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再相逢(1)
天方破晓, 顾易便踏着晨光走来,杀进了虞国驻扎在了朝天门的军营中。
他一路走,一路问, 最终来到一个偏僻的营帐前。
就是这里了。
周围一片喧哗,有随军出行的修士赶来,厉声喝问他要做什么。
他充耳不闻, 一剑划开帐门, 头也不回地走进去。
营帐内空空如也, 只留下一地刑具和斑驳血痕, 唯独没有顾氏夫妇的身影。
血迹刺眼,有很大一滩,虽然半干, 腥气还很明显。
顾易盯着那一滩血迹, 脸色蓦地发白,心中已明白什么。
“你们抓来的人呢?”他回头,看向身后包围上来的人群。
大家面色迟疑,面前这个年轻人看着便不是善茬, 但这一句诘问中,声音颤得厉害, 他们拿不准此刻应该动手, 还是回答他的问题。
“我问你们, 这里的人去了哪里, 顾氏夫妇, 如今在何处?!”
他一字一句, 问得更加清晰, 也更加用力, 所有人心中一抖, 就近的一个,对上了顾易血红的目光,连忙摆手。
“我,我也不知道啊!昨天还在这里的!”
“你说。”
顾易看向下一人。
那人一愣:“啊?我我不清楚啊!”
顾易的目光,又看向下一人,血色更重了。
“一人不说,我便杀一人,十人不说,我便,杀十人。道你们肯说为止。”
顾易双眼双目血红,蒙着一层雾光,神色有些失控。
这一句虽平淡,在他在血腥的语句下,反而有种平静的疯感。
这人吓得一颤,结结巴巴回答:“我我早上看见……好像……被人抬出去埋了……”
顾易心沉入谷底,一阵发懵,只问道:“是谁做的?”
这次,没有人敢回答,反而一步步后退。
顾易步步紧逼,提着剑一步步跟上。
他只觉太阳穴一下下跳动,脑中一片混沌,本就躁动翻滚的血气,此时更加放肆的翻腾,体温越来越高,烧得眼中所见的一切,都变成了血红。
原来他做这么多,都是无用功,天命终究不可违,无论怎么努力,结局依然不变。
他忽然笑了。
“贺兰香雪何在?!”
这一声利喝,响彻云霄,不过片刻,盛装华服的妇人从人群中匆匆走来。
“是你?”她似乎愣了一下,又平静道,“你怎么来了?”
顾易直到此时,看见她的脸,才生出有些扭曲的畅快,不,还是不一样!在书中,他知道凶手,也无能为力,反而要像丧家之犬一般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甚至要靠姐姐献祭,才能苟全性命。
现在他长剑在手,轻易便能割破敌人咽喉。
他要,所有人都陪葬。
他继续笑:“你说,我会来做什么?”
贺兰香雪上前两步,面色平静,却向四周递了个眼色,四周修士心领神会,不动神色将顾易包围住。
她一边看着修士们行动,一边叹气:“你很有勇气……不过,害死他们的不是我,你的仇人,也不是我。”
“哦?”顾易看见了试图包围自己的修士,却丝毫没放在眼里,目光只随着贺兰香雪的步伐移动。
忽然之间,他动了。
没有一个人能看见他怎么动的,甚至连残影都没有看见,斩烟霞绯红的剑刃,便已架在贺兰香雪白皙的脖颈上。她擅长远攻,极少被人近身,同时也明白,只要被敌人靠近,她的性命,就已被人捏在了手中。
她抬起了下巴,垂下目光,看向从下巴出透出来的锋利剑刃。
她轻敌了。
“你杀了我,也没有办法替你爹娘报仇……相反,只能让你真正的仇人拍手称快。”
贺兰香雪察觉到这点后,睫毛只颤了一下,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你难道没有想过,我若要杀人,何必生擒?我留着他们,还可以做交战时的筹码,凭他们多年经营,在蜀国积攒的威望,定能换得蜀军投降,但人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两军交战之际,我若放出两具尸体,只会适得其反,激发敌军血性,届时两败俱伤……又是谁渔翁得利?”
“我下过令,定要留住他们性命,今天一早起来,人便悄无声息的断气了……你好好想想,是谁会做,谁能做?”
“是……谁?”顾易虽然听进了贺兰香雪的话,脑中却仿佛空白,明明知道是谁,却吐不出那个名字,明知故问的问出这一句话,胸口却蓦地一痛。
还能是谁?
“兰危。”贺兰香雪开口,斩钉截铁的吐出这个名字,“我所说的,你若不信,可以像所有人求证……你信不信我,都不要紧,可绝不能让元凶首恶,逍遥自在。”
她渐渐偏离了顾易的剑刃,关切的看着他:“你好像很不舒服?要不要休息一下,去里面坐坐?”
顾易目光迟钝:“……是兰危?”
贺兰面对着他,点头。
“是兰危。”
为什么是兰危?
为什么一定是他。
顾易目光空洞,不知想到什么,又回过头来,看向贺兰香雪:“你将他们,葬在了什么地方?”
贺兰香雪当真不知道,于是差人去问了问。
那人回禀之后,她才道:“我带你去。”
就在最近的山坡上,连坟都算不上,很浅,只有新土被翻动过的痕迹。
等过段时日,草种飘来,长出野草,此处草丛会比别的地方更加茂盛,谁也猜不到下面就葬的着锦城顾家的家主夫妇的尸骨。
因是拜祭,其他人没有跟上来,只有几位心腹跟在贺兰香雪身后保护她。
顾易跪在土坑之前,伸手出去,却不敢碰那片湿润的泥土。
他穿越到书中,无知无觉过了十八年,一切顺遂,事事如意,虽是剧情需要,但也和书中父母尊重爱护,脱不了干系。
这么多年,哪怕知晓只是穿书,他也早将他们真心实意当做了亲人。
亏他做了这么多,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最该做到的事情,偏偏没做到。
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漫天黄沙之中,风铃声清脆,巫师的断语言犹在耳……原来,他只能被命运摆布,原来,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不是没有努力,却似乎弄巧成拙,反而走向了巫师预言的结局。
这一生执迷不悟,回头无岸,费尽心机终究事与愿违,不择手段也无法力挽狂澜。
后悔么?
——不后悔。
泪未流尽,血未流干,他还能握剑,还能再战。
已是九月末,金风萧肃,刮遍山野,带走枝头最后一朵盛放的野花,残红落地。
花丛后,犹如盛放牡丹的妇人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顾易转身,擦干净了剑刃上的鲜血。
身后,死不瞑目的妇人犹瞪着不甘心的眼睛,伸手抓他的袍角。
“明明……不是我。明明……是兰危……”
顾易脚步一动,躲开了她的手。
“这次不是你,上一次却是你,现在报仇,不晚。”
贺兰香雪听不懂他说的什么,鲜血从口中冒出来,犹自不甘心:“你凭什么能杀我……哪怕钟离非,也做不到……你到底,是什么人……”
顾易这次却没有回答,他没有有问必答的义务。
若非贺兰香雪轻敌,觉得方才被挟持只是意外,觉得他不可能杀死自己,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得手。
杀贺兰香雪容易,可她只是帮凶,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现在也了结了。
他还另有一个命定的对手,在燃青峰上等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点没语感,焦虑
尽量明天继续
第112章 再相逢(2)
顾易小的时候, 大约也曾上过燃青峰,但那时的情形,他早记不清了。
上一次上燃青峰的事却还清晰, 那时他用精灵的身体,飞到河边,去找到正在捉鱼的兰危。
上山的路并不难走, 甚至不长, 未等他细想后面的经过, 人便已经到达山顶。
“什么人??!”
留下的散修十分尽责, 本在和人喝酒吃烤鸡,一见到有人忽然出现,立即站起来, 上前拦路。
顾易素来极修边幅, 衣料虽然并不奢华闪耀,但明眼人也看得出来价值不菲,加上手中宝剑,通身派头, 这人立即反应了过来。
“你,你是……”他想问来人是哪一峰弟子, 来这做什么, 但毕竟心虚, 开口有些慌乱。
“哈哈, 老王别慌, 这位小兄弟一定是上山有事, 你别草木皆兵的。”许老头抱着手中酒葫芦, 笑眯眯上前, “小兄弟, 我们是兰危的朋友,来这山上玩……你要找他么?我替你叫一声。”
顾易一夜未曾片刻休息,但有修为支撑,丝毫疲态未露,只有滔天的怒火,刻骨的恨意,搅得脑子七荤八素,眼睛的红一直未褪。
他修炼《千秋寂》,本就气血燥热,心念不稳,平日里就时常默念清心咒,令心绪平稳,这时情绪难自控,几乎有丧失理智的苗头,尚未开口,脚下竟先一晃。
“欸欸,你别倒啊,有什么事情,先和我们说了,不然我心里打鼓……”
许老头忙上来扶他,又有些不敢,只虚虚扶住,顾易摇了摇头,后退两步:“兰危在哪?”
见他当真只是找兰危,不是找什么别的人。许老头顿时放下心来:“等着啊,我马上给你叫出来……”
刚要扯嗓子,他忽又狐疑,回头小心翼翼道:“你找他,没什么大事罢?”
顾易:“你不叫,我自己进去找他。”
他立即便要往前闯,许老头忙上去拦住,但又如何拦得住顾易?
顾易正要将人拍开,一道清淡的嗓音传来:“许伯,这位是月白峰的师兄,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长剑出鞘,只见红光一闪,已猛然向他劈他,兰危闪身躲过,身后屋檐被利剑一劈,竟整整齐齐断裂,“轰隆”倒下
“不是,你这人怎么偷袭?”许老伯大声叫嚷,顾易充耳不闻,继续换招刺向兰危。
只见剑光闪耀,剑气漫天,招招凛冽,全带着致命的杀意。顾易剑法已然不弱,当是平辈第一,这时附上《千秋寂》的热烈如火的灵气,本就刚强无匹,一往直前的剑招,愈发显得刚劲勇猛,咄咄逼人。
兰危始终在避,不肯接招,心中却知晓厉害,丝毫不敢轻视,看得久了,眼中浮现出一股子震惊。
何其熟悉的心法。
顾易显露出的心法,虽与《日月行》截然相反,却同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同样威力绝伦,世上怎会存在,和《日月行》旗鼓相当的心法?
顾易此时正落在兰危右侧,一招“蒲苇如丝”,猛地将身形一绕,飘至兰危背后,长剑缠向胸前,兰危垂下眼帘,剑缠上来,他是空手,不能正对剑锋,这招的解法素来是推人手腕,不管对方用剑如何灵活,怎样纠缠不休,剑锋活动,也只靠着一只手腕。
他未用足全力,只想推开顾易以脱身,可触上对方手腕之时,忽然身形一僵,不再行动。
顾易的体温很热,很热,比寻常人热出太多。
他蓦地看向顾易。
“蒲苇如丝”是以有剑对无剑百试不爽的绝招,只要缠上对方,后续还有好几个连招,只要第一式成功,后面便水到渠成。
这招难的是身形灵活,需见机行事,无论对方如何挣扎,也得利用兵器之险,找准时机,在近战中给上对方致命一击,在实战之中,若非极有信心,一般无人敢使用。
顾易本没指望这招能伤到兰危,他练过的招式,兰危大多也练过,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尽力试试,没想到第一式出手,兰危竟没能推开他的手腕。
下面的招式近乎肌肉记忆,顾易飘至他身前,长剑再转方向,麻利割破他的手臂,“呼啦”一声,血流出来,许老伯大叫:“哎哟,盟主这是对你手下留情,快收手了,快收手了!!”
这招只要第一式得手,就足以对对方形成压制,一套连招下来,手臂,手腕,后背,大腿,最终点正是刺向对方胸口。
顾易脑中一片混沌,来不及去听许老伯在喊什么,见兰危又伸出手,毫不犹豫刺向他手腕,却都没有成功,兰危或抵住他的胸口,或抓住他的肩膀,或牵住他的手臂,都制止了剑锋落下,免于受伤。
最后一招,却不好躲,绯红剑尖刺向兰危胸口,一下没入两分,与此同时,两位观战的散修大骇,生怕兰危出事,忙祭出法宝,丢向顾易。
兰危脸色一变,顾易只急着推这一剑再往前些,从风声知道有人暗算,也不顾上,两人法宝飞至顾易后背的同时,兰危往前一凑,剑尖又深入几分,他却伸手抓住了顾易手腕,将他猛地一拉,拉到自己身后。
法宝飞来,全被他挡住。
顾易只觉后背温热濡湿,知晓是兰危胸前鲜血浸出,染透了自己衣服,忙后退几步,看向兰危:“你!!”
