄兰危,没想到却把自己折进去的愚蠢行为……这可真是反派史上都堪称标杆的愚蠢。


    好在时间能淡化一切,几天过去,其实他也想通了不少,大丈夫能屈能伸,反正马甲一脱,打死兰危也不会知道那晚的人是谁。


    他任务也快要完成,到时候甩了兰危跑路,也算有来有回。


    可现在一见到兰危,那夜的情形又控制不住浮现脑海,虽是极端黑暗之中,但正因为目不能视,所有触感反倒放大数倍,仿佛烙在脑海之中,怎么也忘不掉。


    他受不了这种刺激,又像鸵鸟一样躲了起来。


    “我那天练剑的时候,遇见了含笑。”


    兰危顿了一下,端药上前,在他床上坐了下来。


    顾易听到这话,动了一下。


    “他向我打听顾师兄的下落,我没有告诉她,她便给我下了一些药。”


    “我本以为,药性可以化解得掉,没想到……那天多亏你在,不然毒性恐怕一直也解不了。”


    “花焰宗的春/药,那么轻易就能解掉?”兰危忍不住发出疑问。


    原著里也有人中过这种毒,活生生折腾死了才结束,哪怕以兰危的修为,一夜之间将毒解了,也太轻易了些。


    兰危沉吟:“或许,是你体质特殊。”


    顾易直接否认:“并不特殊。”


    兰危:“你精灵之躯,素能解毒,或许和这有关系。”


    可那天根本不是精灵。


    不过,那天虽然疲惫,但那之后,他的原身倒也真觉得舒服了不少。顾易埋头思索起来,兰危与他体质一阴一阳,一冷一热……难道还有这功效?


    看来这功法适合一男一女来练,正好互补,可恨兰危不是个女子……对兰危来说,定也惋惜他不是个女子。


    他略觉遗憾,含混道:“唔,不清楚,这也没和第二个人试过。”


    兰危沉默一会儿,认真道:“等咱们成亲后,还有机会再试。”


    顾易连忙拒绝:“倒也不是一定要试。”


    兰危吹吹他的药,见温度正好,可以喝了,便话锋一转:“你那日,为什么来我房中,还躲在我床上……”


    顾易早预料他要问这个,掀开被子,拿出提前编排好的说辞:“我躺着无聊……想恶作剧,过去吓你一下,再找你玩。”


    “是么?”顾易从他被子下,将留影石摸出来。


    “那这个呢?”


    顾易知道他迟早会发现这个,也想好了解释:“正好看见了,找来玩玩。”


    这个谎言可以说拙劣至极。


    于是他找补道:“我那天撞翻了一个笔筒,这东西就掉出来了,我想起你不让我看,便没还给你,想自己留着看看解闷。”


    “嗯。”


    他表情很有些心虚,兰危倒一点没追究,将药端给他:“先喝了。”


    顾易乖乖仰头喝完。


    兰危摸摸他的头,他恢复得很好,现在基本不会觉得痛了,便笑道:“好得差不多了,你看,纱布取了也没事了,我体质一向很好。”


    兰危摸摸他的后脑勺:“闷好几天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好啊!”


    顾易正嫌无聊,听到可以出去玩,一下高兴起来,兰危替他找来外出的衣服,还给他头顶戴上一个帽子,避免见风。


    然后搂着他的腰,带他往前,四周景物变换,两人很快便来到一座山坡之上,四野都是绿油油的草地,一望无际,山脚下下溪流划过,玉带一般清澈明净。


    白云悠悠,与远处山尖上的一抹白雪相映成趣,这地方和玄尘山有几分相似,不过蓝天白云和绿草地,比玄尘山还美几分。


    顾易向来怕闷,这次在房间一待就是好几天,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简直像脱了缰的马儿一样欢快,在草地上跑了一阵,又在半空中飞了一会儿,最后在地上捡到一根笔直的完美的木棍,挥起来凛凛生风,他看得喜爱,忍不住握在手上,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一招“夜半钟声”想也不想便比划了出来,随后才发觉过来兰危也在,忙将动作变得生涩笨拙,再玩别的招式。


    “方才那招使得很好,这招“海底捞月”,需用肩膀带动身子,手肘不动,手腕转剑。”


    兰危上前,握住他的手腕,教他如何用力,顾易心中一慌,这些剑招他熟得几乎有肌肉记忆,要让兰危碰到他身子,就会发现他在刻意控制肌肉习惯,肯定会起疑。


    他眼珠一转,看到溪水里正好有只肥美大鱼,忙道:“我要去捉鱼!”


    不过这棍子不尖,不能叉鱼,他迟疑一下,还是先向兰危借了剑来削尖木棍,木棍削尖后更加完美,但他试图下水捉鱼时,鱼早已游走了。


    顾易大失所望:“它什么时候游走的?怎么也不等我。”


    然后,他又发现溪水里有很多特别漂亮的石头。


    他低下头,又去水里捡这些漂亮的石头,捡起来,便放在岸边,让太阳晒干。


    捡了足够多的石头,他身上也湿了不少,索性自己也躺在草地上,让太阳一起晒干。


    兰危站在山坡之上,看着他玩,等太阳下山,就和他一起去捡晒干的漂亮石头。


    但这些石头晒干后要么没有之前漂亮,要么已经和别的混在一起找不出来,要么找了出来,拿在手上,似乎也远没有美到拿回去纪念的地步。


    “我觉得,我们还是应当去你说的那座有宝石的山……”顾易看完所有石头,全都没有带回家的欲望。


    兰危:“都不喜欢了?”


    顾易:“似乎并不值得带回家,可若不带,便觉得今天做的事都没有意义。”


    兰危道:“可你玩得很开心。”


    顾易这样一听,豁然开朗,将石头扔了回去,兰危忽然抓住他的手道:“你看。”


    暮色微茫,他目光落在远处一个小石头上,


    顾易:“?”


    他正好奇是什么,兰危已走了出去,将那块石头拎起来,顾易跑上去一看,这家伙哪是什么石头,分明是一只缩着一动不敢动的兔狲!


    这兔狲脸圆毛长,体型五短,皮毛厚重,毛茸茸巨大一团,抱在怀里却是轻轻小小一只,萌得要命。


    可它胆子太小,兰危一碰,便瑟瑟发抖,他接过来才好一些,但他们身上也没有带肉食可投喂,玩了一会儿,不管怎么安抚,见小东西依旧怕得要命,想起兔狲是少数无法人为圈养的动物之一,虽然不舍,还是将他放了。


    兰危见他放走兔狲,有些不解,顾易笑道:“你说得对,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就是圆满的一天,不必要留下东西才能证明。”


    天已完全黑了,但顾易依旧觉得很安心,两人又在山坡上散了一会儿步,然后闲聊起来,兰危忽道:“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是我传承玄青的神书。”


    顾易:“他们在找你麻烦么?”


    兰危:“自然是希望我将神书交出去的。”


    顾易心想,只要暴露出去,这事终归无法避免,便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兰危:“我想,给他们拿书的机会。”


    “啊?”顾易停下脚步:“你想怎么做?”


    “我约了半月之后,在定远城,谁赢了我,我便将神书给谁。”


    “你练完四卷神书,还有谁能赢过你?……不对,他们一定容不下你一家独大,说不定这时候会同仇敌忾,联合起来对付你。”


    兰危淡淡道:“不错,但若这样也赢不了,那总该死心了。”


    顾易恍然大悟:“你竟然想着以一敌众,将他们打服?”


    不过神书到手四卷,他也能有这个能力,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倒是个解决麻烦的好办法。


    但也还是太狂了一点。


    兰危道:“聚星盟如今已经是不少人眼中钉,我若不立威,往后会有许多麻烦。”


    顾易思索许多,还是只能承认:“你想的很周到。”


    尚未暴露的时候还有许多办法可想,可现在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只有让他们明白心悦诚服,才会老实收起觊觎之心。


    “所以。”兰危揽住他的腰,“我们将婚期推迟几日,等事情解决,便第一时间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睡个早觉安安各位


    兰兰已经起疑了,但是毕竟决定了成亲还是会完全信任精灵的,这些线索都是后期小顾掉马的细节,后面的剧情不会太长了w


    第104章 照流萤(2)


    顾易在外面玩得开心, 当夜回去,睡得也香甜。


    然后又一连昏睡了七八天天。


    等他醒来,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他看着外面夜色深沉,屋子也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光亮, 忍住眩晕, 想从床上爬起来, 却不小心打翻床边放的东西。


    “你醒啦?”


    外面响起一道女声, 随着火石碰撞,蜡烛被点燃,幽幽火光亮起, 一个粉色女子推门走进来。


    顾易看着她, 只觉眼前一亮,这女子颇为秀美,难得的是气质过人,有几分他当初用精灵身躯在镜湖边上临水自照时的惊艳。


    “你是?”


    “我和你一样, 是当年魔修手下的漏网之鱼……不过我们不在一个地方长大,你大约是不认得我的。”


    女子端着蜡烛上前, 笑盈盈坐在他床边。


    顾易本就眩晕的脑袋警铃大作——我去, 李鬼碰上李逵了。


    这人来做什么?


    他一下坐了起来, 口中想要组织语言, 却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还是那女子先开口:“听说你就要与兰公子成婚了……真是好福气。”


    顾易见她第一句说的竟是这个, 卡壳了一下, 随即才道:“当真那么好么?”


