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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枕酒眠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91章 是风动(2)


    深秋, 宁远城,霜沉露重,草木凋零。


    方才寅初, 夜色正浓,官道上已有早早赶路准备进城的行人。这人顶着寒风,将手拢在袖子里, 时不时拿鞭子催打一下赶路的黄牛。


    东方渐渐露白, 路已能看得清, 车夫正想吹熄车头挂的一盏灯, 省省灯油,忽见路旁白色的一团影子一闪而过,车夫心霎时提到了嗓子眼——


    夜间赶路, 最怕遇到脏东西, 大多时候,他们看见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只当没看见,免得给自己招惹麻烦。


    但是今日不同,鬼使神差的, 他竟回头看了一眼。


    是个女人!


    那团白影在动,似乎还活着, 抬起头时, 能看见脸颊雪白, 颇有些秀美。双眼睛闭, 也不睁开, 不知是不是眼睛坏了。


    她动作很慢, 这么冷的天, 也只穿一件单薄飘逸的白衣, 隔着夜色, 还能看见上头醒目的血迹。


    车夫咽了咽口水,犹豫再三,还是拉停了牛车。


    “喂,你还活着么?”


    车夫小心翼翼靠近那人。


    “师、师父??”女子抬起脸颊,双目空洞,果然是瞎的。


    “谁是你师父?你师父在哪?”车夫奇道。


    女子沉默,车夫道:“你你师父到底在什么地方?我正好要进城,要是不远,我帮你送过去?”


    女子声音很清脆,但也很冷:“他……就在这里。”


    车夫盯着只有树影山影的四周,打了个冷战:“……的勒,那你就在这待着。”


    驾车远去后,他盯着从路边爬起来的怪女人,还在想:这不是个疯子,便是个傻子。


    雪千里蹒跚着走到路中央,她双眼原本已经恢复不少,前几日和钟离非一场恶斗,却又震伤经脉,虽《江山不夜》吊着最后一丝灵力温补经脉,但也于事无补,现下眼睛情况恶化,身体也如风中之烛。


    可就在日渐模糊的眼眶中,她却总能隐约捕捉到那一抹天青色微光站在面前,温润柔和,正如师父从小看她的目光。


    此刻她又看见那抹微光,忍不住奔过去,向影子伸手:“师……父。”


    可什么都没有,她扑了个空,又跌倒在地。


    ……


    “唔……”


    山洞里,顾易蓦地睁大眼睛,瞪着兰危,想不到他竟然来真的。


    两人胸膛相贴,心跳声混在一起,——咚咚咚咚,鼓点般重,分不清这么杂乱的心跳中,有多少是自己的,有多少是对方的,但跳的更快的那个显然是自己。


    他又惊又恼,试图将兰危推开,却只换来更深的侵略。


    他张开牙齿,恶狠狠想要咬向兰危嘴唇,兰危显然早有准备,松开了他,大手轻轻捏住了他的脸颊。


    顾易嘴巴被他捏得嘟了起来,说话都说不出。


    兰危知道他素有咬人的坏习惯,忍不住在他唇上警告一般轻咬了一下。


    顾易还是头一次,只能自己吃亏而不能报复回去的,气得脑子都热了,反手给了他一个巴掌,将身形变小,也不顾外头寒风刺骨,埋头便飞了出去。


    他此时心跳加速,浑身热的厉害,飞到寒风之中,也不觉得冷,只想离兰危远点。


    方才心跳的样子,让他都担心自己心脏从喉咙里蹦出来。


    被冷风一吹,他才渐渐冷静下来,唇上还留着方才温热的触感,最后那一下轻咬带来的的微弱痛感。


    被一个同性强吻,奇怪的是,他竟然不觉得恶心。


    他飞到雪地后,很快变大落下去站定——风实在太大了,不变大只会被风吹到不知道哪里去。


    头发被狂风刮得肆意飞舞,走路之时,脚竟还是软的,像踩在了棉花上。


    他顶着风雪,辛苦往前走,方才冲动之下跑出来,要去哪里,却是不知道的。


    只是方才脑中一片乱麻,换做以前,他绝料不到兰危会这么主动直接、甚至极具侵略性地挑明情感。他还以为他心如古井无波,谁也撩不起涟漪呢。


    ……这下玩过头了,虽然正合了他的初心,但他竟不觉得快意。


    他算不上一个好人,但这时竟也共情了兰危。


    精灵这个身份迟早要离开,他便迟早要伤心,为一个虚情假意、从未说过几句真话的假精灵伤心,并不值得。


    他走着走着,睫毛冻出了冰花,脸色也全白了,再没有力气往前,只能抱着胳膊坐下来。


    精灵这个身躯必定挡不住这等严寒,少不得最后只能换作自己的身体。但眼下还有个问题他得思考——到底何去何从。


    要么回头找兰危,去拿剩下两卷书;要么现在就走,剩下两卷书不拿也罢,正好去看看顾然到底去哪了。


    他想到这点,站起来,又继续往前走。


    他脚上没有力气,脚步也轻,没走几步,竟听见远处似有若无的交谈声。


    风大雪大,他的脚步声对方尚未听见,但被风声从远处送来的,确凿是人声无疑。


    他知道钟离非此刻正在找他们,心中一凛,忙躲到一旁去。


    第92章 是风动(3)


    “教主既然就在这雪山里, 我们只要靠近,他老人家必有感应,怎么会找不到他?他在山中找人, 孤掌难鸣,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你们不赶快上去帮忙, 还想着在外面守株待兔么?”


    “那倒也不是, 不过山脉太广, 就怕我们一左一右, 或者一右一左,阴差阳错,正好岔开了, 那岂不是踏破铁鞋也找不到?再或者, 万一他老人家没找到那两人,负气离开,我们还不知道,依旧在这苦苦寻觅, 那更是白费功夫……”


    “难道找不到,咱们还会一直找下去么?”那年轻声音朗然道, “咱们尽心去做, 最后找不到离开, 也算尽力了, 教主手眼通天, 难道还不知道你们的苦劳?”


    “……况且, 教主所为的, 既然是那人手上的神书, 万一叫我们先碰上了那两个人, 我们想想办法,替教主将神书要来,教主一高兴,难道还不会重重奖赏你们?”


    一些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你说的倒也不错……可你不知道,那个人棘手得很,别说是你,咱们三个加起来……恐怕也碰不到他一根汗毛……这可如何是好!”


    这人的话说的丧气,所以显得底气不足,另一人帮腔道:“倒不是我们长他人志气别自己威风,神书既然是连教主都要的宝贝,威力自然不用我说……这人修了两卷神书,除了教主他们,世上还有谁能是他的对手?”


    那人低低道:“山人自有妙计……你们只要将人找到,剩下的我来想办法就是。”


    顾易听这三道声音,竟然都是耳熟得厉害,心中纳罕,悄悄探出头去。


    夜色之中,风雪之下,只隐约能看见三个身影横穿风雪,勉力走来,其中一个高胖,一个矮瘦,这倒好辨认,定是黄毛鬼与胖子。


    至于另一个,身形清瘦,不高不矮,走路的姿势同样十分眼熟,电光火石间,一个名字已然浮现出来。


    ——是钟渝。


    这三人不知为何勾结到了一起,他又不知道为何追着钟离非到了此处。


    他呵着冰冷的手,又往山丘后躲去。


    阎王好惹,小鬼难缠,钟渝虽然功力被废,但某种意义上来说,仍旧比钟离非更加棘手。


    以他这样奸诈狡猾的性格,又有《轮回千面》傍身,不知道兰危能不能应付得了。


    他心底担忧,垂下睫毛,犹豫要不要回去提醒一下兰危。


    这时又听外面道:“你带来的那个娘们和那个尸怪,怎么不带进来跟我们一起?有那个尸怪在,我们岂不是更有胜算?”


    钟渝淡淡道:“她没有修为,跟来只会冻死。那尸怪也是一样,这里用不上他,让他在外面等着就行。”


    黄毛鬼与胖子两人不置可否,沉默下来,两人还担心另一问题,低声议论起来:“兰危在,那精灵一定也在……他娘的,这精灵当着我们的那个啥……岂不是他不许我们动手,我们就得照做?”


    “不会吧,这都多少天了?没有解毒,他说不定早毒发身亡了?”


    “希望如此,否则他在的话,勒令我们不许动手,我们岂非只想照办?”


    “到时候再说……若他侥幸还活着,就请这个钟渝小兄弟,先将他解决。”


    “你们说的是谁?”钟渝奇道。


    胖子讪讪道:“好教小兄弟知道,兰危身边素来有个精灵,形影不离,这个精灵狡猾,上次使炸,让我们两个认了他做师父。我们俩兄弟,需得乖乖听他的话,届时若交手起来时,他叫我们不许动手的话……”


    钟渝闻弦音而知雅意:“所以你们希望,到时候我能第一是我先杀了那个精灵,免得左右为难?”


    黄毛鬼连连点头:“正是这个意思……”


    钟渝笑道:“好说,到时小弟帮两位办了就是。”


    顾易暗算,不知道他这会儿出手去将这几人杀了,胜算如何,会不会将兰危引来?会不会将钟离非引来?


    他在迟疑,外面胖子两人和钟渝显然熟络起来,开口道:“钟兄弟不远千里来找教主,诚意可见一斑!那个尸怪确实不错,不过我看你身边怎样还带那样娇滴滴一个累赘。看样貌,你们也不像一家人,不知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她非跟着我罢了。”钟渝说得漫不经心,“她认识那个尸怪,就想跟着,我看她善解人意,体贴周到,跟在身边,勉强做个消遣……”


    “那便不是弟妹了,哈哈,钟兄弟一表人才,谁家女子看了不会心动?轻轻招手,便有人自荐枕席……长途寂寞,不用白不用!”


    这话说得下流,钟渝笑笑,权解释道:“我不过看她同是蜀地的人,有几分缘分罢了,她想投靠亲戚,却糊里糊涂,连亲戚在什么地方也找不到。笨成这样,好在路上乖觉,不会给我惹什么麻烦。”


    “钟兄弟果真古道热肠,那女子若识相最好,要是不乖,等回去了,有教众帮你调教一番,保管百依百顺……”


    顾易听他们说这些东西,十分不耐,只想立即出去打断他们,这时听到他们说到这个女子,心中却是一动,蜀地到凤安的女子,本就不多,又认识谢忘归的,除了顾然,便不作其他人想。


    顾然竟然在钟渝手里!


    顾易听到此处,心潮澎湃,恨不能立即出去找钟渝质问,可转念一想,钟渝如今还不知道顾然身份,那她便是安全的,若自己冒昧开口,让他猜到顾然和自己的关系,必定第一时间杀顾然泄愤。


    除非有万全之策,否则不宜打草惊蛇。


    现在出去杀钟渝不难,难点却在,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引起附近兰危或是钟离非的注意。


    ——所以,现在到底是回去提醒兰危,还是先出去救出顾然?