“盟主!!”偷袭的两人忙追上来,关切扶住兰危。
兰危摆摆手,示意无碍。
他同样看向顾易,目光有些复杂。
顾易怒道:“你看我做什么?你还看我,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别以为你卖我点好,便能功过相抵!此仇不共戴天,我若不杀你报仇,誓不为人!”
“你别胡说……怎么会是……”许老伯一听不对,急得立即高声反驳?
“许伯。”兰危淡淡打断他,摇摇头。
顾易冷笑:“怎么?还想说我冤枉你们?我问你,今早是不是你们的人去了虞国军营?”
兰危:“是。”
顾易:“贺兰香雪不想杀人,你们想逼虞蜀两国激战,坐收渔利,所以害死我爹娘,是也不是?!”
许老伯想要说话,兰危制止了他,然后点头:“是。”
兰危气愤至极:“为何这样做,你难道不知晓……”
“我知道他们是谁。”兰危语气淡淡,一双澄澈的眼眸目不转睛看向顾易,“可我和顾师兄,似乎也没有什么交情。”
“你……”这话反驳不了,确实没有交情。
可是,那他方才救他做什么?
……想必是做贼心虚了。
“师兄想必也知道。”兰危忽然开口,“我有一位恩爱未婚妻,向来彼此扶持,琴瑟和鸣,却在新婚前夕,被人逼死。”
顾易:“……”
和这有什么关系!
兰危道:“师兄恨我的心情,和我恨贺兰香雪的心情,此刻必然想通,想必师兄也能理解得了,我为什么会这样做。”
理解不了,一点理解不了。
顾易冷然相对,咬着牙道:“与我何干,你的仇,你自去报,凭什么拉无辜的人垫!”
“对不起。”兰危十分爽快。
顾易反倒愣住了,这小子,怎么这么反常。
“你、你说什么?”
“我向顾师兄道歉,对不起。”兰危一脸真诚,顾易反倒怒了:“生死大事,难道在你眼里,这么不值一提?我真是看错了你,两条性命,一句轻飘飘的道歉,便能化解么?!!”
本来扶着兰危的许老头,见他没事,也就将他放开,闻言急道:“人都被你伤成了这样,你还想怎么样??”
顾易冷冷道:“他只是受了两处伤,朝天门的山坡上,埋的已是两具尸首……你说我要怎样?”
兰危倒很乖觉:“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顾易看向他:“你明白就好。”
兰危:“正好我受伤,你想报仇,可以趁现在。”
“好!”顾易提着剑,狠狠上前两步,来到兰危面前,举起剑便要刺过去,一抬头,却见兰危平静的看着他,眼神奇异,有探究,有惊喜,有笃定,他恶狠狠瞪回去,兰危眼神却是依旧不变的平静温和。
他狠下心,将剑刺下去,兰危依旧一动不动,身形没有偏移半分。
“方才忘记问师兄了。”兰危不仅不躲,还有心情问他问题,“不知道师兄从前,是怎样看我?”
顾易睫毛一颤:“我看你,只是劲敌,是对手。”
剑抵在胸口,却未用力。
“师兄为什么,一直视兰危为威胁?”
“……”顾易抬起头,“如果你自小到大,都一心扑在修道上,废寝忘食,所有乐趣都在其中,恰巧又天赋异禀,所有人夸赞你是神童,是天才,注定要做天下第一等高人,生来就是睥睨凡尘的,你会不会也以为,自己就是天底下最特别那个人,注定要登顶做第一,甚至肩负重任,最终改变这个世界?”
兰危没有说话,顾易也没想等他说话,自嘲的笑了笑:“所有人几十年如一日地告诉你这个道理,所有人对你恭敬畏惧,你自然会信,自然会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自然会想保证自己永远比所有人都强,以维持自己的人设……这样日久天长,你自然会对一切潜在的对手都感到警觉。”
“不知为何,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会是我的对手。”
“现在也,果然如此。”
兰危:“若赢过我,便能让你开心?”
“你心中愧疚,有意相让,现在你已受伤,我不在这时候杀你。”剑尖抵在兰危胸膛前半晌,最终也没能刺下去,顾易似下定决心,忽一下将剑抽了回来,“还记得我们师父定下的那场比试么?等你好了,去望江楼,我们比过!”
兰危:“好,什么时候?”
顾易:“就三天后,伤口不深,你多用些药,初七傍晚,我去望江楼等你!”
顾易扔下这句话,便扭头离去,忽听兰危道:“等等。”
顾易停下脚步,兰危上前:“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么?”
顾易想了想:“准时到场,不必相让。”
说罢提起剑,两三个呼吸间,身形已走出好远。
【作者有话要说】
熊孩子有些中二 = =
第113章 再相逢(3)
望江楼头, 残阳如血,荻花瑟瑟。
顾易按照约定,酉正时分, 便到了地方。
胜负欲作祟,当日他虽可以下手,却总觉得不对, 兰危怎么会就这样引颈待戮?仅仅因为愧疚?
一定有鬼。
况且, 他确实想堂堂正正赢过兰危。
若靠他放水, 勉强取胜, 也不是他想要的。
只有真正赢过他,他做得这一切,才有意义。
他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 要了壶酒, 他从前几乎不饮酒,今日却觉得,应该喝一点。
兰危显然迟到了,但他并不着急, 他知道他一定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而今时局不稳,楼上饮酒作乐、江心泛舟游湖之人, 都比从前少了大半, 顾易坐了好半天, 窗外江面也也只孤零零停有一艘画舫, 江风吹动天青色的帘子, 船头的人背对江岸静坐着, 风只拂起他的衣袂袖口, 人却是一动不动。
起了西北风, 江水也改换方向, 流向西北,船身自岿然不动,依旧不远不近泊在原地,顾易正看的稀奇,忽见一艘小艇从岸边出发,转眼划到了画舫边,小艇上的老者跳上画舫,俯身在那人耳边说了些什么。
那人这才有了动作,偏头看向老者,似乎又问了些什么。
顾易见到这老者出现,十分眼熟,待看分明,这才恍然大悟。
兰危确实没有迟到,江心那人,正是兰危。
他起身,正要从窗口飞下,那老者显然也知道他正在这里,又跳上小艇,快速向划来,口中叫道:“顾公子……”
顾易落在岸边,见他手中高举着什么东西,形状依稀正似飞虹令的模样,便耐心停下来等候。
许老头匆匆忙忙划近,靠岸,才向顾易道:“这个东西,盟主叫我给你。顾公子请收下。”
当真是飞虹令。
顾易将东西接过,神色复杂,这东西是顾氏家主信物,不仅可以驱策顾氏满门,因为顾家深受百姓爱戴,整个蜀国百姓,也会奉飞虹令主人为主。
爹娘就算是死,也不会轻易将这东西给别人。
更别提他们在敌军大账之中,被人暗杀而亡,哪有时间交出这个东西?
兰危到底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
他抬头看向老者,对方忙摆摆手:“你去问盟主。”
他向画舫指了指,顾易抬头一看,就在他接东西的功夫,兰危的画舫已经向前飘远。
江线尽头,水光被万道霞光铺陈得血红,江面在远处收窄,迎着夕阳暮色,一道孤帆缓缓划向落日深处,水线尽头,顾易心中着急,沿着江岸飞奔过去。
“兰危!”
他追上画舫,兰危依旧坐在船头,却摘下了风帽,放在一旁,见他赶来,转过了头。
“你是不是见过我爹娘最后一面,他们和你说过什么?”
船身随着江流漂移,载着兰危向前,他移回目光:“见过,但什么也没有说。”
那一定是知道没什么好说的了。
顾易涩声道:“你既见过他们,这东西一定是你拿到的了,他们怎么肯给你?有你动手,他们走之前……想必不会太折磨。”
“他们叫我,把东西拿给你。”
顾易愣在了原地,飞虹令作用巨大,此事又只有他一人知晓,他若不给,顾易也不会知道。
他一时有些五味杂陈:“……你倒真一诺千金,说到做到。”
“我答允的事,若不做到,等日后他们当面斥责,实在不雅。”
兰危的声音被江风送来,显得有些缥缈。
顾易一下如被雷击重,暮色冥冥,倦鸟还巢,他立再越来越暗的晚霞中,当真有置身梦境之感。
“你说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
船已飘出一段距离,他忙跟上,可前路被山挡住,船飘进了江心,离他越来越远,他这才反应过来,踏上江面,两三下功夫,飞到船尾落下。
“我还以为,你喜欢在岸上喊话。”兰危头也不回,却也知道他来了,语气有些揶揄。顾易也顾不上,忙穿过船身,奔到他面前去。
“你的意思是我你爹娘没死,是不是,他们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在你手里?”
兰危目光落在他身上,却不回答他的问题:“……你喝酒了?”
顾易:“?”
他道:“喝了一点,怎么了,有酒味么?”
兰危爱洁,素来不太喜欢异味,前世他照顾过宿醉的室友,酒味臭臭的,兰危肯定接受不了。
他正想退后两步,兰危忽低下头,在他脸边,轻轻嗅了嗅,语气有丝笑意:
“……喝的米酒么?有点甜味。”
顾易脸腾得一下红了起来。
前世外出聚会,要是一起喝酒,有人端出甜酒酿来,估计会成为全场嘲笑的对象。
可那是现代!古代的酒度数都低,米酒和所谓烈酒,也根本差不了几度,所以他喝了这个……没想到兰危这么狗,还嘲笑他。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忍,等江风吹得脸上红晕褪去,才道:“我以为你还没来,不好干坐着,便叫了东西喝。咱们还是先说正事,人有没有在你那里,你快告诉我。”
他满脸期待,有有些紧张,兰危不动神色看了看他和自己间距离,眨眨眼睛:“……手臂疼,想不起了。”!
他忍。
顾易低头:“是我错了,下次去你燃青峰负荆请罪,任兰师弟处罚。”
兰危不置可否:“胸口也疼。”
他这就是不肯放下前两天的事了。
顾易将心一横,抽出斩烟霞递出来:“师弟恼我不分青红皂白伤你,此事是我不对,师弟若气不过,也刺我两下,若还不消气,刺三下,刺四下……只求你告诉我告诉他们是不是活着,现在在哪里。”
兰危看向斩烟霞,伸手接过,然后放在一旁。
顾易见他不肯刺回来,心里好生失望,不知做些什么,才能弥补那天的莽撞。
他实在没有办法,苦思冥想,忽然计上心头,一本正经道:“三日还没好,想必是药不对症,不如师弟将衣服脱掉,我再帮你上一些药吧。”
说罢扑上去便去扒兰危领口,兰危呼吸一滞,侧身躲开,顾易不依不饶,紧跟上去,兰危只得伸手捉住他的手。
“尚未脱离危险,还在医治,等苏醒了,我带你去见。”
果然如此!
顾易被巨大的幸福冲昏了头脑,高兴得不知道怎么是好,扑上去一把抱住兰危。
“兰危,你真是个好人!”
他素来体热,《千秋寂》运行不休,带给他强大的灵力和安全感,但同样的,也带给他愈来愈强烈的燥热烦闷之感,平时虽刻意忽视,渐渐习惯,但这时贴上一具冰雪一样冰凉寒冷的身躯,只觉得一下熨帖至极,爽利得他心头一颤。
他一时有些不安,蓦地侧头看向兰危。
他们毕竟有过肌肤之亲,他如此体热,兰危五感敏锐……那日一整夜耳际厮磨,兰危若回忆起当日情形,有没有可能,凭借体温而认出他?
他想到此处,一个激灵,跳了出去:“对不住……我太激动,兰师弟不要见怪。”
兰危欲言又止,顾易继续后退,忽然被脚下什么东西一绊,他低头一看,是兰危方才戴的风帽。
他将帽子捡起来:“差点被我踩上了……这是什么?”
帽子下还有一个手掌大小的圆肚子瓷瓶。
兰危:“方才便想提醒师兄,那是亡妻骨灰,师兄当心,不要碰倒了。”
顾易浑身僵硬,这东西怎么还随身携带的。
不对,他哪来的骨灰啊!
“他不是灰飞烟灭么,怎么会有骨灰??”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兰危将东西捡起,解释道:“坊间常有衣冠下葬,代替遗体的做法,称作衣冠冢。我将衣冠烧成灰,想必也能代替骨灰。既免去睹物思人,又能叫亡妻常伴在我身侧。”
顾易见他神色如常,心渐渐放回了肚子里,他当日中了药,神志不清,想来也不曾注意怀中人是冷是热。
他烧衣冠做骨灰也就算了,竟然还时刻带在身边,实在是……有些许疯魔。
他感慨:“若他留下遗体,恐怕你……”
兰危:“我自然要寻一冰棺,保他尸体不腐,永远留存。”
顾易心有余悸:还好精灵走得渣也不剩。
你小子,不仅疯魔,竟还有些许变态。
他溜到一旁,想离他远点,兰危却幽幽道:“今日和师兄相约,是为比试……师兄还打么?”
