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猎尸(6)[修]
与顾易分别之后, 原来那支队伍的人便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利用一个飞鸽形状的法器,带信传向师门。
法器到达的时间很快, 仅用了一天,便落在前来探望弟弟的顾然手上。
顾然只比弟弟大不了两岁,鹅蛋脸很娇俏, 由于过分甜美, 看起来反倒像顾逸的妹妹, 她来山上, 月白峰的人自然都对她十分友好,拍着胸脯保证她弟弟在这过得称心如意,绝没有一点不好的事。
然后, 顾然就收到了这封传信。
打脸也不带这么快的, 大家面露尴尬:“钟渝竟然做了这种事情,哪怕逃到天边去,也有我们玄尘山的执法部处置!”
顾然抓着信,急得快哭出来了:“小逸从小就傻乎乎的, 别人说什么都信,这人既然想害他, 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不行, 你们一定要抓紧找人去抓到他, 免得他再对小逸下手。”
迎接的弟子虽然心里泪水流了一碗, 谁敢欺负你弟弟!但还是点头称是, 很快将事情上报了宗门执法部。
……
顾易一路上紧赶慢赶, 到达珈蓝谷的时间, 竟然比兰危还早。
看来他还得多等一会儿, 才能等到兰危了。
原本他想睡一会儿, 但是怕人来的时候错过,正好见山谷里有汪湖泊,便走过去,借着水面打量起起来。
这具躯体,虽然他已经用的熟练,但一直到现在,竟然都不知道它的长相。
今天有机会,最好是看一下,免得太有碍观瞻,日后面具掉落时,将人吓着。
湖水平整如镜,没有一丝波纹,面具缓缓褪去而后,一张似是集齐了天地间所有灵气的脸从面具后显露出来。
眼横水波,眉聚远峰,其清若月,其洁若雪……
背后山峰浓翠,水里面肌肤雪白的人影,轻盈似乎随时要被风吹走。
而且,这脸依旧分辨不出性别,是男子的话也不阴柔,是女子的话也不刚硬……实在是集齐两种性别的美丽之最,雌雄莫辨。
幸好,不是能止小儿夜啼的绝世丑鬼,日后不必守面具如性命了……不过到这一步,顾易忽然好奇一个问题了。
——也不知道这个精灵躯体,到底是雄是雌,是男是女?
顾易好奇心起,渐渐低头,盯着胸口。
虽然一马平川,但是……不如检查一下?
刚这样一想,脑海里便忽然响起一个极尖厉的声音,配合一声尖叫,叫得他脑仁一疼。
“住手!!!不许碰我!!”
顾易忙捂住脑子:“你是谁???”
“我的身体都给你用了,你说我是谁!!登徒子,还想检查我!!”
竟然是原主人……顾易破天荒的脸红了:“我、我只是随便想想……没有真的检查。”
脑子里那个气鼓鼓的河豚松了口气,依旧凶巴巴道:“想想也不行!身体是借给你的,不用瞎用,不许给我用坏了,不许拿我的身体做不该做的事情!!”
顾易这下习惯了脑子里的声音,放松下来:“这么说,之前是你救的我了?多谢你了,你可真是义薄云天,乐善好施,矜贫救厄,行善积德,人美心善……”
精灵被他一串词砸得飘飘然,得意洋洋道:“没错,没错,你说的是我。”
顾易话锋一转:“可是你为什么看起来不像这具身体的主人呢?怎么一点儿使用权都没有,让我一个外人也能为所欲为的。”
“你懂个什么??”精灵咳了一声,“要不是那个鬼祖将我炼化成这样,我的壳子,怎么可能随意给你借用?他费尽千辛万苦才掳到我一个精灵,打算让我消失,而壳子保留,可惜我刚消失到一半,就被你给偷了……他也真是倒霉。”
顾易道:“所以,我们现在是共存在这个壳子里?我做的事说的话你能听见?”
他和兰危说的那些不要脸的话,这个精灵全都听见了?
精灵咳了咳:“你吊男人那些话吗?”
顾易恶向胆边生:“你敢说出来我就掐死自己,我两同归于尽……”说罢将手放在脖子上,佯装用力。
“住手!”精灵大叫,“你有本事掐你自己去啊,我不知道不就行了,我元神损伤,本就整日沉睡,今天要不是你准备做那么无耻的事,我才懒得出来和你说话!!”
顾易松开了手,云淡风轻拂了拂头发:“早说不就好了,你好好休息,我借用下你的壳子,也不白用,日后若有我能帮的上忙的事,你只管说出来,我一定帮你做到。”
精灵诡异的沉默了一下,顾易何其敏锐,立刻挑起眉头:“你在盘算什么?先说好,是我能做的,可以做的,你要是有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事,趁早别说,咱两分道扬镳。”
精灵干笑一声:“哪会呀……你要真想为我做点什么,都替我多杀几个魔门的人好了!反正我……我族群被他们灭了大半,自己也变成这幅模样……我没什么想做的了,多杀一个魔门的人,便多报一分的仇。”
顾易爽快点头:“如果只是这个的话,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做到,日后邪修若有落在我手里的,我通通杀了为你报仇。”
反正魔门的人,个个死不足惜,杀了也是为民除害。
精灵没料到他这么爽快,欢呼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一定要做到!日后有机会,帮我杀进魔门总部去,我族群险些被他们灭族,如今还不知道有没有同族存活,不杀他们,我死也不能瞑目……”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意外的有些心虚,顾易却依旧爽快:“没问题,我答应你。”
反正迟早有一战。
“我答应你的条件,你的躯体也全交由我使用,你自去休养,不能打扰我做的事,你同意么?”
顾易慢悠悠给自己重新带上面具,问这个精灵。
精灵结巴:“这个……没有问题,你用吧,我去睡觉。”
“等等。”顾易忽然开口叫住它,精灵霎时心惊,“……你,你还想说什么。”
顾易:“你元神损伤,若需要什么补药,也可以告诉我。”
“不、不用了。”精灵飞快拒绝,“不劳破费,我用不上……你只用记得帮我报仇就是了,记住了啊!”
声音渐渐远去,彻底消失,发觉精灵真的不见了,顾易才从湖边起来。
良久后,笑了笑。
他和精灵,似乎都觉得自己便宜,生怕对方反悔。
可思来想去,还是他占了便宜,没了精灵,他上哪去找个这个合适的躯体用?
光凭他自己的力量去看五卷神书,只怕比登天还难。
他带上面具后,将身形变小,飞到一旁的高山之上,俯视脚下这座幽深山谷。
山谷中间一弯湖泊,湛蓝如海,镜子一般,四周地势起伏迂回,山坡,草地,树林交错分布。在山谷深处,是一处山神庙。
前段时间,一队商旅从山谷穿行,看见有庙,就进去拜了拜,拜完之后,这一趟果然如他所求的那般,收获颇丰。
但没想到回去之后几人突发恶疾,一队人全都相继病死,有人临死之前想起这处神庙,颤颤巍巍告诉父母妻儿:“邪、邪神庙害人,务必诛邪。”
于是家人纷纷将此事散布出去,最终传到了玄尘山的人的耳朵中,听到此事的人没做多想,便将此处山神庙收录于图鉴,命弟子前来处理。
按他们猜想,应当是山精野怪、过路幽灵寄居进了废弃神像,又受了香火祭拜,便拥有了能力,可以出手害人。
只要将神像之中的邪灵驱逐,再毁去神像就好。
俗语常说“宁睡古墓,不睡古庙”,就是因为没有人烟的寺庙之中,神佛之像容易被邪灵附体,若有人祭拜发愿,大约还会觉得破庙灵验,实际上帮他实现心愿的,并不是神佛,而是精怪。
精怪灵验,收取的报酬也必然丰厚,比如,性命。
但此神庙既然是玄青道人的藏书之所,自然不会像他们想象的这么简单。
顾易在山坡上空俯瞰了一会儿,便见到远处一小队人影向山谷走来。为首的一人拿着地图,正在左右比对,而后点了点头,自然是确认了这个山谷就是他们目的地。
中间湖泊宁静,他们一路风尘仆仆,到了湖边,都忍不住停下来休整喝水。
兰危也拿出水壶,想要装水,旁边的人忽然将水捧动,大把大把浇上来洗脸,他这样一动,水底的尘土霎时浮动上来,水面顿时变得浑浊。
“这水真凉爽,下去把脚洗一洗,才叫舒服。”
那人坐在岸边,当真开始脱鞋,兰危起身让开,不紧不慢的塞上水壶的盖。
“今晚要在此处过夜,若你们都不再喝湖水,自然可以下去洗脚。”
这话一出,其他的人果然率先不满起来。
“洗什么洗洗什么洗,喝的水是给你洗脚的吗?”
“就是。从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爱干净?”
“想洗脚出去五里,自己找客栈去洗,别糟蹋我们喝的水。”
那人悻悻穿上鞋袜,瞪着兰危:“好,不洗就不洗,你给我记住了!”
兰危毫不理会他的威胁,一转头,视线却被岸边一根发丝吸引了注意。
那根发丝很黑,很亮,缎子一样,长度也很熟悉。
若他没有猜错,一定是……
他举头四顾,果然,对面的山坡上,精灵变成小臂长度,在一颗柏树梢头,挥手快乐地向他打招呼。
兰危见到他,目光还算柔和,可紧接着,他脸色忽然一变,死死盯着精灵背后,周身杀气外泄,威压几乎凝成实体,像是见到了天敌的猛兽一样,蓄势待发。
顾易见兰危见着自己,明明表情还有两分愉悦,紧接着便杀气腾腾,差点以为自己暴露了,吓了一跳,举起的手也不由自主收了回去。
他灵机一动,忽然反应过来——这眼神绝不是看自己,他是看的自己身后。
他猛然一下转身,看向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有鬼()
第32章 青蛇神女(1)[修]
什么都没有。
身后就是一处山坡, 空空如也,只有石头,枯草, 和黄色的地皮。
可绝不是没人,方才他感觉到了一股极强的威压,并且还不是来人刻意威胁, 而是自然而然的流露。
这样的人物, 一只手也能数得过来, 顾易略微思索, 就能猜到是谁,心里便也有了底。
……
湖泊边,正在埋头捧水洗脸洗手的所有人都觉得身上一寒, 打了个哆嗦, 抬头道:
“奇怪,刚才一下怎么忽然心底里发虚,心惊胆战的。”
“就是,吓我一跳, 那气势,我还以为掌门要动手抽我巴掌。”
“是威压吧……妈的, 那么强的威压, 不知何方神圣过路。”
“总不可能是那几位……估计什么野兽路过, 晚上都放机灵点, 小心给大虫当成点心吃了。”
众人讨论了一阵, 只有兰危一言不发, 大家休整好了, 重新上路, 这时, 一个土褐色短打的老头忽然出现在来时的小路上,手里柱一根拐杖,慢慢悠悠地向众人走来。
这老头满头白发,身形佝偻,观其行动,和目盲几乎没什么区别,每走一步,拐杖总要伸出去探半响的路,走得近了,众人才恍然——
这老头眼里全是白翳,可不就是半瞎吗!
“真稀奇,这年头老瞎子不在家待着,来这荒郊野闲逛,不怕死么?”方才准备洗脚的青年忽然出声,语气鄙夷。
老头似乎这才发现四周有人,停了下来,茫然地“看”向四周。
“爷爷,怎么不走啦?”他身后,一个羊角辫的小童忽然钻出来,搀扶着他,小孩额头前方留的碎发又细又黄,想来是平日里油水太匮乏的缘故。
“小黄啊,我看不清,你瞅瞅,方才是什么东西在叫?难道是有野狗?”老人声音嘶哑,态度冷漠,疑惑低头问向身边的孙子。
方才说话的任名登时变了脸色,手按向剑,便要发怒:“你这老不死……”
小童倒没耍嘴皮子,老老实实道:“爷爷,前面有几个大哥哥,方才应该是一个哥哥在和你说话。”
说罢向众人赔罪道:“对不起诸位,老爷子耳朵背,什么都听不清,哥哥们不要介意,我代他向大家道歉了。”
这事本来就是自己这边嘴贱在先,大家自然不好意思受这道歉,队伍里的潘尘立即打圆场道:“不妨,方才本来就是我们说错了话。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一老一少,来这荒郊野岭,确实不安全,你们准备去哪?这里晚上恐怕不太平。”
童子变了脸色:“这里会有什么危险吗?我们准备穿过山谷去姑姑家探亲,姑姑住十里铺,我们家在甜水乡,这会儿要回去可来不及。”
已经酉时三刻,夕阳西下,回头确实来不及了。
小童面色为难极了,担忧地看着爷爷,老头子低头,似乎在询问发生了什么,小童又耐心解释了一会儿。
然后只见老头又与小童说了些什么,小童一阵跑到众人面前:“爷爷说,这会儿回去早来不及了,听说有个神庙,我们可以去神庙住一晚上,明天一早再赶路。”
邪神庙?!
众人讶然。
任名更是冷哼道:“你们可真是不怕死,哪里危险偏往哪里去!”
小童不明所以,有看不惯任名的人耐心解释道:“不太平的正是这邪神庙,两位还是快回吧,往西走五里路就有镇子可供住宿,这会儿去,还来得及。”
小童面色犹豫,旁人也劝道:“不是我们故意吓唬你,你若肯听我们一句劝,还是速速离去的好,否则会发生什么,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
小童虽然不甘心,但还是回去老爷子面前,说了这番话,随后两人大概也商议好了,还是回去的好,于是童子道了谢,挥别了大家,便扶着老人,往西边走去。
劝走这一老一少,众人均吐了口气,山谷情况不明,又有方才那道威压,连他们都心有戚戚,多出两个凡人,真不一定能保得住。
继续往前,众人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却默契与方才闹事的任名保持了距离。
这任名如此作态,自然不是普通弟子,而是耿浩狗腿大军里的一员,这次因为实力不济,被耿浩嫌弃,才打发到了这个队伍来的。
可这人自觉和这些土包子不是一路人,一路上看所有人都很不顺眼,所有事都要怼两句,似乎不这样不足以凸显他的清新脱俗,与众不同来,大家一开始还想忍忍,没想到后来愈演愈烈,现下只好与他保持距离,划清界限,免得又惹他不快,平生波澜。
任名不以为意,一人走在前头,打定主意要孤立在场的所有人。
兰危故意走在最后,没过多久,果然察觉到耳边响起精灵甜蜜的声音。
“哥哥哥哥。”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兰危停下脚步:“你不是兰草精灵么,怎么会与鸡有关系?”
“……”顾易茫然,“你在说什么东西?”
兰危茫然:“方才不是你的叫声?”
顾易额头青筋直跳,不解风情,真是不解风情!!!
他几乎咬着牙道:“没有关系,以后也不会有关系。”
兰危还在好奇这个问题:“那你……”
顾易扶额:“我叫的是‘哥哥!’,是‘哥哥!!’,你这个——”
脏话堵在了喉咙里,顾易连忙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你方才为什么那个表情看我?你发现了什么么?”