    亲疏有别,本该显而易见的抉择,这会儿竟让他陷入两难。


    不过,此处离兰危更近,还是先去提醒一下兰危好了。


    他扭头准备原路回去,这一抬脚,忍不住“啊”了一声。


    原来脚一直深陷在积雪中,他驻足许久,不敢稍动,脚竟和地面冻上了,这时一拔腿没能拔出,忍不住便发出了声音。


    那三人耳力都不算差,都听到这道声音,齐齐停下脚步,向此处走来。


    顾易已将脚拔了出来,但全身冻得半僵,这时要逃也难了。


    “好巧,许久不见,你们怎么也来这里啦。”三人走到面前,顾易来不及思索,嫣然一笑,眼波流转,又看向黄毛鬼,道,“好徒儿,我要摘你身旁那朵雪莲花,你帮我取来,好不好?”


    他往黄毛鬼身旁那个山丘上一指,众人回头一看,果然有朵雪莲开在石峰之上,被积雪半掩着。


    他如此轻松,大家反而拿不准深浅,三人之间,隐隐以钟渝为首,他不说话,黄毛鬼也不敢擅自动作。


    钟渝负着手看他,轻轻一笑:“你哪里不适?我身上有药,一定比这雪莲花疗效更好。”


    顾易轻哼一声,语气清脆,却不理他,自言自语般叹道:“花儿啊花儿,你生的这么漂亮,我才会摘你下来好好赏玩。可有的人又丑又坏,那药一定也又臭又苦的,却想和你比,唉,当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钟渝被他骂成这样,依旧面不改色,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探究地打量他。


    他虽然语气轻松自然,毫无惧色,似乎底气十足,但长睫凝冰,脸色雪白,显然不胜严寒。


    “你想摘花而已,兰危也不肯陪你么?你俩既然婚约在身,他竟然这么不体贴你……小心所托非人呀!”


    顾易知晓他在打探情况,依旧笑吟吟的:“他在和钟离教主探讨那劳什子神书的细节,我听也听不懂,呆着没意思极了,就自己溜出来玩儿。……你们现在是准备去找钟离教主么?他现在恐怕没功夫理会你们呀。”


    胖子奇道:“教主和你们在一起?他不是你们不听话,要来捉你们处死么?”


    顾易大摇其头:“我小命都被教主捏着,怎么可能逃跑?教主见到我们,就解开了里面误会,你看,我现在活得好好的,并没有毒发身亡,不是教主帮忙,还会是什么原因?”


    胖子无黄毛鬼原本将信将疑,这会儿也全信了,他说得不错,他未服解药,却没有毒发身亡,反而还活蹦乱跳的,除了教主帮他续命,还能有谁?


    黄毛鬼信了这番话,伸手用力去够,将那株雪莲摘下,上前送给顾易。


    顾易拿着把玩一下,抬头笑道:“谢啦,好徒弟!下次再找你玩儿!”


    “慢着!”


    他扭头要走,钟渝忽然喝了一声,顾易只好停下脚步,钟渝盯着他的背影,缓步上前:“既然教主和你们在一起,我这里有重要的事要请示教主,你带我们去见他。”


    “带路可以啊……”顾易缓缓转过身,眉头一挑,“可我不想给你带。”


    “耽误教主的事,你负责得起么?”钟渝声调严厉。


    “好大的威风。”顾易并不上当,皱眉反驳,“可我不是你们瑤山的人,没有给你带路的义务,耽误了事情,是你自己无能,要问责,也问不到我头上!”


    说罢,继续又往前走。


    “我知你不敢带路。”钟渝朗声道,“因为你说的都是假的!所以你不敢让我们去,你巧言令色,装模作样,说这么多,不过是让为了自己能顺利脱身。”


    他又追到顾易身旁:“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你就因为我说了你坏话,便挟私报复,造谣污蔑。”顾易转头看着头,冷笑一声,又看向一旁的黄毛鬼胖子二人,“我要带人过去,也不会带你——我只带他们两个,你们同意便去,不同意,也可以不去!”


    黄毛鬼和胖子心底的天平又偏向了他,上前劝道:“不然我们先过去?见了教主,再和他说你的事。”


    顾易催促道:“你快些决定好。我怕冷,要早些回去。”


    钟渝上前两步,到他身侧,压低了声音:“……你怕冷,这么冷的天,不怕冻死在雪地里?”


    顾易作出一副甜蜜的神色:“外人黏人,我也只能出来玩上一会儿,若不快些回去,他定要出来找我了。”


    钟渝好整以暇:“那好,我们就在这等他找来。”


    顾易心中一冷,反问道:“他在为教主讲解神书,敢耽误教主的事,你就不怕死?”


    钟渝却好奇起来:“神书当真就这么神奇?”


    顾易冷冷道:“不知道,你去问问呗。”


    钟渝低声笑了笑,声音压得更低:“他们不会说,可你会,神书你定也见过……你只要告诉我,我就放你走。”


    第93章 是风动(4)


    顾易听到他这番话, 竟不觉得离奇,世上或有人能甘居人下,但绝不是钟渝。


    他笑得更真诚了:“这你算盘便打错了, 那些内容晦涩难明,佶屈聱牙,让我记我都记不住。你还指望我告诉你。”


    钟渝咬住牙齿, 面上却是带着笑的:“我不信你一点都没背过。记得住, 便活, 记不住, 便死。”


    看来他是绝不肯轻易放他离开了,顾易心中发冷,并没有去问他难道不怕兰危的报复。


    他会说出这种话, 就是打定主意, 让他死得无声无息。


    就像他说的,天这么冷,他冻死在这,也是常理之中。


    顾易只能面色凛然, 冷然道:“我一句也没记过,你就算杀了我, 依旧如此……只要你真敢动手。”


    “你猜猜, 我会不会不敢?”钟渝勾起唇角, “我说过了, 你死在这里, 谁也不知道凶手……就算知道, 他还真有能力替你报仇么?”


    顾易心知他说的确是事实, 缓缓向后退步, 想远离他再飞走。


    但钟渝显然知晓他的打算, 在他试图飞走时,伸手一下抓住了他的翅膀。


    ……


    一夜过去,这汪高山湖泊上已结了厚厚一层冰,冰上又落满积雪,琉璃世界,澄澈皓白。


    冰层虽厚,但也并未冻实,只打了几下,便露出一个寒气逼人的水窟窿来。


    钟渝按住顾易的脖子,让他看向这个窟窿,看着他被塞了白布的嘴巴,恶魔般低语。


    “我记得你不会水,这水够深,够冷,你只要下去,手脚就会像被刀子缠住一样动不了。不知道你会先失温冻死,还是被水淹死?”


    “……等你死了,我就变成你的样子,面对伴侣,只要我开口,他就一定会将神书的内容坦诚相告,你说是不是?”


    顾易气愤起来,狠狠瞪向他。


    他果然存着这种坏心。


    钟渝见他生气,反而大笑:“生气了?生气就对了,要怪只怪你这个精灵,回回与我作对,今日有机会,我难道还会放过你?还有,你说话的语气,很像我一个故人。”


    他语气阴森森的,咬着牙道:“我杀不了这个故人,只能先送你上黄泉路了,下辈子记得,少管闲事,少惹不该惹的人。”


    说罢用力一推,将他推了下去。


    顾易闭上眼睛,远处还听到黄毛鬼与胖子的交谈。


    “真就……这样让他死了?”


    “哥,他死了咱俩便少了一个负担。不然他活着一日,咱们兄弟就一日抬不起头……”


    “可是……”


    “没有可是,咱们仨守口如瓶……谁也不会知道……”


    钟渝的脚步声踏着积雪远去了,顾易在水中,正如钟渝方才所说,水寒如刀,一寸寸割在他的躯体四肢,上次那种眩晕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换回自己躯体,运功抵抗,才有活命机会。然而头晕目眩,加之全身失温、肌骨被冻得刺痛,他摸了几下,竟也掏不出那个人偶。


    闭气已到了极限,四肢也已经木僵,难以动作。


    他抬头看着透着白光的湖面,视线已经模糊到只剩下一片雪白。


    他眨眨眼睛,终于无力行动,疲惫地闭上眼。


    忽然,“噗通”一声。


    有人跳进了水中。


    顾易勉力将眼皮张开一条缝,只看见一条黑影,速度极快,两三下游到他面前,见到他之后,伸手取下他口中的白布,毫不犹豫低下头给他渡去一口气。


    他睁开疲惫的眼睛,水波下,兰危的瞳孔也如冰雪琉璃,明静温柔,爱怜缱绻深藏其中。


    “……”他第一次直视这样的眼神,躲也躲不开,只能任由这种温热的目光将自己包围,兰危动作很轻,双手轻揽住他的腰,将空气传递给他。


    顾易在这濒死未成的关头,盯着他的眼眉,鼻梁,冰凉的唇齿相贴中,竟察觉到另一种眩晕。


    他想要开口叫他,此刻却无法说话。


    两人出了水面,终于可以大口呼吸,但眩晕感依旧很重,顾易依旧轻飘飘的,似在梦中,不知为何,只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悲凉感浮上心头。


    “兰危……”他道。


    “我在。”兰危扶住他的腰,替他擦去脸颊的水,抱着他便往岸边游去,


    “等下……”顾易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因为吐字艰难,所以声调很弱,配着苍白的面色,湿漉漉的眼神,兰危果然停了下来。


    “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嗯。”


    顾易心乱如麻,虚弱道:“我、我想问你,假如……我、我有很多话是骗你的,你会不会生气?……假如你、你以前的猜测,是对的,我说的很多的都是假话……你还会……对我这么好么……还会,将那时婚约的话……当真么?”