顾易思索片刻,垂下眼帘。
他是想打的。
他执念在此,更因为这场比试,做出过种种努力,若不打这一场,心中便永远难以放下。
但至少,这次更惨烈的事情没有发生,和命运之手相比,已算他胜。
和兰危的输赢,也就不那么重要了,无论是输是赢,他都能平常看待,打这一场,更像对自己的交待。
“既然约好了,那便打。”他抬起头,意气风发一笑,“咱们友好切磋,点到为止,不要伤了和气。”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过敏,坐立不安的,写得实在不在状态,今天修一下——4.7
第114章 再相逢(4)
顾易有些犹豫, 要不要拿斩烟霞。
斩烟霞是名兵,威力非凡,兰危却没有同等品质的武器, 他如果倚仗兵器之利和人比试,便摆明了占人便宜。
“师兄取剑吧,”兰危从空中一召, 手中出现一柄纯黑色古朴长剑, 这剑一出现, 周身便冒出森森寒气。
顾易看着上面篆体的花纹, 惊讶道:“凛霜?”
兰危点头:“和师兄比试,自然不能藏锋,此剑凛霜, 正是我近日寻得的利器。师兄是第一个见到它的人。”
他获得四卷神书, 几乎天下无敌,今日与他切磋,还肯拿出神兵,全力以赴, 实在给足了对手尊重,顾易心中一热, 召来斩烟霞, 拔剑出鞘:“师弟, 请!”
兰危是先出手的那个。
他手握凛霜, 长剑刺出的刹那, 似乎光阴都在他剑下停滞, 虽慢, 却险, 顾易将千秋寂在体内运行一遍, 只觉今日精神比起平时,更要亢奋十倍,未及凛霜近身,便飞身迎上,硬接下兰危一招。
兰危表情依旧平静,他本就性格稳重,日月行更不由得他快,他变了招式,改攻为守,兰危打得兴起,步步紧逼,剑光在渐渐变黑的江面上,泼出一道道炫目的红,犹如鲜血喷洒。
可不管他的剑多利,多快,多势不可挡,兰危总能慢悠悠一剑又一剑的接下。
他们第一次交手,是在日出的河岸边,以两只枯黄脆弱的芦花。
那时顾易名声赫赫,是年轻一辈中惊才绝艳的天才,兰危默默无闻,上山后始终埋没在后院打杂。
今日,依旧在江水中,残阳下,他们各自用着锋利无匹的神兵,形势却全然倒转,兰危名震天下,顾易销声匿迹。
但无论从前现在,唯一不变的是,他们始终将对方当作值得尊敬的对手。
其实到他们这个境界,有可堪交战的对手,远比孤零零的天下无敌,还要可贵得多。
顾易练成神书的时间太短,又一直路上奔波,并没有明白这个道理,只觉得和兰危交手,和从前一样,越打下去,越令自己兴奋,他已经很长时间,找不到一位可以称作对手的人,打败任何一个人都那么轻易,让他提不起一丝兴趣,他心心念念的,只有和兰危这场最终的比试。
兰危没有辜负他,他是个足够强劲的对手,总能激发出顾易最佳状态。
顾易看得出来,兰危也打得非常尽兴。
他极度兴奋,水流声,鸟鸣声,天地间一切声音,都消失无踪,只剩下面前的兰危,和他手中的凛霜。
江水扬起又落下,灵力冲击中,画舫四分五裂,兰危扭头飞至一旁山上,顾易跟上,剑气所过之处,草木枯黄萎顿,蛇虫仓惶避让。
这山极高,人迹罕至,越往深处,树木越生长得遮天蔽日,将本就暗淡的落日余晖更遮挡得一丝不剩。
顾易打得兴起,丝毫未觉,即便黑暗之中,也不影响两人视物,浓荫遮蔽下,他们渐渐入了树林。
再一次交锋,依然旗鼓相当,顾易落至一枝树梢上,思索刹那,手中掐诀,口中默念“千秋寂”卷四中留下的功法,手中黑气升腾,他眼中却闪过一抹红色,掐诀完成,四周所有植物霎时干枯,都变成焦炭般的深黑,他将剑一抛,重新握住,这次剑光黑红交织,威压可怖,煌煌似有斩天灭地之势。
兰危知道他拿出绝招,也不轻敌,心境转动,凛霜上寒气越积越多,飘然升空,竟化作水雾,落地生根,无数片嫩芽从枯死的草木之上钻了出来,顷刻间生出毛茸茸一片,带着盎然生机。
顾易只驱动铮铮作响的斩烟霞猛然飞刺,落向兰危面门。
凛霜飞出,横挡在兰危面前,两边灵力强力对撞,这次却是阒然无声,一红一白两口宝剑,对峙半空,彼此都无法寸进。
两人一个使时间洪流滚滚前进,枯萎草木悉数发芽,春秋枯荣,生老病死,一轮又一轮,光阴百代,无穷无尽。
一个却攫取万物生机,一旦花草树木恢复生机,便立即被他消耗一空,为他所用,归于寂灭。
这两股力量,若是对上别人,自然势不可挡,但用在彼此身上,正如阴阳图上,阳极生阴,阴极生阳,循环不息,反而成为对方养分,彼此生生不灭。
他们灵力疯狂运转,消耗,不仅没有变少枯竭,反而越来越多,胜负没有分出,身体却已经禁不住这样的淬炼。
他们对视一眼,有都有意收手,可他们心法催动太过,针锋相对之中,恰好维持着一个未免的平衡,这时谁若收手,必受重伤!
“不行,功法运转太过,已经收不回……”
兰危:“我们数到三,一起将剑偏移,我向左,你向右。”
只有这个办法。
顾易点头:“好,一,二,三……”
他将剑移至右边。
可他忘了,他们这会儿是正面而对。
剑锋没有错开,再次撞向一起,顾易脸色煞白,假如剑锋再次撞上,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兰危强行转移凛霜,向右偏移,两柄剑终于错开,笔直飞远,没入泥土之中。
兰危一声闷哼,一口鲜血喷出,跪倒下去。
顾易跑上去扶他,兰危却摇头:“你听见有什么声音么?”
顾易凝神一听,确实有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极远,又似乎极近。
这种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向来不缺修行的精怪妖兽,顾易道:“你先别动,我检查一下。”
兰危看向右边:“好像在那边。”
顾易却狐疑,他听见是在前面的。
兰危:“你去看看,替我将剑捡回来一下。”
顾易心中一沉,他竟连剑都召不回。
他召回斩烟霞,向兰危说的地方走去,千秋寂能万物寂灭,而日月行催动的光阴之力,既能使生机勃勃之物走向衰老,也能使枯死寂灭之物由枯转荣,地面上新生的野草混着泥土和碳灰,死亡和新生在此处离奇的和谐。
顾易拨开既乱还脏的野草,拔出已经整个没入地面的凛霜。
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但他什么也看不见。
“这里没有……”
他回过头,正想和兰危说话,却见背后空空如也,只留下一滩血迹。
他忙飞上去,地面上的碳灰上留下了闯入者的痕迹,是一片片鳞片的形状。
有忽然出现的巨蛇叼走了兰危。
这个认知让顾易浑身血都凉了下来。
他真该死,明知道兰危受伤,竟然还留他一个人在原地!
巨蛇的踪迹并不难找,顾易顺着草木的压痕,很快找到散发的剧烈腥臭的蟒蛇洞穴。
洞中黑黝黝的,只有难闻的风扑面而来,兰危那么爱洁的人,在蟒蛇粪便和腐烂白骨之中,一定比死还难受。
他忙向洞中走去,原本漆黑一片的洞穴,传来轻微的响动,然后两个巨大的红色灯笼在黑暗中缓缓亮起。
……蛇洞里怎么会有灯笼?
直到灯笼明灭了一下,他才反应过来,那个足有半人大的灯笼,竟是这蟒蛇的双眼。
他忽然一阵腿软,不是因为恐惧巨蟒,而是……这么大的巨蟒,恐怕一口便能将兰危活吞。
“兰危,你还在么?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他没有察觉,自己声音里,竟隐约带着哭腔。
他怕兰危不回答,更怕听见他微弱的、从蟒蛇腹中传出的回答。
不行,他不能自乱阵脚。
必须尽可能快的杀死蟒蛇。
他面色狠厉,眼中杀气浓重,提起斩烟霞,向“灯笼”处飞去。
蛇甲太硬,刀枪不入,蟒蛇似乎也知道来者厉害,盘亘原地,只靠头颅甩动,撞击敌人。
顾易刚经过一场大战,体力消耗太过,如今只剩下十之二三,偏又着急,只能拿出不要命的架势,与蟒蛇相博。
他靠近之后才发现,蟒蛇头顶上双角拱出,几乎快要成型,显然道行极深,将要化龙,怪不得一身妖甲,比铜墙铁壁还厚。
巨蟒不停将他撞飞,他又不停回来,斩烟霞穿不透蛇鳞,他就一片片去拔蛇的鳞片,总能拔出一处弱点。
蟒蛇发狂,吼叫,用尾巴抽他,他也照样扑上去,不要命一般。
蛇身被拔得鲜血点点,他被砸得鲜血淋淋。
蟒蛇吃痛,明白今天的局面不死不休,也开始与他拼命,顾易拔出巴掌大的一片空缺,再次上去时,用斩烟霞狠狠刺进,蟒蛇呕吼一声,整个腾空,一下卷了上来。
顾易看准了那处皮肤,将剑钉在上面,狠狠搅动,蟒蛇用力翻腾挣扎,将他撞向洞穴四处。
他咬紧牙关,双手握住剑,用全身的力气带着,将剑狠狠往下拉!
蟒蛇大同,三角头猛然扭来,冲他大大张开,吼叫威胁,尖利毒牙之上,却挂着一片熟悉的黑色衣角。
顾易一个失神,被它重重一甩,摔倒了石壁上。
他被砸得喉间一甜,却将血吞了回去。
“你、该、死!”
他站起来后,眼中迸发浓烈杀意,毫不迟疑,又扑上前,再次刺进方才的伤口中。
“我都舍不得杀的人,你敢杀他!”
他这次握着剑,紧紧下拉,蟒蛇如何挣扎扭动拍打,也不松手,蟒蛇只能将他身躯缠绕,蛇头立起,蛇身更多地缠上来,试图将它绞杀。
顾易终于将它骗得立起,再不迟疑,弃剑飞走,却拿起放在一旁的凛霜,立即飞回,一剑穿透蟒蛇七寸。
此处是蛇身最柔软之处,他得手之后,向上破开,直划到蟒蛇下颚之处。
蟒蛇死前拼命挣扎,扭动,拍打得地动山摇,但动静终于渐渐变小,最后,归于沉寂。
顾易取下了它毒牙上的那片黑色布料,又从它嘴边,将整个蛇身破开,忍着恶心,将肠道检查一遍。
好消息是,兰危不在它肚子里。
坏消息是,他不知道兰危在哪里。
蛇尸的臭味令人作呕,他身上也沾染了不少,却也顾不上,失魂落魄坐在一堆秽物之上。
兰危,不见了。
他受了重伤,自己却没护住他,还将他弄丢了。
他从地上坐起来。
不行,他要去找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往洞穴里走去,里面只有腐烂的杂物。
他往树林里找去,草木葳蕤,树林静谧,没有任何行走的痕迹。
他还是不信,一定是山中有别的古怪,兰危一定还在某个地方。
他收起凛霜和斩烟霞,不知疲倦地找下去,一口气跑遍了周遭十里,跑得精疲力尽,也没有任何线索。
最后走到悬崖边上,听着下面波涛激涌之声,想着这一路被他找遍,没有第二只妖兽的踪迹,却也没有兰危的下落,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掉下了悬崖,才会消失得这么干干净净。
若真是从这落下,江流湍急,崖高万丈,他没有灵力护体,掉下去必定粉身碎骨。
他早已精疲力尽,想到此处,泄力瘫倒在地,不由呜咽出声。
兰危那么好,怎么会比不上天下第一的虚名,他不要赢了,不想比任何人都强,不想和兰危争什么胜负,他可以现在就失去千秋寂,现在就消失……只要换回兰危。
如果不是他执意要比试,兰危就不会受伤。如果不是他没护好兰危,就不会让受伤的兰危失踪。
从恢复记忆那一刻起,打败兰危就是他坚持下去的唯一信念。
如今剧情当真被改变,顾家也被保全,兰危却被他害死……可兰危一死,他留在这里的意义,似乎也没有了。
他好想,去有兰危的地方。
他站了起来,山巅风大,他身形瘦薄,在狂风之中,愈发显得摇摇欲坠,他站立有些不稳,却也没想着站稳,走到边缘上。
去这下面,一定就能见到兰危。
他闭上了眼睛。
“师兄!”