    女子幽幽道:“你恐怕不知道, 兰公子为了替你报仇, 前几日闯进瑤山,当着一众魔修的面,将好几人都重伤,而后飘然离去。后面又屡探天香皇城找到我,再带我过来看你。他对你的心意,真是分毫不虚。”


    顾易渐渐缓了过来,抓住她话里的重点:“为什么带你过来看我?你既然是贺兰香雪眼皮子底下,她能容忍你随意离开?”


    女子脸色霎时有些尴尬,勉强斟酌语气道:“兰公子过于担心你,所以想让我来看看……”


    “你难道是医生?”顾易还真有些好奇,“还是你知道我昏迷的原因?”


    “这……”女子目光闪躲,吞吞吐吐的样子让顾易更加好奇。


    “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直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宁宁。”兰危忽然出现在门口,见他果然醒来,面色依旧淡淡,语气却有些急切。


    女子见他家来了,如释重负,连忙站起来道告辞。


    “你们聊吧,我先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兰危和顾易,两人对视好一会儿,兰危才上前,握住他的一只手。


    “你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


    顾易叹气,这事他也不知道原因。


    不过……


    “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后日,趁你精神还好,我们先将婚礼办了。”


    “唔。”顾易低头,转着眼珠。他想不明白,他都这样了,兰危怎么还要和他成亲。


    他原本就没考虑成亲的事,想着找到时机就跑路,婚期自然用不着考虑,没想到昏迷一场,醒来就得结婚了。


    事情发生得太仓促,他本就头晕,一时间也理不清,只先问道:“你请来那个精灵,是来看我病情的么?她有没有说我这是因为什么?”


    “不是。”兰危表情平静,“要成亲了,你却没有亲朋好友,我知道她是你族人,特意请来陪你的。”


    方才她可不是这么说的。


    顾易皱眉,还想在说什么,兰危已摸着他的头:“时间有些仓促,委屈你了,不过人已到齐,到时候定会很热闹的。”


    ……这也不是顾易要考虑的问题。


    奈何每次想要开口,兰危便转移掉话题,顾易张口好几次,都没问出来,终于累了,也想不起自己要问什么了,又继续睡下去。


    第二天一早,那个叫小雅的精灵又来了,身后跟着一串人,每人都端着凤冠金钗,胭脂水粉,还有一套大红喜服。顾易看着源源不断涌进来的人,眼花缭乱,忙叫停道:“这是做什么?”


    小雅笑道:“都是给你试妆的,挑一套最合适的,明日穿戴。”


    又道:“原本提前半个月就应该试好了,可惜你一直昏迷,只剩下今天一天,时间仓促得很,今天要辛苦一下了。”


    顾易依旧没有实感,更想象不出那样花里胡哨的东西出现在自己身上的样子,皱眉道:“我不用这些。”


    “别说笑了,快,时间紧,可耽搁不起。”


    她身后两人将他从床上扶起来,按在梳妆镜前,镜中的人依旧带着金属面具,脸遮的严严实实,一双大眼扑闪,此刻也缺少神采。


    那些婆子动手好快,不一会儿便给他盘好了头发,小雅看着他镜中的模样,沉吟道:“这面具带上不合时宜,不如取了,我听兰公子说,他至今没瞧见你的模样,取下来面具,也让他瞧瞧自己新娘。”


    顾易被折腾得已有些不悦,他头上的发饰越插越多,他这辈子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像个娃娃一样任人打扮。要是取下面具,岂不是还要涂脂抹粉?


    他完全没考虑过为兰危牺牲到这种程度,就算成亲,也不应当是这样。他心中已盘算着跑路的事,便不咸不淡回道:“那他应该和他说过,我为什么从不取面具。”


    “别怕,这妆娘手艺都是城里最好的,定能帮你修饰好。”小雅微微一笑,竟直接伸手过来,将面具揭了下来。


    顾易本就恍惚,也没想过她会突然上手,猝不及防间没能阻止得了,整个人都蒙了。


    小雅看见他的样子,愣了片刻:“你、你分明没有毁……”


    顾易眼角余光瞥见兰危在向这边走来,忙夺回面具,重新戴上:“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和兰危说。”


    兰危点头后,她们才相继出了房间,顾易这才觉得呼吸畅通一点,他两三下脑袋上的金钗都拔下来,兰危道:“不喜欢这些?”


    兰危停下动作:“你不是约了人来定远城么?什么时候见他们?”


    兰危:“等成亲之后。”


    顾易:“哦。”


    见他不喜欢这些首饰,兰危也不强求,只让他换了喜服试下是否合身,衣服倒是合适,那便没有别的事了。


    顾易想稳住他们,自己再找机会离开,可是他身边一直都有人守着,他想走也脱不了身,到了夜间,他想着夜行更加方便,便提出要熄灯睡了,将房间的灯全吹灭,自己将身形,飞了出去。


    临走之前,他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这座院子。


    他原本还想着合适的契机再走,比如和兰危吵架,比如假装走失,但和兰危又吵不起来,走失也没有机会……便只能选择不告而辞这个最伤人的方法。


    兰危穷其一生,定都想不出来,婚礼前夕,自己的未婚妻为何会忽然失踪。


    他飞至半空之中,正想离去,鬼使神差的,又想看看兰危此刻在做什么。


    他这会儿俨然是各方势力追逐的对象,不管是谁,定都想从他身上扒些好处下来,他要应对这些人已经劳心劳力,还能挤出时间来办婚礼……真是时间管理大师。


    顾易用最轻的动作飞到他的屋檐下,房间早已布置好了,红烛高照,喜气洋洋,兰危在烛光之中,神情却已经冷静,甚至有些低落。他把玩着手中一串莹润的白骨色珠串,珠子上每一颗都刻着密密麻麻的字。


    他从桌边抽出一柄小刀,割破指尖,挤出几滴鲜血,涂上去之后,珠子上的字一下变得鲜红,染红一颗后,他如法炮制,又燃去第二颗。


    “万法珠只能保佑人免受鬼魂邪灵侵扰,可救不了油尽灯枯的将死之躯……指尖血极耗精力,你大战在即,何必做这样的消耗……”


    兰危眉眼恬静:“他本不必和我成亲,是我强求,当然应当给他最好的。但尽人事,能做一分是一分。”


    小雅从阴影中走出啦,脸色有些苍白:“你这样对他,但愿他能都记得你的好。”


    “若他能过得开心,记不记得,又有什么打紧?”


    小雅脸色更加难看,咬了咬嘴唇,几乎要落下泪来,兰危察觉到了,道:“怎么了?”


    “没事……”小雅摇了摇头,强颜欢笑,“我只是替你伤心,你们这样一对璧人,情投意合,天生一对,偏偏天公不作美,要让你们阴阳两隔,今日红烛高照对红妆,他日青灯新坟,留你一个未亡人。公子若不强求这一场婚礼,等宁宁走后,凄凉也能少上几分。”


    顾易爬在窗外,只听得懵了。


    什么意思,谁说他要死?


    他想起小雅昨日的神色,她面色古怪,闪烁其词半天,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这些日子精灵能被唤出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这次醒来,更是彻底没有回应。他心里也明白恐怕不是好兆头,但也计划着等回了家,再去想想办法。


    可今天听他们的意思,精灵的躯体竟是彻底救不回来了。


    屋檐挂着大红的灯笼,被夜风吹动,流苏晃晃悠悠,拂在他的身上,他瞧着兰危房间里贴的喜字,血一样刺目,将他眼睛都烧红了。


    如果兰危真是知道他死期将至,那何必还同他成亲?——不对,看他的态度,大概在和他重逢之时,就知道他时日无多了。


    既然明知道死之将至,保持好朋友的身份,好好陪他最后一程,也算仁至义尽,何必泥足深陷,将关系拉到最近,再目送最亲近的人死去呢。


    死去的好朋友,死去的未婚妻,死去的妻子。


    这三个身份,痛苦的程度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顾易怔在了原地,听着外面更漏一下下响起,远处夜枭被惊飞,扯着粗粝的嘶啼声从夜空中刮过。


    “我只是想,日后缅怀他时,还能有个未亡人的身份。”


    屋子里,兰危回答小雅道。


    【作者有话要说】


    兰兰是一款外表酷哥内心纯爱战神的绝世恋爱脑


    小顾是一款外表凶悍泼辣内心柔软的嘴硬型恋爱脑


    共同点是都很会爱人


    第105章 照流萤(3)


    顾易怔了好一会儿, 察觉到自己停留太久了,又飞起来,准备离开。


    夜空中, 又是一只乌鸦飞过。


    万籁俱寂,四野无人,这些飞鸟怎么会被惊起?


    他心底忽地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下意识又扭头飞回去, 想要提醒兰危有危险, 刚飞到门口, 便听见里面小雅饮泣的声音,语气缥缈,像夏夜的一缕凉风吹过。


    “你对他, 可真是情深似海……都是一母所出, 贺兰游却三心二意,他若能有你一半情义,我死也瞑目了。”


    顾易明明听见是她在哭,下一刻, 兰危的闷哼声却传了出来。


    “你……”


    顾易知道出了事,忙推门进去, 小雅慌乱的看着兰危, 惊得后退了好几步, 泪水断线一般流下来, 不住道歉:“……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贺兰香雪让我这样做的, 我实在没有办法, 对不起。”


    顾易见她暗算兰危, 早已勃然大怒:“她叫你做你就做?真是一条好家犬!”


    他上前去扶住兰危, 小雅抚住肚子,盯着两人,良久后忽然惨笑了数声:“我若不听他们的话,肚子里这个胎儿便又保不住。我才怀孕不到两月,贺兰游又看上别的女子,世上痴男怨女无数,负心薄幸者无数,你们却情比金坚……可你就算这么爱他,又有什么用?反正他总要死的,我们都一样,哈哈,都是一样的!”