    顾易已冷得牙齿交战,一番话说得嗑绊,他若是清醒状态,绝不会承认这些事,可此时鬼使神差,却全交代了。


    他问题问出,心中便已知道了答案,头脑中的眩晕更重,腹中又升起上次那样的酸痛感。


    兰危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可顾易只看见他嘴唇微动,说的什么,却一个字也听不清,心中一着急,竟又昏迷了过去。


    第94章 桃源(1)


    耳畔响起了几声高亢的鸡鸣声, 不知道哪只狗先叫,引得四周的狗都不甘落后,此起彼伏叫了起来, 。


    顾易被吵得头疼,伸手按住耳朵,但隔绝不了穿透力十足的声音, 想睡又睡不着, 要醒来, 却又睁不开眼。


    半梦半醒中, 渐渐被梦魇住,似乎又回到那个冰窟窿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兰危倒是在他面前, 伸手却怎么也够不到他。


    他梦境中也不知怎么想的,在水下便与兰危说了实话,他确凿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对兰危也全是虚情假意。


    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交代完了, 他还劝兰危:“你肯定不会想娶一个骗子,从今往后前事休提, 咱们两个就翻过这篇, 权当没这回事了。”


    兰危听了, 一声冷笑:“你骗了我, 不用你说, 也该如此。你此刻倒装好人了。”


    说罢也不救他了, 转身就走了。


    顾易傻眼了, 想追上去让他至少把自己救上岸再说, 结果又不会水, 不管怎么扑腾,都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也无能为力。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他觉得心脏都被人攥紧了,喘不上来气。伸手出去,用尽全力开口,也只发出一道微弱的声音:“……兰危。”


    有人搭上了他的手:“我在。”


    “别走!”


    顾易救命稻草般抓住那只手,一下睁开眼睛。


    兰危正站在他面前。


    ……


    顾易看着他,他也看着顾易。


    日光从背后透进,少年身姿如雪中青莲,洁净清冽,丰神俊貌。


    顾易呆了片刻,然后才想起,自己昏迷之前,似乎确实和他说过些什么。


    当时兰危怎么回答他的,他却没听清。


    兰危当时说的话,大概对他们这段关系起着决定性的影响。


    但他又没听见,此刻总不能再问一遍。


    他张张嘴,却不知先说些什么是好,兰危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不知道从哪掏出一碗药,递到他唇边,向他喂去。


    顾易下意识张口喝药,苦也没法吐,喝完舌根都麻了,皱眉道:“这、这是什么药,怎么这么苦?”


    兰危收起碗:“你已经昏迷七天了。”


    顾易咋舌。


    兰危替他擦了擦嘴边水迹:“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顾易感受了一会儿,摇头:“并没有。”


    兰危停住了动作,顾易精准地捕捉到他的情绪变化,上前盯着他脸:“你怎么了?”


    兰危回过神来,揉揉他的脑袋,笑了一下:“没事。”


    顾易傻住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拿起空碗,很快又出去了。


    顾易躺不住,一醒来就迫不及待想要起床,房间内有兰危给他买的冬衣冬靴,还有一件防寒披风,都是也是绿色的,披风帽边上还镶着一圈白色的狐狸毛,清新可爱。


    他将衣服穿好,推开房门,这地方不是客店,竟然个独立的小院子。


    昨夜又下了雪,院子里白茫茫的,有一片浅浅的白雪堆积


    墙角有一棵蜡梅树,开得满树金黄,清香扑面而来。


    这院子虽然不大,房屋也不算气派,四周还有许多邻居养的鸡鸭狗鹅,时常叫嚷,但胜在干净雅致,自有一番烟火气息。


    他在四周看了一圈,西北荒僻,比不上南方繁华,和天府之国的蜀地比,也嫌恶劣苦寒,在这能找到这样一处小院,实在不错。


    他活动一下,五感恢复,渐渐察觉到腹中空虚,实在到了难以忍耐的地步。


    另一个屋子上的烟囱正冒着炊烟,顾易心知兰危在做饭,忙溜过去,想看看有没有已经出锅的饭食,他先垫垫肚子。


    从前兰危做饭,他都就在一旁陪着,一边帮倒忙,一边偷吃,兰危也惯着他。


    这要是前世在家,这么没规矩,早挨骂了。


    他跑到门口,见到兰危的身影,又迟疑了。


    看兰危方才的态度,倒并没有因为他说的话而远离他,反而和从前一样亲近。


    他有些摸不准,兰危应该很在意欺骗的事,为什么这次又不介意呢?他们现在到底算什么关系?


    “将手洗了,粥马上便好。”


    兰危不用回头,也知道他过来了。


    “嗯……”顾易到一旁洗了手脸,擦干净水,站在兰危身旁,好奇地侧过头看他。


    难道真如当初的方星流一般,少年人一旦陷入爱恋中,总会一叶障目,所有理智、原则、底线通通抛之脑后,即便自欺欺人,一厢情愿,也不肯清醒抽离?


    “小心,烫。”兰危将盛好的粥递到他手上,顾易顺手接过,低头一看,惊道:“……咱们已经穷得饭都吃不上了么?”


    这粥清得都能照出他的影子了。


    兰危:“久病初愈,先喝点汤养养胃。”


    顾易磨磨蹭蹭:“还有没有别的?”


    兰危不理他。


    他叹口气。端着粥到桌子旁坐了下去,这点东西,塞牙缝都不够。


    才刚坐下,兰危便端着一个盘子过来,放下便走。


    上面赫然是一只硕大的鸡腿。


    顾易喜道:“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他两三下将粥喝完,拿起鸡腿,想起兰危吩咐他吃得慢点,于是慢条斯理地啃,一边吃,一边盯着兰危的背影。


    平心而论,兰危是个各方面都极具魅力的人,看似冷漠强大,不近人情,但外冷内热。在外生人勿近,杀伐果断,在内温柔体贴,柔情蜜意,百炼钢也作绕指柔……出则天下无敌万众敬仰,入则体贴关怀厨艺绝佳,不怪他红颜知己众多,哪怕除去主角光环,这些素质也值得人倾慕追随。


    唯一不好的是,喜欢的竟是他这个骗子。


    他自己都替兰危可惜。


    他吃完鸡腿的功夫,兰危已将一只整鸡砍好,放进砂锅中煨着。


    顾易看他动作实在麻利,那样修长漂亮的手用来生火,取人性命的手法拿来杀鸡,高山雪莲般的清俊脸庞,囿于厨房烟火之中,忍不住一声叹息。


    兰危抬头:“怎么了?”


    顾易觉得,自己实在很过分。


    口中却道:“我在想,你这么厉害,是不是会显得我很没用?”


    兰危:“为何这样想?”


    顾易:“你什么都会,我却什么也不会,也帮不上你什么。”


    兰危想了想,正色道:“会吃,你胃口很好。”


    “你怪我吃的多么?”顾易佯怒,转到一旁去。


    兰危等他气完,才道:“只是想起了你从前说的,你吃得不多……往后还能少吃一点。”


    顾易偏头:“我那时担心你养不起我,不要我……你若真养不起,那……我往后想想法子给你赚钱。”


    兰危有些兴趣,上前来:“你想怎样赚钱?”


    顾易思索一番,也想不出自己这具身体能做什么事情:“实在不行,至少我的血包治百病。”


    兰危:“……”


    “不许。”他斩钉截铁。


    “……那好像没有其他法子了。”顾易叹息一声,“不然我还是少吃一点吧。”


    “……”


    兰危没有说话,却从储物袋中,变戏法般摸出一双手套,抓起他的手,给他带上。


    兰危体温太低,从前还好,现在却是滴水成冰的季节,顾易一靠近他,就像碰到一块寒冰,此时被他握住手,也下意识往后一缩。


    兰危抓住他的手,牵到身前,将手套套好,然后双手握住。这下看他没有反应,便知道手套够厚,不会被他冰到了。


    他替他将手套整理好,口中道:“自己的妻子,总还是养得起的。”


    顾易不可置信看着他。


    兰危摸了摸他的脸:“怎么了?不信?”


    顾易脸忽然有些红,盯着地面:“……信。”


    他又看了看手套,兰危不会轻易做决定,想来决定的事,也不轻易转圜,他再多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既然如此,一刻欢愉也算欢愉,谁说感情必须天长地久?


    他本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既然决定好,也就欣然接受,最近正是多事之秋,兰危想必也不会着急成亲的事,此事能拖则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他摇摇头,放下这些想法,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又道:“对了,你那天是怎样找到我的?你怎么知道我在冰湖里?”


    兰危:“你的那个使巨斧的徒弟说的,钟渝本不承认见过你,好在他说了出来,我才知道你在哪里。”


    顾易点头,想起那日的事,也有些唏嘘:“那要多谢黄毛鬼了,否则我现在早成了冰湖下一抹孤魂。”


    “是钟渝推的你?”


    顾易点头:“光凭他们两个,还没胆子动手,都是钟渝决定的。……我俩梁子结得太深,这事我日后必定还要找他算账。”


    “不用你动手。”兰危捏捏他的手,“有我。”


    顾易忍不住侧过头看着他,露出笑容。


    兰危:“笑什么?”


    顾易:“你真好。”


    兰危被他一夸,竟有些腼腆,目光垂了一下,生硬地将话题转开:“我们以后都住在这间院子了,你喜欢这里么?”


    顾易讶然:“一直住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兰危:“你几日前一直不醒,我便将此处买了下来,在这里住下,也免得奔波。”


    顾易迟疑:“可是,你总要回师门的,许老伯他们也在凤安等你,这里总归太偏远了。”


    兰危:“你身体孱弱,不好跟着我四处奔波,在此处长居也不错。我若有事,出去处理了也会尽快回来陪你。还有,第四卷 神书还在雪山里,等明年夏天,我还要进山一次。”


    顾易想起是有这回事,只能点头:“那明年夏天之前,我们先住在这里。”


    兰危摸摸他的脸颊:“等你身体养好,在这住腻了,我再带你回去。”


    “嗯!”顾易这次答应得爽快,“第四卷 藏的位置呢,你已知道了么?”


    “玄青赠书的时候便说了第四卷 的位置,神女已经先找了过去,玄青特意叮嘱,叫我们明年七月前找去正好。”


    顾易点头,剧情确实如此,第四卷 藏书的地方,还要等布置妥当才能开启。


    兰危却若有所思:“当日玄青说的那番话,你还记得么?”


    顾易:“你说的哪句?”


    “从此往后,世间再无玄青。”兰危看向他,“自从进幻境起,我便一直在想这句话。”


    顾易想起后面的事,心中叹息一声,却假装也不知道,苦恼道:“他百年间未曾露面,难道……”


    两人一起陷入沉默中。


    “在幻境中,我看到的三次感悟,每一次都和一个人有关。”


    顾易:“谁?”