一道清朗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有些急切。
顾易身形一僵,不可置信回头,兰危站在不远处,面色平静,月光照亮他的脸颊,皎洁清寒,依旧像雪山巅上开出的青色莲花。
“你……”
兰危:“前面危险,过来。”
顾易懵懵懂懂向他走去,兰危等他靠近,一把握住他的手,低头看了一会儿,无奈道:“怎么将脸弄得这么花?”
顾易好体面,任何时候出现,都一定要利落、整洁。又有那样一张脸,不管什么时候登场,都永远漂亮张扬,意气风发。
宁可体面漂亮去死,也不会猥琐脏污求生。
兰危将他脸上泪水擦净,顾易一直盯着他,现在肢体相接,才终于确定眼前是真人,而不是自己幻觉,唔的一声,重重将兰危抱住。
兰危僵住了。
“你,你怎么一直都不出现,我还以为你……”
兰危手臂僵了一下,然后轻轻环他的腰。
顾易依旧委屈:“我刚才一直叫你,嗓子都哑了,你不会听不见,为什么不肯应我?”
兰危:“对不起。”
顾易生气:“我怕你被蛇吃了,将蛇肚子剖出来检查……特别特别恶心。”
他反应过来,想松开兰危:“我现在身上脏死了,别把你也弄脏了。”
兰危却手臂用力,将他紧紧圈住。
顾易头脑却已清醒过来,他抱兰危做什么!
他俩又不熟。
他用力推向兰危胸膛,兰危却不松,紧紧抱着他,顾易恼怒:“你做什么?”
兰危:“做你做的事。”
顾易有些脸红,对,确实是他先抱的兰危。
“我只是太高兴了……况且,我也没有抱着你不放。”
兰危将头深深埋进他的颈窝。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死了,你会这么伤心。”
顾易已发觉出不对,皱眉道:“其实我只是,忽然鬼迷心窍。”
兰危却似没有听见,幽幽道:“所以,你假死骗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多伤心。”
顾易一听到这句话,顿如晴天霹雳,他遇事不决,向来走为上计,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人便从他怀里钻出去,转身逃走,这时却浑身一紧,被一根飞上来的绳子紧紧缠住。
兰危牵着绳子末端,声音冷了许多:“这就想跑了?不解释一下么?”
顾易听他这样说,感觉也有道理,无论如何,总该先狡辩一下,思索一下道:“你可能认错人了。”
兰危显然早有准备,从他储物袋里,从容不迫地掏出他的面具,和那一根发带,摆到他面前。
看来他叫他狡辩,也只是为了拿出证据一一反驳回去。
顾易气愤。
兰危牵着绳子,徐徐走到他的面前。
“我刚认出是师兄的时候,怎么也不肯相信……直到现在,依旧想不明白,师兄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易破罐子破摔:“也没什么……就是一个恶作剧而已。”
“恶作剧?”
顾易叹口气:“我将你当做劲敌,所以也想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才想着靠近你……归根结底,你就当做,是我太嫉妒你。”
“嫉妒?”兰危变了声调,忽然一笑,用极低的声疑惑道,“嫉妒到……爬到我的床上?”
顾易:“!!”
你害不害臊,把声音压低,就可以说这种虎狼之词吗。
顾易忙道:“那次只是误会!”
“我危险之时,你舍弃性命救我,也是误会?你以为我死了,伤心得跳崖,也是误会?师兄怎么总是做出,让人误会的事情?”
顾易心虚低头:“我做事太没有分寸,伤害到你,所以想在能做到的的地方,稍加弥补……”
兰危眼里闪过一丝怒意:“你为何就是不肯承认?!”
顾易顿觉冤枉:“我明明全承认了!!”
兰危盯着他,没再说话,将多余的绳子默默圈在了手腕上。
顾易被他的眼神看得害怕,不敢对视,只敢盯着自己脚尖。
顾易被他的绳子紧紧捆住,别说已经耗尽灵力,就算全盛状态,也挣不开这恶毒的捆仙索,看来兰危真是有备而来,要和他清算这笔旧账。
方才定也是故意走开,要看他笑话。
说不定从飞到这片山头起,就已经开始他的计划,他提前就布置好了一切,就是为了引出这个局面。
兰危虽然重情,但爱憎也很分明,对上敌人,绝不会有丝毫手软。
他自从回到原身,便一直提心吊胆,担心有这这样一天,不仅颜面尽失,还要面对兰危疯狂的报复。
还真是越担心什么便越来什么……
算了,累了,毁灭吧。
这一天大悲大喜大惊,他实在受够了。
就算兰危要杀他报仇,他也只能认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兰危自从认出小顾之后,就一直在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之间摇摆,被欺骗和抛弃过的的少年人,极度需要看见恋人对自己的爱,所以躲起来,想看他在意自己的样子,发现小顾其实比他想象的还要爱之后,就义无反顾地奔向了对方。
老婆和自己双向奔赴,可惜却是个迟钝的武痴,脑子里只有打打杀杀和谁输谁赢,令人苦恼。摇头.jpg
好在兰危很会,并不是感情白痴,一定能把老婆乖乖勾到手。
第115章 再相逢(5)
来到山下, 江边果然停了一艘新的画舫等候,兰危带着顾易上了船。
他身子都被捆着,被人看见, 一定会引起注目,兰危又找来一件黑色披风,给他披在身上, 挡住绳子。
夜深人静, 江水漆黑如墨, 在月光下翻涌不洗, 水面倒映着天际清光孤轮,画舫在夹岸之中向前平移。
反正都到这个地步了,要杀要剐, 他也无能为力, 干脆听天由命,上了船之后,兰危也不说要怎么处置他,而是出去隔间和等候的散修们谈话了。
没人看管, 他干脆跳到一旁床上去,舒服躺下了。
累死他了。
至于身上有点脏, 也没关系……他都快死了, 不用替兰危考虑这个。
累得太过, 这一觉睡得实在是香, 等醒来的时候, 外面已有好亮的阳光照进来, 好在帐子被人放了下来, 不至于太刺眼。
他从床上坐起来, 已经没有了水路上那种摇晃的感觉, 他们似乎上岸了。
他怎么没一点印象?
帐外有个黑色的身影,似乎正在看书。
他手动不了,探头出去,发现竟是兰危。
这看起来是个他没来过的地方,但却不像客栈,旁边还放着几身兰危的衣服。
他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身上衣服也被换过了,是兰危的。
他第一次穿黑色,还有些不习惯。
“睡醒了?”兰危没有回头,却像背后长了眼睛。
“嗯。我衣服是你帮我换的?”
兰危:“这里只有我的衣服你适合穿,若不习惯,等下去山下买点新的。”
顾易心想,不一定活几天,还用买新衣服么?
顾易在床上躺回去:“衣服就算了吧……你想怎么折磨我,不如先和我交个底,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他要是不假辞色,横眉冷对,顾易还好受一点。这样和颜悦色,没事人一样……总让他怀疑有什么大的在等着。
兰危:“折磨?”
顾易:“你昨天那么生气,又将我绑回来,肯定是想好好报复。”
“是么?”兰危放下书,掀开帐子,“你觉得,我会怎样报复?”
顾易被他居高临下看着,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这个角度的兰危,压迫感过于强了。
他转动眼珠:“你……你不管怎么折磨,反正最终也是将我杀了,不如干脆一点……”
兰危渐渐俯下去:“师兄猜的不错,但我还是想……想先折磨折磨你。”
顾易看着他压下来,忽然有些恐慌。
他不知道兰危要做什么。
兰危低头盯着他的眼睛,看着里面属于自己的倒影,忽然伸手,摸向他一直胡乱扑腾的睫毛。
顾易见他手伸来,吓得一缩,兰危一顿,停下动作。
他只摸了摸他的头发:“师兄穿黑色,也很好看。”
然后起身,似乎出了房间。
顾易被他绑得死死的,直挺挺躺在床上,这捆仙索恶毒之处在于,只要被捆住,便再也无法施展灵力。这东西价值不菲,而且能锻造的人极少,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
但极显然是为了对付仇家准备的。
顾易躺在床上,念头纷杂,被绑得不太舒服,但又什么都做不了,心头烦躁得厉害,又没地方发泄,只能闭着眼睛默念静心咒,希望时间快些过去,或者兰危早些回来。
到了中午,有童子进屋子收拾东西,听见声音,掀开帐子一看,大惊道:“你,你这个不要脸的,竟敢躺在盟主床上!”
顾易第一个念头是:这竟然是兰危的房间?
第二个念头:什么不要脸!明明是兰危将他绑在这里的!
他道:“是你们盟主让我在这的,不信你去问他。”
童子冷笑:“十个溜进来的人,九个都这样说!”
顾易无语:“我是真的!难道我自己还能将自己绑住吗?”
童子:“这有什么稀奇,还有人能将衣服脱光,假装中了药藏在这里!”
竟有这等奇事。
这回换顾易没话说了。
他念头一转,却笑道:“好吧,真给你说对了……不过我这绳子绑得有点紧,现在自己也解不开了,你想要我走,先替我将绳子解开。不然我就赖在你家盟主床上不走了。”
童子气道:“好不要脸!”
顾易深深嗅了一口,一脸陶醉:“你家盟主是不是爱用熏香,床上香喷喷的呢,比得上翠袖楼花魁的房间。他那么漂亮,换作女装,定有花魁娘子的风范。”
童子实在听不下这种污言秽语,气得结巴:“你你你赶紧给我滚!!”
顾易眉开眼笑:“好说,你快给我绳子解开,我立刻就滚,绝不含糊!”
童子丢掉笤帚,上前去找出绳结,顾易担心他解不开,一边指点,一边催促。
“这绳子除我以外,谁也解不开,不用白费功夫。”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在门口,童子见兰危来了,吓了一跳,站起来:“盟盟主,这个不要脸赖在你房间,我还没来得及将他赶出去,正好你来了,你快将他驱逐出去……”
他话一说完,却反应过来,这绳子是兰危系的,说话声渐渐变小。
兰危打断道:“顾公子是我请来做客的,不是外人。房间这几日先不用打扫,出去吧。”
小童拿着东西,忙不迭逃了出去,忽然想起……哪有客人是被绑着来的。
他走到门外,还忍不住回头一看,那小贼靠在床头,身上穿的,显然还是盟主的衣服……
他其实不太适合黑色,不过黑色庄重,能压下他的的艳色,像热烈的红石榴花,开在最高远的地方,又勾人,又摘不到。
他知道了兰危的秘密,有些好笑,又有些心虚,饶是如此,仍忍不住去气兰危:“师弟这么受人欢迎,我留在这里,若传出去,岂不是要令你的仰慕者全心碎了。这于你的名声也不好听。你的的桃花全被斩断,我两眼一闭倒无所谓,可你日后续弦,恐怕也找不到好人家的姑娘……”
兰危:“谁说我要找姑娘?”
顾易结巴了。
忘了这个世界都是可恶的断袖了。
兰危坐到他身旁:“饿了么?给你做了些吃的。”
顾易不由自主盯着他的脸。
他大概刚做了饭的原因,又换了一身衣服,领口有些低,能看见锁骨。
他的头发也是梳过的,很漂亮。
还会做饭。
顾易转了转眼珠,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忽然有些口干。
“嗯?”兰危低头,摸了摸他的头发,“要吃么?吃的话我叫人送来。”
大概是新洗的衣服,有皂角的香气,在这一方紧凑的空间里,避无可避地向他袭来。
“要吃……”他连忙应下,转移了目光,“我饿死了,你快叫人送来。”
兰危牵着他坐了起来。
顾易这会儿手都抽不出来,找到机会,忙道:“吃东西总要替我将绳子解开,总不能叫人喂我。”
兰危一顿:“……为什么不能?”
顾易:怪他嘴贱,提这个做什么!
还有,明明是他想调戏兰危,为什么每次都好像被调戏了回来。
他闭上嘴巴。
兰危却牵住他的的手:“我替你松开,你不要跑。”
顾易一颗心蠢蠢欲动,目光却很真诚:“我一定不跑!”
“嗯。”
兰危心念一动,捆仙索从他身上落下,然后,系在了他的手腕上。
兰危将另一段系在自己手腕上。
正好饭菜送来,兰危端坐回来:“吃饭。”
顾易见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惊得目瞪口呆。
你就换个地方绑而已,何必多问那一句。
害他还以为有机可乘!