    她幽幽出了房门,只留下一串凄厉幽怨的笑声。


    兰危按着手臂,脸色已经一片惨白,顾易眼角余光看见一只巨大的蝎子被拍落在角落。方才小雅定是用哭诉的声音,掩盖了放出蝎子暗算的声音,这蝎子鳌足冷蓝,身上却泛着红光,通身足有小臂大小,一看就是剧毒之物。


    他见匕首正在旁边,拿起来便要割自己手腕放血,兰危握住了他的手,也没能拦住,他一把划开手腕血管,可不管怎样挤,也没有汁液被挤出来。


    他只能放弃,又摸向兰危身上:“你有没有解毒的药?先吃一颗,将毒控制住。”


    “别急。”兰危握住他的手,脸上黑气一阵阵浮现,语调依旧冷静得可怕,“你去旁边天山客栈,请许老伯他们抓紧带人过来……变小一点,别叫别人看见。”


    顾易知道他虽然表现的从容淡定,但这毒定然也不轻,贺兰香雪对付他的,肯定不会是等闲毒物。


    他生怕自己走了,兰危被人围攻,会支撑不住,抓着他的手臂一时不肯离去,兰危摸摸他的脸:“乖,快去。”


    “那你藏在房间里,先不要出去。”


    顾易叮嘱了他,硬下心肠,从房门飞出去,身后兰危闷哼一声,似乎吐了血,顾易也不敢回头去看,担心自己看了,便不忍心走。


    刚出院门,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便迎面张开,顾易知道这是防他的,又换了个方向,再飞出去时,巨大的威压挡住去路,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他依旧飞不出去,只能再换方向。


    可另一条路,也已经守满了修士,无数双眼睛射来,目光灼灼地盯着空中,手中武器蓄势待发,这条路也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无路可走,他脸色惨淡,只能再踅回房间,兰危正结跏趺坐,运功化毒,顾易不能上前去打扰他,便关门坐在门口,为他护卫。


    这些人畏惧兰危甚深,知道他中毒,一时也不敢上前,想等着他毒素蔓延,丧失行动力时,再来捡漏。


    顾易压低眉头,眼睛发红,目光利得像斩烟霞的锋刃。


    真要伤兰危,也得看他同不同意。


    大不了换回原身,正好他修炼四卷之后,还从未找人试过神功威力。


    他心渐渐定下来,这时忽然发现,小雅竟还在院子里,坐在一个最偏僻的角落,她衣服沾了不少污泥,发髻也被自己抓得有些散乱。


    面对始作俑者,顾易忍不住冷声嘲讽:“你怎么还在这里,不回去找你的好夫君?你立了一大功,回去一定能被明媒正娶,当贺兰游的妻子,做贺兰香雪的好儿媳。往后夫妻情深,婆媳关系融洽时,可别忘了,是今日靠背刺朋友换来的好姻缘。”


    小雅尖叫一声,捂住耳朵。


    顾易却咄咄逼人:“你敢做,还不敢听别人说么?你装的好无辜。辜负你的人是贺兰游,伤害你的人是贺兰香雪,兰危正是将你当做朋友,才邀请你参加婚礼……你却挥刀向对你最好的那个人。”


    “不是!我没有!你不许说了。他叫我来,只是想我看看你还没有救,只是为你!不是你说的那样!”


    顾易心中又有些难过,良久后,才冷冷道:“所以呢?你就可以心安理得暗算他么?”


    “我原本不想的!”小雅大声回击,吼完这句,才咬住了嘴唇,缓缓将头埋进膝盖里,“……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他能这样全心全意爱你?我听着那些话,不由自主的,就拿出了她交给我的蝎子……反正他不会死……他们只是要他拿出什么东西而已。那是他的母亲,怎么会真让他死?”


    顾易不可置信看着她:“你真是……不可理喻。”


    小雅又浅浅的笑了,泪珠却滚在手臂:“他以前……也对我说过好多情话。”她找了找调,唱了出来,“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绿水之波澜,天高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催心肝。你看,他教我的诗这么真挚,却看着我伤心难过,也无动于衷,一模一样的话,他很快又对别人说去。今日见到兰危做的,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原来从前的都是假的,原来我对他根本无足轻重。”


    顾易觉得她可恶,又觉得她可怜,恍惚之间,竟想起了书中的顾然。世上痴情女子,在男人身上,总有吃不完的苦楚。


    他道:“无论如何,这些也不是你伤害他的理由。”


    “就当是我鬼迷心窍。”小雅擦了擦眼泪,但泪珠又断线一般滚出来,“他要是有事……我将性命补给你就是。”


    “说得轻松,你的性命能换得回来他的命么?!”


    “宁宁。”


    顾易还想说什么,屋子里忽然传来兰危的呼唤声,顾易忙跑进去。


    “好些了么?”


    “嗯。”


    兰危淡淡应了一声,向他往来,他脸色好了一些,似乎压住了毒素,眼珠黑白分明。


    “没能出去么?”


    顾易不好意思上前:“对不起……我没能叫来人,”


    “没事,”兰危道,“他们归根结底,是为了神书而来,不会轻易要我性命的。”


    顾易却不这样认为:“她们一定会在天亮前发难,贺兰香雪这次撕破脸皮,说不定便会斩草除根。”


    兰危:“那我们便拖到天亮以后,你说好不好?”


    顾易看向他的眼睛,霎时心领神会,兰危和他打的一个主意——不答应,不拒绝,拖延到天亮,等更多人来。


    届时别的势力一来,就不是贺兰香雪一人说了算,隔岸观火,浑水摸鱼,这一招他从前屡试不爽。


    “是好主意,天一亮,许老伯他们定会立即过来。我陪你在这里等。”


    他坐下在兰危旁边,兰危下意识想搂住他,手一伸出,却又收了过去。


    顾易知道他介意体温的事,大大方方将手伸过去:“人家说夫妻成亲之前不能相见,咱们见也见过了,牵一下手,想必也不碍事。”


    他手贴近兰危之时,便察觉一股凉意,仿佛身边之人没有一丝的体温,若猛然碰一下,恐怕当真会吓到。可他早习惯了,这时天热,也就不会太难受。


    兰危张开手掌,接住他的手,五指扣进去。


    然后另一只手伸来,将他搂过去,


    “你上次在冰湖之中下和我说的话,你还记得么?”


    这么温情的时刻,他竟然提这个,顾易浑身一僵,抬头看着他。


    什么意思?这个时候要追究他么?


    早知道这小子疑心重,他就不应该心存侥幸!


    他有些慌乱,眼珠乱转,兰危捏了捏他的手:“我怎么觉得,你那时说的话,才是假的。”


    什么意思?


    兰危盯着他的眼睛,他睫毛好长,翻飞在清丽的神采飞扬的双眼上,脸上只露出一双眸子,也像会说话一样,喜怒哀乐都藏不住。


    “你心底里,也是愿意嫁给我的。”


    哪有!


    他刚才还想跑路的!


    顾易不想承认,又不便说出实话,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臭美,我才没有这样说过。”


    他将手抽回来,冷笑:“你这人真容易上当,人家对你好一点,你就信以为真,你怎知我不是个玩弄你感情的骗子?”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在冰湖下说的才是真的……你还没告诉我,我要真是骗你,你会怎么样?”


    他忍不住侧头看向兰危。


    上次兰危说过,可他没有听见。


    他还真想听听。


    “不怎么样。”兰危面无表情,不容拒绝地又将他手牵过来


    “我要你,不管你怎样想,都得是我的。”


    第106章 照流萤(4)


    这样霸道的话, 他偏偏还说的这样自然,因为情感真诚,更没有丝毫油腻。


    顾易被他说的话一震。


    他这人也算至情至性, 自己想要,便不在乎付出是否值得,既不权衡, 也不退缩……只听从本心, 想要便要。


    可惜当真遇上他这个骗子……至少也能让他长个记性。


    他想了想, 道:“其实我反悔了, 我不想和你成亲了。”


    “为何?”


    顾易:“不为何,忽然觉得不想嫁你。”


    兰危:“没有后悔药可选。”


    顾易:“你难道还想逼婚么?”


    兰危:“不错。”


    顾易:“除非你将我打晕,绑起来……不然我肯定会反抗, 会逃跑。”


    兰危:“那我便将你迷晕, 绑起来。”


    “无赖!”


    兰危捏捏他的手:“无赖便无赖。”


    顾易还想再说什么,外面已响起了贺兰香雪的声音。


    “兰危,咱们母子许久未见,不肯出来见见母亲么。”


    顾易一听她这个自称便来气, 她有什么资格当兰危母亲?


    他正想理论,外面已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 有亮光在门外一晃而过, 顾易看得分明, 惊道:“她们要放火!”


    “出来吧, 母子连心, 我不会将你怎么样的。”


    兰危从地上坐起来, 顾易方才听他说话之时语气如常, 以为他将毒控制得不错, 没想到扶他起来时, 才发现他身上显然没有力气,心中一沉,又不敢表现,只能抬头无声看向他。


    兰危知道他担忧自己,摇了摇头,上前将门打开。


    屋外一片黑压压的人头,贺兰香雪站在最前方,盛装华服,雍容华贵,在院子中格格不入。


    她道:“你一直不肯回来,除了恨我,是不是也是因为有神书做倚仗,所以觉得可以不依靠我?”


    “你多虑了。”兰危冷冷道。


    “儿大不由娘,我小的时候没有养育过你,你恨我也是应该的,可母子之间,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如今天下修士都对你虎视眈眈,你不信任母亲,不信任你师父,难道便靠你那些散修朋友,靠你身边这个将死的精灵?”