    “钟离非。”


    顾易想了想,其中纠葛牵扯颇深,他也不好与兰危解释,便道:“他们本就是好友,因他而有感悟,大概说得过去。”


    兰危知他定不会知道其中缘由,也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顾易见他神采比之往昔,更锋利得多,眼神湛若雷电,清极利极,比之钟离非,已然毫不逊色。虽然与他交谈之时神采温和,但也如收在匣中的宝剑。


    看来他参详了第三卷 后,功力已颇有精进。


    他第三卷 到手,正愁没时间修炼,能在此处歇下,好好参详修炼下此卷也好。


    至于别的事情,也只能等他明年将第四卷 神书拿了,再做谋算。


    他心中最担心的,还是顾然,暗地里向她传过好几封信,虽然都顺利送达了,却始终没有收到回信。


    ……


    兰危因为一旦有事,就会离开,担心走了没人照顾精灵,第一次出门前,特意去外面雇了个哑仆回来。


    他修了三卷《日月行》,千里之距也来去自如,虽然时常出门,但好在去不了几日,很快便又回来。


    顾易同他还有哑仆,虽然怀着无数忧虑,但也能暂时放下,姑且在这定远城的一角安然隐居下来。


    兰危在的日子,每天都换着花样给他做饭,因担心他再次昏迷,总想将他养得壮一点。


    每天亲自下厨,大鱼大肉,半温柔半强硬的向他投喂。


    这样吃了两个月后,便是检验成果的时候,谁知顾易一量腰围,竟然一分没涨,衣带反而还宽松了。


    顾易看着空出来的腰带,不无气恼,苦中作乐,叹气一番:“看来我是出不了栏的小猪,天生不长肉,想来只能砸手里了。”


    兰危目光有些凝重,闻言却反过来安慰他:“恐怕是饲养员的错,我听人家说,驼峰最为滋补,下次给你试试。”


    顾易却敏锐的察觉到什么,皱眉道:“你又要出去么?”


    兰危知道他是不舍,柔声道:“听说西边有座山,山上有很多美丽的宝石,等我回来了,带你去玩。”


    顾易把玩着手中的带子,叹口气:“可我一点也不喜欢美丽的宝石。”


    “你喜欢什么?我回来都带给你。”


    “我喜欢的啊……”顾易抬头看着他,想了一下,忽然勾起唇角,狡黠道,“我写个锦囊给你,你出去之后再打开,帮我将上面写的东西带回来吧。”


    兰危出了房门去等他,顾易拿起笔墨,写了个纸条,找个香囊装好,拿出去递给兰危:“你收好啦,也不要紧,等你忙完无事的时候再看也行。”


    兰危将锦囊收好,叮嘱他:“我走后,你万事小心,不要出门。”


    顾易虽听过好几遍了,还是耐心点头。


    “你素来机灵,若遇到不对劲的人,见机行事,等我回来。”


    顾易:“安心,我一定不会再被他们捉了去的。”


    兰危:“许老伯年纪大了,我想,这次过去,劝他也住在这里,能有个修士陪着你,我也放心。”


    顾易忙摆手:“恐怕不妥。”


    兰危:“嗯?”


    顾易总不能实说,若是他在,自己不好偷偷修炼,绞尽脑汁道:“咱俩住在这里,若是……有个长辈看着,岂非很别扭。平日想要温存一下……那也不好意思了……”


    兰危好笑:“我们什么时候……有过温存?”


    顾易抬头盯着他,脸一下红了,他虽然之前推进关系的时候十分强势,但两人当真确定下来后,他却反倒与顾易保持距离,平日连肢体接触都几乎没有。


    他被这样一问,也有些尴尬,他这样说,倒显得在暗示他什么。


    兰危见他害羞,心中一软,伸手握住他的腰,十分迅速地在脸颊落下一吻,又轻又快,像蝴蝶掠过,了无痕迹。


    临别千般不舍,也只化作一句:“等我回来陪你过春节。”


    ……


    刚在这住下的时候,顾易还经常盼着他出去,自己才好修炼,后面随着雪越来越厚,人迹越来越少,他每天开门,看着天地白成一片,一丝杂色也没有,自己住在这里,不像世外桃源,反倒像流放坐牢,又暗暗祈盼兰危快些回来,好陪着他玩会儿。


    到现在,送走了他,更没有一丝雀跃。兰危一走,他每日除了用心修炼,偶尔偷跑到外面练剑,就是掰着手指头数,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转眼间,除夕已至。


    顾易烧了个火盆守岁,心想,他说的要一起过春节,不知今日会不会回来。


    外面在放烟火、打铁花、舞龙舞狮,锣鼓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看来大家都玩得很开心。


    他守着火盆,穷极无聊,却也不能出去玩,心想,若不是兰危承诺今天一定回来,他就换回自己身体,也去看热闹了。


    他上次不要解药而坚持去找神书导致昏迷,兰危嘴上不说,心中却颇有些自责,认为是为了他才落下这个病根。


    虽然后来毒也没有发作,但不巧又落了次水,一口气昏迷了好几天,兰危肉眼可见的总是很紧张他身体。


    他平日里也不让他乱走,不让他出门。


    现在天寒地冻的,出去也没有乐子,顾易也就乐得猫冬,住了好几个月,连邻居都没见过两个。


    等眼睛都快睁不开,哑仆都去睡觉了时,屋外忽然响起来敲门声。


    顾易以为是兰危,一下跳起来,跑过去取下门闩。


    看见来人时,他却愣住了。


    门口不是兰危,而是个他恰好见过的两个邻居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


    碎了先,明天起床再检查


    ————已修,写得太赶的结果就是总是返工


    ————又修了一遍,九键错别字真多


    第95章 桃源(2)


    “你是哪位?有什么事么?”顾易看着来人, 目光审视。


    这个邻居他只见过两次,一次是风筝扔到了他们院子里,他敲门来捡, 第二次是说外面红梅开得很好,给他剪了几只送来。


    这人肉眼可见有些紧张,结结巴巴道:“今夜除夕, 你、你是一个人过节么?我看你似乎并未备年货。所以给你送一些干果, 是自己家做的, 你、你尝尝。”


    顾易看着他手上, 果然提着些东西,不过他吃的实在吃太多了,婉言拒绝道:“多谢兄台, 好意心领了, 不过我们家年货着实不少了,我再借一个肚皮,也难以吃下,兄台还是提回去吧。”


    “等下……”


    他见顾易又关门, 又急忙叫住,“你真是一个人过节么?我看平日有个男子常出入院子, 不知道那位是?”


    顾易恍然道:“原来你要找他, 你直说啊, 有事可以告诉我, 我转告给他。”


    那人又连忙摇头:“不是找他不是找他, 我来找姑娘你的。”


    顾易听他说的“姑娘”两字, 渐渐皱起了眉头。


    “我看姑娘院子里一直冷冷清清, 那位……想必是姑娘兄长的人也不在, 大过年的, 姑娘若不嫌弃,可以来我家一起过节,也能热闹一些。”


    顾易见他是好意,笑一笑道:“我不爱看热闹,请回吧。”


    正要关门,那人又拦住,脸有些红,却显然有些开心:“那、那姑娘方才的话,是承认了平日常来的那男子,是姑娘兄长么?”


    顾易:“??”


    男子自顾自往下道:“那人神出鬼没,时常出现,住几日又走,不瞒姑娘说,附近已有流言……若是姑娘兄长,说明大家都误会了,这自然最好不过。”


    顾易自然知道他们在猜测些什么,却懒得与这些人计较,冷冷一笑:“不错,那是我哥哥,满意了么?”


    说罢用力就要关房门,那男子仗着力气比他大,竟用力抵着不让:“那请姑娘收下这些东西,改日、改日舍兄在时,我再登门拜访谈我们的事……明日城中有庙会,我明日再接姑娘一起去玩。”


    “他不会和你去玩。”


    身后忽然响起冷冷一道声音,声线冷淡,语调更凉得入骨。


    虽然语气不重,但男子恍惚间总有被猛兽盯着的恐惧感。


    他惊恐回头,发现那神出鬼没的人此时正站在自己背后,脸色冷峻,天生极白的皮肤,在月光雪色下,更显得无一丝血色,两人隔着半丈距离,他却似乎已经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冷气飘来。


    “兄、兄台好。”他回过神来,想给兰危留个好印象,连忙拱手行礼。


    兰危却看也不看他,冷冷道:


    “出去。”


    “等等,兄台这么决绝拒绝我,为什么不问问你妹妹的意思……我想听姑娘自己的意见,你虽是他哥,也无法代她做决定。你这样做,也分明没考虑过你妹妹的名声……”那人还不死心,扒着门叫嚷。


    顾易哭笑不得,心想流言蜚语当真可恶,他们要在这长住,要是日日被人议论也麻烦,干脆下剂猛药,绝处后患,上前笑道:“好没眼色的人,想要提亲,连对象是男是女都没分清便上门。我不过长得瘦弱点,你就将我当作女子,冒冒失失便跑来,真是个糊涂虫。”


    那人嘴张得已能吞下个鸡蛋:“你、你是??”


    顾易摊手:“男儿身,如假包换。再说,你连我模样都没见过,怎么就敢确信我是女子?”


    那人已知自己闹了个大乌龙,黑夜之中,也能看见脸庞通红,赔了个礼,慌不择路地跑了。


    他丢人丢的厉害,面红耳热,跑到一半,忍不住回头去看这两兄弟是不是还在看自己笑话。


    回过头时,却看见令他惊掉下巴的一幕。


    门没关严,依稀能看见个轮廓,那个哥哥似乎勾住了弟弟的腰,不知说了什么,便欺身压了过去,将弟弟压在墙上用力吻了下去。


    掐腰的五指十分用力,修长的手指骨节根根泛白。


    他怀疑自己正在做梦,才能目睹这样荒唐的场景,揉揉眼睛,还想再看仔细一点,忽然一阵妖风刮过,大门已重重关上。


    ……


    又深又长的一吻,顾易毫无准备,被亲的险些缺氧,等兰危放开他时,还是眼神迷蒙,整个人请轻飘飘的。


    兰危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哥哥?”


    顾易被亲得五迷三道的,只轻轻“嗯”了一声。


    兰危拂开他脸颊旁的发丝,声音更压抑了:“只是哥哥?”


    顾易这才回过神来,想了一下,弱弱补充道:“……情哥哥。”


    兰危想不到他会这样说,兴师问罪的气势顿时泄了,忍不住亲亲他的脸颊。


    然后松开了他走远。


    顾易有些晕头转向,却还是察觉似乎有些不应该,亲完就走,是不是有些过于冷漠?


    不过这念头只一闪而过,在他心目中,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或许是兰危知道自己太冷,不适合抱着他。


    他很快就这事抛之脑后,向他道:“我还以为你今日不会回来了。”


    兰危:“就算回不了,见到你的锦囊,也必定要回。”


    他是今日才打开锦囊的,纸条上只写着,让他去最近的水泽处找找,找到第一个东西,便带回给他。


    兰危去了最近的一处小河,心中纳罕,难道他会未卜先知,知道自己会在水边见到什么?不知他要找的是漂亮鹅卵石,还是珍稀水草?


    可是,他既然连宝石都不要,又怎会要普通的鹅卵石?