兰危不答反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顾易佯怒:“无赖,我先问你的。”
兰危只好道:“只是感觉到什么人,在往这里走来……很强大。”
他说完这话,又陷入了思索,他的感知应该不会出错,可若是真有这么强大的人物……
顾易却早有心理准备,来的确然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大佬,这样的人,伸出一根手指便足以碾死在场所有人。
这样的大佬,来一个他便毫无胜算,但若来的是两个,那情况便大不一样……届时两虎相争,必然有他渔翁得利的机会,今晚的戏,比上次的极乐鬼窟,想必还要刺激百倍,惊险百倍。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只想水越浑越好,虽然生死攸关,但不觉害怕,反而有种莫名的兴奋。
他微笑着回答兰危上一个问题:“我在路上一直想去找你,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中途听说你们要来这个地方,就先过来等你了。你真的感觉到了有人?会不会是错觉?”
兰危摇头:“不是错觉。”
顾易瑟瑟发抖:“……好害怕哦,想要哥哥保护我。”
兰危:“你躲起来,自然不会有事。”
顾易钻向他的胸口:“好的,我这就藏起来。”
兰危连忙按住衣领,顾易抓住他的手指:“你叫我躲起来,不藏在你身上,还有什么地方能躲?”
兰危面露难色,顾易劝道:“你也说这个邪神庙危险万分,那我们还是待在一起的好,这样遇到危险,还能互相照应下,你说是不是?”
兰危渐渐松动,顾易趁机掰开他的手指,钻进他衣领里面藏好。
这个时候,神庙也已经到了。
顾易从衣领里偷偷探出个脑袋观察,这庙矗立在山谷中央,无依无靠,风从四面八方刮来,吹向这座孤零零的建筑,让人一走近,就觉得没来由一冷。
有人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事:“这地方风水大坏,又荒无人烟,就算是寺庙,也不至于建在这个地方。”
潘尘反驳道:“这你就说的不对了,我在路上打听过,这山谷外面过去是有一个村子的,规模不小,只是后面搬迁了,听说是……地势不好,老是被涝,种不出庄稼,不得已才搬迁。照这样来看,这地方修神庙也说得过去。”
这人说话期间,其余人已经飞速在神庙门口布下九枚阵旗,而后丝线串上铃铛,缠于阵旗之上。
一旦有邪祟妖灵靠近,铃铛声响,众人便能立即发现。
在阵旗压制之下,里面的邪祟即便想要逃跑,也会被拦在门内,而被他们瓮中捉鳖。
布置妥当,才有一人走到破烂的大门之前,轻轻伸手一推,立刻轻尘飞扬,只听摇摇晃晃的门扉拉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等烟尘散去,视线清明,邪神庙庙里的一切,才在众人面前彻底显露。
第33章 青蛇神女(2)[修]
年久失修的破庙, 处处透出破败。
尘垢遍地,蛛网暗结,蒲团散落, 香灰凝结。
只有大殿中央的神像,眉眼生动,不染纤尘, 连衣袍的颜色都鲜艳如新制, 浓绿深红, 飘带飞扬, 中间还露出一截细可掌量的腰肢,配上神像似笑非笑的脸庞,媚态横生的眼眸, 可谓活色生香, 摄魂夺魄。
有人倒吸了口气,喃喃道:“这什么神像……这么邪气。”
也有正义凛然之士不屑一顾:“邪神!一定是邪神!有伤风化,真是有伤风化!!”
但更多的人,则被貌美的神像吸引住了全部目光, 无法挪开分毫。
任名更是如坠云雾,踩着飘飘然的步子上前, 一脸痴迷地伸手想要触摸神像飘落的衣摆。
“神像诡谲, 大家小心, 明心净气, 别被惑了心神。”
人群中, 突然有人开口提醒, 众人才凛然回神, 念了念口诀, 保持清醒。
只有任名还停留在神像座下, 闭上眼睛,嗅过她的飘带,表情无比享受,似乎已经闻见了神女衣上的暗香。
众人看见他闻的东西,脸色都是一边,一个离他较近的清秀少年上前,大着胆子戳了戳他的肩膀,将人戳醒。
“醒醒……任师兄,你看看你面前是什么。”
任名看着同门小心翼翼的脸庞,不屑至极,待回过头,见到面前的东西,果然吓得脸色一边……
那是一截青蛇,和神女一般栩栩如生,混在神像深绿的飘带中,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是一截衣料。
但仔细一看,才会注意到它黑色的獠牙和红色的信子,逼真得便如真蛇。
他惊魂甫定,察觉自己方才的模样丢人,退后两步,扭了扭脖子,道:“动手吧。”
然而一剑下去,却如泥牛入海,没有丝毫反应。
……
半个时辰后。
符纸法宝散落一地,神像岿然不动。
不管大家如何努力,似乎都逼退不了上面寄居的邪祟精怪,既然没有这种东西,那自然说明,是神像本身有问题了。
“这神像如此邪异,恐怕并非善类,如若不是邪祟寄居,必定是神像本身有问题,除掉神像,才是最好的办法!”有人沉声提议。
任名反唇相讥:“可是神庙修建至少百年,一直从未出现过这种事,足以证明神像平白!”
“你甚至不愿意叫她一声邪神,谁家神像这幅做派呀!”
任名冷哼:“这神女像一看就是域外风格,衣着特殊也不离奇,凭什么就此认定人家是邪神?!说不定只是你少见多怪!”
“那你来说,为什么我们忙活半天,神庙里分明没有任何邪祟精怪,不是神像本身有异,又会是什么原因?!”
兰危站在神庙的最角落,皱眉看着眼前吵得不可开交的一群人。
方才他们以寻常诛邪除祟的方法攻击神像,准备逼出里面寄居的东西,然而无论如何使力,都如石沉大海,见不到丝毫反馈,时间一长,大家难免怀疑,并非邪祟之过,而是神像有异。
大家提议要砸碎神像,任名却态度强硬,舌战群雄,唾骂大家为“废物”“草包”“一无是处”“给祖师爷丢脸”,“拿一个清清白白的神像撒气。”
如今吵得越来越厉害,丝毫不顾天之将晚,再不快些,他们今晚恐怕只能在这神庙过夜。
他的直觉素来敏锐,直觉这神庙不太简单,若是留在这里过夜,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上前两步,正想提醒这些人看看天色,忽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哥哥。”
兰危回头。
精灵的翅膀带出一阵轻微的风,随后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也担心这座神像有问题么?和他们一样,觉得要破坏掉神像才安全?”
兰危:“神像风格邪异,肯定不会太简单。”
精灵清脆的笑了笑:“越是这样,越应该留在这里,看看神像到底有什么问题,这样才有意思,不是么?”
兰危微微侧目。
精灵飞在他的睫毛边,用软软的语气道:“这个神像好漂亮,我总觉得特别眼熟,我们留下来看看,看她到底有什么玄机,好不好?”
兰危面无表情地回过头。
以身涉险,并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精灵握着拳头道,气鼓鼓道:“你又不信我?难道你觉得我会害你么?我向你发誓,这神庙肯定没什么危险……若我骗你,你就再也别睬我。”
精灵话音刚落,忽听不远处有人道:“不行,天色已晚,神庙我们还没摸清,不宜久留。”
任名冷哼一声:“怂包!就是没有摸清,才要留在这里过夜,太阳一落,魑魅横行,什么妖魔鬼怪不会现身,到时候我们再将其一网打尽,不是正好?!”
这人说话虽然难听,但也不是没有两分道理。
离开这里,去别处过夜,虽然安全,但是总归落了他们仙门大宗的威风。
任名说的方法鲁莽,但这时候谁若说走,难免显得没有胆气。
场面一时陷入了僵持。
就在这时,门外脚步声响,竟是浩浩荡荡一群人,来到了神庙外。
天色将暗,荒郊野岭,众人想破脑袋也不知道什么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外面的人,却似乎比他们还要诧异,抬高了声调:“奇怪?已经有人了?”
众人一听到这个声音,竟如蒙大赦,就连任名在内,都纷纷喜上眉梢,松了口气。
这是耿浩那一队的人,他们竟然也来了!
阵法防邪祟不防人,耿浩一见之下,也明白了神庙里的是谁,大喇喇走到里头来,不耐烦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两个队伍以秦山为界,各自负责南北一方,这珈蓝谷好巧不巧,正在秦山末尾,南北交汇处,本就是个尴尬的地头,分给哪一队似乎都说得过去,但两队一开始却没注意到这个地方,现在都将这当成了自己负责的领地。
队伍里立刻有人解释这个原因,道:“当时也是大家都倏忽了,没注意到这个问题,让耿师兄也跑来了一趟,不过……”
耿浩不耐烦地打断他:“还有什么不过?你们不会看地图么?珈蓝谷通往南边蓝州地界,难道不算南边的范围?你们自己多管闲事,跑到我们这边了,难道还是我们的错?”
那名解释的弟子碰了个钉子,只得摸摸鼻子,试探道:“……那不然,我们走,把这里让给耿师兄?”
他表面委屈,队伍里的人却都喜形于色,这神庙如此棘手,能有人接手,那真是天上掉馅饼,瞌睡送枕头,求之不得的大好事。
耿浩挑挑拣拣,找了个椅子让人擦去灰坐下,自己悠闲地往上面一窝,摇着扇子漫不经心道:“你们走。你当小爷傻吗?看看你们,呲着个大牙,笑得眼睛都快不见了,怎么,这个邪祟扎手,你们解决不了,让小爷来接盘,你们看我长得像冤大头吗?”
耿浩全程扇子都没有离手,佩剑大约嫌重,也丢给小弟拿着了,自己一副骨头都被酒水泡软了的浪荡公子模样,没想到还挺敏锐。
众人没料到这个草包还不好糊弄,都尴尬起来,连声反驳,称绝无此事。
“那就简单了,既然能解决了,你们将邪祟处理了,成绩记我们名下。”
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大家都目瞪口呆,潘尘道:“这里既然是耿师兄的地盘,我们让给耿师兄,也该你自己料理才对,若是我们料理了,那也该是我们的成绩。”
“大胆!不就是因为你们失误,才累得我们白跑一趟吗?你们犯这么大的错,还不知道悔改么?”
耿浩身旁一个狗腿往桌子上一拍,大声呵斥。
这边队伍的人面露难色,唯独任名兴奋异常,迫不及待跑到耿浩这边,低头向耿浩耳语一番,大约就是告这个状,然后得意洋洋站在耿浩身后,旗帜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立场。
——我和你们,可不是一伙的。
耿浩知晓原委,愈发觉得自己可真是有先见之明,翘了个二郎腿,舒服地靠下去。
“怎么回事?到底能不能解决,这么点小事都解决不了,要你们有什么用?还等着我来帮你们擦屁股,算盘有够响的啊。”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和从前在山上威胁兰危时一般无二。
这人似乎向来如此,狂悖,霸道,贪婪,凶狠。
若要除去,却又时机未到。
兰危正听得皱眉时,忽听背后一个声音甜甜道:“哥哥,这个人头发长得好快,我去看看有什么玄机,为什么半个月就能长这么深。”
说罢震翅声远去,只留下一道轻微的风。
耿浩还在侃侃而谈,指点江山:“你们这么没出息,简直是给我们燃青峰丢人。你们说说,月白峰有顾易,有谢忘归,钟渝,有那么多人才……咱们燃青峰,怎么就只有你们这群草包呢?!若是有自知之明,趁早自动请辞,下山走人,别给咱们师父添堵了。”
他说得这么难听,这边队伍的人都听不下去了,可这事却反驳不了,他们确实对这个东西束手无策。
只有兰危一人在阴影之中,缓缓放下自己的剑,淡淡:“如此说来,耿师兄一定可以手到擒来了?”
耿浩瞄了他一眼,随即冷哼:“我当是谁,原来是走后门进来的废物,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
兰危:“师出同门,人人都说得话。”
言下之意,都是同一个师父名下的,能有什么区别。
看他竟然还敢顶嘴,耿浩拍着扶手大怒:“你是什么东西,真以为侥幸进了师门,就可以和我相提并论了么?!我早晚有一天,要将你赶下山去!”
他话音刚落,忽然发现对面的队伍全变了脸色,却不是难堪耻辱,而是明晃晃的好笑,想笑而不敢笑,就连兰危冰凉的眼眸里,都有两分笑意。这时一阵风吹进来,他头皮一凉,这才反应过来,抓着光秃秃的脑袋哀嚎一声:“谁?!!什么人!!!”
第34章 青蛇神女(3)[修]
然而不管他手指如何遮挡, 众人也能清清楚楚看见,他头顶光秃秃圆滚滚,竟没有一根头发。
自从顾易上次就在竹林将耿浩剃成了阴阳头后。后者便索性将头发全剃光了, 以假发示人,一路上将脑袋保护得犹如性命,这会儿不知为何, 假发竟凭空掉了下去。
他抱起脑袋, 找了个角落往地上一躲, 还在大吼:“都不许笑, 都不许笑,敢笑我就将你们通通杀了,全部杀了!!”
他的小弟连忙给他挡住外面的视线, 其余的人拿起假发给他重新粘上, 等彻底粘好,他才从神台的桌子下出来,干咳了两声,装模作样的坐好。
“我们刚才, 说到哪里了?”
他太过凶狠,这边的人也不敢再笑, 而兰危素来喜怒不形于色, 所以脸上倒也看不出来笑意, 场面一时还算平静。
精灵飞回了兰危身后, 这时幽幽道:“看见了么, 原来是个大光头, 亮得足可以反光, 摘了假发后, 可真像个大鸭蛋。”
兰危不知怎地, 眼角再也控制不住,弯了一弯。
耿浩自然看见,立即咬牙切齿:“兰危,很好笑么?”
兰危平静道:“耿师兄觉得,不好笑么。”
他这话一出,有人直接“噗嗤”出了声。
耿浩恼羞成怒,直接拿剑就要上去砍兰危,众人连忙拦住,争执吵闹也就算了,同门相残,任何时候都不被允许。
耿浩以为兰危会像从前那样,很快向自己道歉,乖乖认错,接受处罚,却没想到,对方平静看着自己,神情讥讽,竟然带着一丝轻蔑。
耿浩也不是傻子,见事情没按自己预料发展,于是顺坡下驴,假装被人拉回座位。
只是这口气,实在难咽,他胸膛起伏,眼里布满杀气,死死盯着兰危:“总有一天,要你再也笑不出来。”
他对同门这幅嫌弃至极的嘴脸,早让对面队伍看不下去了,又频频威胁要人性命,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对,我们是解决不了这个邪祟,我们承认。可你就解决得了么?在这大言不惭一番,要是最后自己也束手无策,才是笑人!”
耿浩丢了那么大个脸,又叫对方一激,轻蔑道:“好,今天就让你们涨涨见识,免得自己是个草包废物,还以为旁人就和你们一样一无是处!”