算了,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兰危只是陪他,吃得不多,但做的倒正好都是他爱吃的。
其实他压根没什么心情吃饭,谁也没那么缺心眼,死到临头,还有好胃口,况且他根本不用吃饭。
但因为味道太好,他吃着吃着,倒将胃口吃开了,还是吃下不少。
放下筷子,兰危递来漱口的水,然后低头,在他漱口之后,替他擦去嘴角水渍:“喜欢的话,明天还给你做。”
顾易道:“后日呢?”
“也做。”
“后后日呢?”
“还做。”
顾易震惊:“所以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杀我??”
兰危放下帕子:“师兄很着急?”
顾易见他态度有些松动,试探道:“我倒不急,不过,你要是不想杀我,不如将我放走。算我欠你人情,以后你若是有事找我,我一定万死不辞。”
兰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冷冷道:“那就后日。”
顾易泄了气,兰危还是没打算放过他。
“师兄临死之前,可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最后两天,可以先去做了。”
顾易想了想:“那你带我去见见我爹娘吧。”
兰危果真同意了。
两人还在昏迷中,但他问了大夫,说过两日大约就能醒来。
顾易将飞虹令取出来,又装在了顾夫人的储物袋里。
他死了之后,可能会消失,可能会回到原来的世界,但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无论哪种,与他都是阴阳永隔。
不管怎么样,这次是个好结局。
走出房门,兰危还等在外面,顾易道:“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师弟是否方便?”
“你说。”
顾易:“我、我姐姐还在钟渝那里,此人是个大祸害,现在藏得很好,日后却总有出来的时候,到时候,想请师弟帮我留意一下,将我姐姐救出。”
兰危:“没问题。”
他答应竟得这么爽快,顾易有些诧异。
不过只要他答应的事,就绝不会出尔反尔,顾易绝不怀疑他,点头道:“多谢了!”
兰危下午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顾易被他牵着,也无法离开,但也不想去听人家盟中机密,便拉开绳子,一个人坐在外面的屋子玩儿,让他们在里面交谈。
如今除了魏蜀,其余地盘几乎全在聚星盟的掌控之中,蜀国失去几大支柱,最为弱小,只能自保,但瑤山那边,绝不会坐视他们壮大。
只是钟离非不在,几位宗主不敢轻举妄动,但时间一长,反应过来,依旧会计划反击。
顾易做得百无聊赖,便自己和自己下棋消遣,心中思索不停,虽然虞国退兵,兰危也没有向蜀国下手,但有瑤山的人在,蜀国现在也算不上绝对安全,若能并进聚星盟的版图,恐怕会安全许多……
此举固然会有许多人反对,但大势所趋,由不得人,等什么时候有机会,向家里修书一封,劝劝他们便好了。
“你这下的是什么棋?”
顾易听见声音,忙抬起头,原来是兰危不知何时出来了,正低头看着棋盘,却皱起眉头,显然一点也没有看明白。
顾易举起白子,笑道:“这个叫五子棋,和你们的下法不一样,你看,只要连成五个,就算赢了。”
兰危拿起黑棋,堵住他连成三个的白子:“那这样堵住,就连不上了。”
顾易又往下下了一颗,兰危继续围堵,下完几步之后,却停住了手。
顾易刚落下的一子,正好连成不同方向的三颗与四颗,无论他这步堵哪个方向,都得输。
“有些意思。”他坐在旁边的位置上,又同顾易下了两局。
不过五子棋还是太简单,三局之后,兰危就摸透了规律,一旦看透,谁输谁赢,就只看谁是先手。
这样一点也不有趣。
夜太深了,他们得先回房间。
兰危一直有洗澡的习惯,顾易被他牵着,也不得不过去。
正好他嫌自己脏,虽然换了衣服,但必定没人帮他洗过,能洗一下自然最好。
兰危将他牵到澡池边,自己脱了衣服下去。
顾易来到这里,忽然有些尴尬。
和兰危泡同一个澡池的事,他根本没有考虑过。
“你再不下来,水要凉了。”
兰危催他。
顾易磕磕绊绊:“我忽然,不是很想洗了。嗯,我换了衣服,应当不脏。”
兰危:“衣服换了,身上却没有人帮你洗。”
顾易一听,更难受了。
“那,等你洗完了,我再洗,你多等我一会儿。”
兰危轻笑:“同是男人,你害羞什么?”
又补刀:“你对谁,都这样害羞么?”
顾易也道,是啊,今日若是别人,他一定下去了。
他为什么怕兰危?
他将衣服脱了,只剩下里衣,走进水池中。
兰危游过来:“你这样洗,能洗干净么?”
顾易:“你别管……”
兰危伸出手,将他的里衣也解开,顾易忍不住后退,兰危却逼上来。
他一直后退,兰危一直上前,最后,来到水池边缘,兰危忽然伸手一挡,挡在他后背与石壁之间。
这下,两人已靠得极近。
兰危的体温将水温都降低了,冰凉凉的,顾易却觉得很舒服。
两人身躯几乎贴在了一起,兰危的手臂,更像环着他的腰。
兰危眼神眼神倒依旧清明澄澈,似乎没有任何杂念,只是用很低的声音问道:“怎么……这么怕我。”
他脸上蒙着水汽,头发也湿了,更显得黑白分明,锋利的五官也更加突出,当真眉眼如画,顾易被他这番模样惊到,不敢看他的脸,想低头,可水波荡漾在他胸口,清晰的肌肉线条也很漂亮。
他不由侧过头,兰危却用冰凉的手,摸了摸他的耳朵。
“耳朵怎么,也红成这样。”
顾易艰难地回过头,眼神有些惊慌的看着兰危。
兰危一手扶着他的背,一手摸着他的脸颊,水波在两人身边晃动。
他越慌乱,眼神便越水汪汪,湿漉漉。而他越像受惊的小动物,兰危的眸光也便越沉。
“乖,看着我。”
兰危轻柔却不容拒绝地将他的头抬起来,确认他的眼眸里全是自己的后,轻轻低头下去。
“等下!”顾易忽然从水里钻出来,“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件事想做……”
第116章 再相逢(6)
顾易说的还有一件事, 就是在死之前喝一次花酒。
兰危脸色很平静,声音却有些冷,问他当真么。
顾易点头。
在这个世界, 大多数花酒也只是有由姑娘们跳舞唱曲,陪人喝酒,虽然并不道德……但也只有这些地方能接触到美丽风情还善解人意的女子。
顾易实在要去看看。
第二天, 兰危当真提前将事情处理完, 到了傍晚, 便带他出发, 去附近城中最大的酒楼。
两人一出现,几乎夺走所有目光,老板十分殷勤, 将他们请到包间, 吩咐上了酒菜。
兰危与老板交待了些什么,然后进到房间里来,顾易趁他不在,悄悄闻了闻他们端上来的酒。
唔, 比他想象的烈很多。
但他想起来,自己上次喝米酒, 似乎还被兰危嘲笑过……今天特意出来喝酒, 要是不喝这个, 难免又被嘲笑。
兰危入座, 和他坐在了一起。
顾易心想, 似乎不对, 这地方还会有一个劝酒的坐旁边, 不应该是两个客人坐一起的。
但他没来过, 不敢瞎说, 只能安静坐下等着,心中却越来越紧张。
他忽然提议来这个地方,只是……他觉得自己太不对劲,所以想看看别人试试。可他从没到过这种地方,心中也不太能接受这种事情,而且现在就只想想,也觉得没什么乐趣。
尚未开始,他便已经预料到结局……这时想法也一下变了,如果见了美丽女子,证明自己确实不会心动,是不是就说明……
他忍不住求助地看着兰危。
他想走了。
他不想玩了。
兰危却依旧端坐,似乎没感应到他的目光。
很快,房门被推开。
两个穿着青衣,涂脂抹粉的少年走进来。
大约十多岁,顶多不超过十八,模样倒是清秀,只是给脂粉涂得看不出样子。
顾易:“……”
他无端松了口气。
两人一人抱着琴,一人拿着萧,开始为客人们演奏。
他们只是抚琴吹曲,顾易便当在音乐餐厅吃饭了,他本就尴尬,这会儿只能找到吃饭这一件事做,就埋头吃东西。
其实并不好吃。
还有些辣。
吃了辣的,不免要喝些酒,兰危体贴极了,一见酒杯空了,便给他倒上,一见酒杯空了,就给他倒上。
他喝了无数杯,最后吃饱了,人也醉了,两个小倌表演完,本应该上前给他们倒酒,但还没开喝,客人自己就喝醉了,而且同行的两个客人坐在一起,并没有他们的位置。
他们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非常有些不知所措,跪坐在两端,其中一个想要扶过喝醉的顾易,兰危却一下伸手,将人抱进了自己怀里。
“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下去吧。”
两位都是极有眼色的,连忙退席。
兰危将醉倒的顾易抱在怀里:“有你这样的喝花酒的么?”
顾易本醉得睡过去,这时却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面前的兰危,似乎第一次见面,伸手摸摸他的脸:
“这里怎么会有,你这么漂亮的小倌。”
兰危神色很冷,除了顾易,谁也不敢靠近,更别对着他放肆,将他当作以色侍人的小倌了。
他却并不生气,反握住他的手:“那你,喜欢么?”
顾易怔怔道:“喜欢。你……好像他。”
兰危没有问像谁,而是问他:“有多喜欢?”
顾易眼神迷蒙,显然醉得深了,双手却轻轻捧住他的脸,仰起头,闭眼,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很轻,很单纯的一吻,一触即分,像蝴蝶掠过水面,却惊起一圈涟漪。
兰危低头便想吻回去,顾易却往后一缩,避开了。
连喝醉了,都要躲他。
他呼吸一滞,接着捧住顾易的后脑勺,又狠又深地亲了回去。
“唔……”
顾易闹了,不停挣扎,却挣扎不开,被他亲了好久好久。
他酒醒得快,眼神渐渐清明,发现自己正抱着兰危脖子,沉浸其中,吓得一个激灵。
“唔……”
他又挣扎,可浑身没有力气,想推兰危,手却想小猫爪子一样软。
兰危见他有些清醒,便松开了他,他没有喝醉,这时眼眸里也有了些醉意。
顾易红着脸看着兰危,很确信,他对兰危,是有反应的。
他感觉有些难受,既有醉酒后的难受,又有另一种不得宣泄的难受。
还隐隐有些想要放纵自己,却不敢做的难受。
兰危的模样在灯光下,比之水池中,又是另一种美。
人总会被自己相反的东西吸引,比如他热烈如火,容貌艳丽,便喜欢兰危这种清冷得像雪一样的长相。
比如他体温偏高,总是燥热,靠着兰危,便觉得舒服。
“兰危……”他红着眼睛看着兰危,借着酒劲,心里话也忍不住说了出来,“你若是个女子就好了……”
兰危轻笑一笑:“我要是女子,你待怎样?”
顾易迟疑一下,搂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了上去。
这样。
兰危这次扣住了他的脑袋,不给他逃走的机会,浅浅啄他的唇。
顾易半醉半醒,脑子活了,胆子也大了。
反正他也当真喜欢兰危的脸,为什么会觉得这事就是他吃亏呢……不管了,上次兰危那样,这次他也要,礼尚往来才公平。
他想到这里,便放开了,搂住兰危脖子,热情回应。
一吻持续得好久好久,不是不想推进,而是谁也舍不得分开。
终于,进了帐子。
酒楼有特制的香薰,味道浓郁而特殊,尤对喝醉的人效果显著。
顾易显然失算了,他根本没有体力,稍一动作,兰危便察觉出他的意图,然后,轻轻一笑,将他手腕绑了起来。
他顿时变成一条离水的鱼,只管扭曲挣扎,也挣不脱,兰危处处点火,游刃有余,顾易气得不行……自己当真是醉得脑子糊涂,竟然想出这种馊主意,他又没有灵力,怎么可能做到。
他不想玩了。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屋檐下有筑巢的燕子停留,两只刚孵出的乳燕学着父母给彼此梳毛,尖喙细细梳理过对方每一片羽毛,每一处都没有落下,不知道是不是玩心起了,被梳毛的那只乳燕,忽然被同伴啄了一下。
它扑腾翅膀,跳了一下。
顾易挺起背,也忍不住也叫了一声。
兰危,竟然……竟然……
他低头看着兰危的头顶,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如果不是做梦,兰危怎么可能……
他真是疯了,竟然敢梦这种事情。
可无论怎样说服自己只是做梦,触感也无比强烈清晰,他忍不住摇头:“别……”
兰危却很认真。
顾易被一幕惊得浑身通红,除了应有的快感,心理上的冲击更加剧烈,在兰危的温柔对待下,并没有坚持多久。
兰危爬上来,薄唇冷面,雪白肤色,清丽卓绝,高不可攀。
口中却是……
顾易被一幕幕的刺激冲昏了头脑,急道:“你、你快吐出来……”
兰危并不说话,喉结却滚了滚。
顾易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兰危是知道怎么逼疯他的。
兰危好喜欢亲他,只要看见他,就一定会亲上来。
顾易没有任何拒绝下面的事的理由,也做不到拒绝,只能祈求道:“将灯灭了。”
兰危不想灭灯,上次就是没有灯,他都不知道人是谁。
于是拿出发带,蒙到了他眼上。
第117章 问情(1)
顾易的脸雪脸庞雪白, 大红的发带覆在眼眸上,已被汗水浸湿,颜色更浓。
脑后, 飘下来的一截跟着凌乱的发丝纠缠,一边缠在了手臂上,一半垂下。
顾易仰起头, 有些难受, 呜呜出声。
兰危不知道哪学来的招式, 和三个月前, 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顾易耳朵红成了石榴,嘴不自觉张开,像濒死的鱼, 想更多的获取空气。
兰危将他的脑袋掰到一旁, 低头亲住了他。
顾易忙不迭回应。
每次接吻的时候,兰危都会温柔许多。
顾易快溺死在这种温柔中。
他挺直了背,尽可能的回头,兰危一手环住他的腰, 一手抚住他的脸。
“唔……”
兰危忽然用力,顾易嘴唇依旧被人堵着, 声音全被吞没, 不过一会儿, 浑身潮红。
兰危却堵住了他。
顾易晃动腰肢, 想要挣扎, 却听兰危在耳畔问他:“师兄说, 我是谁?”