    他走到小河旁,举目望去,似乎什么都不像他会要的。


    他又上前了两步,然后,便在河水中,见到了自己的倒影。


    刹那间心领神会,心意相通,他连忙放下所有事情,赶了回来。


    ……


    顾易知道他是看了自己的纸条,这个时候,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写着玩的……”


    他今天没戴手套,手指冻得通红,神色也有些特别,像喝醉了一样,眼中有层葡萄酒般的光晕。


    兰危很想要握住他的手,将他搂进怀里,亲亲他的手指,再吻吻他的脸颊。


    但只想想,最终都都忍住了。


    柔声向他道:“去睡吧,明日我们出门去玩。”


    顾易洗漱好,脚步虚浮的回了房间,捧着还有些发烫的脸颊时,忽然想起,兰危也连他的模样都没有见过呢。


    第96章 桃源(3)


    在定远城, 时间过得好快。


    白杨绿草,忧愁风雨,立春过了, 渐渐便开化。


    那些大雪封路,昼短夜长的日子,兰危知道他必定难捱, 总是留下陪着他一起读读书, 偶尔兴起, 探讨一下两人都熟记的《朝暮春秋卷》, 交流之后,往往别有一番收获。


    而今积雪渐化,万物萌芽, 西北的春天都来得晚些, 已近四月,顾易才褪去冬日的厚衣。


    一冬将息,换上薄衫,竟又宽松了, 顾易托哑奴在外面买个铜镜回来,揽境一照, 脸颊也瘦削不少。


    他有些担忧, 可唤出精灵, 对方咬定了只是水土不好, 不易长肉, 没什么问题。


    顾易姑且信了。


    他每日盼得最多的, 还是时间过得快点, 拿着到第四卷 书, 无论如何, 也要先去将顾然从钟渝身边逮回来。


    数数日子,倒也快了。


    ……


    戈壁滩一望无际,云淡天高,辽阔地面之上,狂风夹杂着乱石穿空,还带料峭寒意,顾易将剑练完,却觉浑身火热,手背都血色充足,心中燥热难当,恨不能找个湖泊跳进去凉快一下。


    这第三卷 练完,效果显著,但由于血躁气热,他时常感觉意识恍惚,隐隐有控制不住,想要放声狂奔、发狂大笑的冲动,心中不免凛然。


    怪不得玄青再三叮嘱,《千秋寂》轻易不可修习,恐怕有走火入魔之虞。


    不知道兰危练的《日月行》又是什么感受?


    他俩平日肢体接触得少,似乎兰危有意规避。不过顾易看他模样,也觉得愈来愈像雪雕玉砌一般。除了与他说话时神态略显温和外,平日里都冷厉得吓人,令人望之生畏,心冷胆寒。可见《日月行》对他也不是没有影响的。


    不过,想来总比这卷邪门的《千秋寂》好上不少。


    说起来奇怪,不知为何,兰危越是生人勿近,竟越受附近少女的欢迎,听说外面的人都叫他“雪郎君”。


    尤其在听说顾易本是男儿身,只是他弟弟后,大家没了后顾之忧,更有胆子大的少女,时常找出各种借口敲门,只为可以见他一面。


    兰危不堪其扰,每次回来,都只选在夜深之时。


    他回来第一时间,往往便是溜进顾易房间,去看看他好不好。


    好几次都将半梦半醒的顾易吓一跳。


    后面他就提前了些时间,顾易是夜猫子,只要赶在早子时前回,一般他都还没睡着。


    但长夜无聊,顾易难耐寂寞,一旦见到有姑娘上门,也不管来意是什么,总态度热络,将人留下来说说话解闷,聊些近日的新鲜事情,虽然只是些家常八卦,但也让他在足不出户的情况下,掌握了城中的一手消息。


    这些姑娘见他嘴甜可爱,都有两分喜欢,又知道兰危素来心疼弟弟,半是爱屋及乌,半是想笼络他,都对他十分热情,有求必应。


    顾易被一群少女温柔投喂,耐心对待,还有人陪他聊天解闷,总算找到了隐居的乐趣。每每有人上门,便十分亲热,一口一个“姐姐”,请她们进来坐,倒似真将她们当作未来嫂子一般。


    兰危好几次深夜回家,都见到他和别人相谈甚欢的场景,他面色冷淡,只当看不见,等人走后,顾易来哄自己了,才将顾易扔在床上,狠狠将他嘴唇咬破。


    顾易起初还真担忧,他这个架势,万一不小心擦枪走火,他恐怕真会霸王硬上弓。


    后面好几次,见他都有了反应,却也默默忍住,自己出去沐浴了,便明白过来他不会做什么,顿时变得有恃无恐,甚至存心使坏,总去故意撩拨一番,惹得兰危火起,再溜之大吉。


    ……


    戈壁滩上,顾易静了静心,收起斩烟霞,等得神台清明,方才踏上回去的路。


    兰危出去的时间越来越频繁,他趁此机会,也几乎每日都溜出来练剑。


    不过却不能走得远了,要是一直没回,被哑仆发现,他就会立即通知给兰危。


    等靠近定远城了,他才换回精灵躯体,变小再飞回去。


    开化之后,城里也热闹起来,不像从前那样死气沉沉,多了不少新的面孔。


    他从人群中穿过,默默飞向自己的家,目光随意扫视着四周,却忽然发觉,似乎有些不对。


    这些人看样貌都不像附近居民,显然都是外地人。


    小小的宁远城,怎么会聚集这么多人?


    他想打探下消息,故意往人多的地方飞,可这些人守口如瓶,也不结伴交谈,彼此间十分防备,完全打听不出是为什么而来。


    顾易飞了一圈,毫无线索,心中焦急,停在空中思索接下来的对策。忽然之间,见到远处有一个布衣女子走来,乌发雪肤,清逸绝尘,似一捧白雪般干净无暇,双眼却是蒙了层白绫的。


    他一见到这人,心头一震,旁人认不出来,他却知道,这人不是雪千里是谁?


    她怎么会到这里?眼睛还没好么?会不会找兰危麻烦?


    但是看她手中提着一个篮子,荆钗布裙,神色平静,虽闭着眼,但轻车熟路,与周围环境全融为一体,倒不像为了寻仇而来。


    顾易大奇,跟在她身后,见到街头行人匆匆,心头却道不妙。从前城里没有人能认出她是雪千里,可现在城里云集这么多修士,总有能认出她的。


    他跟了一小会儿,雪千里拐过街角一个干果店,径直入了一个羊肉铺子。


    铺子里已有一个女子守着肉摊,手起刀落,动作麻利的分割案板上一只羊肉。


    先破开肚皮,清理内脏,一一码好,随后将整羊劈做两半,刀声清脆,咄咄不停。


    “砍头骨用巧劲,在后脑处有个孔,顺着孔一破,轻轻用力,也能破开。”


    雪千里端出篮子里的饭食,用耳朵听,也知道女子砍到什么阶段了。


    那女子一愣,笑道:“我砍的是羊,可不是人,雪妹你这么熟稔,莫非以前是……?”


    雪千里手上一顿,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那砍羊的女子面色微变,见外面人来人往,立即岔开话头:“今日做了什么菜?你尝过没有?若是做坏了就不吃。”


    雪千里已端坐在桌子前:“不知。”


    女子将羊大致分好,码在案头供人挑选,洗了手上血水,拉开板凳坐在雪千里面前,她长相英气,脸小鼻挺,做事利落潇洒,气质也透着几分豪爽不羁。


    雪千里做的是两碗面,白生生的,无肉无菜,女子见状笑道:“虽然蔬菜难寻,但家里肉总是够的。”


    “不想吃。”


    “好好,陪你一起茹素,洗洗身上血腥气。”女子挑起面,尝了一口,眉头便不自觉皱了一下,但很快松开,大口吃了起来。


    “你怎么不吃?”


    她放下筷子,雪千里面前的一碗面,还是满满当当的。


    雪千里没有说话。


    女子皱眉:“郎中说你大病初愈,最要将息,不吃饭怎么能行?”


    雪千里仍不理会,只凝神听着外面的声音。


    摊上来了生意,女子去招呼,收了两个钱后,看了雪千里一眼,没有收进柜子里,长腿一迈,抛着手中的钱币,走到街对面去。


    不过一会儿,女子回来,将手中饴糖放在雪千里面前:“不爱吃饭,这个吃不吃?”


    雪千里接过,发现是糖,咬了一口。


    女子失笑:“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挑嘴。”


    女子听她这样说,又将糖放下。


    “不吃了。”


    女子举双手投降:“我不说了,小祖宗。”


    雪千里别过头:“今天城里来了很多人。”


    女子漫不经心:“我瞧瞧,啧,是多了不少,你怎么知道?”


    “声音。”


    “你耳朵挺好使。”


    “你答应我的事,忘了?”


    女子从忙碌抬起来头:“你说帮你找人那个?放心吧,我留心着呢。”


    “出去找。”雪千里冷冷道。


    女子放下砍刀:“出去找人,生意你来替我做?”


    雪千里:“打烊,关门。”


    “今天关了门,明天便没有饭吃,咱们吃什么?”


    雪千里被她一呛,站了起来:“你不去,我去。”


    她瞎着眼睛,自顾不暇,让她独自出去找人,只会将自己也折进去。可女子叫了半天,也唤不回她,心中着急,连忙锁了门面,赶上去追她,


    兰危趴在屋檐上,等人走了,才回过神来。


    他忽然想起,前两天是有人和他说过这事,说附近出现一个外乡人,模样真是漂亮。当时在悬崖下发现这人时,别人都以为死了,唯一个老瘸子生了坏心思,准备将还新鲜的尸体拖回家用用,毕竟这样仙女似的人物,他做梦都没想过自己能见到。


    他瘸着腿,也抱不起人,就那样硬生生拖着回家,结果路上颠簸狠了,反而颠出一口气。


    老瘸子捡了个漏,大喜过望,声称这是老天爷送给他的媳妇,当晚就要准备婚礼。


    也怪他太得意忘形,风声传出去,一个卖羊的小娘子侠肝义胆,当即磨好自己的尖刀砍刀,一手一个,冲到老瘸子家,将人痛骂了一顿,糟老头子死不要脸,捡个奄奄一息的半死人,人家气都没喘匀,也不想着医治,就惦记着糟蹋这么个小姑娘,祖宗八辈的德都缺净了。


    老瘸子手无缚鸡之力,看着两把精光闪闪的刀吓得屁股尿流躲里屋不敢出来,英娘将人骂够了,把半昏的雪千里往肩上一抗,带回了家。


    顾易当时听得津津有味,还特意打听过这美貌外乡人长什么模样,听了描述,发现绝不是顾然,也就没放在心上特。


    没想到竟是这个熟人。


    雪千里受人尊敬惯了,又是一宗之主,向来说一不二,又是淡漠无情,宁玉碎不瓦全的决绝性格,哪会因为救命之恩、或是寄人篱下便乖乖听英娘话。


    两人相处,反而是救命恩人的英娘处处妥协,听她的话。


    这人遇到雪千里,也算倒霉。


    第97章 桃源(4)


    这是旁人的事, 终归和他没关系。


    看雪千里的样子,似乎已经记不清过去的事,失明外加失忆, 加上如今城里绝对不缺认识雪千里的人,到底先遇上的是敌是友,便看她的造化了。


    天色不早了, 戏看完了, 还得抓紧回家, 顾易见两人走远, 忙往家里飞去。


    回到院子里,越过围墙一看,兰危竟已回来了, 正站在他房门口。


    哑仆对他比划一番, 似乎示意他已经睡了不少时间。兰危显然担忧,立即想震开房门进去。


    顾易连忙找个窗上的小孔飞进去,变大身形,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 上前开门。


    想要破门的兰危看见了他,及时收回手。


    “怎么睡这么久?”他低头看着顾易。


    顾易打个哈欠:“昨夜睡得太晚。哥哥什么时候回的?这一趟进展顺利么?”