……
耿浩对着神像,和方才的众人一样,使尽了浑身解数,甚至连家传的各种宝物,都毫不吝啬地取出使用。
然而自始至终,神像都不为所动。
神像脸上还贴方才潘尘他们贴着的符箓,此时风大,三张符纸被吹得“哗哗”作响,终于支持不住,“倏”地一下扬起飞走。
神女妖娆生动的脸庞显露,魅惑生香的眼眸,终于完全显露在耿浩面前。
这耿浩和任名蛇鼠一窝,自然臭味相投,是个不折不扣的色中饿鬼,见到神像脸庞的刹那,立即变了眼神,贪婪地将她来回扫视。
“这神像既然有如此美貌,何必做神,不如来我身边做人,与我日夜快活。”
他的语气下流露骨,手指不自觉地摸上了神像的双足。
脚趾冰凉坚硬,并没有一丝生机,耿浩却如入魔一般,只觉得这双白嫩小脚活生色香,似乎下一秒就能抬起起,踢向自己胸口。
他一边抚摸脚踝,眼角却瞥见神像旁边散落的竹签。
这竹签本该放在签筒里,供人摇筒出签的,这支却不知为何,落到了这里来。
他被这神像勾得心旌摇曳,有关神女的一切,都想要了解仔细,自然不会放过这根竹签,拿起来,模模糊糊能辨认出上面的文字:
“诸事皆宜,心想事成。”
“神女庇佑,美梦成真。”
他将签文放在唇边亲了亲,“嘿嘿”一笑:“你既然如此有灵,那便现身,与我春风一度,也算解信徒相思之苦。”
他神情猥琐至极,即便众人觉得神像有古怪,见其被这样糟蹋,亦觉不忍直视。
耿浩拿着签文,回到座椅之前,继续欣赏着神女的美貌。
“我的攻击她全没有反应,说明她根本没有问题,你们方才说的那些,都是自己吓自己。”
“山野菩萨,域外神女……就是个稀奇点的神像罢了,哪有什么古怪。”
“至于死的那一队商旅,谁能证明就是神女害的他们?说不定自己招惹了别的东西,却推给她呢。”
“如若这神像真有灵,那我许愿,让她陪我快活,哈哈,哈哈,神女的滋味,我可没尝过,真要有灵,让她冲我来。”
“你们,不是害怕吗,没事可以滚了,反正天色晚了,我今夜就在这里过夜。”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天空变成了幽蓝色,挂着一丝丝黑色的云彩,是要下雨的征兆。
耿浩既然要在这过夜,狗腿们自然帮他殷勤点上了蜡烛照明,分别插在地上和香炉上。
烛火跳跃不停,风声中,一个少年沙哑的声音模模糊糊从门口传来。
“……自神庙建成之日,所求之事,无不成真,心中夙愿,无不应允,村民引为神迹,时常供奉……一时香火旺盛至极,十里之中,余庙皆废,只余此庙……”
这似乎说的是这座神庙的事,兰危快步走向门口,只见他们队伍里的一个少年正拿着一本书,借着暗淡天光,磕磕绊绊地辨认上面字迹。
“这是什么?你在哪里找到的?”
名叫徐离云的少年见这么多人过来,吓了一跳:“我,我刚才在地上捡的,想看看写了什么,所以拿出来读一读,潘师兄,兰师弟,这真的是座神庙啊!”
兰危道:“若如此灵验,为何此处村民会因为水涝搬迁?”
潘尘也道:“不错,神女若有灵,自该庇佑此处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徐离云道:“不急,后面还有,让我看看。”
里面蜡烛已经点了起来,他干脆进了庙,借着烛光继续往下看,片刻之后,合上书。
“还是没有问题,只是村民说,神女太过灵验,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念滋生,反生事端,所以下令举村搬迁,还告诫后来者,不要轻易许愿,否则,就算愿望灵验,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这番解释,似乎说得过去,仔细一想,却又实在漏洞百出,十分古怪。
潘尘道:“他们说的话吞吞吐吐,显然有所隐瞒,只是可以确定,神像并不会轻易害人性命,但对着这个神像,也不宜轻易许愿,那十九名商旅,不知死因是否便和这有关……”
只是这话现在说却也迟了,方才已经有色胆包天的,对着神像说了自己的心愿。
众人心照不宣,齐齐向耿浩的位置投去目光。
然而费解的是,当事人已经靠着椅子,美滋滋睡了。
众人:“……”
有人忍不住发出赞叹:“这种地方,竟然也能倒头就睡,真是够心大的!”
“艺高人胆大嘛……人家身上肯定不缺保命的东西。”
还有人打趣:“你们懂什么,说不定这会儿耿师兄这会儿正在梦会神女。我们笑人家心大,人家还要笑我们不懂风情呢!”
……
神庙既然没有想象中的危险诡谲,大家也不急着离开了,各自找地方坐下,打算在这先凑合一晚。
多亏了神庙够大,二十个人也完全够容身,不觉得逼仄,否则看这天色,今夜若另找住处,必然会被淋成落汤鸡。
至于耿浩的话,大家早当成了耳旁风,毕竟他已经睡的人事不省了。
二十个人分散着坐下休息,兰危独自在最角落里,看着前飘来荡去的烛火,思索方才那本书上的话。
危险已经解除,可这神庙给他的感觉,依然很不妙。
精灵趴在他的胸前,此时却一声不发,一动不动,似乎早已睡着。
时间长了,他被烛火毫无规律的飘动影响,不知不觉,也渐渐阖上了眼皮,这种凉爽的夜,又没有蚊虫侵扰,实在很适合好好休息一天。
一觉香甜得无以复加,很轻易就睡至了深夜,但他毕竟心存两分戒备,到了后半夜,强行唤醒意识,从深睡中脱离了出来。
这时天空深沉如墨,烛火依旧明亮,照亮神女绿色的衣袂和那截绿色的小蛇。
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甜香,闻不真切,只是偶尔浮现在鼻尖。
庙内的所有人都和他一样陷入了梦乡,万籁俱寂,在这令人安心的香味中,显然如此祥和,他放下了刚醒时的戒备,缓缓起身,从睡着的人群中走出去。
珈蓝谷四周都是高山,只有头顶一片泛青的天空,尚能看见银河璀璨,四周都是高大的黑影,将神庙紧紧环绕
夜深露重,这山谷里连蝉鸣鸟叫都听不见。
精灵也不知道去哪了。
他到寺庙门口,低头检查了一遍阵旗,阵旗丝毫没变,一切都没有任何异样。
“兰师弟,你醒啦?今天睡得,是不是很香啊?”身后忽然响起一道饱含恶意的声音,语气寒冷至极,兰危顿觉不妙,心头一跳,下意识侧身一躲,与一块巨大的石头恰好错身而过。
他方才若晚上一息,一定被这大石头砸得脑浆迸裂!
耿浩!
兰危侧身看向他,目光冰冷,已是看死人的眼神,耿浩见他躲了过去,也不懊恼,“哈哈”一笑,似乎自己只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他拍了拍手,笑眯眯道:“我有没有告诫过你,往后要好好听我的话,否则,我有一百种方法,叫你死得很难看啊。”
兰危没有回答。
耿浩随意地拔出自己佩剑,在手中把玩:“我背后偷袭你,你一定很不屑,但是我要告诉你得是,就算正面交手,你也只有引颈就戮的份,你信不信?”
兰危对他这话,只是一笑,笑得很好看,却摆明了一个意思——“不信”。
这是他平日从不会有过的神情,这个时候露出,自然激怒了耿浩。
况且不管他怎样回答,耿浩根本都不会放过他。
“你竟然还笑得出来?我大人大量,容你活了那么久,你竟也不知感恩,我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记住,以后千万堂堂正正做人,别肖想自己不该想的,别眼红自己不该要的!”
他来势汹汹刺上一剑,兰危似要被刺中,但险之又先地避了过去,耿浩只当他是侥幸,继续猛攻,招招直击要害,却次次棋差一着。
两人都极有默契,激斗中一点声响没有发出,不想吵醒里面沉睡的同门。
兰危次次退败,却次次都死里逃生,这种巧合,简直气得耿浩发狂。
他招式逐渐狂乱,俨然想乱剑砍死兰危,兰危接了十来招,忽然一反常态,改守为攻,长剑在手中旋转数圈,再使出时,隐隐带着白色剑芒。
这一下形式倒转,耿浩顿时落于下风,兰危却不急着杀他,只如猫逗老鼠,逼得他节节败退,每每察觉到他有漏洞,奋起反抗,却又很快被逼的还不上手。
如此数次,耿浩终于明白眼前人全然是在戏弄他,又是气愤,又是嫉妒,眼睛都在滴血:
“原来你竟一直在隐藏实力,我们猜得果然没错,你必然学了旁门左道,等回到燃青峰,我必告发你!”
兰危侧头看着面前之人,只觉得可悲:“恐怕你没有这个机会。”
耿浩一时语塞:“你在说什么?这里这么多人,你,你难道敢杀我?我是凤安耿家的人,你难道吃了雄心豹子胆,有胆子杀我?!”
兰危没有回答,他的剑替他回答了。
他剑锋冰冷,眸光只比剑锋更冷,一剑下去,耿浩脸上血呼呼一片——
他趁对方说话的时候,将他的舌头割了。
这一招,就是明晃晃的威胁:这下你还向谁告状?
耿浩这才知道他是动真格,虽然今日若易地而处,他也会真的杀了兰危,但是换作对方杀他,他却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他瞪大眼睛看着兰危,里面满是诧异和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他怎么敢的!!
随后便是弥漫开来的痛感,痛痛痛!!!他剧痛之下,满怀恨意,从小到大,他何曾吃过这样的亏!
他疯狂向兰危进攻,手段恶毒至极,只是急中有失,反而奈何不了兰危分毫,兰危轻而易举再一次制住他,长剑立即便要看落,耿浩这时才体会到深刻的恐惧,一颗心似乎堕入了无边冰窖,寒的可怕。
他嘴里咿咿呀呀,似乎想说什么,当然,一个字也说不出,然后他用行动代替了语言,跪在地上,疯狂向兰危磕头。
兰危见状,不止觉得畅快,更觉得好笑。
他加诸别人身上的恐惧,有朝一日回到了自己身上,竟会让他如此丑态百出。
这种让别人臣服恐惧的滋味,果然不错。
怪不得令耿浩乐此不疲。
下一刻,剑光一闪,头颅滚地。
滚在地上的头颅,还流露着深深的恐惧和懊悔。
今日杀人,虽然痛快,却也麻烦。
不过还好,他很早便知道,两人间迟早便有这样一天,若不杀对方,对方也不会放过他,他行事向来缜密,早为这一天做了很多准备。
一种清扫血迹的飞虫,和一群连人骨都能咬碎、骨渣合着血肉一起吞食下肚的甲虫,足以替他解决掉眼前的一切。
处理好了尸体之后,他收回虫子,才从地上站起来,这事发生得过于突然,在这个荒凉昏暗的偏僻山谷,万籁俱寂的深沉黑夜,他竟蓦地生出一丝不真实的感觉来。
这时候,竟然连精灵都不在。
第一次,他有些遗憾精灵不在。
然而等转身之后,他忽然浑身冰凉,全身的血液都在这刹那凝结。
身后不知何时起,竟来了一个陌生男人,高大,俊美,双眸明亮,鬓边斑白,却完全有着青年人的脸庞和眼神,甚至更加自信,更加潇洒,举手投足间,自有一份独特的成熟魅力。
但让他在意的是,这人身上散发着强大的令人胆寒的威压,和下午撞见的气息,竟然一模一样。
这是个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高人!
他在这样的威压下,没办法再移动步伐,甚至有一股跪下的冲动。
他不愿下跪,只能咬牙抵抗,牙龈间很快弥漫了一片腥甜。
“好小子,残害同门,还准备如此周全,可见早存害人之人,心术不正,手段狠毒,本座今日,也容不得你了。”
对面的男人皱了皱眉头,声音清脆,一派正气,兰危想要解释,嘴巴却张不开。
“你既然不要别人说话,那你也别说了罢。”
说罢,这人轻飘飘一个拂袖,一道巨大的力量骤然降落,兰危用尽全身力气,也避不开这样看似简单的一击。
很快,血雨喷洒而出,他胸前痛得几乎像被击穿,两息之间,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
角落里,兰危阒然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已是冷汗淋漓,方才的痛感太过真实,他下意识捂住了胸口,大口喘气。
还好,只是梦。
神庙还和刚才一样安静,隐隐约约的甜香在空中弥漫,令人放松。
蜡烛才刚燃到一半,光亮不变,兰危好半天才缓过来,长身而起,和刚才梦里一样,神庙所有人都在沉睡,包括耿浩。
他两步走到门口,下意识地,又望向门前布的九星镇灵阵。
阵旗依旧和梦里见到的一样。
一切都没有变化。
这次他只分了一半注意力去看阵旗,自然能注意到,身后那道十分轻微的脚步声。
“兰师弟,你醒啦?今日睡得,是不是很香?”
和梦里一模一样。
兰危霍然转头,这一次,耿浩却没有搬方才的石头。
他看着兰危,表情自然算不上友好,只是手指拢着袖子,目光有些闪躲,和一丝咬牙切齿的恨意。
兰危眼神变换,定格在对方脸上:“耿师兄睡得好么?是否有梦?梦里心情如何?”
耿浩一听这话神色大变,就捏紧了袖子指向他:“你果然……好大的胆子,你竟敢梦中杀我!”
兰危觉得眼前的一切匪夷所思,只是两人今日已经撕破脸皮,耿浩绝不会因为此事诡异,便放过他。
他指出事实:“敢或不敢,反正也杀过了……”
耿浩果然怒气冲天:“梦里你不过使诈罢了,你隐藏实力,攻我不备,真是居心叵测,若是堂堂正正比试,你当你真能赢过我么?!”
说罢伸手一召,佩剑飞来,他再次攻向兰危,这次长剑刺去之时,便被对方狠狠挡了回来。
兰危这次没有任何戏耍他的行为,打得专心致志,干脆利落,也让耿浩彻底明白两人之间的差距。
见到昔日拍马也追不上自己,本该是个废物的师弟,如今使剑,已有高手之风,况且修为高自己恐怕不止一个台阶,耿浩嫉妒得几欲发狂,愤怒之下,倒是使了几个妙招,只是这些并不足以扭转局势。
终于,手中剑被击飞,兰危的剑再次架在他的颈间,过分俊俏的冷酷面庞,在月光下几乎有些玉石的精致温润。
耿浩下意识抻起脖子,结结巴巴:
“这回不是梦境,你若杀我……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我一旦死了,我家里会立即知道消息,稍加查探,就知道你我有仇,你逃不掉的!”
“这里的人都会知道是你杀了我,你躲去天涯海角,也躲不了耿家的追杀!”
见兰危这次没有斩去自己舌头,耿浩以为自己说的话有用,大起了胆子,甚至准备和他讲讲道理:“我知道你是不忿,觉得我欺负你,可是你我本就有如云泥,你不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竟然和我拜在同一位师父门下,和我平起平坐,还要叫我师兄,你觉得你配得上么?这样,我知道你这一身修为,一定来之不易,只要你别逞凶伤人,我愿意给你一封介绍信,让你以后去凤安。我们耿家,与齐国贺兰氏交好,到时候能帮你谋个差事,你便也算平步青云了,鱼跃龙门了!”
兰危似乎有些兴趣:“差事?”
