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昏暗,只开了书桌上一盏暖黄台灯,各种书籍画本七零八落,留有一小块能够伏案的空间,搭着即将破晓的半壁天,舒适又静谧。
江与宜站在洗手池前双手缓慢握上自己的腰,逐渐收紧,校服短袖折出褶皱,仅差两指就能全掐住。
好细。
他又望向一层薄薄水汽覆盖的镜子,镜子里面是一张朦胧的脸,线条柔和,乍一看非常好看,亦正亦邪的长相,男性性征从儿时小姑娘的样貌里抽出,与之兼容。
江与宜偏头勾唇,笑得邪气,他十分变态的想,如果再比张别青高一点壮一点,把他压在身下,那将是什么景象……
……
一个平平淡淡的星期四。
上午大课间,教室里空调冷风呼呼地吹,江与宜直觉口干舌燥,昨天把杯子带回去洗,早上忘拿过来了,一早上没喝水,他觉得自己的嗓子干得都要冒烟。
恰巧这时纪杉勾着前面同学的脖子半身不遂地路过,和后面一群人都望向他,“江与宜,小卖部去不?”
他寻思让纪杉带瓶水,这外面太阳虽在半空中却依然毒辣辣的,自己就不瞎忙活了。又一想说不定能偶遇张别青,“去!”
纪杉讶异得很,喊他十次他都不带去一次的,给人一种见了光就能死的感觉,这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灼热的光线离他们远了?
“你去小卖部干啥?”
快高考了,班里气氛也沉甸甸的,仿佛如临大敌的是这帮高二的,他们单纯是为了出来溜一圈透口气。
江与宜平常课间要么睡觉要么写写画画看看,懒散得很,没一件和学习成绩相关的正事,但纪杉深知他和别的爱玩的有深层次的区别。
江与宜不爱学习然后把时间分给了其他“正事”上,他们不爱学习然后把时间分给了玩上,简单说就是一个有用,一个没用。
纪杉和他并排走在前,后面的同学都在聊各自的天,他侧头,太阳打东边来,所有的烈焰光辉都倾倒在大地上,搁街上都不一定有人,只有它们这群闲的学生肯出来,但每个人都遮遮掩掩叫苦不迭,江与宜没低头没弯腰,脊背一条垂线端正得要命,微眯着眼睛往前面看,长而密的睫毛被汗水氤氲。
“买水啊,杯子搞忘拿了。”
“我给你带不就行了,劳烦您跑一趟。”
江与宜笑笑,“钱留着有用。”
纪杉硬锤他胳膊一拳,当即泛红一片,烙印出手骨的形状,不过他们都没注意到,“去你的,就带瓶水。”
“那个志愿者你是不是报名了?”
第八中学作为高考考点,每年都要从高一高二各班找一个同学当志愿者,设置在四道门,给考生指路,分水等工作,有纪念品奖励。不过酷暑难耐,再说三天假期玩都来不及谁去遭那罪,加上有些班主任本着宁愿不做也不愿做错的想法要求不让报,所以有的班一个人都没有。
“报了啊,当时柳晴不就拿着表在你旁边位儿上吗?”
柳晴是他们班团支书,活动什么的她都第一时间知道,一个月前江与宜晋升第二时间,她一有什么消息都跑来跟他和他周围同学说,两个星期前问他他不甚在意,现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与宜说:“把你的位置让给我。”
纪杉回道:“干什么?你不是见光死吗?”
“马上高三了,我图个新鲜。”
“不信。”纪杉说,但他也没拒绝,“位置给你,你把纪念品给我。”
眼瞅着太阳就要再升高几分,江与宜不忍它的注视,步子加快道:“好。”
他们学校准备的纪念品很丰厚,虽说不义之财要不得,但江与宜他真的放心,纪杉心情跟在松了绳子的气球似的,“那赶紧的吧,买完水咱就去年级主任办公室,你这身格准没问题。”
江与宜仓促地扫完前面最后一个高一点儿的背影,哪个都不是张别青,他有点失落落地。他对自己不谙世事没有清晰的认知,心想,也对,前面两年都没见过他,怎么可能一个课间就凭空想着见他一眼呢。
“诶,你这胳膊怎么回事啊?这么细腻,特像女生的。”
后面一个男生甫一看见江与宜瓷白翻红的胳膊,惊讶道。
纪杉也看了眼,哈哈笑,扭头和后面男生说道:“他小时候更像个小姑娘,我现在还记得,幼儿园我们表演节目,男孩女孩都推举他当公主。”
“我去,这人生体验。”
“一开始他都安安静静的,然后次数多了,他受不了了,有次表演节目一巴掌把每次那个嚎的最大声的,比他高一个头的小孩推到了地上揍了一顿。”
男生掩盖不住好奇又问,“接着呢?”