    兰危点点头, 顾易却看他脸色不对, 凑上前道:“怎么精神不太好的样子?有什么发愁的事么?”


    兰危避开他的目光:“没有。”


    顾易不信, 围着他检查一圈, 深嗅了几下, 果然一股淡淡血腥气。


    “你受伤了?是谁伤的你?”顾易脸色一沉, 转念一想, 当今天下, 能伤兰危的人屈指可数, 便道,“是钟离非,他找你麻烦了?还是贺兰香雪找事?”


    “与妖兽搏斗,不小心划破点皮肤,不碍事。”


    兰危面色淡然,忽从储物袋掏出一枚灵果:“我杀了那妖兽,摘走了他守护的灵果,你尝尝?”


    他手中红色果子新鲜水灵,奇香扑面,果然是世所罕见的珍稀品种。这种果子,也确实会有一种凶猛妖兽看守。


    但凶猛仅是针对旁人,对兰危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他这是转移话题,以为他不懂,便忽悠他。


    顾易见他不肯说,也不再逼问,没看果子,目光却落在他另只手上:“这是什么?”


    “这个么?”


    兰危将手上不小心拿出的红发带拿起:“之前买的发带。”


    “怎么买了红色?这颜色不像你会用的。”顾易接过细看,倒是一根很漂亮精致的发带。


    兰危漫不经心:“随手拿的。”


    “那便送我吧!”顾易笑吟吟抬头。


    要是他原身用这发带,必定很合适。


    留下当作纪念好了。


    兰危本就用不上这个东西,见精灵竟喜欢,自然爽快给他。


    顾易将发带折好,收了起来。


    ……


    顾易觉不信他受伤是因为摘果子被妖兽所伤,晚上假称要回房话本子,却偷偷飞到兰危房中,看看他到底受了什么伤。


    兰危练功后有热水洗澡的习惯,想必也是和他一样的原因,身上太冷,需要热水暖暖。


    他从窗缝里飞进,兰危此时脱了外衣,却不脱里衣,想必在等哑仆送水来。顾易耐心等了一会儿,哑仆脚步沉沉进了屋子,却没有提热水,而是拿着一罐药膏,兰危这时才将上衣脱去,雪白里衣上红痕宛然,血迹斑驳。


    顾易皱紧眉头,死死盯着他终于转过来的后背。


    ——上面伤痕像蜈蚣一样狰狞,遍布背脊,显然是鞭痕,下手还不轻。


    是谁敢打他?


    顾易手指扣在窗框上,思索一番,手指头有些用力,渐渐抠进窗框之中。


    “等会儿将药膏收好,我受伤的事,不要让宁宁知道。”


    哑仆不会说话,只“咿呀”了一声。


    “宁远城人只会越来越多,看好宁宁,也不要放人进来,若有不认识的人找来,打发不了,就及时叫我。”


    哑仆应下不提。


    顾易咬紧了牙关,鞭笞不同于其他,只有刑罚中才有。而世上除了吕不同,还有几个人能有惩罚兰危的身份和资格?


    吕不同为何罚他,除了为讨好贺兰香雪外,似乎也没别的借口。


    但剧情已进展到这个地步,兰危的散修联盟愈来愈壮大,他即便竭力隐藏了身份,也会有仇家看热闹不嫌事大,将神书的秘密抖落出去,让如今的兰危成为众矢之的。


    既然有这个风声,吕不同自然会找他打听。


    兰危想必是没如吕不同的意,把神书乖乖奉上,才引他记恨。以这个人道貌岸然的个性,恐怕不会立即惩罚他,但会事后试探他与散修联盟到底有没有关系,然后再找个别的由头,以门规处罚。


    不过,等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只有等他本性彻底暴露,兰危才不会再容忍。


    ……


    又住了几日,顾易旁敲侧击,问兰危一直不回师门,有没有关系。


    兰危道:“燃青峰有人替我,他们不知道我走了。”


    顾易心知他一定是找了个人易容顶替,不过一但出去活动,还是容易露陷。只有被禁足思过的情况下,才能遮掩这么长时间。心里便明白,他确实在那边受了处罚。


    ……


    离夏天越来越近,城里的人越来越多,顾易就算不出门,也能听见门外的谈话声,便向兰危问起,怎会有这么多外地人来这小小定远城。


    兰危让他不必操心此事。


    他近来又昏迷两次,若非如此,兰危也不会留在这里处理盟中的事务。


    他这样说,自然是不想顾易以虚弱不堪之躯,再耗费心力,可顾易何其敏锐,当即了然:“无利不起早,他们是为了好处才来的,是谁将第四卷 的位置泄露了出去?”


    兰危知瞒不过他,停下笔,将人抱过来。


    他身上冰凉,在这毒热夏天,比冰块还要凉爽,可惜精灵体弱不耐寒,乍进他怀里,凉得一个激灵。


    兰危将手松了松,摸摸他的脸颊:“不不重要,第四个地宫很快就开了,等取了神书,过了鬼月,我们便成亲,你准备好了么?”


    顾易知道他故意转移话题,犹自沉思道:“定是瑤山的人了,他们拿你没有办法,只有出此下策,自己得不到的,也不让你得到。”


    说罢有些庆幸:“如今定远城鱼龙混杂,好在没人知道我们在这,否则一定永无宁日。”


    兰危捏着他的腰,淡淡道:“其实都知道。”


    “不过我之前与钟离非打过几次架,警告过他,所以没人敢来我的住所。”


    兰危一边看传信,一边轻描淡写告诉顾易这件事。


    顾易恍然大悟,怪不得有几次他回来有些怪怪的。


    看来他一边在燃青峰假意受罚,一边在外面与人约架,也难为他能两头兼顾,都不耽误。


    “他们现在,竭尽全力不让我拿第四卷 神书……”兰危今日倒有谈性,将他搂进怀里,“所以下一次会很难,如果我进了地宫,你留在外面就会很危险。只能委屈你和我一起冒险。”


    他盯着他的眼睛:“怕不怕?”


    顾易笑了,环住他的脖子:“我要去,我不怕。”


    第98章 玲珑心(1)


    七月已至, 暑气最浓的日子。


    传闻藏有第四卷 《朝暮春秋卷》的地宫大门会在近日开启。


    宁远城的修士们顿时倾巢而动,赶赴莽莽群山之中。


    这些人中有决意争一争神书的,有自知实力不够, 但想要碰运气捡捡漏的,还有完全不抱指望,只想看看热闹的。


    不同目的, 自然不同心态。


    但毕竟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没有人肯错过, 今日出发的队伍中, 不仅有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小家族,更隐约能见四国几位名门世家的身影。


    天雪山的人因为圣女不在,已经奔走寻找了好几个月, 虽然知道肯定和瑤山的魔修有关系, 但也质问不了钟离非。她们因群龙无首,个个低调,只私下到处打探,看有没有人见过她们圣女。


    贺兰家是贺兰游带着弟弟和一群恶犬门生来的, 贺兰家如今势大,他们更不将别的门派放进眼里, 一进宁远城, 就抢人客栈, 包场酒楼, 将别的住客食客全驱赶干净, 因为觉得没人配和他们同店居住, 同楼饮酒。


    大家敢怒不敢言, 只能离他们远远的, 免得引火上身。


    他两兄弟反倒非常好奇那神神秘秘的盟主究竟是不是兰危, 议论也不避人,贺兰方当着众人的面,依旧大着嗓门:“聚星盟那个劳什子盟主这次总要露面,我到要看看,到底是不是兰危那个野–种?”


    贺兰游劝他:“也不必这样叫他,那也是你哥哥。这事坊间虽然多有传言,但毕竟是猜测……”


    贺兰方哼了一声:“和那帮腌臜泼才混在一起,我看八九不离十就是那野种。修三卷神书,好了不起么?还敢藐视我贺兰家门庭……等会儿最好万箭齐发,万人齐心,一起将他杀了干净。”


    “你想杀他为你娘遮丑,可这里修士虽然多,有几个会听你指挥?你们连动手都盼着能借别人的力,可见心里面已经怕得不得了吧。”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方梦情捧着一块冰镇的甜瓜,走在旁人为她撑的芭蕉叶下。


    日光有些刺眼,她将手搭在眉骨前遮挡,侧头盯着贺兰游两兄弟,脸上笑容嘲讽得毫不遮掩。


    贺兰方大怒:“遮什么丑?再瞎说,我将你舌头割下来喂狗。”


    方梦情吐吐舌头:“真以为在家土皇帝当惯了,在哪都能耍威风?你堵得了我的嘴,总堵不住天下人的嘴。”


    贺兰见她要走,急得放狗去咬,好在贺兰游拦住,劝了许久才罢休。


    方梦情和弟子们走在一起,一颗脑袋不住东张西望,有师弟好奇:“师姐要找什么?”


    方梦情已经看到自己想找的队伍,欣喜道:“你们看,玄尘山的人果然也来了!”


    同伴们探头望去,玄尘山确实有不少弟子一起,难得的是,看胸前图纹,竟然九峰弟子齐聚。


    有人讶然:“坊间风闻,最近崛起的那个散修联盟,盟主正是他们燃青峰弟子,名叫兰危。虽然没有证据,但毕竟空穴不来风。他们来这么多人,不知道那兰危在不在?”