耿浩见他上道,总算放松了一些,看来再厉害的人,也躲不开权势名利的诱惑:“打杂,管事,养马,种花……保管不会苛待你。当今天下乱世倾轧,凤安这等繁华的大城,你恐怕一辈子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泥腿子,能挨着那些贵人的裙边,已经是三世修来的福分!他们饮的美酒,吃的美食,保管你一辈子都没尝过!只要你以后奉我为主,乖乖听我话,我便给你这封介绍信,你以后做我们的家仆,比起玄尘山清苦的生活,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那可真是不错呢……我做梦都没想过,自己还有福气过这样的生活……”
兰危低声喃喃,耿浩以为他肯识时务,喜出望外,扯起了嘴角。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噗嗤”一声,鲜血四溅。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刺穿自己胸口的剑,下一刻,身体倒地,发出分外不甘的闷重声响
兰危眨眼,抖了抖落在睫毛上的血珠。
做家仆的命运,他再清楚不过。
他的养父母死之前,便是一户修士家里的家仆。
那户修士看他们的目光,和耿浩方才看他时,没有任何分别。
像在看一头牛,一条狗,区别只是,有用的狗,和没用的狗罢了。
养父母被魔修杀死之前,一直都在劳碌,像不得停歇的黄牛,他们身子佝偻得像煮熟的虾,眼睛花了,指甲也磨没了。
某次累病之后,仙家派人赏来了半壶酒,来人高高在上地告诉他们:“这是难得一见的仙酿,以你们的月俸,一辈子也买不上这样半壶,今天主家开恩,赏给你们治病,喝了酒之后,需得牢记主家的恩情,继续干活,不得偷懒!”
生病是偷懒,半壶最常见的玉寻春,也成了他们口中莫大的恩情。
这些所谓的人上人,对天下百姓敲骨吸髓,却还自认高贵无尘,尊贵无双。
脚下众生是泥土,身旁下人是蝼蚁,只要不威胁到他们自己的性命,他们高高在上的目光,便舍不得往下瞥上分毫。
这样的人,或许只有让他们付出足够的代价,他们才会明白,人命殊无贵贱之分。
而手中有剑,心中有气,即便卑贱无比的蝼蚁,也能令他们,付出惨痛代价。
世道总是不公的,上位者拥有一切,却只顾横征暴敛,芸芸众生,不过他们的掌心玩偶,任其搓扁揉圆,予取予求,任意摆布,随意苛待。
兰危不愿过这样的生活,也不愿天下百姓,谁再过这样的生活。
他心底隐隐有个想法,只是太远了,太难了。
蜉蝣之力,焉能憾树?螳螂之臂,如何挡车?
这个遥远无比的念想,只浮起刹那,便被他按了下去。
现在他该做的事,是处理地上的尸体。
第二次处理尸体了,这一次更加轻车熟路,他却明显比刚才更加紧张。
这次又杀了耿浩,梦里那个神秘人,还会再次出现么?
他一直抱着十二分的警惕,然而直到现场处理完,神秘人也没出现。
他松了口气,梦境就或许只是梦。
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道脚步声,熟悉的威压传来,他霎时浑身僵硬。
“你奋而杀人,心里想必对他的话充满不服,年轻人戾气如此之重,他日必成祸患!”
随后,衣袖一拂,依然是轻飘飘的一击。
……
兰危再次从梦中惊醒,只觉头颅剧痛,心跳如擂。
他睁开眼睛,寺庙里烛光昏暗,蜡烛依旧是燃到一半的高度,一旁横七竖八,睡的都是他的同门,就连睡姿,都和前两次梦境没有区别。
甜香如旧,他有些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了,想叫醒精灵陪陪自己,然而胸前已经空空荡荡,精灵也不在了。
他来到神像之前,烛光照耀下,这个姿容无双的域外神女平添了几分温柔悲悯,不像白日那般艳丽逼人了。细长的绿蛇从她的手臂垂下,蜿蜒着身子向前探来,扁长的蛇头正悬在烛火的上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兰危觉得,神女的表情比下午见到时,更加生动几分。绿蛇探出来的弧度,也比下午更多一点。
他揉揉脑袋,没有去管——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现在他已经不敢轻易相信眼前看到的东西。
耿浩人还藏在阴影里,兰危的目光往去时,却发现对方的身影,微不可察的抖了抖。
他是醒着的。
“师兄。”兰危直接叫他。
“你……你想做什么?!”耿浩惊弓之鸟似的一震,下意识呵斥兰危,只是语调发抖,明显的色厉内荏。
兰危走上前去,耿浩紧张得呼吸都停了:“你这次……再敢动我,我就叫人了! 喂——”
他张大嘴巴,便要喊人,声音却随着对方一个口诀,掐灭在喉间。
“现下情况不明,我们就算杀了对方,也不过只是场梦,你是想叫醒人来,算前两次的账,还是好好想一想,怎样摆脱梦境?”
兰危盯着眼前之人的脸庞,耿浩还沉浸在被杀两次的恐惧中,大约脑袋有些反应了不过来,转了半晌眼珠,才伸手比划,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兰危解除了他的定言咒,耿浩忙道:“你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兰危:“这应该由你先说,你何时醒的,又为何想要暗算我。”
耿浩习惯性将扇子展开,给自己扇了扇风:“我那会儿睡着之后,做了个……奇怪的梦,从梦中醒来时,见大家全都睡了,我想活动下,这时却发现,你竟醒了,我便没有动作,见你一个人去了门口,我想起你白日里的态度,便想,趁这个时候,好好教训你一下,让你以后……以后态度对我好点而已……”
他说得遮遮掩掩,实际的意思应该是,如果还不肯听话,就干脆让他死在这里。
兰危没揭穿他:“两次杀你之后,我都遇到了一个十分古怪,又格外强大的神秘人,被他杀死之后,我便再次从梦中醒来。”
耿浩睁大眼睛:“你……你也死了?”
又问:“杀你的人,到底何方神圣?”
虽不想承认,但客观点评,在场之人中,兰危的实力应当在所有人之上。
兰危摇了摇头,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潇洒俊美,鬓边两缕白发的神秘人来:“这个人很强,即便是师父,恐怕也扛不住他一击之力。”
像天上神佛,白日真仙。
耿浩倒吸了口凉气:“世上虽有你说的这种高人,可哪一个不是传说中的人物,大半夜,来这荒郊野岭,只为杀你,又是图什么??根本解释不通!”
兰危:“解释不通,却也发生了,只是不知道我死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不如我们装睡,看看那个人是否还会过来。”
没过一盏茶功夫,虽然听不到脚步声,但是对于危险的直觉,让兰危瞬间意识到,神秘人应该已经到了。
兰危修炼了精灵给他的隐匿功法,并不会让人察觉他是装睡,他屏气凝神,打算从发出的声响之中,判断神秘人进神庙之后的目的。
只是耳畔一直毫无声息,隐隐似乎一道道微风划过,最后他似乎察觉到危险渐渐逼近,下意识有一种想逃的冲动,风声再起,这次却听到了耿浩惊恐的痛呼声。
他连忙睁眼,可什么都没有看到,只见到一只紫袍大袖,第三次在他面前轻轻拂过。
第35章 青蛇神女(4)[修]
神秘人第三次杀了他!
兰危再一次从梦境中醒来, 被杀死的次数太多,以他的心智之坚,也觉得有些痛苦。
前两次神秘人杀他, 都有缘由,且大义凛然,最后一次, 他分明什么都没有做, 却还是死了, 可见神秘人杀人, 根本不分青红皂白,而是想杀就杀!
现在想来,方才感受到的一道道风声, 必然就是他从门口开始, 一次次杀人的动静。
没有缘由,不问来历,他想杀人,所以轻轻拂袖, 在场之人就全部得死。
“兰危……”
一旁,耿浩同样声音痛苦, 他艰难开口:“你也死了?这人到底哪来的疯子, 我方才睁眼, 想偷看一下他的模样, 却正好看见他在掐死任名, 他娘的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 头都没回, 一挥袖子就将我拍死了!我连他几个眼睛几个鼻子都没来得及看清……”
兰危:“一个鼻子, 两个眼睛, 鬓边两缕白发,容貌很俊,但……”
耿浩张大嘴巴:“你——”
兰危皱眉:“但气质很怪,说不上来,即便前两次,他说话时语气大义凛然,也让人觉得,很是邪气……”
耿浩:“这个行事作风,看起来倒像瑤山的疯子……可是这里并不是他们的活跃范围吧?”
兰危没有说话。
魔修在哪活跃,大抵并不会公告天下。
“我们现在怎么办……那变态打又打不过……”耿浩虽然厌恶兰危,但两权相害取其轻,对上那样一个不讲道理的高武力值疯子,连兰危都变得眉清目秀起来了。
兰危:“死也要做个明白鬼,等下他来,便直接问他。”
耿浩不可置信:“傻啊你,你这是送死!”
兰危:“不问清楚,不管重来多少次,都只有死路一条,万一哪次,梦境突然结束——”
耿浩打了个冷战。
那他就真的死了。
谈话之后,大约半盏茶时间,门口有铃铛声传来,神秘人显然已经到了。
只见来人一身紫袍,眸若星辰,气场霸道,睥睨众生。
他相貌英俊得可怕,半白的头发只简单束了一半,不让人觉得有什么老态,反而觉得,人正应该有一半白发,才称得上真正的好看。
他浑身骇人的气势没有半分掩饰,不管是谁触上他那双自信狂傲的眼睛,都会为之胆寒,好似千仞绝壁,通天之岳,都随着眼神中的精光砸出,压得人气都喘不上来。
耿浩脸憋得通红,肚子里一千句话,竟压在舌头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阁下今夜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身侧,兰危忽然开口,声调平稳,耿浩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为什么你能说话?!
神秘人笑了:“怎么?就凭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孩,也想阻我?”
耿浩不知道哪打通了任督二脉,忽地打开了牙关,滔滔不绝地骂了回去:“老妖怪你看不起谁呢?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头子,头发都白了,你在小爷这个年纪,未必便有小爷这身本事!”
神秘人微讶:“你说什么?”
“我说你装模作样,自以为是,心狠手辣,莫名其妙,一见人就杀,你是疯子么?还是走火入魔了?!能不能讲点道理!!”
“道理?”神秘人扬起下巴,将手一抬,“本座,便是道理。”
耿浩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对方抬起的袖子一拂,话语声便戛然而止,他睁大惊恐的双眼,重重摔了下去。
随后,他将目光转向兰危,手已微微抬起。
看他行事,显然不爱与人废话,兰危心念电转,脱口而出:“今日是否不管我们做什么,阁下都要杀我们?”
神秘人冷然:“你出现在这里,便是错误!”
……
再一次醒转。
耿浩已经气愤至极,迫不及待向兰危大骂:“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狂成这样的,什么叫他就是道理?!这人到底什么来路!!”
兰危:“这人修为通天,当世罕见,你在凤安长大,难道也没有听说过有关此人的消息吗?”
“我是见过不少厉害人物,可这样的,却一个都没有。不是我长他人威风,老实说,就是我们掌门,或者齐国国母贺兰夫人亲自出手,恐怕也不会让我如此狼狈!”
说着语调渐弱:“能有这等修为,也不怪他狂。”
兰危只看着面前的烛火,眼珠像冷黑的宝石。
空气里的甜香,已经很淡了。
到底哪来的香味。
耿浩继续念叨:“传闻天雪山的圣女修为可称天下第一,神鬼莫测,不知道对上今日这疯子,胜算几何?你说……这要真是需要圣女才能对付的人物,咱们还有挣扎的余地么?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难道只有乖乖洗干净脖子,继续等死?”
兰危:“当然不是。”
耿浩:“?”
兰危认真看着他:“还能跑。”
说罢转身,一巴掌拍向旁边熟睡的人,耿浩便如醍醐灌顶,当即就飞奔出了庙门,才发现兰危还在叫人,恨铁不成钢道:“这些人睡得犹如死猪,你不抓紧逃命,叫他们作甚!”
兰危没有理他,一个个将人拍过去,他现在叫的,是耿浩队伍的人,这些人熟睡中被人拍醒,见到拍醒自己的还是兰危,勃然大怒:“你小子是有病?我他妈是不是给你脸……”
话音未落,旁边的耿浩一扇子打过去:“废什么话,赶紧跟我走,耽误老子时间,老子弄死你。”
那人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对耿浩素来言听计从,立马捂着脑袋站起来,准备跟耿浩一起跑路。
兰危却道:“站住。”
耿浩头也不回:“有屁快放!”
兰危:“叫醒人,一起走。”
耿浩大笑:“傻啊你,你留着送死,我可不干!小爷我就要走,你还能拦得住我?”
说罢拔腿就跑,忽见眼前一花,一个身影已经拦在了自己面前,长剑横在自己颈下,兰危轻轻一抽,将剑抽出一段,雪白的剑锋,拦在耿浩身前两指处。
“同门之间,共同进退。”
耿浩又是着急,又是无奈,他被杀了两次,怎么会不明白兰危下手起来有多干脆,实在不敢触这个逆鳞,可听他的话,又不甘至极。
“耿师兄,这小子恐怕今天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样对你说话,我来帮你……”
耿浩愈发恨铁不成钢。一脚踢向这人的屁股,“少他妈废话,滚回去叫人一起走,手脚麻利一点!”
“走?不如本座送你们一程吧!”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声音起初很远,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已经近在眼前。
即便来得这样快,来人步伐也十分平稳,落地之后,周身气场更如同身侧秦山一般,强大穆然,亘古如斯。
还是同之前一样,他不喜欢废话,虽然对面众人反反应各异,或惊惧,或好奇,七嘴八舌,但他一个字也没理会。
只是伸手,一一击毙。
最后轮到兰危,兰危福至心灵:“阁下需要神庙之中的东西对么?我们可以为阁下让路,并保守秘密。”
神秘人愣了片刻,忽然大笑:“我到这里,杀这几个人,不过数十个呼吸之间,你便猜到我的来意,这等智谋,连我也我甘拜下风,所以留你不得!”
掌力击向胸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打在胸膛,耳尖却传来一阵刺痛感,耳畔隐隐听到一声呼喊——“哥哥。”
第五次醒来了!
兰危虽然终于猜出了神秘人的目的,但似乎也没有什么办法,神秘人不会因为这个就留下他们性命,相反,还会因为目的被人看穿杀他……
不对,他要杀人,自然有一万个理由,甚至是不找理由。
敌强我弱,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唯一的办法,还是抓紧逃,离这神庙越远,越可能有一线生机。
兰危抬头,耿浩已经悄悄摸到了庙门口,正小心翼翼往回看,不想,正对上兰危的眼神。
兰危静静看着他。
耿浩败下阵来,心虚回头,拿扇子发泄般狠狠敲向身旁人的脑门。
“还睡?赶紧麻溜的给爷起来,看什么看,叫醒你旁边这个啊!难道要我叫?你也醒了是吧,醒了继续叫人啊!全部都叫醒!大难当头还就知道睡!动作他妈的快点,不想活了是不是!醒了是不是?醒了就给我跑,谁跑得慢谁死……”
耿浩积威已久,小弟们动作极快,一个叫一个,很快全都醒了,他简单解释了一下,所有人都明白了眼下有危险,毫不迟疑,迅速撤退。
离开之前,兰危还细心地灭掉了香炉中的蜡烛,可是,一靠近神像,他心里蓦地升起一股极怪异的感觉。
他抬头看着愈发生动美丽的神像,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又没看出是哪里不对。
但是此刻情况紧急,蜡烛也已被掌风拍灭,现下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看了两眼,但也只能扭头,跟上前面的众人。
一路上,怪异的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
神秘人狂妄霸道,神秘莫测,这个古怪神庙,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这样的人也如此上心?