    “你脸皮可真厚,他不信任你,已经被你放的大蝎子毒倒了,要是信任你,这会儿恐怕命都没有了。依我看,你们虞国的城墙不如拆掉,换你的脸皮来,护城效果一定更好。”


    “子不教,父之过,他没有父亲,便由我来教导。他不肯听话,我不得不出此下策。我们母子感情,正是因为你从中作梗,才始终隔阂,始作俑者便是你这个精灵!来人,将他给我拖下去!”


    “谁敢动他?”


    “我说拖便拖,看他能将我怎样!”贺兰香雪一甩袖,继续下令,“去!”


    顾易在人上来之前,便已变小,飞至半空中,兰危将剑拔出来,冷冷看着众人。


    火把之光跳跃,他们更多的人都隐在黑暗之中,不发一言,唯恐将外人引来,顾易飞至半空,身后依旧有人拦截,让他无法飞走。


    他焦急盯着下面的兰危,兰危看起来不受影响,实际上毒素未解,是经不起动手的。


    他四周望了望,找准一个只有一人看守的角落,变至最小,猛地飞过去。


    那人眼力极好,饶是黑夜,依旧看准了他身影将他拦住,顾易横冲直撞,怎么也飞不过去。故意大声叫道:“你们要都觉得是我的错,那我走好了,干嘛?还舍不得我走么?”


    贺兰香雪只作没听见他说话,看向兰危:“现在恨我回凤安去,亲事作废,约定也作废,我答应你,以后前事休提,咱们两个,只作平凡母子,像方儿游儿那般……”


    顾易道:“我看很好,以后锦衣玉食,岂不快活?你切记一视同仁,不要偏心,我就放心将哥哥交给你了。”


    他一边大声说话转移别人注意力,一边看准空隙闯出去,他毕竟极小一点,不容易拦住,这一下飞了出去,便拼命往前逃,可他身后的那人穷追不舍,竟跟了上来,两人一追一逃,霎时间飘远。


    院子里,夜风卷起兰危的衣袍,他目光是极冷的,嘴角却勾起抹轻蔑的笑:“真和他们一样?那不知道,等你死之后,继位的是我,还是他们?”


    贺兰香雪一愣,随即道:“世人都以为虞大虞是我贺兰香雪的大虞,可归根结底,那是翁家的大虞,只是他们的人没有修炼天赋,所以由我代管。不是我的国家,又怎么谈得上继位二字?”


    兰危皱眉:“既然如此,我跟你回去,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处?”


    “胡说,母子亲情,血脉相连,又怎是金钱利益可比拟的?”


    兰危:“既然夫人只为亲情而来,我吞下这颗忘尘丹,从此忘记神书,想必夫人也不会介意了?”


    他从怀里掏出来一枚丹药,作势便要吃下,贺兰香雪盯着他:“你!”


    兰危:“神书惹人觊觎,总有源源不断的麻烦,只要我忘掉,大家也就没念想了。”


    他仰头便要将喂进嘴里,贺兰香雪尤在迟疑,人群中却忽传来一声大叫:“别让他吃下去!娘!”


    贺兰方忍不住从人群中跑出来,怒气冲冲道:“他中了蝎毒,无力还手,娘你还与他啰嗦什么??!叫他将神书交出来,天命之书,自然也应当由天命之人拥有!!他有什么资格说忘就忘!”


    “方儿!”


    他气急败坏出来搅局,贺兰香雪知道兰危只是在拖延时间,对这个小儿子实在恨铁不成钢,厉声道,“退回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我不走,娘,你说过你一定会让他将东西拿出来的!”


    “退下!”


    “娘!”


    “你哥哥和你说笑的,他根本没有吃丹药,他手上也不会有真正的忘尘丹。”贺兰香雪捏紧了袖子,看着搅局的小儿子,“忘尘丹的材料产至象山,百年才成熟,聚星盟虽然夺了不少资源,但没有这味”避尘草”,忘尘丹价值不菲,他们也没有足够的钱和需求,去花费重金去购买这份丹药。”


    贺兰方知道被兰危耍了,有些无措,立即又恼羞成怒:“你敢耍我??!”


    贺兰香雪实在后悔将他带回来,但话毕竟已经说了,只能尽力挽救:“你弟弟年纪小,还不懂事,可我对你说的话都出自本心,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那个精灵虽然闯出去,但有我的人拦着,也做不了什么。你蝎毒入体,一时也驱散不出,若是和人动手,毒素进入心脉,更加无力回天……你好好想想,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和我回去?为你自己,也为旁人考虑。”


    “对!”贺兰方扯着公鸭嗓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否则你和你那群乌合之众,还有你要娶的那个小婊子,被我们捉回来后,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兰危脸色在月光之下,呈现出冷玉一般的质感,夜风将黑墨似的头发拂动,他听完这话,蓦地侧头,冷厉的目光射向贺兰方,竟像冷箭一般,刺得他心中一寒,他刚想大骂,兰危却笑道:“说完了么。”


    贺兰方被他一吓,又听他这样问,正想发作,可张开的嘴还没来得及闭上,便已颈上一凉,热血溅开,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一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即便是贺兰香雪,也没反应过来。


    她自从以前弑夫弃子,便总觉得不安,想要弥补,便只能补偿到贺兰方贺兰游两兄弟上,虽知道自己对他们纵容过头了一些,但也舍不得说一句狠话,更舍不得做出处罚,本以为他们就算一个软弱一点,一个暴躁一点,但总有自己可以护着,也不会出什么事。


    没想到眼下竟见最受宠的小儿子死在自己面前,血溅了自己一脸,狠下杀手的,竟然还是她一直都厌弃排斥、却终究期盼他能弃暗投明的大儿子。


    兰危杀了人之后,毫无悔意,割下一片尸体上的衣袍,擦干自己剑上血迹,然后,轻飘飘扔开。


    “你……”贺兰香雪眨眨眼睛,眼皮上的热血犹温,大红的血痕似乎染进了她眼睛里。


    “你杀了你弟弟!那是你亲弟弟!”


    “我没有弟弟,”兰危同样盯着他,“我父亲叫兰铁山,父母叫方小翠,他们死在了六年之前,没给我留下过弟弟。”


    “好、好……”贺兰香雪眼中冷光湛然,双眼布满血丝,“你从此不是我的儿子,我今日要为我的儿子报仇。”


    兰危将剑握好:“我也正想,替我的亲生父亲报仇,”


    贺兰香雪说完这话,立即飘远,落在最远处的房梁之上,身旁立即有人递来弓箭,她手中已夹三枚箭矢,用力将弓拉开,射向兰危


    兰危正被院中众人围攻,贺兰香雪擅长弓箭,向来喜欢站在高处,远处,看准时机,一击毙命。


    可兰危的身形远在黑夜中犹如鬼魅,飘来荡去,蝎毒已让他动作慢了,力气小了,可依旧没人能近他的身,这依旧是一场单方面的猎杀。


    贺兰香雪想要出箭,却怎么也找不到射中他的机会,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箭雨限制他的行动。她心中清楚,兰危杀人越多,自己中毒也越深,可心中含恨,只箭发得越来越快,逼他闪躲,等毒素侵入心脉,兵不血刃,兰危也必死无疑。


    渐渐地,院子中躺满了尸体,剩下的人缩在门后,不敢上前。


    贺兰香雪:“谁杀了他,替二公子报仇,我赏金万两。”


    明月皎皎,兰危站在尸山血海之中,风高扬起他的马尾,他抬起头,看向明月下屋脊上的贺兰香雪。


    夜风猎猎,他的神色是冷静的,眼神却并不似平日那般古井无波,只是像海一样深沉,外人只能看出翻涌,看不出海浪下的情绪。


    他虽然中毒,但实在强悍,重赏之下,也没人敢来赚这个钱。


    众人只有往后退的,没有敢上前的。


    兰危见没人敢来,看向贺兰香雪:“只剩下你了。”


    “只剩我们了。”贺兰香雪将箭齐平至眼下,“可你也是强弩之末了。”


    又是几箭发来,箭身携的灵力实在强劲,兰危杀光了所有人,眼前便也没有遮挡,只能硬接这几箭。


    正如贺兰香雪所说,毒性越来越深,他早已是强弩之末了。


    这几箭他接得已经非常勉强,贺兰香雪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箭矢雨一般落来,兰危躲了好几轮,人却也离贺兰香雪越来越近,贺兰香雪察觉这点,脸色一变,手下更加毒辣,间不容发,兰危越是逼近她,越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可唯有这样,才能杀她。


    贺兰香雪脸色惨白,也明白这是最后的机会,终于在他快要靠近之时,脚步微不可察的偏移了下,贺兰香雪当机立断抓住这个机会。


    箭簇没入胸口,兰危看也不看,折断剑羽,只向她逼来,一旦近战,贺兰香雪必死无疑,她脸色煞白,看向兰危身后,忽然惊喜道:“你看那是谁?!”


    兰危知道她在扰乱自己心神,并不回头,贺兰香雪却将弓一移,凛然对准他身后。


    “这一箭,我不射你,只射他。你敢上来,他便活不了!”


    兰危这才知道精灵真被抓住了,脚步一停,身后静悄悄的,依旧没有丝毫声音。


    贺兰香雪却没有转移目标,依旧对准他身后,道:“他不想你回头,咬紧了牙齿也不肯发出声音。不知道等我的剑羽穿过心脏时,他还能不能忍得住,”


    兰危停在了原地。


    贺兰香雪漫声道:“这是你能看他的最后一眼,也是他能看你的最后一眼。他是因你而死的,死前连你的脸都看不见……你不肯回头瞧瞧他么?”