    方梦情一张张面孔辨认过去,摇头道:“他不在,顾师兄也不在。奇怪。”


    玄尘宗与元朗派素来交好,此刻也看见了他们,一行人便往此处走来。


    玄尘山这只队伍中,以首阳峰的大弟子岳清煜为首,两人打过招呼后,他便与方梦情并肩走在一起。


    “玄青道尊隐世百年,传闻他一生曾作神书五卷,谁得其书,长生可望,登仙在即。如今这么多人,都为了能瞻仰神书而来,可是真是假,谁也不知。”


    方梦情道:“玄青道尊从前风采,修界有许多人亲眼目睹,想是不假。不过五卷神书行藏隐蔽,谁也不知道在哪。既然如今有传闻,跑来看一趟,也不费事。”


    “不错,修界许久未见过这种热闹。只是……传出这件事的人又安的什么心?若为看热闹也就罢了,若真要为神书而来,恐怕是要失望的。”


    方梦情“唔”了一声,已忍不住好奇心,笑着打听到:“别人不行,玄尘山却不一样……那个传言,师兄想必也听过,怎么今日,不见那位师兄同行?难道是为避嫌?”


    岳清煜苦笑一声:“方小姐说的是兰危罢,实不凑巧,他前段时间下山,因误认一位农妇是魅魔化形,失手错杀,正在山中受罚思过呢。”


    ……


    燃青峰上。


    一只檀香袅袅燃烧,香味古朴,有檀木质感,正是凝神静气之香。


    兰危端坐在案前,手提一支笔,凝神端坐,人人蓄势待发的紧要关头,他被从思过的地方提了出来,正在安静练字。


    吕不同正在上首趺坐,长髯飘飘,身形岿然不动。


    外面报时的钟声敲响,在山谷之中拉出悠长的回音,久久缭绕在大殿中,兰危一直安稳遒劲的笔锋忽然微不可察的滞了一下。


    “心乱了,是不是?”


    吕不同缓缓睁开眼睛。


    “心不定,则静不生,静不生,则慧不出,慧不出,则道不稳。提你出来练字,正要考验你修心功夫,天塌下来,此处有我顶着,不会叫你操心。”


    兰危:“是。”


    吕不同坐了起来,负手行走一圈,忽然哂笑:“长生长生,几个人求得长生?镜中花,水中月,谁折捞得了?修到我们这个年纪,能有几个贴心弟子,传下衣钵,也就知足了。求道非一世之功,一代代穷究苦求,或才能参得大道一二。”


    兰危因他说要心定心静,此时也不多说什么,只凝神看笔下文字。


    “要说好徒弟,师兄是最叫我羡慕的,不过说来也怪,他弟子个个天纵奇才,锋芒毕露,到头却一个也见不着。最后出息的,竟是我不起眼的燃青峰,最不起眼的小弟子。这也算造化弄人。”


    兰危依旧专心写字,吕不同负手叹道:“人人都传你继承玄青道尊衣钵,可在我心里,你是我徒儿,便是我的继承人才对。可想我吕不同碌碌无为,资质普通,又哪有本事,教出你这么好的徒儿?”


    兰危听了,忙搁下笔站起来:“徒儿天资愚钝,本无修行根骨,多亏师父怜爱,肯收徒儿入门。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儿自始至终,仅您一位师父。外界传信,多为不实,不可尽信,请师父明辨。”


    吕不同摆手道:“别急,不是责怪你的意思。哪些是谣传,哪些是事实,我总能分得清。哦,对了,听说这两天玄青道尊的神书或将出现,我却留你在这练字……不会怪师父吧?”


    他不是故意的!


    兰危今日被叫出来,心中本就怀疑他是故意要将自己拖住不能出去的。但此刻听他这样说,似乎压根不知道这件事,心中但惊讶了一番,仍旧不动声色道:“师父都是为弟子好,神书和弟子无关,弟子便不去看这个热闹。”


    “好好。”吕不同语气更加满意。“继续练。为师今天没事,正好陪着你。”


    兰危重新坐下,大手缓缓将笔握住。


    此刻雪山之中,人却越来越多,所有人都在绞尽脑汁,思索藏书的具体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想多写点但是太困了quq明天有事,不一定能更新,随缘奥


    第99章 玲珑心(2)


    向来冷清的雪山此刻人声鼎沸, 修士们或用步法、或用法宝,穿梭其中,找了一天一夜, 才有人发现异样的地方。


    雪山虽大,山脉横亘数十里远,但消息传得更快, 也不过半个时辰, 所有人都陆续赶来这个隐蔽幽深的山洞入口, 对着忽然出现的洞穴议论纷纷,


    “附近几十里都找遍了,此处之前绝对没这个洞口,要真有藏书的地方, 一定在这了。”


    “就是, 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光景?咱们是一起上,还是分开上?”


    入口一出现,所有人心中便早已盘算起来,这东西必定是先到先得, 先下手为强。谁肯落于人后?


    只是,这时候若第一个进去, 一定成为众矢之的, 别的不说, 此处连几大世家名门都在, 岂能轮到其他人争先。


    大家正在商议, 要怎么排出令人信服的顺序进去一探。如若任由大家争抢, 恐怕还没进去, 便混战起来。


    有人明事理受秩序, 但也有浑人故意胡搅蛮缠, 嚷嚷道:“山洞出现得奇异,说不准里面会有什么东西等着,在下甘做马前卒,为大家试路!”


    说罢,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出了人群,大摇大摆往洞口走去。


    “咻”一声,两支暗箭冷不丁射来,插在他脚步前面一寸。


    只听几声狗叫,贺兰方从人群中钻出来,轻蔑道:“滚一边去,本公子放条狗都比你有用。用得着你来探路?”


    说罢站在人群围绕出的半圆之中,环顾众人:“但凡有宝物,总是能者居之。今日我们打算先下地宫,你们谁有异议,便上前来,将我们全打过了,我甘心让道。”


    他牵着的两条狼犬仗了主人威风,正对着众人龇牙咧嘴,绳子都快要牵不住。贺兰家带的门生最多,确是此处最为强劲的队伍。


    众人见他胸有成竹,都想要暂时避其锋芒,没人敢上前挑战。况且地宫中的情形也没人知道,贸然上前,不一定就有好结果。


    方梦情和岳清煜带的两支队伍同样岿然不动,后面有弟子好奇:“咱们真不出手,让他们这样无法无天么?”


    方梦情经过上次鬼窟一事,心性早沉稳了许多,这时摇头道:“不急在此时。”


    岳清煜不疾不徐,同样安抚着身后的弟子:“地宫中形势不明……况且,恐怕还有人未到。”


    方梦清晰与他对视一眼,都心照不宣想到了刚才的对话。


    那个传出消息的人是谁?


    知道消息的人,肯定希望将秘密保守得越严越好,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个竞争者。为何要将消息宣扬得天下皆知?


    一旁也有人分析:“他愿意出头,去就是了,就算有本事拿,也得有本事带走才行。”


    虽然短暂地闹了一会儿,但毕竟没有厉害人物出手,贺兰方带着队伍先进地宫这事,便就此定下了。


    他拉着狼犬,挑了几个心腹门生,将手一挥:“走。”


    在山丘的最高处,顾易看着场中情形,微微一笑,压了压头上帽檐。


    兰危说要带他来取神书,结果出去一趟,竟一直没回来。


    他等得不耐,干脆给哑仆留了话,说自己先出门等他,然后换回了自己身体来看热闹。


    他早找到了入口在哪,早早便来候着,眼见着入口打开,兰危却迟迟不来,渐渐有些心痒难耐。


    ……


    贺兰方的队伍进去不过一刻钟功夫,众人只听得“哎哟”一声,一群人狼狈不堪地从洞口逃出来。贺兰方跑的最快,还险些摔了一跤。


    大家看在眼里,都觉得好笑,却硬生生忍了下去,有厚道点的,客气问询:“不知道里面什么光景,贺兰公子瞧见了什么么?”


    有人不客气嘲笑:“哈!跑的最快,逃得最凶!”


    贺兰方勉强站稳,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拂袖而去,出了人群,跑到一旁坐下。


    余下的人实在好奇,便有几个胆大的人商量了一下,抱拳道:“里面如何,我也想去瞧瞧,大家有信得过的,可以同行。”


    可惜剩下的人大多谨慎,没人敢同行,这几人便在众人目送下走进了洞穴。


    大约一刻钟功夫,他们垂头丧气出来。


    却是毫发无损的。


    “洞穴没什么危险,不过,我们都不是玄青道尊要找的人,打不开这地宫。”


    这几人倒坦荡,既然自己不是有缘人,也不隐瞒,将里面的情形说了。余下的人一听,神书并不分先来后到,而会挑选有缘之人,便也升起了希望,各自结伴,都排着队等着入洞。


    可惜,个个满怀希望进去,却满脸失望地出来。


    到了入夜,暮色苍苍,大多人都已经进洞穴试过,都被阻拦在外,直接离开的倒也罢了,试图硬闯的,无一不被里面的机关驱逐,逃得灰头土脸。


    洞口这时点起了不少火把,失败的人也不舍得离去,半是不死心,半是想看看到底谁才能开启得了地宫,都守在此处等候。


    起初,有人进去时,他们还会一起行注目礼,看看这次进去的是谁,在心中评估一番实力,猜测此人有几分可能被选中。


    后面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在场叫的上名字的人都无功而返,也就没几个人关注了。


    再看见有人进洞,略掀下眼皮,也就不再管了,


    顾易穿着黑色披风,戴着一顶宽阔的箬笠,只露出一小节的下巴,穿过明暗光影,在稀稀拉拉不以为意的目光之中,来到入口处,停顿了一下。


    后面几卷神书,玄青只想送给真正的有缘之人。


    谁会与他有缘?自然是能在无比苛刻的条件下,都能拿到他前三卷神书的人。


    所以想要开启地宫大门,其实非常简单。


    只要以《朝暮春秋卷》的力量催动机关,大门自然打开。


    兰危有《日月行》,他有《千秋寂》,按理来说,他们都可以开得了。


    此刻天星漫洒,银河灿烂,人群中火把的光点幽幽燃起,想一片地面上的星海。


    不知为何,他等得越久,心中越觉得不安。


    这次的动静这么大,钟离非却迟迟不出手,不知道在盘算什么。兰危一直不来,想来是被吕不同绊住,这糟老头早就怀疑兰危,现在又听到这种风声,不从他身上将东西榨出来,绝不肯轻易罢休。


    再拖下去,恐怕夜长梦多。


    他最后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人群,一闪身,钻进了洞穴中。


    ……


    与此同时,夜阑人静的燃青峰。


    夜风如水,广寒不彰,云层厚重的夜色里,只有十里竹海拂出一片沙沙声。


    兰危坐在蒲团上,入定冥想。


    他呼吸悠长,几近于无,胸膛都看不见丝毫起伏,一点也看不出正为万里之外神书归属而着急忧虑的模样。


    吕不同起初还在陪他一起冥想,后面却睁开眼睛,将目光凝去,落在他的身上。


    他不信他真不担忧,真不着急。


    可他呼吸这么平稳,入定得这么认真,哪看得出一丝心有挂碍的模样?