这一路走得很快,没过多久,便到了下午休息过的小镜湖边,夜晚的镜湖平滑如镜,只能看出一片白色的反光,兰危想起下午也是在这感受到那一道威压的,这里也不安全,便催促大家继续往前。
一口气走到七八里外,大家这才停下来,不肯再走,想要问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次这么远也没撞上神秘人,大抵是真的安全了,兰危自从到小镜湖开始,便一直回忆路上种种,直到此刻,才豁然开朗。
他知道哪里不对了!
方才他灭蜡烛之时,本该靠近蜡烛的绿蛇已经不见了,下午被耿浩抚摸过的神女的赤足,也显然方向已经不对!
“你下午摸神像脚的时候,有没有看清神像双脚是怎样的姿势?”
他伸手抓来耿浩,严肃发问。
耿浩被他吓了一跳,正了正自己被扯乱的衣袖:“……你问谁呢?!这么多人,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兰危:“说!”
耿浩:“你还别说,那神女的脚摸起来,确实还怪软的,和摸真人,也没多大区别……”
兰危:“是什么姿势,你还能记清么?”
耿浩摸摸脑袋,结结巴巴:“姿势……好像有很多啊……每个都要说吗?”
兰危不知道他脑子装的什么,指明道:“神女站立的姿势,她的两只脚,是朝什么方向的。”
“原来你说这个……我当然记得了,两只脚微微并拢,后跟靠近,呈‘八’字形,一只脚便向门口,一只脚朝向大门的左侧。”
“右脚朝前,左脚朝左?”
“就是这样,我记得一清二楚,左脚边还有竹签,绝不会错。”
兰危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方才他走的时候,神女的脚已经变成了两脚分开,左脚在前,右脚在后了。
那是行走的姿势。
“哥哥哥哥……”耳畔似乎又响起很遥远的呼唤声,这次听得真切,是精灵的声音。
眼前一切的似乎都开始崩塌,所有人的面貌变得模糊不清,似乎有人说话,他也什么都听不清,周围的一切很快扭曲,只有精灵叫他的声音,略显清晰。
他努力向靠近那道声音,却似迷路的旅人,不知道该找往什么方向。
耳尖忽然又传来了一点刺痛,带着温热的触感,他在这痛楚中,才终于找到了出口。
一阵天旋地转。
刺痛再一次传来时,蓦然惊醒。
他还睡在一开始的位置,蜡烛已经快见底了,神庙内静悄悄的,已经没有了熟悉的甜香,精灵小小的一点,飞在他面前。
“你终于醒了哥哥,你睡了好久好久,我差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兰危觉得自己这次应该是回到了现实,松了口气:“做了很长的梦。”
又忽然抬头,梦里的一切,不知道现实是否会发生?
顾易在他耳边道:“哥哥是不是做了噩梦?我听人说,做了噩梦的人醒来后,还会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兰危如实道:“现在这里,确实和梦中一样。”
顾易自然知道他做的什么梦,不是他会读梦,而是这是书里的剧情,有人想要赶他们走,所以用了这种入梦香,取了那人一缕灵识,放在梦里,将他们反复杀了几次。
顾易想了一下,飞到兰危手旁:“想要分清现在是梦还是现实吗?简单,让我咬你一口……”
说罢一口咬了下去,兰危吃痛,下意识将手一抬,上面已经留下两个深刻的牙印,几可见血。
他看着这血迹,却不觉得生气,反而笑了。
顾易得意道:“痛吧?痛就说明梦已经醒了,现在是在现实,有我陪着你,感不感动。”
说罢张开手臂,就要去抱兰危的脖子,却不料兰危在同一时间站起,他扑上去,脑袋正好撞在剑鞘之上。
他跌霎时落在地上,跟一截小飞蛾似的,整个精都不好了,兰危却看都没看他,越过他直接往前走了。
他晕晕乎乎重新飞起,飞到兰危的左脸边,在心里一记左勾拳,一记右勾拳,全打在这俊美如神,令人不敢逼视的俏脸上。
“兰宁。”兰危忽然开口。
“啊?”顾易匆匆回过神来,笑容洋溢,“怎么了哥哥?”
“你看这个神女像,和下午的时候,有什么区别么?”
顾易趴在兰危肩膀上,心中冷笑:当然有区别!人家等了百年,如今总算要复活,怎会没有区别?
但开口却变成了:“似乎……看不太出来,哥哥觉得她不一样了吗?”
兰危缓缓摇头:“不知道是不是我被梦境影响太深,我在梦里,见到她是有变化的。”
“都说了是梦,又怎能当真,还是安安心心,继续睡下半场,不要多想啦,有我帮你守夜,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不,梦境重复五次,不会是平白无故,况且下午那道威压,也确实存在过。”
若神秘人真要来,他们就该抓紧时间才对。
只是,神秘人那样看重的东西,绝非等闲,若是他能有机会——
他摇了摇头,这次遇到的若是旁人,或许还能一试,但是既然是那个神秘人,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他下意识走到耿浩的位置,想要先叫醒他,一靠近,却闻到一股浓郁的腥味扑鼻而来。
他屏住了呼吸,椅子上,耿浩同样睁着眼睛,手足无措看着他,他的裤子上,隐约可见一片湿濡,腥味正是从那里传来。
他脸上一时集齐了了闪躲,心虚,气愤,懊恼,恼羞成怒,虚弱,和“敢笑话我我就给你好看”等诸般表情,精彩纷呈,令顾易大受震撼。
很显然,他在一开始的梦里,似乎真的得偿所愿,过上了某种不可为旁人道也的幸福生活。
只是幸福有些过头。
怪不得村民特意警告,愿意不可轻许。
兰危爱洁,看他似乎连站都站不起来,人即便已经走到他面前,也硬生生转头,拍醒了他身侧的一个小弟。
然后,他没再管耿浩,似乎自己找的从来就不是他,回到他们队伍这一侧,拍醒了自己原本的队友。
……
珈蓝谷,小镜湖。
山巅之上,圆月之下,一个紫色人影长袖鼓荡,黑白的长发半垂,负手而立,俯视脚下的一切。
他身后的阴影里,有人恭恭敬敬道:“我们虽然没有入庙,但现在入梦香已经燃完,那伙人这会儿想必正在准备离开,绝没胆子再留下了。”
“今日不想杀人,希望他们识一些时务。”紫衣人缓缓转头,说话声音却变了几变,开始拍是正常男声,一会儿却变作娇媚女声,脸上的五官也渐渐改动,等完全转头之时,已经变做了一个花容月貌的宫装女子。
“花遇离呢?本座送她的礼物,她还满意么?”他此刻不仅容貌变成了花焰宗宗主花遇离,连声音也变得别无二致,娇媚动人。
“回尊上的话,花遇离中了灭魂钉,修为大损,正在想方设法隐瞒此事,同时寻找恢复的办法。只是有含笑在,想必不会让她轻易恢复了。如今花焰乱成了一锅粥,总算没有人来同尊上,抢这《朝暮春秋卷》了。”
“花遇离这么长时间,都看不出含笑的野心,也合该她有今天。”同样是男女混杂的声音,转瞬之间,他又将模样变做了含笑的,然后笑盈盈看着阴影里的人属下,说话语气,便如含笑在现场。
“倘若含笑肯和秦鬼面一样识时务,这个宗主之位,便让她坐了也无妨,阴三,你怎么看?”
阴三癸只迟疑了片刻,便乖乖道:“但凭尊上吩咐!只是她是真心为尊上效力。”
“是么?你两见总是吵架,我还以为……你若是真如你所说,回去之后,便去告诉她我的意思。”
阴三癸低头:“是!”
紫衣人只说了两三个字的功夫,又变回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他看了看天色。
“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我们过去吧。”
“尊上,等下,”阴三癸忽然盯着天空,伸手接下一片细小的雪花,迟疑道——
“尊上,好像,下雪了?”
第36章 轮回千面(1)[修]
神庙。
所有人都醒了回来, 除了尚还不能行动的耿浩,其余人全部聚在一起。
“我也梦见了两次,梦里还没来得及反应, 就被人打死了,等重新醒来,好家伙, 还是没来得及反应, 马上又死了!”
“我也一样, 最后是兰师弟叫醒我们, 我们一口气跑了好远,最后才没有事的。”
“虽然只是梦,但可真够难受的, 我赞同离开!”
“是的, 大家全都做了一样的梦,肯定是警示,神庙不能留!”
达成一致。
吃了补药、换好衣服的耿浩也在狗腿的搀扶下出来。
“别、别、别走……”
众人又好奇,又无语:“耿师兄有何高见?为何不走?”
耿浩接着道:“别走, 太,太慢……”
众人:“……”
这还用你说?!
一阵寒风忽然刮来, 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今夜天色确实有雨, 但毕竟是盛夏之夜, 一下降温这么多, 也很诡异, 众人当即决定不再搭理耿浩, 快些出去。
此时, 忽然又是一阵寒风, 猛然一刮, 卷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吹进庙门,两扇大门紧随其后,竟也被风吹得重重合拢
众人都大吃一惊,扑上去试图推门,却纹丝不动。
只听门外隐隐传来一声女子凉薄的怒喝:“今日有我在这里,便不会让你踏进这个庙门一步!”
众人无语,你要关门,也可以等我们走了再关啊。
外面响起一道所有人都分外熟悉,又深沉霸气的声音:“雪千里,凭你就拦得住我?”
门内众人皆惊:“我刚是不是耳朵坏掉了?你们有没有听见?是谁在外面?!”
“雪千里!!天雪山圣女!!快,你快拍拍我,我是不是还在做梦??!”
“你看方才外面六月飘雪的架势,若非天雪山圣女,若非‘江山不夜’,还有什么人能使六月结霜,什么功法能叫盛夏飘雪?!”
只听那道清脆的声音毫无波澜道:“只要我在,今日这门,便不会再打开。”
一旁阴三癸自告奋勇:“尊上,我替你拦她,马上要到时间了,你抓紧破门。”
钟离非摆摆手道:“无妨,我两相识已久,如今却有百年未见,今日便让我试试,你学到他几分真传。”
这一下,显然是交上手了。
众人看不到外面情形,只急得抓耳挠腮:“传闻圣女师承百年前的不世道尊玄青道人,玄青道人失踪后,圣女称得上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更兼冰清玉洁,宛若天人,天下人无不敬仰尊崇,只可惜圣女隐居雪山,从无人得见真面目,今日她竟下山了,还与人交手,这惊世之战就发生在我们面前,我们竟然也看不上一眼!!”
“我愿用我十年寿命,亲眼见识此战。不过用脚指头也猜得出来,圣女稳操胜券,一定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我赌十招之内见输赢,八、七、六……三、二、一……”
声音渐小。
有人打圆场:“你傻么?这人敢挑衅圣女,也不会是等闲之辈,我赌半柱香之内,那个男人败走!”
如此,又等了半柱香时间,外面已久毫无动静,显然胜负未分。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还在继续。
众人心下不禁打鼓。
方才他们恨庙门关得突然,让他们不能逃生,后面恨庙门关得严实,让他们无法目睹圣女风姿。
现在却无比庆幸,外面那个神秘人能与圣女交手而不落下风,恐怕真如梦中一般,随手杀死他们,便如踩死一只蚂蚁一般轻松,这道庙门,俨然成了他们最后的防线。
圣女显然性格高冷,交手时并不怎么说话,神秘人也只偶尔说上简单两句。
只是令众人奇怪的是,外面只有三个人,却时常响起并非这三人中任何一人的声音。
比如现在,显然战况十分激烈,外面却响起一道温柔清脆,叫人如沐春风般的声音:“小雪,你学得一身好本领,真令为师欣慰。”
雪千里情绪难掩激动:“你……”
那声音继续道:“百年不见,也不认得师尊了么?没有关系,让为师试试,你这招‘天涯飘雪’,掌握了有几分。”
下一刻,一道女子的闷哼声传来,显然圣女已然受伤!
门内众人更吓得脸色发白,如堕冰窖。
雪千里忍痛道:“他呕心沥血替你修改《轮回千面》,你如今却用来扮他?”
对面的声音冷然道:“我让你再见见他,不好么?”
雪千里:“他不想见的人从来都是你,你如今竟还有脸,来他的故居。”
“本座想入便入,天底下哪里我去不得,你真以为关上了门,就能拦得住我?”
“你便试试,我能不能拦住。”
神秘人的声音又变回了方才那副春风化雨的模样,柔声道:“好孩子,怎么这样与人斗狠?走,我带你回家,给你做麦芽糖吃。”
雪千里不回答,外面只有愈发激烈的交战声。
神庙内,众人已经被外面的对话惊成了一座座冰雕,整个庙内鸦雀无声,每个人嘴巴都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只有兰危,并不了解这些秘辛,甚至连圣女的名号,也只是略有耳闻,更不明白,大家惊讶的点在哪。
顾易大发慈悲,在他耳边解释道:“我在鬼窟之中,曾偶然听人说过,瑤山如今的教主钟离非,修炼的功法便叫《轮回千面》,一句话之间,便可以变换数个人的模样……”
相比圣洁遥远的雪山圣女,瑤山教主这个身份,更神秘,也更危险,仿佛自带一层血腥暗黑的光环,只要想一想,就足以令人胆战心惊。
现在人就在他们面前,一门之隔,尚还算好,若见到本人,知道身份,胆子小的,恐怕能够吓得当场腿软尿裤子。
所有人立即默契地退后两步,和门保持了距离,生怕不小心将这门推坏了,房内一时噤若寒蝉,大家都没有再发出声音。
今日除了钟离非,天底下任何一个人来,也不会是圣女的对手。
可偏偏是这个最神秘,最邪恶的魔门教主。
没人知道他的底细,自然没人敢断定,今天这一战谁输输赢。
可若是雪千里输,他们二十个人,想必只能通通沦为魔修手下冤魂。
届时能死得干脆一点,都已经算莫大的幸运。
所有人屏气凝神关注战况,自然没人注意到,这神庙里面,已经多出来了第二十一个人。
更没注意到,身后的神台上,传来了咔嚓咔嚓的关节活动的声音。
“怎么?为师说的话也不听了么?一百年了,你难道也不想我?家就在身旁,地宫将开,你也不肯回家,看我一眼么?”
钟离非还在用玄青的声音蛊惑雪千里,扰乱她的节奏。
雪千里方才受伤,嘴角还挂着一丝殷红,反显得整张脸庞冷艳无双,白若月光。
她一身浅蓝道袍,微微泛灰,材质飘逸。
满头青丝高束,垂下两条同样浅蓝的发带,眼下一点泪痣,手执拂尘,在这越来越密的飘雪之中,身形翻飞。
如轻云蔽月,回风流雪。
大雪的另一头,钟离非已经变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他穿着薄而软的浅青色宽袍大袖,身形颀秀,可夺日月,满目温柔,有如神佛。
钟离非的轮回千面修炼得出神入化,然而此时,除了身形与声音一模一样,一张脸却是模糊不清的。
大雪扑面,雪千里无论如何怎样靠近,都看不清那张已经阔别百年之久的熟悉脸庞。
她和方才一样,有一瞬间的动容。
她有世上最冷的面孔,最硬的心肠,她不关心世上万事万物,唯独只关心,这一个人。
她的功法,她的爱好,甚至她的穿衣风格,无一不是他教她的。
然而她不是傻子,知道钟离非得目的,他就是想令自己自乱阵脚,露出破绽。
两息之间,略微火热的心情平复下来,她恢复了凉薄而平静的语调:“今日,谁也别想进地宫。”
“是吗?”钟离非一瞬之间,恢复了本来面目。
两人短暂靠近,他压低声音笑道:“可你说得晚了,神庙之中,早已有人了!”