    “不要回头!”顾易忽然开口。


    将后背交给一个弓箭手,后果可想而知。


    贺兰香雪想用精灵做饵,诱他回头,再给他致命一击,顾易当然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他之前不说话,现在却必须得说。


    “你放心杀她,我不必看你……也记得你的模样,反正,反正你知道我活不了多久,就当是今天,我寿终正寝。”


    顾易方才逃出去,本想换回原身,可眩晕来得太突然,没来得及换,便被捉住了。


    这人反剪他双手,拇指正好掐住他寸关尺脉,他想要换原躯,依旧是换不了。


    可他不怕,他又不会真死,精灵之躯消逝。他自然就会回到自己身上。


    可兰危不知道。


    他依旧没有动作,顾易光看他的背影,也能看出他的煎熬。他不敢说太多,现在他还能对付得了贺兰香雪,可若不及时逃走,等更强劲的对手到来,以他现在的状态,必然无法应对。


    他方才在小巷里,早看见了魔修的踪影。


    兰危必须得马上离开。


    “兰危!你现在必须得立即动手,别管他说什么,你杀了她,便立即逃走,你若想让我安心,便按我说得做!”


    贺兰香雪笑了笑:“这精灵虽然一无是处,倒也当真爱你,你是有福气的。可惜见不到你们一起穿上喜服的模样……八苦,将他的面具摘了,让我瞧瞧。”


    “嗯。”她端详一会儿:“容貌是配得上你的,也算一对璧人……你不回头瞧瞧,你新娘的模样么?”


    “不要回头!”顾易大声道。


    “八苦!将他的脸给我划花,他既不看,便永远不要看!”贺兰香雪变了脸色,突然喝道。


    顾易见远处有火把飘来,料想是瑤山的人到来,催促道:“快!你快杀了她!她死了,我才能有个痛快!”


    贺兰香雪的箭对准了顾易,兰危这时动了。


    “你叫人放开他。”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决绝利落,“你放过他,我放过你,我数到三,我们一起放下武器。”


    贺兰香雪深深看着他:“你很像你父亲。”


    兰危:“一,二……”


    “不行!”顾易打断他,“瑤山的人要来了,你杀了她赶紧走!我不走了!兰危!她不会真心和你交易的!”


    “三……”


    兰危放下了武器。


    贺兰香雪却没有如约收起弓箭,而是立即掉头,箭尖对准了他。


    “你很像你父亲,快去见他吧!”


    数尺的距离,箭矢猛然发出,即将穿透兰危身躯,这样的距离,神仙也难救,就在这样间不容发之际。所有人忽然发现,天际竟被染成一片绿色,漫天流萤遍布,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绿光遮挡,不能视物。


    除了兰危。


    他看见三只箭矢都在他面前停下,死亡之力握住了它们,漫天流萤里,精灵的身形隐约浮现。


    “永别了,兰危。”


    “快走吧,不要回头。”


    他听完这句话,下意识回头。


    应当有精灵的位置,现在只剩下抓住精灵的那个人,茫然面对眼前的虚无。


    他还保持着抓人的动作,可手中什么都没有,精灵消失得干干净净,除了一片流萤,什么都看不见。


    没有精灵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下线了……原身上线准备中


    第107章 蜀道难(1)


    蜀地向来雾重, 少见天日,若偶尔日出,甚至有少见多怪的小狗吓得大叫, 后衍生出词语叫做“蜀犬吠日”,此地的气候可见一斑。


    今日细雨霏霏,大雾弥漫, 已近初秋, 雨薄雾寒, 巍峨险峻的剑门关在云遮雾罩之中, 更添惊险,鸟道狭窄,有路还似无路, 路人行走其中, 每一步都如走悬丝,如踏云雾,直吓得心惊胆战,生怕一步踏错, 便坠入万丈深渊。


    一干人走得悄无声息,大气也无人敢出时, 只听清脆的踢踏声传来, 众人回头一看, 蒙蒙细雨之中, 一点红影淡淡浮现, 而后愈来愈浓, 愈来愈近, 竟是一个年轻人, 骑着毛驴, 如履平地,心不在焉的走来。


    普通人靠自己双足行走,尚要小心翼翼,他骑着一只扁毛畜牲,竟然还闲庭信步,表情满不在乎,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什么。


    道路越往前越窄,众人忍不住为他捏了把汗,有人心善,提醒道:“后生,路窄了,仔细着点。”


    这一身红衣,细雨骑驴入剑门的年轻人自然便是顾易。他回过神来,依旧不看路,只冲众人笑了一下:“谢老丈提醒,不过不碍事。”


    他走得近了,众人心中又是一惊——好漂亮的年轻人。


    蜀地群山莽莽,并称蜀山,向来是人杰地灵之所,钟灵毓秀之境,历来也出过不少有道之士,这些人餐风饮露,超凡脱俗,蜀道虽难,于他们却若等闲。


    这人年纪轻轻,气质不俗,身怀绝艺,显然是此道中人,只是未免太艳了一点……几人一时看得呆住,还是顾易开口提醒:


    “此处逼仄,错不了路,请诸位走前头吧。”


    几人回过神来,连声应是,互相搀扶着往前。


    顾易便耐心等在后面,等他们往前走了,才缓缓跟上,依旧是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


    自从他金蝉脱壳,离开定远城,已过了二月有余,这一个多月里,他探遍了瑤山,又回了好几次凤安,钟渝却如人间蒸发一般,竟找不到丝毫线索。


    他找不见钟渝,自然也就找不到顾然。


    可顾易上次在凤安同师父告别,承诺三月便回,如今却过去一年有余,此处没有进展,也需得回去见见师父和家人,让他们安心。


    后面的事,便等见了他们再从长计议。


    说来也巧,他回到凤安,熟人没见到几个,却遇到了上次留下的那只毛驴。


    天底下驴子都长一个样,让他来认,他决计认不出,没想到这驴乖觉,竟认得出他,一见到他,挣脱了现任主人,便向他奔来,十分亲昵的贴近。


    任凭主人如何打骂,它也不走,这本是顾易的驴子,由旁人用了一年,现在物归原主为时未晚,顾易自然要了回来。


    他原本想去何处,转瞬即至,有了毛驴,反倒要来迁就毛驴的速度,慢吞吞骑着它过这“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一路上好不无聊,自然也就心不在焉。


    这驴似乎知道自己处境,鼓足了劲要在他面前表现,任凭多难的路,都走得稳稳当当,丝毫不惧,路越艰险,它越兴奋,越走越精神,只恨不能在这小径上蹦起来,顾易担心它不小心跳下山去,自己由骑驴变成了背驴,未免太难看,忙拉住了绳将它牵住。


    现在前面有人,它一点速度也发挥不出来,更加憋闷,不住摇头晃脑,用蹄子去刨地下黄土。


    前面的行人也察觉到了,忍不住赞叹:“仙师艺高人胆大,就连骑的驴子,也这么有脾气。”


    顾易也有谈兴,笑道:“驴自然是脾气最大的,要不别人怎么说驴脾气?我这头更甚,脚力强,爱卖弄,只管撒蹄子跑,也不顾主人颠得难不难受。它一路疾奔,亏得这会儿慢下来,我才好喘口气。”


    大家本以为修道之人道骨仙风,遗世独立,清冷而不惹俗尘,没想到顾易脾气这么好,还同他们说笑,心中惊讶,又觉放松,也就放心大胆走路了,这样一来,倒快了不少。


    顾易不催他们,只慢慢跟在后头,这些人还是不敢总是同他搭腔,只闲聊着自己的事,顾易虽离得不近,但他们说的话,还是一字不落钻进了耳朵。


    原来这些人是庆节一带的商贩,近来战乱频发,生意做不成了,听说锦城富饶安宁,便想冒险穿越剑门险关,此后就留在锦城谋生。


    他们是行脚商,走南闯北,也有些见识,言语间忧心忡忡,只觉得现今天下处处不安宁,每日一睁开眼,便是听见何处又起了战火,一时是虞国的天后娘娘向外开战,一会儿是魏国传出了厉害的瘟疫,一会儿又听说有军队向庆节开进……本只是传言,但他们宁信其有,还是立即收拾细软上路,但愿锦城依靠着地远路险,能得偏安。


    一人叹道:“近些年年头都不算好,北地大旱,南方洪灾,西边时疫……老百姓日子本就难过,这个时候又添战火,不是将人往死路上逼么?”


    有人道:“虞国那位天后娘娘觊觎周边土地已久,这时候攻打,正是趁人病,要人命……齐梁两国想必是坚持不了多久的。所以他们下一步真会攻进庆节,也未可知。好在我们是逃了,有这一道天堑,想必能多阻拦虞国大军些时日。”


    他们说的这些,顾易自然也知情,这也是他急着回来的原因之一。


    书中那样的悲剧,这次断然不能再发生。


    “天后娘娘虽是妇道人家,可也真野心勃勃。若齐梁两国沦陷,咱们蜀国也是独木难支。”


    一片唉声叹气,有人忽道:“她倒也没办法一手遮天,我听一个刚从外地回来的朋友说,那位天后娘娘最近似乎惹了麻烦,正头疼呢。”


    顾易听到此处,顿时提高了警惕了,他忽觉有些口渴,摸出自己水壶来喝水。


    果然有人问了下去:“是谁这么有本事,能令她头疼?”