纪杉笑了声接着说,“然后他可能没打过瘾,哈哈哈哈哈,老师给他妈叫过来,江与宜当着老师和他妈的面喊他要学散打……”
江与宜听到自己名字从臆想中回过神,“你们在说什么?”
男生盯着他那张漂亮懵懂的脸犯怵道:“没什么,你胳膊红了。”
江与宜随便抬起一只胳膊看了一眼,初长成的肌肉线条和白皙的胳膊看起来有些违和,确实红了一片,不疼不痒的,过一会儿自己消下去了,他没在意,“没事儿。”
出了小卖部,江与宜往自己嘴里灌了两大口水,浇灭即将沙哑的喉咙。他舒了口气,拧紧瓶盖,“年级主任办公室在哪?”
高二年级主任是个温文尔雅的语文老师,每天课间站在教学楼入口查谁没穿校服,谁手腕上有电子产品,训起人来很讲道理,做事也留情面。
“先去语文组看看吧,那个科技楼也有可能。”纪杉说道,“诶对了,他座位就挨着咱语文老师,希望她不要在办公室啊。”
“怎么了。”
“我今天语文作业忘带了,林忆宁那个傻缺还给我名字记上了。”
他们班语文老师出了名的倚老卖老,课堂上闹哄哄的,对着答案讲卷子,年级主任也不好拉下她的脸。一个月才收一次作业,平均成绩年级垫底,班里好学生对她颇有微词,语文课代表想对一月一度的作业要求严格一些以挽转倒数第一的局面。
纪杉时常想如果给她一份错了一两个选项的答案,她肯定会按照那答案讲下去。
江与宜却最喜欢语文课,因为除了离开位置,他可以做任何事情,“她不会管的。”
纪杉想想也是,接着又听他道,“但课代表会交给班主任。”
“我现在回去取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因为要去语文组。”
“……”
纪杉嘟嘟敲了两下办公室的门,还没听到老师说请进的声音,门就从里面拉开了,来人手里拿着卷子和纪杉对视一眼,在瞥到江与宜时毫不掩饰地绷起唇角,戒备与不耐的神色雨点般密集地砸落在江与宜眼中。
气场太强大了,纪杉反应不及,不由自主地让开一个过道的距离。
江与宜没动,笑了一下。笑容好看得没话说,但跟手里那瓶百岁山一样,没有一丁点甜味。纪杉从没见过他那个样子,如果是他对自己那样笑,拳头估计已经不听自己的话了。
不对。是对面那人表情太让人生气,隔平常,江与宜早都和他动手了,得亏这是在办公室门口,要不然真打起来他可拉不住……
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奇怪匆匆地瞥了一眼他们两个,语文组旁边就是实验一班,他们带进去的消息就像一颗鱼雷炸出持续上涌的泡沫。
张别青真的特别想一把推开他,上次那个吻像梦魇缠着他不放,真是想少了,江与宜的视线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困扰,消化这些东西需要时间,这段时间内他一点都不想再看到江与宜。
他眼里的世界连同江与宜的脸都扭曲了,对峙着对峙着,他有点头晕目眩的,狠晃了下脑袋,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撇开江与宜的身体,一句话都没说,蹙着眉逆着班级的方向走了。
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只有两个,一个是江与宜和他那点儿控制不住的心事都消失,另一个就是自己忍着恶心喜欢上他,哪个都是不可能的。
怎么就那么恶心呢……他在心里歇斯底里地想。
眼前的一切终究是都翻转过来,他在楼梯道口狠狠栽倒在地,手中的卷子不知飘飞到哪去。
纪杉最先反应过来,随后是实验班的一个同学,飞奔过去共同搀起张别青。
江与宜动了动,步履沉重地走过去捡起落到台阶上的卷子。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巨大的心理落差震得他头发懵,脸色更显苍白,嘴唇失尽血色,他脚步虚浮地下楼梯,神色渐渐涣散然后结结实实地跌倒在最后一阶水泥地,发出一声闷响。
……
第八中学当天全体高中学生口耳相传的一个狗血故事在沉闷的高考氛围中惊起一个不大不小的水花,两个表面看上去毫无联系的人,一个帅得不近人情暗恋者和明恋者能从东大门排到西大街的高冷学霸,和一个看似明月印山涧实则桀骜但路过的狗都摇尾巴的才子,因为一个不耐的眼神和一个挑衅的微笑接连晕倒在地。
两人的关系让人捉摸不透,晚上放学后表白墙漫天飞舞的帖子,恨比天高的评论区楼层拼拼凑凑添油加醋的提出了一万种可能,有人带头站队,有人带头磕起他们的cp。
六月六号下午纪杉照常挂着志愿者红衫黄帽出现在东大门给各个学校来看考场的人提供帮助,偶尔闲下来,眼生的一个实验一班同学凑过来跟他搭话,声称自己是临时来替代张别青,明里暗里探他的话,让他体验了一把爱理不理人。
趁着收拾考场,江与宜把所有书本有用的没用的都搬回家里,大有以后都不再来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