……
“不对,你怎么会在这里?!”
神庙里,总算有人发现不对,最角落里,还多出一个小孩!
方才那道关上庙门的寒风,还卷着一团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进了神庙,没想到正是下午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孩。
因为太小了,又缩成一团,黑黝黝的夜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注意到,这是个人。
众人狐疑道:“小孩,你爷爷呢?”
“你们不是去找住宿的地方么?为什么还在这里?”
“就是,你怎的这般鬼祟?”
小童尴尬地笑了两声:“我……我……”
只有顾易,知道此事蹊跷,悄悄绕着这小童飞了两圈,忽然恍然大悟。
这一头黄毛,除了黄毛鬼,还会有谁?!
他重新非回兰危肩头,趴好。
这人既是黄毛鬼,看来下午那个老爷爷,就是阴三癸了,怪不得一说话,就十分招人恨。
想来是他们想先进神庙踩点,没想到遇到玄尘宗这一群人,又不想事情张扬出去,只能先退下。
而后又想办法,想要逼走在住在神庙的众人。
他们的计划几乎已经要成功了,没想到却半路杀出个雪千里。
果然,黄毛鬼听了他之前指点的话,在瑤山留了下来,今日和阴三癸一起前来执行任务。
剧情还是和书里写的,不一样了。
小黄毛并不擅长撒谎,想了半天,总算才想出借口,结结巴巴道:“我们回去的路上迷路了,没有找到客栈,爷爷说不如我们还是往回走,来住神庙吧……”
“那你爷爷呢?”
“我们刚才怎么没看见你?”
“是了,这么长时间,你为什么不露面?”
黄毛鬼继续磕磕绊绊:“我爷爷他……他,他死了!”
说罢两手握拳放在双眼下,嗷嗷大哭。
“我看你们在这,不敢进来打扰你们,于是一直躲在门口。结果方才忽然吹了好冷的风,这风越刮越厉害,最后竟然把我刮着就进了神庙。我怕你们骂我,只敢躲在边上藏起来。”
他哭诉的这段时间,所有人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然而只有顾易注意到,神台上,垂下来的小蛇已经不见了,青绿色的身体,蠕动在神女腰肢上,上半身似乎攀上了神女的脖颈。
神女“咔嚓”“咔嚓”,转动僵硬的关节,舒展着肢体,随后步子一抬,便从神台上,走了下来。
蜡烛只剩下最后一截,红泪凝固,火光摇曳,此时,忽然照出一张近在咫尺的妖异脸庞。
门外,钟离非忽然朗声道:“巨斧鬼,地宫已开,杀了里面的人进地宫!”
火光骤灭。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有点不满意,可能重写,23.4.21留
————目前为止的剧情都是重写之后的了,全部替换上了新版本,这次会吸取教训,以后尽量写多一点再更新,避免因为着急赶稿而将剧情走进死胡同。
作者真的太笨了对剧情的掌控力也比较差,感觉文章剧情就像搭积木,一旦搭错就可能越错越远,直到无从下手放下一块的地步,唯一的办法好像就是存稿再发,希望笨蛋作者早日适应日更赶稿吧。
知道大家的阅读体验肯定不好,不想追了的宝留言说明一下,我会退回订阅金额的红包,真的抱歉,希望下次能有更好的状态重逢。
第37章 轮回千面(2)
见四周一下暗了下来, 众人大惊失色,又听到外面钟离非喊的话,一时心提到了嗓子眼。
有人反应奇快, 拔剑便向黄毛鬼的位置进攻,然而黑灯瞎火,黄毛鬼也并非等闲之辈, 如何会被简单刺中。
只听黑暗中传来什么东西被舞得虎虎生风的声音, 方才嗷嗷大哭的小童, 冷不丁换了副尖厉声调, 跃跃欲试道:“遵命教主,今日俺巨斧鬼要大开杀戒了!”
众人虽看不到他拿的武器,但是听到舞出的风声, 也明白武器是何等之重, 这要是不小心碰在自己身上,不是脑袋碎成西瓜,就是胸骨碎成渣滓,都吓得面色惨白, 拼命往后面躲去。
多亏有人反应够快,高声道:“他再厉害, 难免寡不敌众, 大家切莫惊慌, 自乱阵脚!”
此言一出, 大家明白有道理, 若是冷静御敌, 任他再厉害, 总有一战之力。
黑暗之中慌不择路, 反倒容易死得很快。
于是凝神静气, 摆出防御的姿态,然后将灵力集中于双眼之上,适应了黑暗的双眼,渐渐看出了模糊的人影。
原来对方拿的是一对巨大的斧头,怪不得叫巨斧鬼。
巨斧鬼修为不俗,对付这些小弟子,便如砍瓜切菜一般,但是毕竟黑暗中动手,又兼敌众我寡,开始倒是很轻易地砍断了两人脖子,可别的弟子一见此情形,兔死狐悲,反倒有了背水一战的勇气,在那两名弟子的惨叫声中,反守为攻,齐齐打了上去。
巨斧鬼也当真是厉害,以一当十,不落下风,与众人打得有来有回。
兰危只淡然守在最远处,凝视战局,手中长剑蓄势待发。
他死死盯着黑暗中的人影,打算找到一击必中的机会,然而,这时脖子忽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他以为是精灵捣乱,皱了皱眉头,没有理会。
没成想精灵却得寸进尺,在他脖子上动来动去,从左绕到右边,又爬过他的胸膛,他垂下眼,只能看见下颌下面的一圈绿意。
“别闹。”
他出声。
精灵似乎离开了,但很快又凑到了他耳边,呼吸声浅浅,不带温度。
神庙中的战斗越发激烈,“哎哟”声四起,不少人都挂了彩,他来不及去看精灵,看中一个时机,身影翻飞,长剑挽了个剑花,势如雷霆,剑尖以一个刁钻角度,刺向黄毛鬼后脑。
黄毛鬼正在向一名弟子举起左右斧头,准备狠狠砍将下去,忽察觉到脑后凌厉剑风,急忙转头,以斧抵剑,挡住兰危攻势。
两斧交叉,竟被对方的薄剑压得后退两分,巨斧鬼立即明白眼前这人是个硬茬,收斧后退两步,好胜心却被狠狠激发,立马狠狠向兰危进攻,一时场面激烈至极。
顾易为了防止被屋子里的刀光剑影误伤,一直躲在一道梁柱背后,他没关心战局,目光却始终不离房间中央的神台,方才神女站立的位置。
那地方现在已经空空如也。
如果仔细看,可以发现,神女带着她的小蛇,辗转每个人的耳边,向他们吹去一种淡青色雾气。
顾易心里盘算,应该如何避开众人,打开地宫入口进去。
忽然,一道凌厉的风猛然自身后刮来,他心知不妙,立马飞起。
才一飞起,一柄斧头已经重重砍向了他之前的位置。
他惊魂甫定,又迎来兰危似带错愕的眼神。
“你何时来的这里?”
顾易一头雾水,他一直在这啊,还去过哪里?
兰危来不及细想,黄毛鬼已经拔出卡在柱子上的斧头,继续攻将上来,他被迫再次卷入战局。
顾易见空气隐隐已经弥漫着青色雾气,担心时间来不及,当即飞到神台边上,变大体型,去推入口处的石门。
石门沉重,但是没有关系,只要推开一个小缝,他就能变小飞进去。
他这幅身体的力气实在不大,推得脸都红了,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才将石门推出一个小小的缝,哪怕变到最小,依然不够进去。
他再次聚起力气,石门又挪动了些许,这时,忽觉颈后一凉,还没来得及回头,一柄长剑冷然飞来,斩断了他一缕发丝,和飞扬的发丝一起,挑开他身后一个长近两米,体型纤细的绿色物体。
那条小蛇。
石门后洒出一道暗淡的光线,烛光照亮在他的脸上,他在同一瞬间变小,躲过了再次扑上来咬他的绿蛇。
兰危飞过来接自己的剑,但因一瞬间失了武器,被巨斧鬼趁虚而入,一斧头砍向肩膀。
鲜血溅得很远,暗淡的光线里,他往精灵在的位置看了一眼。
只见精灵慌不择路,已经一头扎进了石门之后。
……
石门很小,里面却藏着宽阔明亮的一方空间,越往里走,视野越开阔。
顾易一进地宫,便换回了自己的身体,将精灵的身躯变小,收在手里,抬头打量眼前场景。
没想到这次这样轻易就溜进了地宫,看来兰危果然是一大吉祥物。
只要跟着他,一切都变得如此简单。
顾易一时大为得意,这间神庙,这座地宫,一切的一切,虽然叫兰危如坠迷雾,但他却是一清二楚的。
这地方是玄青道人早年的住所,也是他藏第二卷 神书的地方。
既然是他的老家,那么他认识的人必然也都知道这个地方,又怎么能藏住神书呢?
这个问题,玄青自然也考虑过。
他为了能守住这里面的神书,特意从海外寻了一种食梦精石,又请来域外古巫,精心雕刻了一座古巫族的神女像,通过巫法请灵,让神女降灵于神像之上。
神女像美丽异常,兼具域外色彩,神秘莫测,又灵动宛如真人,自然令人望而生畏。
而每个人向神女所许的愿望,都可以在梦中得到满足。
因为在古巫族人的观念中,梦境是另一种现实,是真实世界的镜像,梦中得到的东西不是虚假的麻醉,是另一种真实,神女赐予了他们这种礼物,他们对神女自然虔诚供奉,万分感激。
但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就不是这么回事了,梦里有的看不见摸不着,爽完一把,醒来一切化为乌有,还得面对现实,这不坑人么。
可当现实极端苦闷时,沉溺梦境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所以神女庙建成之后,虽然什么实际的东西都没让人得到过,但是却令附近的村民逐渐上瘾,整日庙中酣睡,享受另一种圆满人生。
人的时间终归有限,整日都在做梦,又怎样建设现实?
梦里世界越是繁华圆满,梦外的他们就越是匮乏贫穷,为了不让村子断代,石头村还清醒着的村民们当机立断,以当年的水患为由,迁出了这个地方。
几度荣枯,神庙逐渐落败,当初沉溺于此的信徒也已老了,死了,只隐约有人记得,这地方从前住过一个厉害的人物,后面有过一个奇怪的神庙。
后来有知情人故地重游,颇为戏谑地在此地留下册子,里面描述此座神庙:所求之事,无不成真,心中夙愿,无不应允。
但他们漏了最重要一句话——只是都在梦里。
雕刻神女像的材料叫食梦精石,这种石材也有玄机,它可以通过吞噬人的梦境,增长灵力。
两厢配合,更是绝妙,神女赐梦,精石食梦,久而久之,原本就有神女之灵的笨拙石像,灵性越来越重,终于萌生神志,于神台之上醒来,走向这个世界。
她一让开,地宫这才有打开的可能。
只是神女领地意识很重,不喜欢任何一个闯他的世界的人。
玄青为了藏这卷神书,也算得上煞费苦心。
不过此刻,顾易已经占得先机,快所有人一步进入地宫,神书于他,真可谓是唾手可得。
他将精灵的躯体拿起,准备收进储物袋,这时忽然发现,精灵手背上有几滴鲜血,殷红刺目,大约是方才兰危身上的。
他视若无睹,毫不犹豫擦掉了血迹,将躯体收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带着存稿回来了
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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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没出息的咕咕,不管更新多少次,更新依旧很紧张ORZ]
第38章 轮回千面(3)
地宫是玄青旧居, 但早已被改造得面目全非。
顾易一走进去,迎接他的,便是一条分岔路口, 显而易见,是玄青要他对眼前的道路做出选择。
他早有准备,稍加思索, 选了右边。
右边进去没多远, 又是一条岔路口, 他选了左边了, 再走几步,又是一条岔路……
一共十八条的岔路,他若是可以一直选择正确, 便可以最终进入到正确的房间, 拿到《朝暮春秋卷》,可一旦选错一次,便没办法再走到正确房间,更严重的, 还有可能招至杀身之祸。
原著里兰危闯关也不是自己一个个路口选过去的,而是被钟离非暴力通关, 最终进入一个布满机关的错误房间, 然后趁乱逃跑, 阴差阳错进入正确房间的。
玄青存放五卷神书的手段, 与其说是对继承自己衣钵者的考验, 不如说, 他根本没希望过有人能拿到书。
至少, 那个人不能是钟离非。
十八个岔路口, 十八次选择, 只是为了确保,最终拿到东西的人不是钟离非。
顾易未曾在原著中看到过每道路口的正确答案,但他记得这个最基础的逻辑,所以可以一试。
一连选了十来条路口,到了后来,岔路口的提示已经从物品、图画,变成了会攻击人的符箓、剑气和机关。
只是每次两个路口的攻击,一边是实,一边是虚。
实的那边危险万分,等闲之辈进入九死一生。虚的那边外紧内松,一旦有人进入就会停止攻击。
两条道路之前会留有题目,只有费尽心机解出迷题,才能知道哪条是生路。
前面无数个选择,已经叫人丧失耐心,后面的迷题更为难解,若来人是钟离非,即便前面能认真选择,那到了这一步,也会没兴趣陪他玩下去。
这种这种实力强横的人,再强劲的机关于他也只是玩具,可以来去自如,何须解题求生?
这些迷题,出得实在千奇百怪,有时候是领悟一段心法,有时候是学习一式剑法,有时候是他对道法的感悟,实在废了顾易不少脑筋了。
这里任何一个题目,也足够一个修界的精英花上半天时间领悟思考,最终得出答案,然而顾易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每道题都是快速解题,做出选择,可即便这样,距离他进地宫,也过去了很长时间了。
忽然,“轰”的一声,巨物倒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顾易霍然抬头。
神庙已踏,钟离非马上就会下来。
可这道题他还没解出。
眼前的两个路口,一边燃烧着熊熊烈火,靠近已觉得灼热逼人,一边空旷安静,似乎是条什么东西都没有普通的小路。
地面的迷题只是简单的一句: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
顾易只在领悟心法剑式上颇有天赋,至于谈玄论道,却还差点,尤其现下心急,又被烈火炙烤,越发想不出来,答案到底会是哪一边。
“吱——”
忽然,尖锐而细小的声音响起在脚边,顾易低头,只见一只巨大的老鼠从靴子边蹿过,大约是被方才的巨响惊扰的,慌不择路地乱蹿了一会儿,但是十分谨慎地从右边的小路退了回来,然后一头扎进烈火之中。
顾易瞬间大喜过望,动物天性趋吉避凶,既然往左边,说明左边一定安全!
他忙追上去,大火将他的整个人吞噬掉,灼热的高温让他浑身剧痛,连呼吸都几乎暂停。
但所有错觉都只有一瞬间,穿过火海后,高温瞬间褪去,他身上没有任何被火焰焚烧的痕迹,这条路是安全的。
察觉这个方法可行,他两眼放光,又追了上去,施了个小法诀,制住了藏在角落里的大老鼠。
给老鼠脖子系上根绳子后,顾易满意地将其举到面前。
有这个站东西,通关无忧!