    “听说是,修界从前有位高人,留下了五卷神书,这人气运不错,拿了其中四卷,而且手下还有一些很得力的人手。如今他处处和虞国作对,天后娘娘整日提心吊胆,害怕被这人暗杀呢。”


    正在喝水的顾易险些呛住,咳嗽了两声。


    他这段时间来,总是刻意回避兰危有关的消息,自他走后,兰危做了什么,情况如何,他都丝毫不知情。也不想知道。


    千防万防,竟没想到今日在这羊肠小路,避无可避的地方,还是听到了兰危的消息。


    鸵鸟果然当不长久。


    路人见他似乎有异样,回过头来问询,顾易摇头:“没事,呛了一下。”


    他们便继续谈论起来。


    “这人当真这么厉害?不知怎么和天后娘娘结的仇?”


    “说来令人扼腕,据说是未婚妻被她害死了,就在新婚前夜,都等着梳妆了,结果因为她出手暗算,还下了毒,这人为了救自己夫君,就死了……也是可歌可泣。这样的血仇,如何能不报?”


    “你说得对,不过虞国势力那么强劲,这人未成婚,自然还是个年轻人……能是对手么?”


    “这人年纪虽轻,要论起来,恐怕比那位天后娘娘还要强些。她害怕得要命,躲在天香皇城,终日被人守卫,门也不敢出。”


    “如此少年英雄,竟也护不住自己妻子,实在可惜,人死不能复生,终究是一大憾事。”


    “唉,世事难料,有大造化,也未必事事能圆满。听说这少年人用情极深,出事以后,没过两天后苏醒,便同未婚妻的灵位办完了婚礼,说‘生生世世,结为夫妻,千年万岁,此情不移’,也真算至情至性之人……”


    “啪”地一下,水壶掉在地上,弹了一下,滑进深渊之中。


    众人听见声音回头,见红衣仙师面色古怪,忙开口问询。


    顾易依旧只笑了一下,若无其事道:“手滑了。”只是脸上似是在笑,又似乎有些勉强,和方才走来时那番云淡风轻的模样天壤之别。


    众人想他也是修士,不知道知道什么内情,若是说得不对,惹他不快,便不好了,因此也默契缄口,不再交谈,安心赶路了。


    很快到了宽敞的地方,一行人让了路,顾易骑驴上前,向众人告别,驴子见路平坦,又发挥出实力,踢踢踏踏,很快跑远。


    顾易这次倒没有阻拦,骑在驴背之上,一路颠簸,很快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太困了,先写到这w


    第108章 蜀道难(2)


    终于远离了那群路人, 顾易驱策青驴疾驰,景色不断后退,他脑中放空, 也不去看两侧家乡旧景,脑海之中,依旧是方才他们所说的一番话。


    看来回避了两个月, 是有效果的, 如今想来, 已并不觉得有何惊心动魄。


    他当日也是见情形危急, 精灵身躯毕竟已经无力回天,不过早晚几天的区别。虽然精灵始终隐瞒身躯寿命将尽的事,但实际上于他也没造成影响, 他总归用了人家身体, 既然医治不了,唯一能回报的,只有尽力做到当初答应他的事情。


    他不知道精灵还能不能听见,还是在脑海里向他重新承诺一遍, 当初的约定,他一定做到。


    然后, 流萤漫天, 精灵彻底消失在了那个夜晚。


    没有了兰宁, 从此以后, 世上只有他, 他换回自己身躯之后, 身上留下的, 仅有从前带的那张面具, 和特意留下的一根发带。


    别的东西, 都跟着精灵一起消失了。


    他藏在人群里,直到确认了兰危没事,平安被散修们带走了,才放心离开。


    兰危如今是何心情,实在可想而知,不过他总是很心虚的……这样的结局,比他当初预想的,让兰危爱上自己,再狠狠甩了他,似乎还要残酷百倍。


    若哪日兰危知道,这可歌可泣壮怀激烈的一段感情,只是他一时兴起,故意捉弄……那他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所以从今往后,即便天塌下来——他也得将自己马甲捂紧!


    玄尘山比锦城更近,他进关之后,便决定先上山去,探望师父。


    他好长一段时间没回,并且音信全无,旁人都好奇他到底去了何处,只是霜星子不漏口风,大家也打听不出什么。


    只是心中都暗自猜测,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


    月白峰的同门们虽然对他又敬又怕,但听说他凶多吉少。心中也隐隐担忧。


    他忽然出现,回到山上来,一群师弟师妹们喜出望外,虽害怕他,也忍不住围上来,叽叽喳喳问他是去哪了,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可算回来了,大家都以为他怎么了呢。


    顾易被围得头晕,捡着回答了几句,便道:“师父呢?我先去拜见他老人家。”


    “怎么,你还知道回来?”


    威严低沉的声音响起,围着他的人群霎时退开,他向前望去,见到了屋檐站立的中年道人,胸中一热,单膝跪了下去:“弟子顾易,拜见师父。”


    霜星子遥遥看了他一眼,也不上前,看足了一会儿,然后才道,“一年多时间,音信全无。怎么,还能认得上山的路?”


    “师父……”顾易忙嗑下去,却不解释,良久,霜星子才淡淡道:“进来。”


    “是。”


    顾易跟他进了大殿,进去之后,垂首侯在他面前,霜星子却不看他,只在一旁坐下,提起水壶倒茶:“你走这一年,消息也未递过,你娘整日找我要人,就连掌门师兄,都时时找我问你在做什么。一到有比试的时候,十九个峰,个个来打探你的消息,问你回不回,几时回。我这做师父的,竟一句也答不上来……我不说,他们又整天担忧,说你死了。你看看,你给我留的好烂摊子。”


    顾易摸摸鼻子:“弟子知错了……”


    “认错倒爽快!”霜星子将茶壶阁下。


    顾易忙上前将茶端给师父:“师父消消气。弟子保证,绝不会有下次了!”


    “这会儿会献殷勤了,现在可以说说,去做了什么大事么?”


    顾易上山之前,已经想好了解释,反正玄青已死,不如拿来做个幌子,往后也算名正言顺。


    “弟子并非故意隐瞒师父,只是带我走的那位高人,不允许我将事情告诉任何人。他带走徒儿,这一年里,都在传授徒儿他的绝学,功夫未到家时,自然不放我走。徒儿愚钝,所以多学了些时日。”


    顾易说完这话,又笔直跪了下去,一徒不从二师,霜星子已是当世高人,徒弟却找他人学艺,实在犯了大忌讳。


    果然,霜星子脸色有些凝重,这种事情,换作旁人遇见,第一时间就会发火震怒,甚至怀疑弟子故意出言羞辱,必狠狠重罚一番才是。


    “教你的那人是谁?有什么功法,值得你隐姓埋名,学上一年?!”他声音有些严厉。


    “回师父,是《朝暮春秋卷》。”


    “……玄青道尊?!”霜星子脸色一变。


    顾易道:“不错……正是玄青道尊。他,他自称命不久矣,五卷神书虽藏在五处,但条件苛刻,恐怕不可能有人找到,他临死之前,终不甘心,又找上了弟子,想将内容全部传授于我,以免神书失传。弟子自作主张,未及请示师父,便擅自答应……请师父责罚。”


    “若是神书,谁又能抵抗得了呢?只是,玄青道尊当真?”


    顾易:“不错,徒儿一直在他身边,看着他渐渐天人五衰,终于……羽化,便亲手将他葬在雪山地宫之中。”


    霜星子:“看来玄青道尊之死,果真不假。你能得他青睐,也算造化。你葬下他之后呢?又去了何处?”


    “弟子本想第一时间回来,又听说姐姐还没有线索,便又四处寻觅了一段时间。”


    “可有线索?”


    “有……听说,她与钟师弟在一起。”


    霜星子沉默良久:“我也一直在找钟渝这个逆徒,只是除了上次在西域露过一次面,别的时候,都没人见过。他虽不出来,血疫却已出现在西北地区,不知何时便会蔓延开来。”


    顾易道:“只要他敢现身,千里万里,虽远必诛。”


    “好!”霜星子喝了声彩,严厉的目光看向他,“如今你已今非昔比,你要杀他,他必死无疑。他炼制血疫,天理难容,我月白峰必须得清理这个门户,只是此人狡猾,你万事小心,更不能连累到你姐姐和忘归,记住了么?”


    “弟子明白。”


    霜星子依旧是那副神色,不过语气却和缓了一些:“说起来,燃青峰的兰危师弟,不知你还有没有印象?”


    兰危一滞:“有一点印象……怎么了?”


    “玄青道尊担心无人能取得他放下的藏书,想必是他身体衰弱,没有前去检查。这四卷神书,早已被你兰危师弟拿到了,说来也巧,他自己寻得了神书,你又靠玄青道尊亲授了神书,你俩也算缘分匪浅。”


    顾易有些心头,思索一会儿,才道:“师父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我上次见到吕师弟,他言语之间,看似为兰危高兴,可我看他脸色不佳,显然是靠练气功夫压下的怒火,我们多年师兄弟,他能瞒别人,却瞒不过我,后面向他的小童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那夜地宫开启时,他原本将兰危留在自己身边看守,后来宝库忽然被人开启,他担心失窃,跑去查看,兰危才趁这个机会离开。


    后来你也清楚,果然兰危便是神书的传承者,也是聚星盟的盟主,那么当日开他宝库的,自然便是兰危的人。


    兰危与亲生母亲贺兰夫人翻脸,不死不休,他又与贺兰夫人走得近,不免从中斡旋,恐怕也存了让兰危交出神书的心。他们师徒之情,表面虽依旧维系,实际却……”


    顾易道:“师父是说,吕师叔暗地里已经极忌惮兰师弟了么?”