顾易:“兰……兰……”
“嗯?”
“兰师弟。”
“不对。”
顾易:“呜。”
“哭没用。”
又问他:“我是谁?”
“兰危。”
“换个称呼。”
“师弟。”
“……”
兰危没有声音了。
但还是不放开他。
顾易气得掉眼泪:“我讨厌你。”
兰危轻轻动作以提醒他:“你明明……很欢迎。”
顾易声音止不住发颤, 只能试图哀求:“求、求你……”
“求我什么?”
顾易回头, 发带的深红在雪色脸庞上格外醒目, 平日就红润的嘴唇这时更显得漂亮,饱满。他回头,摸索过去,亲住兰危的兰危脖颈,喉结,嘴里呜咽着。
兰危手指插在他的头发中:“叫……相公。”
顾易不叫。
他含住了他的喉结。
兰危不可抑制地喘息了一声。
雨一下下得好大。
秋日的夜,一日比一日更寒。
秋雨萧瑟,打落梧桐叶。
顾易汗湿之后,被秋风一刮,体温终于降下,自修炼《千秋寂》以来,至今第一次不觉得气血燥热。
也有兰危的缘故。
兰危的手也被他染得有了些许温度。
方才这样,顾易反应实在太大了,一个时辰间,已有三四次。
兰危体贴地将他抱到桌子上,面对着自己,腿环上来,然后将他抱紧在怀抱里。
这样会比方才好点,他不用回头,也不太累。
一开始还好,顾易脸贴在他肩膀上,听着外面细雨沥沥,知道兰危这是有意体贴,氛围在秋雨中显得温情而舒缓,他也喜欢这样。
可他的发带早被弄松了,没过多久,就被带了下来。
此是他面前,正好是一面镜子。
他忽然可以视物,面前的镜子中,他们的举动看得分外清晰,冲击实在太大,他一下睁大眼睛,疯狂挣扎。
“别……”
他不喜欢这里。
兰危却以为他在拒绝自己,可被他这样挣扎,也实在难忍耐,于是再不压抑自己。
顾易越挣扎,换来却是更多,他急得一口咬住兰危。
顾易知道他快好了,又像方才那样停下。
手指捞起他散落的头发,兰危道:“松一点。”
顾易:“呜呜呜呜。”
兰危:“不许撒娇。”
顾易忍住眼泪:“没有……撒娇。”
兰危无奈:“方才是你招我的……”
顾易:“镜子……”
兰危回头看见镜子,明白了原委,心里顿时很快活,嘴唇贴贴他的脸颊:“这样很漂亮。”
顾易已经顾不上镜子了,才要上去就被冷落了,实在很难受,动了动催促他。
见他没反应,便亲他。
兰危道:“叫相公。”
顾易摇头。
不。
兰危:“那你想叫什么?”
顾易想了想,温声道:“好师弟。”
知道加个好了。
兰危提醒了一下他们在做什么,问到:“只是师弟?”
顾易头忍不住埋进他肩窝,压抑道:“那你来当师兄。”
兰危真是被他气笑了。
“既然这样。”
他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
“那你说你不喜欢我,永远不想再见我,我们继续,但等天一亮,我们就分道扬镳。你说出来,我不杀你了,但我们往后永世不再见面。”
“不……”顾易脱口而出。
“嗯?”
顾易:“我要见你……”
兰危:“可你讨厌我。”
“我没有……”顾易摇头,“我没有讨厌你,也没有不想见到你。我只是……怕自己输给你。”
兰危提醒他:“不讨厌,可也不喜欢。”
他向后退去。
“等一下……”顾易连忙叫他,明明理智全无,只想要他,却还是斟酌道,“我这会儿说的话,我怕做不了数……可我绝不讨厌你,甚至、很愿意和你亲近。可现在在这里,我不能确定,是因为这个而离不开你,还是你说的喜欢……呜。”
兰危手指抓住他的头发。
好郑重的宝宝。
顾易有些忐忑:“你愿意……”
兰危不等他说完,深吻下去。
……
雨下到天亮才停。
山城多雾,雨后的清晨格外湿润,树叶上攒的雨珠稀稀拉拉落下,在山林间,像一首悠然的乐曲。
兰危抱着已经睡熟的顾易,回到他们在山城的住所。
那是一座山上的别院,之前的主人遇难,被聚星盟的人救下,别院主人家大业大,最是怕死,无论怎么说,都一定要将这座别院赠送给他们。
一座别院换得聚星盟势力庇佑,不仅不亏,还是堪比天下掉馅饼的买好卖。
兰危不能事事都在燃青峰做,恰好此处距离适宜,来往十分方便,主人又盛情难却,便花钱将别院买下,住了进来。
别院不仅大,还五脏俱全,尤其澡池,兰危用的很方便。
顾易来以后,便更方便了。
其实他那天帮顾易洗过澡再换衣服的。
但那时候顾易还熟睡着,他便只简单清理了一下身上的污血。
不过,他当时还留心了一下有没有之前留的痕迹。
直到发现后腰处一枚很浅的牙印,那日黑暗之中的记忆一时间呼啸而来,重重砸进脑海。他才终于有了师兄就是精灵的实感。
这次他身上依旧很多痕迹。
但比上次好些,上次他没有自控力,自己都没有轻重。这次是故意想留印记,看着多,却不重。
顾易毕竟体质很好,虽然发泄太过有些累,但热水舒筋活络,解除疲乏,没过一会儿,便清醒了。
见兰危在帮自己清洗,他有些不习惯,后退到道:“我自己来。”
兰危挖了挖:“自己……恐怕不方便。”
顾易脸红在水面升腾的热雾之后。
水温对他来说,有些热了。
可兰危很凉快。
兰危也发现他身上有些烫,停下动作,将他手放在自己脖子上,然后低头看着他。
顾易当然选择抱上去。
水波轻漾。
两人的心脏都随着水波晃了一下,顾易选择咬住下唇,兰危也若无其事的样子:“洗好我要去一趟凤安,那里正乱着,你想在这休息,还是与我一起?”
顾易:“?”
他小心翼翼抬头:“你今天……不准备杀我了么?”
他低头一看,自己手腕上的捆仙索也没了。
兰危无奈地摸摸他脑瓜。
顾易还有些迷糊:“你昨晚说的是让我说那些话,便不杀我,可我没说……”
“没说的话……”兰危蹭蹭他的头发。
“不如,你亲我一下。你亲一下,我将日子延迟一天,日久天长,说不定我就忘了。”
岂有此理。
分道扬镳的话,他就既往不咎,若是不分,还要每天亲他一下延命。
顾易面无表情,在他唇上啄了十来下。
“那先换个十多天……”
兰危眸色渐渐变深,五指扣住他的脑袋。
顾易:“唔……”
良久,兰危抬头:“这样才算。”
顾易头昏脑涨:“哦……”
他攀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上去。
“这样么?唔……”。
等顾易爬上岸的时候,时间竟已到了中午。
兰危早出去了,他俩在一起时,实在难舍难分,只有先将人先赶出去,不然天黑了恐怕不能出来。
他胡乱擦擦头发,衣服已有人端来,红色的,是他常穿的面料和款式。
看来兰危还是叫人去帮他买了衣服,不对,那兰危压根没想过杀他……
顾易忽然反应过来。
他早上一定是被做得脑子坏掉了。
兰危摆明了来真的,又怎么会杀他。
他早上那样问兰危,在他眼中,估计傻的可笑。
他叹口气。
别的不说,至少这方面,他和兰危是真的合拍。
他怀疑兰危的眼睛有魔力,只要被他看一眼,两人就会被粘在一起。
没想到清冷如雪的类型中,也有狐狸精。
还是公的。
尤其他们体质互补,虽然当时有些累,但一旦缓一下,便会分外舒适,神清气爽,状态大好。
顾易出了院子。
外人有人路过,他问他们兰危在哪,被告知这会儿正在清岚院。
那是他们盟中议事的地方,顾易迟疑一下,没有过去,而是先去了他父母休养的地方。
刚进院子,便听见里面有熟悉的声音响起,是顾夫人的,然后另一个声音也紧随其后,是家主的。
爹娘都醒了。
他又惊又喜,迫不及待冲进院子里,走到门口,却迟疑一下,没急着进入房间。
第118章 危机
锦城。
虽然顾逸与家主夫人都没有回来, 但虞军也没有前来,一场大战消弭,城中的知情者全暗中松了口气。
不知情的百姓们更是无知无觉, 照常度日,锦城一派繁华,愈发吸引了南来北往的商贩, 大街上车水马龙。今天更有一队镖师运着七八辆马车, 一大早进入城中。
“受人之托, 忠人之事。马车里的东西, 雇主也只和我们说了是些家用。雇主是凤安来的……现在听说整个虞国大乱,贵人们都在四逃。许是看中了锦城,想在这里落脚。”
人高马大的镖头长相憨厚, 笑得颇为耿直, 但很善言辞,又向后面跟的镖师道:“军爷要检查进城的东西,也是尽忠职守,咱们也别让人家为难, 快去,打开箱子给他们看看。”
有小兵跑过去检查, 镖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袱, 趁四周无人, 悄悄塞进面前长官的怀里。
“贵人的东西多, 万一有掉落, 到时候兄弟不好交差。都是些平常东西, 不过是用习惯了, 舍不得换。军爷你看, 咱兄弟赶了一夜的路, 就等着进城休整……”
那人收了包裹,颠颠重量,眼里泛出满意的光来,迟疑一下,笑着拍拍镖头肩膀。
“放行!”
他向前一挥手。
车辙吱吱呀呀向前驶进,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进入锦城。
他们一进城中,镖头便神色一改,和身后的镖师们递了个眼色,默契分为三一队,拉着自己的箱子走远。
其中一队到了顾府附近,才打开箱子,将上面的细软一扔,格子下面,藏的赫然是一个个失去的理智的走尸。
个个獠牙尖长,面目可怖。
他们拿出武器,每人先在走尸身上浅割了一刀,确认刀锋染血,才放走尸离开。
……
山城别院。
顾易从房中出来,脚步轻快。
他手中提着一根木棍,正是方才负荆请罪的“荆”。
——他娘脾气火爆,做姑娘时,便是远近闻名的锦城小辣椒,从小揍他毫不手软,这次他消失这么久,杳无音信的,必定将她气得不轻。
她重伤未愈,气坏了就不好了,所以顾易进屋子前,特意找了根木棍,让她气极了还能打打自己,发泄发泄火气。
她娘自然笑纳,拿着棍子就要揍他,她伤还没好全,怎么能打人呢?于是他爹这个和事佬就上线了,劝她要打人也行,等好全了再打,别将自己手打疼。
然后狂向顾易使眼色。
顾易顺水推舟,上前劝慰一番,才终于将人劝好。
他又陪二老说了说话,两位都是见惯风浪的人,又在见到他之前见过了兰危,知道现在局势复杂,也不留他,叫他有什么事只管去做,事事小心就好,别担心他们。
顾易出了院子,想了想,自己有许多事要做,但似乎没个头绪。
他决定先去找兰危,共享一下消息。
……
房间内。
沈如萱被顾明川扶着坐回病床上,她见到自己孩子,终究是高兴的,就算有气,这会儿气也全消了,这才想起什么,嘀咕道:“都快到戌月了,山上怎么还有蚊子?你看方才小逸脖子上,被咬得……”
“咳……”顾明川呛了一下,犹豫道,“你看见了?我还以为你没看见。”
顾夫人狐疑:“?我不该看见么?不就是个蚊子……”
她看着丈夫脸色,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说?”