到了下个路口,他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地将老鼠放到左边路口,老鼠嗅了一下,死也不肯进去。
放到右边,他毫不迟疑的钻了进去。
真乃作弊神器!
有老鼠在手,简直无往不利,余下三个路口,很快走完,马上便是最后一条路口。
这些岔路口的终点分为几类,如钟离非进入的,便是最危险的房间,以他的能力也要脱层皮才能脱身。
第二类便是普通房间,什么都没有,只有标注出口的地图一张,请你滚蛋。
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来人能完美猜中所有答案,每次选择都契合玄青的心意,进入他那座神秘的悟剑室,得到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朝暮春秋卷》。
顾易自衬,换了兰危来这里做题,准确的概率也不会比他更高。
他进入正确房间的概率,至少百分之九十九以上。
留下百分之一,是他想谦虚一下。
最后一个路口,不管怎样选,至少他都不会进入最差的那个房间,所以他心态有些奇妙的放松,没注意到老鼠的选择十分迅速,而且显得有几分急切。
一踏入那条道路,他才惊觉不对。
攻击都是真实的!
……
从布满机关的道路狼狈走出,顾易身上已经布满了好几道伤痕,这还是他后期连忙换了精灵身躯的原因,若以全程都是他本人,难以想象会以怎样的状态走出机关阵!
既然这次选错,那么他进入的也不会是正确房间了,他将斩烟霞还鞘,心想,那只老鼠,可真是该死。
就算要滚蛋,也要把老鼠捉了,出去找十只狸花猫陪它玩。
这个房间与顾易想象的不同,并不是冷冷清清的送客点,而是布满了生活痕迹,有床,有书桌,有四处散落的书的似乎是卧室的地方。
他捡起看了下,都是不可多得的修炼心法,甚至许多是门派世家的绝技,任意一本放出去,都足以令天下人疯狂。
可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耳畔似乎有轻微的声音,咔嚓咔嚓……他听了一会儿,便恍然大悟,很快确认方位,来到角落一个柜子旁。
声音便是从里面传来的,地上散落了一些细碎的栗子壳,顾易胸膛起伏,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实觉造化弄人,竟至于斯。
他一路费尽心机,经历万难,没想到竟然因为一把栗子翻了船!
他打开柜门,抓住里面饿得两眼放光、抱着栗子不肯撒手的老鼠,将其提到自己面前,一时又是好气,又是无语,千头万绪,竟然不知道怪谁。
好你个玄青,卧室里面还藏零嘴!
好你个老鼠,鼻子比狗灵,这么远都能闻得见一把栗子!
自己也该怪,竟然把全部希望,只寄托在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畜生身上。
他深觉疲惫,看了老鼠半天,想自己若是出手打这只老鼠,更没意思,于是将老鼠放下,回身,坐在了玄青的书桌前。
做了选择便没有回头路,原著里兰危能逃出那个房间,只因为当时钟离非与房内剑阵打得“墙为之倾,地为之裂”,所有机关,悉数破坏。
一力降十会,其实也没有错,暴力通关到到这个程度,若非被兰危捡漏,这一卷神书确然会被钟离非得手。
其实顾易心底还有一个念想,等到墙体倾倒,地面开裂的那刻,他再从这个房间出去,说不定会比兰危,离藏书的房间更近。
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过“放弃”这个词。
想通之后,他甚至拿起玄青桌上的心法闲读,打发下时间。
不过这些心法,并不比顾家和玄尘山的高明多少。
他看了一会儿,就没兴趣了,只乱翻着玩。
这一翻,便发现了,书里面藏着的东西。
他全部倒出来,里面是一封封信笺。
落款竟然都是钟离非。
玄青消失之前,可以说在这世上最恨的人,便是钟离非,对一个人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就算有恨,也恨得有限。
大多时候,极端的恨都是由深刻的爱转化来的。
当然,他们也并非是一对分手的爱侣,而是这世上曾经最要好的挚友,最明白彼此的知己。
第39章 轮回千面(4)
玄青在极乐鬼窟中曾写下的他的生平, 虽然没有作假,但一个人的一生何其漫长,又怎是短短数字可以简单概括的。
顾易知道他的所有故事。
如果要让他对玄青道人做一个评价, 他只能想到一个词——天才。
他出身富贵,从小衣食无忧,顺风顺水, 然而仅因为偶尔见到日升月落, 意识时间流逝, 光阴难留, 便生出求道之心,可见慧根。
之后便毫不介意散尽家财,求仙问道, 实在是知行合一, 行动力非凡。
但他虽然从小习武,尚气任侠,于武道一途,实在没什么天分, 行走江湖,能一切顺利, 只因出手阔绰, 名声在外, 大家卖他一个面子……加上遇到事情, 还能花钱消灾, 没人和财神爷过不去, 所以他虽然功夫三脚猫, 但从来没遇到过什么真正的危险, 没见识过真正的江湖。
后来生出修道之心, 散尽家财,流浪在外,四处碰壁,才明白自己从前何等幼稚。
他年纪太大,根骨平平,想要拜师已无人肯收,武艺同样稀松,在这偌大的江湖,实在什么都算不上,从前有钱时只觉做什么都很顺利,这时却发现,原来他什么也做不了。
拜师无门,前路似乎断绝,但他偏不服气,心想求仙之法,也不是神仙下凡所授,都是凡人所悟,既然旁人能行,他为何不行?
从此他隐居山林,专心悟道,虽然书里没写,但顾易能保证,起初这几年,他除了点痱子,估计什么也捂不出。
换做旁人,毫无根基,耗个几年,悟不出什么也就算了,但玄青偏不。
这几年时间于他,或许也是有些帮助的,后来他下山,继续四处求访,这次不至于像从前那样两眼一抹黑,多少有了些自己的感悟,遇到同道中人,也能说得上来点东西,他也正好有了机缘,十分巧合的,得到了一个小门派的修炼心法。
他五年悟道,加上十来年的习武基础,被这本心法带进门之后,如同红炉点雪,瞬间开窍,阻碍他几年的瓶颈忽然突破,灵感源源不断从头脑中迸发。
求道五年,他下山半年,已能自创心法。
就此名声传了出去,越来越多的人邀他论道,真理越辩越明,他在一场场清谈之中,感悟越来越多,进步越来越大,见识也越来越广,没过几个月,竟然到了能帮人改进心法的地步。
这一年,他三十一岁,修仙刚刚入门,仅学会练气入体,已经在修界远近闻名。
因为他的天赋不在武道,不在修炼,而在研习功法上。
普通心法他只用看一眼,便能明白其中缺陷,通读三遍,便能提出行之有效的改进方法。
名声传开之后,有人敬佩,有人不屑,有人尊他为师,有人嘲讽他沽名钓誉。
他不悲不喜,等闲视之,穿一身麻青道袍,瘦得仙风道骨,整日除了悟道,很少做什么别的事情。
因为他见识了越来越多的所谓修道之人后,愈发意识到,所有名门大家的心法,其实都存在巨大局限,以这个心法求仙,至死也不过比凡人身体强健些,能力大些,寿数痴长个百来年,实在称不上真正的“神仙”。
他有预感,自己如果能集百家所长,必能创立出一门比现今世上所有门派都要厉害的心法,真正的超越凡人,不老不死,做到名副其实的——陆地真仙。
他这个想法,旁人知道了,大多只当作笑话,一笑了之,背地里估计也没少嘲笑他异想天开。
唯独一个人不同。
那个人是能和他并驾齐驱的修道天才,他虽然离经叛道,行事狂悖,然而却真心欣赏他的才华,信任他的能力,无论别人如何嘲讽,他都坚信,玄青终有一日,能创立出世上最了不起的修仙心法,让天下人为之震撼。
那个人,就是钟离非。
天才惜天才,玄青虽然已经名声在外,但声望也不过集中在散修与小门派之间,真正在修界有地位的名门大派,并不屑于接触,只有钟离非这种随心所欲,不按常理出牌,又对修炼十分狂热的人,会抱着看他笑话的心态,来找他的茬,矬矬他的锐气。
不打不相识,正因为钟离非眼界开阔,思想灵活,更能看出玄青的独到之处。
玄青也并非小气之人,两人化干戈为玉帛,开始有了来往,互相请教。
两人一个擅长写,一个擅长练,玄青需要钟离非实践他的想法,钟离非也常常为玄青的奇思妙想所折服,虽然性格差异很大,但他们对至高心法的狂热追求却一模一样,又能彼此互补,世上大概再没有比他们更契合彼此的人了。
随着交往越来越深入,友谊便越来越深厚,钟离非目中无人,视天下英雄皆为敝履,唯独对玄青推崇备至,那段时间他十分活跃,四处参加各路活动,用玄青为他写的功法,骄傲打败每一个人,赢得每一次比试。
有人问他缘何进步如此神速,自己如何才能像他一样厉害,他大笑:“我有阿玄,你有么?”
玄青愈发出世,断了外界往来,只会与钟离非风雨对床,联床夜话,兴致勃勃地讨论自己的新思路。
有一次,他想起从前之事,觉得世上之人都带着重重面具,对不同的人,便展露不同的面貌,实在是一门很厉害的功夫,若是能写出一门这样的功法,想必很有意思。
钟离非自然支持他的决定,而后便有了《轮回千面》问世。
以钟离非唯我独尊的本性,原本并不屑于去做别人,但他性格实在颇有两分邪气,在修界树敌也不少,有了《轮回千面》后,外貌千变万化,捉弄、离间、吓唬、戏弄这些仇家,让他觉得有意思极了。
他本就乖张,认识玄青后修为大涨,又有这么邪门的功法傍身,行事便越来越肆无忌惮,放辟邪侈。
在某次修界的盛会上,他因为一言不合,与人大打出手,仗着修为高深,竟然剜去了对方双眼,给他下了剧毒,让他在台阶磕头千遍,大喊“是我有眼无珠,眼盲心瞎”,嗑完喊完,才能解毒。
这举动令在场之人大为震怒,尤其被他剜眼下毒者,还是鲸海派的掌门邹俞齐,修为很过得去,在当地也颇有声望,却被他如此不留情面的对待,所有人都觉得心底发寒,似他这般恣意妄为,若不教训,岂非随时轮到自己?
于是在场八个门派,三个世家,一起结成联盟,追杀钟离非,质问他为何如此辣手。
钟离非被围堵在白云谷,重重包围之下,也未露惧意,只洒然道:“非议玄青,便如非议我本人。”
而后打伤面前几人,扬长而去。
众人知晓真相后,越发震怒,原来不过因为邹掌门无意之中,说了几句玄青的坏话,便让他如此对待,此人如此暴戾,偏偏进步神速,如若任由其发展下去,必成大患!
钟离非那时尚不知道旁人所想,虽然知道得罪了人,但也不惧怕什么报复,几日后玩够了,便一如往常地上山找玄青,给他带去糖炒栗子和清酒。
但这次上山,他却没有见到玄青,只收到一封冷冰冰的断交信。
……
玄青是被修界的人抓走的。
他们要报复钟离非很难,但要抓修为平平的玄青,却是易如反掌。
玄青这些年来为了写心法,穷思竭虑,耗尽心血,虽然修仙,体质却反倒不如游侠时期,被修界众人盯上,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他们掳走玄青,又怕钟离非发难,便强迫玄青写下与他断交的纸条,里面唾骂了钟离非种种恶行,称自己助他修炼,也是帮凶,如今“愧悔无地,靦颜人世”,愿与他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绝交不复相见。
玄青的下场可以想象,修界的人恨他帮助钟离非,却觊觎他的才华能力,一通威逼利诱,让他同样为自己改进功法,增长修为。
玄青为了自保,只能按他们说的做。
然而人的贪欲永无止境,证明了他确实有真本事后,再没一个人会舍得再放他走,承诺的自由遥遥无期,那几年时间里,他一直被囚禁在地牢研究新的功法,为了让他有更多灵感,每个门派的都将自己的藏书毫不吝啬地往地牢送来,供他研究,参与此事的几个门派短短时间内实力大涨。
钟离非虽然知道是玄青背后帮忙,但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这些门派自然也不会傻到说出真相,就算被他逼问,也一口咬定是玄青觉得他心肠歹毒,不愿理他,所以避而不见。
对于玄青,他们又是另一套说辞:
钟离非有了轮回千面后,修界再没有敌手,他出于私心,不想见到更厉害的功法出现,所以他一直想偷偷解决掉玄青,以保证他的地位。
但是他们悲天悯人,知道此事后,忙将他带走,避免了悲剧发生,他只有尽力帮他们改进心法,越厉害越好,这样他们才有可能对抗钟离非,解决这个毒瘤。
玄青不是傻子,虽然表面顺从,但暗地一直筹划逃跑,并且逃出之后,第一时间就去找了钟离非。
虽然有过从前的误会,但是钟离非竟十分大度,绝口不提过去之事,对他毫无嫌隙,只如过去一般亲密无间。
玄青逃出牢笼,又能与故友重修旧好,一度欣喜万分,以为苦尽甘来,与钟离非依旧如从前那般,夜夜联床,无话不谈,可这次重逢,虽然表面并无异样,敏锐的玄青还是察觉,好友似乎有些古怪。
若是这个时候的玄青可以追查下去,或许结果还会有不同,但是他思来想去,决定放下不提。毕竟几年过去,谁又会永远不变,钟离非不管变成什么样,只要还是他的朋友,他便该无条件信任他。
他体质虚弱,那几天偏又运气不好,遇到街上混混找事,打伤了一条腿,钟离非知道后,帮他杀了几人报仇,而后对他悉心照料,无微不至。
可正是这件事,总让他觉得蹊跷,加上他的伤腿虽然渐渐好了,但下肢竟愈发麻木,连开口说话都十分艰难,他留了个心眼,不动声色打听了许久,发现真相之后,内心几乎崩溃。
原来他失踪的日子,钟离非记恨邹掌门,竟去灭了鲸海派满门,鲸海派的漏网之鱼对他们恨之入骨,是如今追杀他的主力。
而前几日打伤他腿的混混,事后被发现身上有大笔财物,显然受人指使,那几日的钟离非正好声称自己丢过一大笔财物……
他再也信不过钟离非,找人看了每日喝的药渣,竟然得知,那正是令人下肢和口舌麻痹的药,长期饮用,可以使人不良于行,并且无法再开口说话。
原来钟离非无微不至地照料他,竟是为了给他下毒!