    霜星子:“扯远了,这些本不该说给你听。他们师徒之间的恩怨,咱们外人不好议论,可现在形势微妙,你得道尊亲授的事,也不要宣扬出去,免得惹人误会。”


    顾易道:“此时弟子只告诉过师父,还没告诉第二个人。”


    “起来吧。”霜星子抬抬手,“见过我了,便回家报个平安,免得家人担心。”


    “是。”


    ……


    顾易告别了师弟师妹们,牵着驴子,又下了山。


    师父素来不会随意谈论别人私事,和他说那一番话,恐怕也是暗自提醒他,兰危与吕不同之间关系微妙,恐怕顷刻便翻脸,聚星盟与虞国为敌,贺兰香雪又正在扩张版图……目前情形当真风雨欲来,他身为顾家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置身事外。


    依他看,吕不同与兰危翻脸,不过时间的事,他如今还能笑面相迎,换取兰危信任,但一旦明白根本无利可图,又有贺兰香雪逼迫,迟早会图穷匕见,对兰危下手。


    兰危本就疑心重,防备心强,除了上次情况特殊,这次自然不会轻易着他的道。


    两人一旦翻脸,聚星盟与虞国的对抗,便只会更加激烈。


    他下了山,忽见几个熟人迎面匆匆走来,脸色浮肿,魂不守舍,一脸倒霉样。


    走得近了,他才认出,这是耿浩一行。


    “你们这是怎么了?”


    “关你屁……”耿浩眼都没抬,张口便要骂他,看清人后,硬生生吞回了后面的话,“是是你啊?你怎么回来了?不不对。你没事啊?”


    顾易:“我好得很,有事的恐怕是你们。发生什么事了,垂头丧气的。”


    “嗐。”耿浩掏出扇子扇了扇,“别提了。哥们儿确实时运不济,倒了霉了。从小到大,向来只有我作威作福的份儿,没想到时移世易,给那小子小人得志。骑我们身上作威作福上了。师父也不管管,还说以后燃青峰交给他——让他当峰主,岂不将哥们儿作践死?我从前看你顾逸眉毛鼻子都讨厌,如今有了对比,连你都顺眼了。”


    顾易诧异:“是兰危?他回来了?”


    耿浩一脸遇到知己的模样:“不愧是你,一语中的!那小子真不是个人,你不知道,他现在就跟变了个人一样,真真小人得志啊——我们当师兄的,整日被他使唤不带停,看他那架势,恐怕天底下是没人值得他放在眼里……”


    顾逸仿佛一点没听出他挑拨的意思,漫不经心道:“你们以前也没手软,风水轮流转,如今也该他使唤你了。”


    耿浩碰了个软钉子,有些不忿,挤兑道:“看不出来,你顾逸骨头怎么也软了?你以为你说他好话,他就会念你好么?人家现在是堂堂盟主,自己亲妈都不认,真当他与你还有什么旧情可念,他马上……”


    “他做什么,和咱们有什么关系?”顾易不想听这些话,开口打断他,笑道,“别人家事,轮不到外人说短论长,你少说两句,他说不定早些消气,便不折腾你了。”


    说罢骑上驴子,正要远去,又扭头提醒他:“你记住了,我不必向他卖什么好,和他从来也没有什么旧情。”


    说完,他一夹驴腹,一抹红影在远山翠色中迤逦远去。


    “呸,真能装,装个什么劲啊……”耿浩唾了一声,收起扇子,又往前走,没走两步,却见到前面一个熟悉的黑色人影,吓得一弹,结结巴巴道,“兰兰兰师弟……你怎么在这??”


    第109章 蜀道难(3)


    “方才过去的是?”兰危道。


    “顾逸那厮, 运气倒好,又诈尸回来……算他回来的得及时,这会儿回家, 正好给……”


    耿浩正碎碎念,对面忽一记眼风刮来,他心中一寒, 忙闭上嘴, 想了一想, 仍不服气。


    “真要论起辈分, 你还得叫我一声哥,你要是小时候留在凤安,我出去玩、喝花酒, 都指定要带上你, 往近了说,我好歹也是你师兄……难道你就不能对我尊重一点?”


    兰危只冷冷看着他,不发一言,耿浩给他看得一滞, 甩甩袖子:“不叫就不叫……谁稀罕。真是倒反天罡,换小爷我今天来伺候你……”


    他想起什么, 眼珠贼溜溜一转:“对了, 师父今晚请你到芜尘池小聚, 你会到吧?”


    “嗯。”


    兰危应了一声, 飘然远去。


    ……


    顾易越往前走, 却越有些怀疑, 兰危这个时候不在凤安那边坐镇, 怎么忽然回来?


    他对耿浩等人有怨气无可厚非, 可换作从前, 恐怕也不会明面上整治他们。


    而且他们的人动了吕不同的宝库,他不会猜不到,吕不同如今正忌惮着他。


    他大大咧咧回来,对耿浩等人连表面功夫都懒得维持,也不符合他从前作风。


    ……难道是受的刺激太大,心性大变了?


    顾易一想到这里,便及时打住。


    肯定不会和他有关系,兰危是谁?哪会这么容易被外人影响。


    不管兰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的他已非书中的他……什么招式,他总能招架一番的。


    他想到此处,心中又隐隐察觉不安。


    按书里的时间线,这时候虞国的人早攻进锦城了,但这次贺兰香雪被兰危的聚星盟压制,腾不出手对付顾家,只怕攻打计划仍在筹备之中。


    他还是得抓紧回去才是。


    他夹了夹驴腹,催它走快一些,此地距锦城不过一百多里,夜晚之前,可以赶到。


    玄尘山一带海拔偏高,群山万壑,自古苦寒,锦城却位于盆地中央,一片沃土,向来富饶,往日他走这一条路,总是越走越热闹,行人越来越多,今日不知为何,行了许久,官道上依旧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他更觉不安,催动驴子,再往前走许久,便见到了白天那几位行脚商。


    他们身上却没有了之前带着的包裹,衣裳发髻都乱了,脸上更带有血痕,显然受过鞭笞,他忙牵住驴子,停在几人面前:


    “你们怎么在这?没有进城么?”


    “仙,仙师。”失魂落魄的一行人,看见他后,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迎来了救兵,落下几滴滚烫的泪水,颤颤巍巍上前,拭着泪道:“总算见到了仙师,要是早些时候,仙师能在,老李他也不至于……”


    兰危目光扫过,人群里果然少了个人,追问道:“怎么回事,什么人做的??”


    “回仙师的话,我们傍晚到了锦城,准备进城,便被拦住不让进……拦住我们的是一队士兵,听他们的意思,他们是在前面探路的,更多的的人还在后面。”


    “他们本想杀我们,我们只能将财务都献出去,才捡回一条性命,不过也被勒令不许进城,被他们赶了出来……老李不肯将钱给他们,便遭了他们毒手。”


    顾易来不及思索,直接问几人:“我现在必须马上进城,你们现在是想原路回去,还是跟我一起去锦城?”


    几人一起商量了一会儿,然后找到顾易。


    “我们商量好了,想跟着仙师去锦城。”


    顾易看了他们一眼,锦城虽然危险,但至少在他眼皮之下,便点头:“好,你们跟上。”


    赶到锦城,已是夜半,城中有宵禁,大门也关了,顾易悄无声息飞越城门,踅进门房,守卫早已被杀,尸体埋在一旁,腥气隐约,几个鬼鬼祟祟的人穿着蜀国士兵的衣服,正在检查手中一串钥匙。


    顾易摘了路边两片树叶,将几人喉咙割断,进去拿回钥匙。


    他不知敌军有多少人,如今分布在何处,开城门之后,叮嘱几人先找地方藏起来,不管谁来,也不要开门,等他派人来接。


    安置好他们,他立即骑驴,回到了顾府。


    大街上空空荡荡,青砖湿冷,驴蹄在上面的踢踏声格外清晰,一路撒下,惊醒不少入睡的百姓。


    “吁。”


    到了顾府,大门洞开,烛光煌煌,竟都没有睡下,府中吵吵嚷嚷,一看这便是出了事,他忙走进去,院子里挤满了人,都是顾氏族人,正在争论不休,有人口中嚷道:“……现在家主和夫人都被人掳走,军队立即就要攻打进来,这会儿城中说不定就有他们的人,还不逃命,留下来给人殉葬么?”


    “你别忘了,现在小逸还没回来,等他从玄尘山回来,自有人主持公道,要走你走,我们在这等他!”


    “哈,还等顾逸,你出去打听打听,他一年多没回玄尘山,只怕凶多吉少,你待在这,说不定是能早些见着他——阴曹地府里面!”


    “都别说了,若家主一走,咱们便溃不成军,轰然逃窜,有何面目再见锦城父老?锦城顾氏的脸,在我们这都丢光了。军队一杀进城,烧杀抢掠,你们能走,便将蒙在鼓里的百姓送给敌人作践么!”


    “你说的慷慨激昂,那你留下来,看能不能挽狂澜于既倒,能不能救下锦城百姓。别是只是说得好听,到时只给虞国大将,多送一个人头!”


    “好,要走的我们也不阻拦,谁要走的,站在门口去,剩下的站到我身后来!”


    人群犹犹豫豫,但很快有人行动,见有人带头,剩下的也相继做出了选择,最后两边队伍,泾渭分明,自然是要走的人多些。


    就算决定留下的,神情也十分犹豫。


    “好,桥归桥,路归路,咱们往后,各奔东西。你们自己选的,生死也怨不得旁人。”


    决定要走的那边,领头的那人朗声说完,一挥手:“咱们走。”


    “谁想要走?”