随即眼睛一瞪,柳眉倒竖:“难道他是去……他哪来的相好?难道是狎妓?”
“你先别生气。”顾明川忙安抚道,“我刚才怕你生气,也没敢说。这孩子从小没沾染这些陋习,肯定不会是你担心的那样。只是……”
“什么?”
“你还记得方才兰危来的时候说的话么?”
顾明川见妻子没反应过来,点拨:“我听他的意思,分明是为小逸才救的咱们。”
顾夫人:“他们是同门师兄弟,有些交情,不也正常?”
顾明川一笑:“小逸这些年,和他的同门师兄弟可没多少交情。再说,兰危和他不是一个师父。”
顾夫人听他这么一说,也摸出些门道,锦城民风开放,男男之情,他们也见过不少。现在回想起来,兰危几句话里,只围着小逸,显然对他的感情非同一般。
两夫妻看着彼此,一时说不出话来。
顾夫人:“真是一对冤家,兰危既然是这种心思,小逸却毫不知情,还在外面去胡闹。这要是让兰危知道……”
顾明川也觉得苦恼:“小逸的为人,别人不信,咱们还能不信么。只是那兰危乍一看和颜悦色,依我看,却是执拗的人,小逸要有这个心思还好,若真没这个心思,他也定不会轻易放手……”
……
顾易到了清岚院,恰逢兰危掀开帘子,和众人一起出来。
四周的人还在交谈,他却似有感应,抬起头来,一下见到顾易就在远处。
顾易见他向自己看来,不由自主一笑。
一时花月失辉,艳光灼灼,炫目到令人不敢直视。
兰危目光落在他身上,脚步放缓下来,
一旁的散修见这个情形,知道在这两人眼里,自己这一群都成了空气,不想惹嫌,都连忙告辞。
“你们先聊,我们去前面等候。”走上去后,又向顾易拱拱手,这才一溜烟出去。
顾易盯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兰危,想起自己方才见到他就忍不住高兴,好像有些傻,正想矜持一下,兰危却自然而然地上前牵住了他的手。
十指相扣。
“我有个东西送你。”
他将人带到一旁的亭子中坐下,从储物袋中,找出一卷画卷。
顾易展开,里面却是空白的。
兰危道:“你收起来,以后若有话想和我说,便写在上面。”
顾易已明白这是个法器,大约是可以通信的,这样以后无论间隔多远,都能说话。
这倒比他们的传信蝴蝶更加方便。
不过,他又明白一件事情。
“你想一个人去凤安?”
兰危点头:“凤安处在内乱中,群龙无首,又有许多仇家虎视眈眈,我不得不去。可我一走,蜀地便无人。”
“放心吧,这里有我。”顾易一听就明白他的的意思,他离开这里,就怕有人趁虚而入。
别院,锦城,玄尘山,都需要有人保护,他自然得留下。
他们走得很急,马上便收拾东西离开了。
顾易留在别院,正好他的房间也没收拾出来,便住在爹娘休养的院子里,也好照料他们。
一年多未见,光说这段时间的见闻,就能说上不少,药熬好了,他又服侍两位喝药,等他们睡下,才出了院子。
不过奇怪的是,他们神色有些古怪,老是看着他,好几次欲言又止。
顾易想,他们大概是放心不下家里,想回家了,等过两日他们身体再好些,便先带他们回锦城。
他回到刚布置好的客房中,储物袋忽然有些震动,他忙取出来。
是兰危留下的画卷在动。
他拿出来展开,空白的纸面上的浮现出一只狮子的模样,这东西他见过,就是天香皇城外的那只看门白狮子。
他拿起来笔,也画起来,两三下画出一个小人躺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的模样。
他无聊。
画纸上的小人隐去,又浮现出一碟烤鸡,一串肉串,还有一碗酥烙。
都是凤安特产的食物。
“给我带。”顾易毫不客气,
兰危道:“等我回来。”
过了一会儿,纸面上又浮现一排字。
“我刚见到雪千里了。”
顾易一惊:“她在凤安?我都快忘记她了。”
兰危:“她失忆了,想找人,却被骗到了凤安来。”
顾易对旁人兴趣不大,但听到兰危主动提及,料想肯定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追问到:“然后呢?”
兰危:“骗她来的人,本意是想借她的身份,在帮众面前挣个威望,在门派选举中能当上帮主。但是雪千里和她身边的朋友看了出来,便逃走了。”
顾易一听就明白过来。
以雪千里的身份,光是站那不动,便足以令人信服。背靠大树好乘凉,圣女支持的人,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为难。
顾易:“她们逃掉没有?”
“她身边有个同伴叫英娘,英娘护着她逃走,中没能逃掉,被人捉了回去。她没被追上。”
顾易:“可她不是目盲么?英娘不在,她就没有眼睛,往后也是凶多吉少。”
“不会,”
顾易:“?”
“她往前走几百米,便碰见了天雪山的弟子。”
顾易:“……”
他又写道:“你在现场么?被捉去的那个女孩子,后面怎样了?”
兰危:“我不在,是后面碰见天雪山的人才知道的。英娘被那人拷打了一番,便丢进了一个已经有不少走尸的地方。”
顾易一听这个便很敏感:“又有走尸?”
兰危:“我这次出门才发现,血毒已经蔓延了不少地方,我已经派人去处理了,若压不下,等我这里结束,就亲自去。”
顾易:“那我也去。”
“嗯。”
兰危那边似乎有事,匆匆写道:“有事,先出去。”
字迹缓缓消失。
顾易将画卷合起,不知为何,心中忽觉得不安。
今天从早上开始,他就有些心神不宁,按理说,不应当如此。
他将画卷收起,正想起身,忽然,窗外一只白色蝴蝶飞来,颤颤巍巍停在他的面前。
“锦城出事了,速去。”
【作者有话要说】
报一丝鸽得有点久
首先是确实有点卡文,其次是码字的手机坏了,买了个新的,但屏幕大小不同很不适应,又去淘了个和旧手机同款的二手机,手感挠一下就上来了……这是一更,等下还有一章quq
第119章 命定之战(1)
是顾然!
顾易再不迟疑, 当即起身准备下山。
门口的守卫好奇,问他怎么这么晚了还出去,要去哪里。
顾易道:“我下山透透气, 若我爹娘问起,就说我出门走走,很快回来。”
然而他这一去, 却直到第三日清晨才赶回。
锦城被大雾笼罩, 死一般的寂静。
他赶到的时候, 顾府已经沦陷, 一半家仆感染血毒,另外的顾家人要么门窗紧锁藏在房内,要么组织人手反击。但无奈走尸行动太快, 稍有不慎立即中招, 被感染的人越来越多,反击的队伍反被逼的走投无路,龟缩在一间废屋不敢出去。
顾易赶到之后,小屋已被层层包围, 一扇木门摇摇欲坠,走尸们无惧疼痛, 五指成爪, 硬生生将房门抠破。
里面的人怕得厉害, 有人小声啜泣起来。
顾易身形一动, 飞至屋檐上, 剑光划过, 正欲破门而入的走尸被逼退三尺。
他落在房门前。
一柄斩烟霞, 以一敌千。
厮杀一直到清晨才结束。
经此一役, 顾府上上下下的家仆, 竟无一人存活,仅有一些门生中的精锐保全。
血流成河的景象不可谓不惨烈。
顾易看着那些尸身已全部被销毁,但面孔大多还熟悉的旧人,实在不忍再看,默默别过了头。
确认城中已被清理干净,已到晚上,他回了一趟玄尘山,和师父霜星子说明了此事。
钟渝报复心太强,第一个是锦城,第二个,不知道会不会轮到月白峰。
“想来有这个可能,从今天开始,我会命弟子们严加防范,不让他找到可乘之机……不过,传信的人,可以确定是顾然么?。”
顾易:“除了顾然,不做他想。”
霜星子:“既然她能传信,说明处境尚安全,你现在打算?”
顾易低声说了一番话。
“钟渝断不能留,我现在必杀了他。”
“可他现在,早已打定了主意不出现。”霜星子看着顾易,脸色深沉。
“他不敢出现,那我便想办法,诱他出现。”
顾易想了想,说出自己的计划。
……
回到别院后,顾易先劝住了想要回家的二老,封锁了一切消息,很快又回到月白峰,发布了一则讣告。
——顾氏夫妇在虞军大帐之中,被兰危派人暗杀,他与兰危从此决裂,蜀国更与虞国、与聚星盟势不两立。
顾氏夫妇死在虞军大帐的消息,外界早有风闻,更知道贺兰香雪便是因此被顾易刺杀报仇。
没想到真正下手的人,却是兰危。
同一时间,失踪已久的吕不同出面宣告退隐,兰危继任峰主,掌管燃青峰。
消息一出,众人还未回过神来,顾易已向兰危发去战书。
血海深仇,不得不报,他与兰危不共戴天,虽有同门情谊,但绝不能和平共处,今约战防风城,了断此事,不死不休。
兰危应战。
彼此虞国已在他掌控之中,他肃清了贺兰家势力,将贺兰游、贺兰方等人囚禁濯幽小院,大局底定,正是该回燃青峰的时候。
往后要与杀父之仇的人同处玄尘山,争端必不会少,他们提出做个了断,门派中也没有人会反对,纷纷默许。
燃青峰上,吕不同被他囚禁,被他逼迫退隐,心中愤恨难言,听闻顾逸向他约战,一时大为快慰。
“你必输给他,兰危,你必输给他!”
兰危收起手中画卷,看向狼狈颓唐的吕不同,云淡风轻道:“师父这么关心,不如前去观战。”
吕不同大笑:“我自然要去。我要亲手看顾逸将你打败!我要让你知道,你师兄永远是你师兄,而你,呸!你什么都不是!”
兰危点头:“好。”
而后,飘然离去。
在听说了很久之前,霜星子与吕不同早为两位弟子定下过比武之约后,所有人更加兴奋。
两师兄弟都是当今天下的佼佼者,一个自小身负盛名,是惊才绝艳的天才;另一个履逢奇遇,实力不菲,现今一双翻云覆雨手,天下都在他股掌之间。
这样一场生死决战,更因从前约定,带上一丝宿命的意味。
更遑论两个当世强者以命相搏,抛去其他,这也是一场令人心驰神往的对局。
一时间所有人都赶往防风城。
防风城介于魏国与虞国的交界处,同时离蜀国也近,更是第一座因血毒而沦陷的城池。
当初英娘被赶去的地方,也是这里。
沦陷的区域危险,遍布可以传染血毒的走尸,不少人甚至猜测,顾逸将地方选在这里,就是因为胜算渺茫,所以留了后手,要暗算兰危也未可知。
可兰危还是欣然应战,甚至不商议更换地点,不知道是艺高人胆大,还是想好了对策。
无论如何,修界也没有一个人肯错过这场大战,看热闹的人前赴后继,到达之后,小心防范,一批批清理掉当地走尸,倒还救下不少的幸存者。
防风城的走尸很快被清空,无论远近的修士也先后抵达,荒废的防风城住不下这许多人,连周边城市都被挤满。
有人坐庄,带头设下赌局,赔率一时达到可怕的一比九十。
虽然顾易背负深仇大恨,又有能手刃贺兰香雪的能力,但比之兰危,恐怕还是胜算渺茫。
“我赌他最多十招之内,输给兰危!他再天才,又怎么能和神书比?”
“你这话说的不对,他失踪一年,回来已能轻易杀死贺兰香雪,这等天资悟性,绝对比依靠气运的兰危更加可怖!”
“哈哈,气运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我上次远远见过一次兰危出手,堪称神鬼莫测!绝对算得上一句当时无双,顾易和他比,落败只在须臾之间!”
“当真有那么神?”
说话的人拍着胸脯:“如假包换!否则你以为仅凭聚星盟那些散修,真能有这么大能量么?靠的全是兰危一人罢了。他赢是毋庸置疑的,端看顾逸能撑上几招。”
有人一副看热闹的语气:“顾逸要是赢了,绝不会手下留情。可兰危若赢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放顾逸一马。”
“一山不容二虎,斩草还得除根……反正我要是兰危,绝对不留这种隐患。”
有人道:“那毕竟是同门,真要痛下杀手,恐怕也说不过去吧?”
有人嗤笑:“以他的身份,还用在意外人怎么看么?况且顾逸战书之上,说的就是‘不死不休’四个字。只有一方死了,才算结束,那兰危有什么留他的理由?”