他依旧假意喝药,实际上将药全都吐掉了,待伤腿完全恢复后,又一次逃跑了。
而后足足十几年年时间,他一直都在躲躲藏藏中度过,修界的追杀如附骨之疽,钟离非也一直在寻找他的踪迹,他拖着一身支离病骨,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就在病得最重的那天,他在一座深山古墓里,见到一个空掉了的棺材,他大笑一场,想来他大限将至,老天都看不下去,特意赠他一副棺材,提醒他不必再做无用挣扎。
于是他用尽最后力气爬进棺材里,安详躺下,乖乖等待死亡降临。
或许正是种种磨难成就了他的道心,也归功于在地牢的日子看遍了天下秘籍,那日他躺在阴森古墓中,看着头顶万雨齐下的墨黑天空,听着耳畔潇潇雨声,回想过去种种。
忽然之间,脑中灵光乍现,终于悟道。
他当即从棺材中爬了出来,淋着大雨,一气呵成,在面前的泥地上,作成了不世神书《日月行》。
书成之时,电闪雷鸣,雷瀑加身,他视若无睹,开怀大笑,任由风吹雨打,万雷击身。
两个时辰之后,大雨结束,东方既白,一轮彩虹悬挂梢头,他病痛之身竟然不药而愈,身心清明,数息之间,甚至白发返黑,皱纹抚平,面容变回了最美好的青年时期。
虽然是同一副长相,但与真正弱冠之时的他相比,气质却迥然不同,如今的他是已经打磨好的玉石,外表有莹莹之光,内里有日月春秋。
他再一次入世,这一次,来去自如,无人能阻。
他得到了真正的自由,不再被理想所牵绊,不再被旁人所摆弄,想去的地方,转眼即至,想要做到的事情,毫不费力。
唯一遗憾的是,几十年过去,虽然最终完成了青年时期的理想,但与当初同他一起期待这本功法的人,却回不去了。
这时候的钟离非已经以客卿的身份进入了瑤山,与修界正道划清了界限。
听闻玄青当真作成《日月行》后,他十分感兴趣,率领瑤山众鬼,多次出手争夺。
玄青脾气虽好,但也并非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自然不会叫他得手。
这时的他已经知道了当年钟离非害他的原因,原来他不过是希望玄青丧失行动力,从此只信赖依靠自己,哪里也去不了。
管中窥豹,钟离非的心性可见一斑,玄青对此再没有怨恨,只平静告诉旧日好友:“人世爱恨,都如阶前红药,刹那芳华,终归乌有。前事玄青已经悉数忘却,钟离君也不必再提。”
他行走世间,收徒,传道,打发偶尔来惹事钟离非,十几年时间,就这样平平淡淡过去。
而后某天,他忽然厌倦了这一切,便找了地方,将五卷神书分别掩藏,让有缘人自己寻找,然后自己从修界中消失了。
他已经不老不死,自然还活在世上某个角落,但一百多年过去,藏书的地方现在相继开启,他人在哪里,却依旧是修界的一个谜。
钟离非如此热衷寻找五卷神书,与其说是贪图功法本身,也难说不是有与玄青赌气,想要逼他现身的原因。
……
书里夹的这些信件,自然是在他写出神书,重新入世那段时间里与钟离非来往的。
奇怪的是,那时候他与钟离非已经恩断义绝,没想到暗地还有通信,这点原著里倒没写过。
顾易实在有些好奇,拿起其中一封,打开了里面的信纸,上面赫然写着:
明日午时三刻,鹰嘴崖,你若有胆子,便来与我一战,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新功法。
第二封:
玄青,你果然没种,只会藏头露尾,所谓新功法,想必也是唬人的了,哈哈,可笑!
第三封:
三十多年,你躲得可真好,那间竹屋,你恐怕再也没有回去过吧。你种的那棵栗子树年年结果,口感甜糯,不过前年已经被我砍了。你若气不过,明日卯时,松青山,来与我一战。
钟离非真可谓约架狂魔,十封信有九封都是战书,顾易倒很好奇玄青的回信,不过以他的性格,想必很难对此做出回应,就算有,也只有钟离非才能知道了。
他继续往后翻,终于看到一些不一样的。
第十五封:
听说你收徒弟了?是何模样?什么资质?你说过话果然说忘便忘,新徒弟,很好,新徒弟,别叫她落在我的手上!
第十九封:
捡到一只玄凤鹦鹉,取名阿青,乖顺乖巧,宛如故人,不过近来也不肯听话,常与别的鸟打架,将尾羽都打光了,想来玄青道尊的血性,竟不如一只鸟。
为了证明所言非虚,信封里还夹了一片绿色羽毛。
第二十二封:
今日在天雪山上受了冻,见到了一门叫《江山不夜》的功法。回瑤山后,竟发现鹦鹉将羽毛送给门口的黄毛狗,真是吃里扒外,被我一手捏碎了内脏,做了黄狗的粮食。
信封越来越薄,很快便是最后一封。
上面只简单写着一句话:
下次见面,不必手下留情。
第40章 分道扬镳(1)
一百年过去, 纸张脆弱泛黄,轻轻一碰,便会开裂, 顾易只能极为小心,才不至于将其破坏,看完之后, 一时怔仲, 不能回神。
看这时候的语气, 两人并未曾到深仇大恨的地步, 甚至玄青一定也给他回过信。
中间具体发生过什么事,让两人关系继续恶化,原著里并没有说明, 真相到底如何, 恐怕只有他们两人才清楚了。
钟离非坏得明明白白,行事作风与玄青大相径庭,两人能同行一段路,大抵已经是奇迹, 可这段友谊终究不得善终,通透大度如玄青, 世上唯一恨的人, 竟是过去唯一交心的知己。
也实在称得上造化弄人。
顾易却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唏嘘, 他期待已久的声响终于传来了。
脚下土地晃动不已, 头顶泥土簌簌掉落, 他走到门口, 面前是方才他来时的那条路, 只需等外力震出新的道路, 他便可以出去试试运气。
新的小路很快如愿以偿地出现, 然而裂缝很小,加上头顶不时有石块掉落,换回精灵躯体,显然才是明智之举。
变得只有拇指大小后,他挥动翅膀,飞进了裂缝之中。
……
这一次他完全没有方向,只能在一道道裂缝中乱闯,能不能最终走到正确房间,只拼运气。
然而飞了很久,面前依旧是迷宫般的道路,再看前面不断出现的裂缝时,一他个脑袋都两个大了。
是他失算了,他又不是兰危,哪来运气这东西!
如今之计,还是只有去找到兰危,当他的吉祥物,抱住大腿通关。
兰危虽然不好找,但是钟离非好找呀,裂缝最大,声响最响的地方,自然便是风暴的中心,钟离非的所在地了。
越靠近钟离非的位置,石壁摇晃得越强烈,灵力与机关碰撞下,头顶的碎石不断滚落,多亏了精灵会飞,体型又小,但顶着飞尘穿梭其中,难免被迷得眼睛都睁不开。
他自然不会傻到一头闯进这个房间与钟离非大眼瞪小眼,只能在外面绕圈,等着兰危从里面出来,没过多久,果然,一双苍白有力手扒住从洞口伸出,扒住了墙壁。
顾易大喜过望:“哥哥……”
下一刻见到了他背后的东西,提高声调,关切道:“小心!!”
钟离非的攻击紧随其后,兰危也已经疲态尽显,原著里他奋力挡住了这一击,但却也因此暴露自己修炼《日月行》的事实。顾易脑中极速转动,权衡得失——
钟离非确认他确实修炼神书之后,会持续不断地追杀他,兰危在强压之下,进步神速,主动寻找余下三卷神书,以提升实力。
倘若没有暴露,也不会揭开第三卷 的剧情,届时兰危也只是燃青峰一个比较厉害的普通弟子……虽然这样也不错,可剧情倘若脱离轨道,会发生什么,他自己也料不到,还是在自己掌握之中更有安全感……可若是眼睁睁着他受伤没有行动,兰危是否也会怀疑他的真心……不对,如果他后续没有利用价值,怀疑也就怀疑了……
短短数息,他脑中已是极限拉扯,救,还是不救。
他没有想好,但却有人代替他做了选择。
不知道被哪股劲气带动的一颗石子从他背后砸了过来,他此时只有拇指大一点,被石头一推,不由自主便飞了出去,他下意识变大体型以对抗推力,却正正好的扑在了兰危身上——
同时灵力到达!
“噗……”
他结结实实捱下了这一掌,一口鲜血霎时喷出,后背剧痛难忍。
他痛得看东西都重影了,只能抬起头,眼含热泪看着兰危,想要说点什么卖卖可怜,可惜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一偏头晕了过去。
……
路途颠簸,他最终还是被颠醒了,兰危正抱着他往前,这个角度,也看不太清他的表情,顾易开口道:“兰……”
兰危听到他的声音,停下脚步:“我在。”
顾易悲愤:“哥哥,我好疼。”
兰危将他放下,掏出怀里的回春丹,这是他们出门之前门派发的,一人只有三颗,他倒出来,喂了一颗给顾易,剩下两颗连同瓶子放在了他手里。
顾易此时还没明白这个举动的深意。
比起刚才,他这会儿痛苦其实就已经减轻了太多,所以才有力气开口,吃了药之后,不知道算不算心理作用,又好了一些,可见精灵这具身体实在是妙,大大的妙。
兰危给他喂了药之后,又抬起头,向他额头伸去,顾易掀起眼皮,才发现他在给自己擦汗,这狗东西还挺体贴。
他擦得很慢,很仔细:“好些了没。”
顾易心想伤已经受了,自然要利用个够,于是捂着胸口:“哥哥,那人是谁,他打人好疼。”
兰危:“知道会受伤,为何还挡上来。”
顾易腼腆道:“我虽然怕疼,可是我更怕哥哥受伤啊,哥哥放心,我肯定不会有事,要是你伤了,我必然会心疼死,所以不如我受伤,你说我聪明吧。”
兰危似乎很温和的笑了,顾易大为得意,小东西,这还拿不下你。
“是么?可我方才明明看见,是一块石头将你拍过来的……”
兰危淡淡发问,语气温和。顾易一个激灵,你小子眼睛还挺尖。
他犹豫片刻,温声狡辩:“危难时刻,我确实……犹豫了那么一小下,但是你放心,真的就一下,当时我已经决定好要替你去挡……”
“你看起来,似乎对这个神庙很熟悉。”他话风忽然又是一转。
顾易忙摆手:“当然没有,我第一次见!”
兰危:“我回想今日发生的事,你似乎一直在阻拦我们离开神庙。”
“有么?恐怕是你误会了!”你狗变的吗这么灵敏!
“或许也是。”
“是吧,这地方我怎么可能知道,我从未来过此处。”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会知道地宫入口就在神台之上?”
“我猜的呀!”顾易脱口而出,“那时我听见有人在外面喊什么入口,就在神庙里找,然后运气好,真给我碰上了。”
兰危慢条斯理:“你进地宫的那刻,欣喜非常,难道也是我看错了么?”
顾易抓了抓头发:“我逃到安全的地方,当然开心啦!我……”
“既然知道门后安全,为何一个人逃走?”他抬头看向他的眼睛。
顾易逃到门后,处境安全,却不开门让兰危进入,确实不符合他一直以来的表现,这点他实在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佯怒:“当时太过害怕,一时忘了,往里面飞了一会儿,却又迷路了……哥哥仅因为这点小事,就急着在这时候审问我,未免太过小气了。你就这样信不过我么?”
没想到兰危一口承认:“没错。”
顾易瞠目,转而眼珠一转,继续胡编道:“你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我……我承认我是有几分爱慕你,唉,你就非得逼我说出来吗。”
说罢低下头将头埋进膝盖里,假装害羞得无以复加。
“我也知道我两没有可能,我们不是一个种族,我更不能耽误你去找心爱的姑娘,像我这样的小精灵,能一直陪着喜欢的人就足够啦……”
兰危:“……”
顾易心里暗喜,兰危果然没有话说了,要伤害一个人容易,但要伤害一个弱小且爱慕自己的人,任谁也会有几分不忍。
兰危对人虽然冷淡,但毕竟很有风度,更不是穷凶极恶之辈。
看他现在没有话说,就知道了。
他缓缓移开手指,想去打量兰危的神色,兰危却拿开了他的手。
“当真?”
“真……比珍珠还真。”
兰危盯着她带着面具的脸庞,手指婆娑在他下巴处,缓缓念道:“你真的,是这样想的?”
顾易:“你会因为这个,就讨厌我么……”
兰危竟难得地笑了一下:“辜负芳心,才是不该。不是同一个种族,又有何不可……”
说罢缓缓凑近他的脸颊,冰凉的目光像一汪黑湖,要将他吸进去淹没。
靠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后,他低头,薄薄的唇瓣,往他唇上印来。
顾易瞪大眼睛。
鼻尖轻碰,兰危好看的唇形即将落在他的嘴角。
顾易见他竟然来真的,再忍不住,扬起巴掌便要拍过去,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种时候竟然还有兴致偷香窃玉!!
手腕却被人眼疾手快地抓住,兰危抓下来他的手,放在两人身前,长眉一轩,不必再说什么,顾易已觉心虚。
他万万想不到这狗东西来这一招,更没做好如此牺牲的准备。
“我……”
饶是顾易脸皮再厚,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狡辩的话。
兰危也没给他这机会,只起身道:“既然你运气这样好,想必找到出去的路,也是易如反掌了。”
顾易不可置信,兰危这就是要抛下他的意思?
看兰危真的起身便要离开,他忙叫到:“喂,我刚刚才为了救你重伤,你真的要把我丢在这里?你还是不是人啊!”
兰危置若罔闻。
真是个天打雷劈的狗东西!!
顾易忍着痛楚追上去:“你好没良心,平心而论,这段时间来我有害过你么?”
“亏我那么相信你,我还以为你会是个顶天立地胸怀宽广之人,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狠心薄幸,论迹不论心,你就算不信任我,可我为你受伤也是实打实的,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喂,兰危,我背疼。”
“你别走,你以为给我两颗药就够回报我救你一命的恩情吗,你真是个坏东西,无情无义铁石心肠绝情寡义翻脸无情木人石心心狠手辣……”
他虽然背上生疼,但是一刻也不敢停下,要是跟丢了兰危,他上哪再去找第二卷 神书。
只能嘴上骂骂咧咧批判一下兰危。
可惜他说这么多,兰危自始至终都无动于衷,甚至走得还更快了。
卖惨示弱这条路走不通,他干脆磨磨牙,开始畅所欲言:“你也没有很厉害啊,哼,谁说我就想要死缠着你不放的,你既然薄情寡义,大不了等出了地宫,我两就分道扬镳好啦,以后你是死是活,我才不会关心,到时候我就天天盼着你倒霉,好看你笑话,喂你走慢一点行不行啊,你脚底下踩风火轮啦?”
他怕跟丢人,只得忍痛扬起翅膀追上去,没想到兰危竟然真的停了,他飞上去一把撞在兰危肩膀上,正想开口,却被兰危用力捂住嘴巴。
他死命挣扎,兰危摇了摇头,示意他安静。
顾易安静下来,立刻察觉,不远的地方,有某种极古怪的声音。
像是石块碰在了同样坚硬的石块上,砰、砰、砰砰……
他脑中立即浮现出一个身影。
他扯下兰危的手,果断威胁:“你若不带上我一起,我就喊了。”
兰危低头看他:“骂人这么有力气,你又怎会找不到出去的路?”
还敢嘲讽他?!
顾易张大嘴巴就准备要叫神女,结果被兰危眼疾手快地第二次捂住嘴巴。
“出了地宫,分道扬镳。”
顾易挣脱他的手:“你放心,你以后就算求我,我也不会再睬你。”
兰危捉住他的翅膀:“变小一点。”
顾易变成巴掌大的模样,手脚并用,爬到兰危肩膀上坐好。
【作者有话要说】
故意:好气好气,记仇【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