    连他这个时候都觉心热,兰危是局中人,更不会真无动于衷。


    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露出马脚?


    难道他真不着急去取这卷神书?


    吕不同将目光望向了大门外,深沉苍茫的夜色中。


    他这么多年,修为毫无存进,眼看着年纪越来越大,境界恐怕早止步于此。一辈子也触碰不到他梦寐以求的至元上层。


    对于兰危,他原本想的是可以借他这层身份,与贺兰香雪搭上关系,多一份资源,或许能靠外力堆上去修为。


    然而后来,兰危修炼了三卷神书的消息甚嚣尘上,他就改了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这次机缘。


    可他一番试探,兰危果然不肯承认。想来也是,他怎么会甘心轻易将得之不易的东西交给自己。


    但是他至少还有办法,比如最近,传言第四卷 神书即将出世,只要他在这时候将兰危留下来,兰危肯定不会甘心在这里修行而错过神书。


    他肯定会想法设法离开。


    他就在等这个机会,随着时间流逝,他肯定会越来越难沉住气,到时候急于离开,说不定会对自己和盘托出,让自己放他走。


    那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找他借神书一观了。


    可现在,他自己都沉不住气了,兰危却依旧八风不动,似乎什么事都没有。


    夜越来越深,月轮从云层后透了出来,好一弯上弦月。


    他盯着月色,站了起来,缓步走向门边,本想说点什么,突然,一个小童急不可耐从远处跑来。


    走到他身前时,犹豫一下,凑到吕不同耳边道:“仙师,不好了……”


    吕不同听过童子耳语,脸色好一阵变换,定了兰危一眼,终是忍不住,一咬牙道:“在这里陪着你兰师兄,我去去就回!”


    他走之后,兰危缓缓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睡了orz今天看看能不能摸鱼再更一章


    第100章 玲珑心(3)


    寂静的夜色里, 只听得“轰隆”一声,地动山摇。


    洞外或昏昏欲睡或聊天玩乐的众人吓了一跳,看向发声处, 见竟是那洞口,霎时间明白了过来。


    “是有人打开地宫了!”


    众人心中具都好奇,不知道能开地宫的, 到底是何方神圣?同时心中思索:此时若跟进去, 能否分一杯羹?


    有人反应得快, 又离洞口近, 当即就要奔进去。


    然后,这次地面却凭空升起一张大网,将走在前面的人一股脑缚了起来。


    后面的人见势不好, 后退两步, 忽听一阵清脆铃音响起,丝丝缕缕,不绝于耳,众人正觉得不妙, 抬头四顾,却什么也见不到, 只是一旦想要往前, 就会被脚下的埋伏击中。


    众人被圈在一起, 只能渐渐向内缩进。


    然而这时, 铃音忽地一变。


    三支由瑤山弟子组成的队伍同一时间冒了出来, 在夜色中鬼魅一般潜行, 很快将所有人都包围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今日魔修早已有备而来, 甚至提前埋下阵法, 他们却毫不设防,现在中了人家的圈套,竟全成了瓮中之鳖。


    看清当前形势,人人都下意识握紧了手中武器,警惕看着来人。但随着随着铃铛声催动,一个行动古怪的人影疾行进了人群之中,身形之轻,速度之快,仿佛一道微风吹过。


    被人影靠近的人,只觉得颈上一凉,似乎有轻微刺痛,伸手一摸,似乎也没流什么血。


    这人便也略过了这道插曲,将注意力又放在围上来的魔修上。


    奇怪的是,他们似乎也不急着动手。


    可渐渐地,他头脑昏涨得十分厉害,口中也甚干渴,很想要喝些特殊的东西,牙齿同样不舒服,“咯吱咯吱”的磨动一番,才觉得好受一些。


    但磨完一下,反而牵扯出更重的渴求。


    还不够,远远不够。


    ……


    方梦情正与元朗派几个弟子紧紧聚在一起,凝神戒备,面对随时可能暴起发难的魔修。


    人群中每个人都有些慌乱,有人在唾骂,有人试图讲和,还有人哭诉早知道不来凑这个热闹。


    她耳朵一动,嘈杂声中,忽然听见轻微衣衫摩擦的声音,有附近的人在向她这里走来。


    所为何事?


    她霍然转头,望将过去,来人却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样貌普通得放在人群里谁也认不出。


    但只看了一眼,她便下意识觉得恐惧。


    这人的神色不太对。


    这点恐惧很没来由,男人的修为显然并不如她的。


    她既奇怪于男人的动作,又惊讶于自己的直觉,可这男人来的好快,一下便向她扑来。


    她下意识拿出鞭子格挡,男人果然修为平平,手下毫无章法,方梦情简单几道快鞭,快速逼退男人,她闪身飘逼上前去,用鞭子的手柄抵住他的咽喉。


    “你忽然向我动手,定是瑤山细作,对是不对?”


    男人嘴唇翕动,方梦情正凑上去想要听清他说的什么,忽然一阵劲风刮来,肩头一紧,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扣住她肩头,将她猛地往后一抓,远离了男人。


    方梦情正待发怒,见到了来人,却变换脸色,惊道:“是你?!”


    来人一身黑衣,面色雪白,清俊出尘,身形颀长偏瘦,气场却孤寒逼人,正如一朵月下青莲。


    他没有说话,只是动作很快的将人杀了,向她嘱咐:“不要碰他的皮肉血液。”


    说罢身形一动,又向下一个地方飘去。


    好在这时被感染的人不算多,有他解释和提醒,众人也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霎时一阵后怕。怪不得这些魔修总不动手,只逼他们聚在一起!


    他们有这等阴险毒辣的利器,若等到半夜,众人昏沉将睡的时候使用,只怕神不知鬼不觉之间,便已将所有人都感染了。


    众人一有防备,便不易再中招,兰危一番检查,将感染的人都清理了,才压下眉头,将目光看向始作俑者。


    钟渝早躲在了魔修队伍之后,此时也早已摇铃召回了谢忘归,见他冷漠锐利、杀机毕露的目光向自己看来,眼神闪躲了一下,却并不退缩,面对兰危冰刀一般的目光,只抛了抛手中摇铃,向他眨一眨眼睛。


    兰危知他是挑衅,身形一动,一阵轻烟般飘去。


    他手中长剑已连斩数人,鲜血犹自在锋刃上流淌悬挂,他动作快得没有人能看清,长剑便已刺出,他的动作甚至比眼睛更快,等长剑已经抽出,他才发现,面前的人并不是钟渝,早换作了别人。


    兰危霍然抬起头,人群之中,张张面孔陌生,竟无一人是钟渝。


    他只顿了一下,也不迟疑,拔出的剑方向一变,鲜血喷洒,面前另一个魔修霎时倒地。


    钟渝可以使用《轮回千面》改换容貌,面前的人个个不是他,却个个可能是他。


    他并不被钟渝的障眼法迷惑,只要将剩下的人杀尽,总能找得出他。


    手起剑落,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面前的魔修一个个倒下,忽然,远处一道狂风刮来,卷起飞沙走石不断,风声将火把拍打得都熄灭了。


    与此同时,一道无与伦比的威压扫过,在场大多数人,无论在做什么的,都停下了动作,无法动弹,竭力抵挡威压带来的压迫。


    兰危抬头看着来人,停下了动作,待砂石落下,火把重燃时,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众人,负手站在洞口前。


    来人紫衣在身,气场强大,飘在夜风中的发色有些许斑白,正是钟离非。


    他并不回头看那些被围在一起的修士,只看着幽深黑暗的洞口,大笑了一声,信步走了进去。


    “玄青,我看你今日还有什么花样!”


    说罢飘然进了洞穴之中。


    地宫大门已开,钟离非走在里面,自然不会再被阻拦,这一路畅通无阻,竟连本该出现得兰危都没出现阻拦,他本觉诧异,但也来不及多想什么,快速行了不知道多久,远处便能见到火光亮了起来。


    他想起这地方已经有人开过地宫,不知道来人藏在何处,又预计怎样埋伏自己,便停下脚步,凝神检查一番。


    可无论怎么看,前面的地宫里,都似乎都没有人。


    但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钟离非缓缓转过头去。


    兰危从黑暗中走来,单薄的身躯劲瘦挺拔,素来没有表情,仿若冰雪雕就的面容上,此时竟有两分嘲讽的表情。


    “你想来阻我?”钟离非开口。


    “不阻。”兰危负着手。


    “他就在前面,你自可去见他。”


    钟离非不信他的话,压低眉头,冷哼了一声。


    “装神弄鬼。”


    兰危当真不出手,只等着他自己往前走。


    钟离非见他真没有动作,心中讶然,越发谨慎起来,但面前确实另无埋伏,他快步走到尽头,地宫中火把密集起来。


    ——前方火光照耀下,正中赫然是一口棺材。


    他这时才懂了方才兰危方才那表情的意思,玄青在这等着自己,但是,是在这口棺材……


    他不信会有这种事情,抬头好笑地盯着兰危:“这便是你们准备的东西?”


    兰危原本面目冷淡,丝毫不想搭理他,可耳中忽然捕捉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心中一动,抬头看去。


    精灵果然躲在远处,伸手向他打着招呼。


    他竟然也来了。


    兰危先是高兴,随后脸上一冷,剜了他一眼,然后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顾易知他在警告自己,然后在叫自己抓紧过去。为了避免被钟离非发现,尽量轻微地震动翅膀,缓缓飞到兰危身旁。


    钟离非还是不信棺材里的人会是玄青,大笑道:“玄青不老不死,你们想要骗人,也得编个像样的谎话出来。”


    兰危:“是真是假,你打开棺材看一眼就知道。”


    钟离非嘲讽道:“你们做戏,自然要做全套……我起先还在想,第四卷 藏书的位置,你为何要散布出来,人尽皆知,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顾易心中一震,忙偏头看向兰危,他还以为是魔修担心抢不到神书,所以传出去,只为了阻碍兰危,没想到竟是他自己。


    兰危并不否认。


    他心念电转,忙思索原因,现在剧情与原著不同,原著有别的人知道位置,传了出来。现在没有其他人在,他本以为是个秘密,没想到兰危还是选择让消息传出,怪不得上次他问的时候,兰危不肯说是谁。


    他这样做,自然是因为……


    顾易将目光投向那口棺材。


    玄青的棺材。


    他怕钟离非不知道位置,看不到玄青特意为他布置的这一幕。


    百年之后,再次重逢,玄青送给他的,是一口装有自己尸体的棺材。【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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