    顾易牵着青驴,不紧不慢上前,正站在门口,身形被头顶烛光分割,他眼神温热却锐利,表情分明和煦,但自有一股威压,令人不敢直视。


    “嗯?”他目光扫过一圈,声音威严,“你们想走?”


    “你怎么……”方才还大声叫嚣的顾定,在他的目光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反应过来,才结结巴巴道:“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不能全折在这里了。”


    “原来你是为这个。”顾易将驴绳交由一旁一直干着急不敢说话的管家,“想走也可以,我绝不留你们了,不过人走了,东西得留下。你们身为顾家旁支,这些年来领的补贴,分红便算了,庄园,商铺的房契地契,还有帮助修炼的丹药,灵草,法宝,这些东西,还请通通交还,这样才算得上彻底分割,桥归桥,路归路。”


    “你……这些东西既分出去,哪有要回的道理?就算夫人在时,也从不要我们那三瓜两枣,你一回来,就要代夫人做主么??”


    顾易:“你们踏出这个门,便不是我顾家的人,还留着我们顾家的东西,能心安理得me?”


    他负手走到院子中央:“今日劫难当头,蜀国,顾家,俱已危在旦夕,你们临阵脱逃,我不阻拦,但顾家的东西,理应归还。愿意留在此处,与我们同生死共存亡,为蜀国坚守阵地的兄弟,才都是我们顾家的好儿郎,这些东西,我一分不取,日后会悉数分出。”


    “谁要走,谁要留,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不走的,站到门后来,要走的,留下东西,立即能走!”


    顾易蓦然回头,看向众人。


    他从小天赋卓绝,一直被当做未来家主培养,后面去了玄尘山,更是突出得一骑绝尘,威望甚深,家主不在,自然便由他当家。


    虽然方才那人狡辩是“三瓜两枣”,实际这些东西有的照例分配,有的是自己贪来的,他们逃走之后,生存全靠这些积蓄,真要悉数归还,以后便没有财源。


    交出东西,实在肉痛,不少人都迟疑了,不过一会儿,迈着细步,跑到了门后。


    很快,结果出来,全部人都留下。


    毕竟。


    “顾逸”回来了。


    第110章 蜀道难(4)


    就在昨天, 贺兰夫人忽然出现,拜访顾家。


    她提出,顾然消失, 至今未归,不知道做了什么去了,虽然婚约解除, 但流言蜚语四起, 贺兰家也深受影响。


    顾夫人听到这话, 大为光火, 贺兰游是什么货色,她出去半年多,早摸得一清二楚, 就凭这种人, 还敢上门来指责自己影响他们名声。贺兰香雪不过仗着虞国势大,故意挑衅。


    家主好劝歹劝,谈话才继续下去,贺兰香雪道, 她损失一个好儿媳,还平白被人中伤, 心里很郁闷, 便想上门再买一个宝贝, 补了顾然的空缺, 才算弥补损失。


    顾然是掌上明珠, 无价之宝, 她想要求购的, 自然也是顾家最珍贵的东西。


    ——她想要顾家的飞虹令。


    这是顾家的传家宝物, 若见此令, 如见家主,她这样说,要的分明就是整个顾家。


    来者不善,顾夫人脾气急躁,当即要与她动手,就算一贯体弱温和的顾明川,也被她这话激怒。


    双方如何唇枪舌战不重要,重要的是,被人这样上门挑衅,无论立威还是退敌,都在所难免要打上一架。


    “家主与夫人,就这样被那女人掳走了,我们何时见过这种阵仗,人心浮动,都想着远走避难。”


    “也不怪我们避战,连夫人都不是那女人对手,光凭我们,根本是螳臂当车……”


    立即有人道:“毕竟少主回来了,有少主在,就有玄尘山的高人做靠山,这下她总不敢放肆。”


    “玄尘山的人不会来。”顾易道,“你们守城,我去接爹娘回来。”


    “无知小儿,你单枪匹马就想救人,难道真以为自己比家主夫人还厉害了??”有年长的人气急败坏,忍不住一拍桌子。


    顾易:“我只要你们守住城,别的我会负责。”


    不顾反对,他还是独自出了城。


    贺兰香雪处境不妙,还是坚持来掳了人,看来对蜀国势在必得。只是她带着人要回凤安,路途遥远,只怕夜长梦多,现在极大概率,她一定还在附近虞国的军队中。


    只要找到附近虞国大军的军营,就能找到她人。


    不过,现在他很好奇一点,贺兰香雪忽然出现蜀国,还有闲心找他们麻烦,自然是因为兰危离开了凤安。


    可兰危回来做什么?


    ……


    燃青峰。


    月白风清,竹海十里,一片风声飒飒。


    兰危洗净了手,站在院子中央,寒月幽幽,风里带着凉意,于他却无感。他负着手,只盯着青翠竹林中的一处,目光淡漠,不知在想些什么。


    “盟主……”身后一位中年散修上前,“这是吕不同交出的燃青峰印玺,以及宝库钥匙。”


    兰危并不看他,也不接过:“收起来吧,人都绑好了,不要让他们传信出去。”


    “是。”戎武点头,然后,看见一边桌子上摆的冷酒,有些迟疑,“那这些酒?”


    兰危目光只扫了一眼:“扔了可惜,让他们都喝了。”


    “是。”戎武打了个寒战。


    自从那一日之后,他们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兰危变了。


    起初,是变得安静,沉默,不发一言。后面缓过神来,捧着精灵灵牌,办完了婚礼,甚至还去养父母坟前上了香,告诉他们,他成亲了,妻子是一个,很好,很可爱,很爱他,他也很爱的人。


    因为太爱他,所以已经死了……不能带来见他们。


    黄泉之下,九幽地府,希望他们多照顾他。


    敬了酒之后,他回到凤安,每天只做一件事,就是向贺兰香雪下战书。


    贺兰香雪不敢应战。


    她的军队正在开疆扩土,兰危并不杀进皇城,给她一个痛快,只是派出聚星盟的人,永远在他们的军队后,吞并他们刚吞并的土地,夺走他们刚夺下的城池。


    一边是性命威胁,一边是屡屡被人截胡的噩耗,贺兰香雪惶惶不可终日,身心俱疲,只能选择主动出击——让吕不同出马,先将兰危叫回玄尘山去,好让她有喘息之机。


    吕不同始终被兰危隐瞒神书的事,还被他的开了宝库,宝库之中除了宝贝,还有各种阴私,他不知道兰危有没有看到,因为未知,而更加恐惧。加上事情暴露后,兰危甚至装也不装了,始终不给他一个解释,他心里对兰危的恨意,早到达顶峰,收到贺兰香雪的信后,与她一拍即合。


    他传信称身体不适,叫兰危速回燃青峰,兰危思索一下,当真同意了。


    属下都劝,说他恐怕不安好心。


    毕竟,他们都看见了宝库藏着的秘密。


    当年给兰危亲笔信的那位师兄,显然正死在他手里。


    那位师兄至死也不知情。


    可兰危不顾劝阻,还是回了燃青峰,然后命人前往蜀国,跟随虞国军队动向,等他们攻打蜀国之后,继续截胡,坐收渔利。


    而他回到燃青峰,自然也不会信任吕不同说的任何话,吕不同约了他小酌,他答应了,然后布下埋伏,反捉了山上所有人。


    正因为他的离开,贺兰香雪觉得胜利在握,已然安排上了攻打蜀国的一应计划,届时蜀国沦陷,兰危被困,胜负底定,她正好上山一趟,让兰危明白,姜还是老的辣,他无论如何,也逃不脱自己掌心。


    她并不知道,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形势逆转,现在反而是兰危控制了燃青峰。


    兰危站在月光下,往日月下青莲般皎洁澄净的面容,如今已变得寒入骨髓,深不可测。


    戎武确信,兰危确实变了。


    他虽面如平湖,胸有惊雷,却是别人看不见的,那一日发生的一切,早让这个年轻人脱胎换骨。


    ——他将平不平,罪有罪,将这个世界,拨乱反正。


    “对了,顾家夫妇已经被贺兰香雪带回了军营,但反抗得厉害,受了重刑……贺兰香雪留下他俩性命,恐怕正是为了明日攻城之时,拿出了逼蜀军投降……”


    兰危道:“既然如此,你去想办法,给他们一个痛快。”


    戎武点头:“他们若有选择,定也不愿意做虞国动摇军心的工具。”


    然后领命:“我这便去安排……”


    兰危忽想起什么:“等下……”


    戎武:“?”


    兰危思索一会儿,摇头:“没事了,去吧。”


    “是。”


    “他做什么,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别人家事,轮不到外人说短论长,你少说两句,他说不定早些消气,便不折腾你了。”


    “你记住了,我不必向他卖什么好,和他从来也没有什么旧情。”


    兰危刚要离开,脑海之中,不由自主,忽又响起了昨日顾逸说的那一番话。


    他弱小的时候,顾逸未曾轻视,如今强大,顾逸也从未想过依附。


    虽顾师兄对他从不假辞色,但他始终确信,顾师兄是个君子。


    然而,就算如此……他也不会因为顾师兄,而更改什么东西。


    他回到北苑,依旧是从前的住所,坐在从前精灵为他打扇的书桌前,闭目片刻,想将精灵当日温柔看他的眼神忘记。


    过了一会儿,还是睁眼,拿出纸笔,写了一封信传出。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不敢轻视,一点不敢轻视【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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