酒楼里,一群人高谈阔论,现在赶来此处的修士,大多都是为了此事而来,一听有人开头,都跟着发表自己意见,唯独一人分析得最为斩钉截铁,莫名自信。
这番言论自然引起不少人赞同,赔率一时又水涨船高。
说话的那人见有人捧场,更加自得,又分析了一番顾逸要怎么对付兰危,选在这个地方,又有什么深意,可惜结论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惨败身死的下场,不过好消息是,兰危定会给他留个全尸云云。
酒楼的人具被这番高谈阔论吸引,无论大厅还是雅间,无一步安静下来,侧耳倾听。
直至夜深散场,人群离去,酒楼里只剩下这一人时,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从二楼蹦蹦跳跳下来,手中抓一个巨大的钱袋子。
“你说的很好,我们公子很爱听,这是我家公子赏你的。”
那人掂了一下,见袋子沉甸甸的,霎时喜笑颜开。
“不知道是哪家公子,在下斗胆,想当面道谢一番……”
“赏了你便是你的福分,还想见我们公子,呸,想得美!”小姑娘唾道,“公子不见外人,速速去了,别瞎惦记。”
她扭头便走,上二楼之后,钻进一个雅间里。
这人侧耳听了一番,雅间里面有阵法隔音,什么也听不见。
真是奇怪的人,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贵族,出手这样阔绰,还神神秘秘的。
这人见攀不上关系,对方防备心又强,也就不再惦记,拿着银子走远了。
……
“公子,银子都赏给那人了,他惊喜直说要当面向公子道谢呢。”
小姑娘叽叽喳喳,进了雅间,迫不及待将外面的事全讲出来。
“这人真是贪心,公子已经赏过他了,他还想来公子这里套近乎……恐怕以为咱们是哪里的世家大族。要是让他知道咱们是……恐怕胆子都要吓破。”
少女活泼,嘴上一刻不停,说得自己乐得咯咯直笑,里面的人道:“别人就算不知道,也迟早被你说漏嘴。你这么多话,早知道便不带你出来。”
“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少女忙闭上嘴。
“我学沈姐姐,守口如瓶,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一定不让别人知道咱们身份。”
“你什么时候真能学得像你沈姐姐一样沉稳,我也就能放心了。现在城里面的,可是咱们最大的敌人,一旦叫他识破,咱们在场所有人,都得身首异处。”
少女吐吐舌头:“知道了嘛,我一定小心。”
“他来防风城了么?”里面的人转过头,问向自己身后。
“回帮主,还没有他进城的消息,兰危倒是到了。”
“你们觉得,他和兰危,当真是……决裂了么?”
“嗯……”里面的人下属斟酌一番,“说决裂不太准确,以我们之前的观察,他们似乎一直也没什么交情,他对兰危,也一直只当成竞争对手。”
“哈哈哈哈,倒是他的作风,这次也算活该!”屏风后的人十分高兴,“话说回来,他失踪一年,功力似乎又见涨。也不知道,他境界到底如何,有没有赢过兰危的可能。”
“恕我直言,帮主无需多虑。”身后的人胸有成竹,“他输了自然最好,就算真能侥幸赢了,也必身负重伤,到时候由咱们补一刀,他也活不下来……”
钟渝沉默了良久,才慢条斯理道:“你不了解他。我从前以为他最是单纯愚笨,后来才发现,他并非我想的那样简单……我们能不露面,最好便不露面。”
“算算时间,他一定也快到了,你去准备一下罢,等他入城后,记得送上咱们的准备‘大礼’。”
第120章 命定之战(2)
防风城走尸被清理后, 一时也难以恢复秩序,无论住宿饮食,条件都十分简陋, 酒楼也没有掌柜跑堂,物资仅靠来者自给自足,至于房间, 也是谁先占下, 就算谁的。
聚星盟下榻的是城中从前最繁华的福缘酒楼, 虽然并未阻止旁人进入, 但一打听到里面住的人是谁,就算门户大开,也没人敢闯进去居住。
就在福缘客栈对面, 还有一家兴来客栈, 入住者最多。
赌局便设在此处。
兰危在一日之前,便提前到达了防风城,对战约表现得十分积极。
从那天开始,整个福缘客栈门便可罗雀, 就连先原先住下的,都默不作声搬了出去, 兰危入住的那个房间周遭十米, 都无一个人敢靠近喧哗。
就在今夜, 夜深露重, 房间窗户却忽然被人叩响。
接着窗扉打开, 一个红色身影趁着夜色钻了进来, 独属秋夜的凉风吹进, 吹散房中气息。
顾易一钻进窗口, 便察觉身旁有人, 伸手便抓了过去,不想那人也使出擒拿手法接招。
浅浅拆了几招,他仗着身法灵活,没有被对方捉住,反而一转身,绕至冰凉的人影背后,伸手蒙上了对方眼睛,笑道;
“别动,打劫。”
兰危仰起头,月光照亮他微勾唇角:“不用劫,都给你。”
顾易一滞,好笑道:“你都不知道我劫什么,便答应给我,万一我要什么要紧的东西……”
“我只有一件要紧的东西,你要拿去么?”
顾易手指下滑,摸在他的喉间,故意使坏,婆娑着致命的脆弱处,低声问到:“只有一件要紧的,你难道说的这个?”
“猜错了。”
兰危蓦地抓住他的手,轻轻一拉,将他带至自己面前,然后拦腰一抱。
顾易身上一轻,已被人腾空抱起。
他下意识抱住兰危的脖子。
兰危将他抱至一旁桌子上放下。
桌上有一面铜镜,兰危将他对准镜子:“是镜子里这个。”
顾易看着镜子中自己模糊的面孔,一时心旌摇曳,脸也忍不住红了。
看不出兰危性格如此冷漠淡然,竟还会这些。
“想我没有?”
兰危就着这个姿势,将他的脸端过来与自己对视,低头浅浅吻他的发丝和眉梢。
他们自从上次亲密后,已经分别好几天了。
当真度日如年。
顾易搂着他的脖子:“想如何,不想如何?”
“想的话,便陪着我,不想的话,也陪着我。”
顾易无语:“你耍赖,哪有都一样的?”
兰危低头搂紧了他:“我很想你。”
顾易挣扎一下,一点也挣不来,好在这个怀抱凉凉的他也很受用,于是乖乖由他抱着,
两个外界眼中不死不休、即将生死决战的仇敌,此刻在这个狭窄的房间内,竟然紧紧相拥相偎,胸膛贴在一起,心跳渐渐跳成了同一个频率,发丝与爱意都与对方交相缭绕,缠绵难分。
过了好久,两人才松开些许,兰危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抚着他的背脊,轻轻抚摸。
顾易目光恰好能落在他下颌,于是微微仰头,兰危低头看着他,又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发,顾易笑道:“等后日打架,咱们可得演得好点,若像现在这样,谁也不肯信咱们真是一对不死不休仇敌。”
兰危:“真打么?”
“真打,尽全力打,否则给他瞧出了端倪,再要想办法引蛇出洞,便不容易了。”
兰危点头,却不说话。
即便是演戏,要演成这样,也不是值得开心的事。
顾易也有些无奈:“我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只好请你出手,陪我演这场戏。”
兰危:“准备怎样谢我?”
“唔。”顾易抬起头,“你想要怎样谢?”
兰危低下头,靠近他的嘴唇:“你说呢?”
顾易乖乖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不够。”兰危提醒,
顾易又亲了另一边脸颊。
“还有么?”兰危凑近他唇边,声音低了下来。
他鼻息落在他脸颊,两人气息交融一起,不分彼此,顾易一抬眼,就能看见他雪湖一样深邃清澈的眸子,两人鼻尖也几乎都碰到了一起。
顾易略微偏头,错开鼻尖,轻轻吻了上去。
“唔……”
兰危扣住他脑袋,加深了这个吻。
小别胜新婚。
他们实在很想念彼此。
纵然难舍难分,这一吻还是很快结束,兰危依依不舍将人松开,盯着他湿润的嘴唇,有些意犹未尽,伸出拇指,轻轻擦拭过他唇上的湿痕。
“兰危……”顾易眼神迷蒙。
“我在。”兰危捏紧了他的腰。
顾易有些难受,额头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像只小兽,兰危任由他贴着自己磨蹭,眼中分明墨云涌动,双手却规规矩矩,并没有下一步举动。
顾易虽然情动,但脸皮薄,到底不好意思再暗示什么。
见兰危没回应,他定定神,又将思绪转移到正事上:“我总怀疑,他现在已经到了防风城……你觉得呢?”
“我有派人留意。”兰危声调平稳,“不过暂时没发现他。”
“不知道他是还没来,还是没有隐藏得太好,”顾易摇摇头,“不过以我对钟渝的了解,他不可能不来看这场好戏,只是他心思缜密谨慎,就算来了,一定也会先隐藏自己身份,绝不轻易暴露。”
兰危偏头:“你姐姐那边,也没有消息么?”
顾易摇头。
自从他将传信的蝴蝶放去后,一直未曾收到过顾然的回信,就连她是否看见了信,也不清楚。
兰危想了想:“没关系,他只要来,肯定就会暴露的机会。”
顾易这点倒认同,于是又和他商量了一些技巧,到时候怎么更好地引诱钟渝出现。
长时间以来,钟渝俨然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如今总算有了剜去这块腐肉的机会,当然应该一击毙命,免得夜长梦多。
他时常想,要是当初没有一时心软放走他,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沉默了一会儿,顾易好奇道:“不知钟渝做了些什么,现在的瑤山,倒似都听钟渝的话了。若没有魔修遮掩,他也不可能隐藏得这么好。”
“钟离非呢?”兰危忽然想起,“自从上次后,一直不见钟离非的消息。”
“唔……”顾易想起原著中钟离非的结局,组织一番语言。
“他大概,还在玄青的墓地里吧。”
“墓地?”
顾易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告诉兰危:“还记得我们在雪山中进入的那个幻境么?当时我就觉得奇怪,玄青为什么要将第三个藏书地点那样布置,三个问题,也问的极为古怪。直到后面在墓地中见到钟离非,我才反应过来,玄青留下那样一个幻境,与其说是给后来者看的,不如说是……特意留给昔日好友的。”
“留给钟离非的?”
“对。”顾易继续道,“你也说过,他留下的幻象之中,三个问题的答案,都与钟离非相关……这大概就是他想要告诉钟离非的,无论后来他们关系如何,他都曾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这部他们约定好的功法,确实曾由他们一起完成。倘若……”
兰危:“嗯?”
顾易叹气:“倘若他们能有机会重修旧好,那一起修炼日月行与千秋寂的,恐怕就是他们两个了。”
“你这么一说,千秋寂确实是适合钟离非修行的功法。”兰危恍然,看向他,“我还以为你当日只为了拖延时间,才为他指路。原来你当日就想到这个?”
顾易心虚,这自然是他在原著之中便得知的剧情。
“其实……玄青留下的那面镜子,我出来之后,还曾听过一个说法。正因为这个,才想起这件事情。”
“是什么?”
顾易犹豫了一下,才道:“有人说,那面镜子能照见的,其实是自己心爱之人。”
顾易越往下说,声音越低。
原著中关于这面镜子的说法,也并没有确切定论,如他所说,这确实只是原著中配角得出的一种推测,钟离非和玄青在里面照见的,自然也是彼此。
——但众所周知,《笑傲仙途》原著确实不是bl向。
但因为这对cp经常被人提及,所以常有磕cp的读者在评论区条分缕析,长篇大论以证明此观点,于是那面镜子也就成了他们口中玄青对钟离非的明示和报复:
我们之间的友情已面目全非,我对你的爱更让人绝望,我虽然已得解脱,但我要百年之后的你,在我的坟墓前,明白我的心意。
那面镜子让钟离非明白的,还有自己的心意。
于是读者们分析,正因为镜子照见的人是这个身份,才有可能导致钟离非的崩溃发疯。
原来他对好友的感情从来都是爱,他做的一切,都是由于自己的变态欲。
如今物是人非,阴阳两隔,真爱无从证明,遗憾无处弥补,懊悔不得解脱。
于是像巫师证明的那样,他真的疯了。
“我当日看见的人是你,若要这样解释,确实也说得通。”兰危思索一番。
“不过这事毕竟只是猜测,是不是真的如此,还是两说……”顾易犹豫一下,还是有些心虚的补充上。
他当日看见的人,自然是兰危
但镜子所见的是自己所爱之人还是对自己影响最大之人,这事作者也没给出答案。
兰危只看着他的神色,但很贴心地没有追问,只道:“如果这是真的,钟离非想必也知道,那他至今没有出现,难道是?”
顾易道:“我也在怀疑,他要是发现自己看见的是玄青,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两人一时沉默了。
在如今天人永隔的情况下,骤然得知到这种感情,到底会是什么心情,这恐怕只有失踪的钟离非本人才知晓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