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奇怪’关系
唐斯有起床气,每天早上醒来都得楞上会儿,今天也不例外,惺忪着一双睡眼,迷迷糊糊地盯着天花板,盯着盯着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小腹里面怎么那么疼呢?好像有东西坠着坠着往下掉,忽然一个激灵——不会是?
她猛地从床上爬起身,鞋都顾不上穿。
盛宁刚把早饭做好端出来,就看见唐斯光着脚,咚咚咚地踩着地上,跟阵风似的冲进卫生间,她跟过去,敲了敲洗手间的门——
“斯斯你怎么了?”
果然是唐斯来例假了,她坐在马桶上,一脸懊恼,本来就心烦现在更烦了,她冲了水,过去把门打开,跟盛宁说——
“我来例假了你家床单也被我弄脏了。卫生巾在哪儿?给我拿一片吧。”
盛宁走进去,打开镜柜从里面把东西拿出来,转头问她——
“卫生棉条可以吗?我只有这个。”
唐斯看着盛宁递来的卫生棉条,莫名的红了下脸。
“你要是用不惯,我现在出去买。”
“别一大早的别麻烦了。”
唐斯接过卫生棉条,见盛宁还站在自己面前,忍不住伸手推了她一把——
“还不出去。”
盛宁脸也有些尴尬,一扭身这才出去。
这会儿,唐斯盯着手里的卫生棉条又愣了好一会儿才拆了包装,把手伸向下面异物感入侵,让她有种怪怪的体验,也不是没用过这东西,可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觉得怪?
等唐斯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就见盛宁在卧室里撤床单,手指捏的那块,正好是自己弄脏的地方。
“哎!我自己来!”
唐斯跑过去就要抢,被盛宁躲开。
盛宁低头看向她光着的脚,说道:“把鞋穿上,干净内裤在床头,去换了吧。”
然后人便出了卧室。
唐斯换完内裤,穿好鞋,再去找她的时候,就看见盛宁正在水龙头底下清洗着自己弄脏的那块血渍。
她一点都不嫌弃,手指在上面一搓,细密的沫子就挤了出来,红色印迹顿时便从床单上被搓揉了下来。
盛宁把简单清洗完的床单放进洗衣机,又朝唐斯伸手,要去拿她换下来的内裤。
唐斯哪还好意思,急忙闪过身——
“别别别这个我自己来就行”
“生理期不要碰凉水,会肚子疼。”
“哪有那么娇气啊?我又不是纸糊的,得了得了你快出去吧,不是还要上班嘛,别迟到了。”
说完,唐斯就把盛宁赶出卫生间,还把门也顺带关上了。
自打她迎来少女时代之后,这东西就没再让别人帮着洗过。唐斯脸上一阵阵的发烫,有点害羞也有点尴尬,但更多的是无措。
卫生棉条垂在外面的线绳让她也不好受,异物感还在身体里延续。
盛宁站在外面,看着光洁的地板,怎么那么喜欢光脚呢?这样的话要不干脆就铺地毯吧。
见她半天没出来,盛宁又去敲门——
“斯斯,你好了吗?”
“好了好了”唐斯关了水龙头,又把内裤拧干,蜷成一小团握在手心里。
门打开的时候,盛宁已经走了,坐餐桌前着等唐斯吃早饭。
唐斯去到阳台把内裤晾好,这才磨磨蹭蹭的又过去。
她一落座,就被递来了杯水,手一摸热的,喝一口温度适中,还有股甜甜的味,在她的舌尖化开。
“蜂蜜水啊?”
“嗯,我本来想给你煮杯姜糖水的,但我怕你一大早起来不适应姜味,所以就临时改了蜂蜜水。”
“等会儿吃完饭,你再去睡一会儿,生理期第一天要好好休息。”
盛宁说着又摸了摸她的头。
唐斯愣了下,这话怎么奇奇怪怪的?
好像自己是头一回来例假似的。
吃过了饭,唐斯便又被盛宁拉着手回了卧室。
唐斯躺在床上,看着盛宁为她忙前忙后,又是拿热水袋给她敷在肚子上,怕她闷又把小说放在她的枕边,过一会儿又去把投影的位置调好把遥控器也放在她旁边,转身还去拿了些薯片零食,最后用保温杯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柜上。唐斯鼻子尖闻到了姜味。
做完这些,盛宁也还是没走,人来到床边,俯身又替唐斯盖好了被子。
唐斯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小姑娘,虽然每次生理期她都会痛经,可也还没到需要人哄着的程度。现在这样让她有种自己是洋娃娃的感觉,而盛宁似乎在玩什么过家家的游戏,说不上来的奇怪。
她看着盛宁坐在床边,一会儿摸摸自己的头发,一忽儿捏捏自己的脸,唐斯不觉得享受,只觉得有些煎熬,姜淑怡的脸在她脑子里一遍遍的闪过,祖孙俩人的眼睛长得很像,令唐斯总在某个瞬间有些失神。
忽然,唐斯拍了一下盛宁勾着自己头发的手——
“把我当小孩了?”
“你不是吗?”盛宁扬起嘴角,浅浅的宠溺。
“当然不是,我只是比你小一点,可我不是小孩。”
唐斯不愿意盛宁把自己当孩子,她心里藏着那件大事,如果盛宁把自己当成孩子,那自己要怎么开口跟她说呢?
八成会认为自己是在胡闹吧。
经过了昨天的那场痛哭,夜里又抱着盛宁睡了一觉,唐斯想通了一些事情,或许应该和盛宁好好谈谈,这是上一代人的纠葛,和她们并没有直接关系,就像林伊说的那样,不管是自己还是盛宁都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她们不该作为这段感情的牺牲品,这对她们来说太不公平。
盛宁的手从被子里探进去,贴在唐斯的小腹上轻轻地揉着,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唐斯十分受用,要是换做之前,唐斯铁定会挤进盛宁的怀里,像八爪鱼似的挂在她身上撒一撒娇,给彼此间增添些情趣,可惜现在外婆跟姜淑怡的事情卡在唐斯心里,搅得她左右不安,实在生不出来别的心思。
“盛宁”
“嗯?”
“我”
唐斯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手机铃声打断。是盛宁的手机,她一边接电话,一边揉着唐斯小腹的手也还是没停。
电话是诊所打过来的,说是临时来了几个病患,人有点多,问盛宁可以不可以提早过来。
盛宁有点犹豫,倒是唐斯听见了这话,赶忙把她的手从自己的小腹上拿出去,小声跟她说——
“你去上班吧,我真没事儿。”
“我只是来个例假又不是生了什么重病,真不至于”
见唐斯这么说,盛宁才跟电话那头的人答应。
唐斯瞬间松了口气得亏是她们离得近,自己听见了,这要是没听见恐怕盛宁今天都能不去上班。
等挂断电话,盛宁才又问道——
“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
唐斯又是一怔,摇摇头——
“没什么。”
这人这样欲言又止,盛宁大概能猜到她要跟自己说什么,应该是关于昨天反常的原因,可现在她又不肯说了,但盛宁也没有再多问。
盛宁知道唐斯并不是像看上去的那样大大咧咧,她也有她自己的细腻之处。
或许是应该把速度放慢,她们才谈恋爱没多久,还有很多地方都还需要了解,但盛宁并不担心,只要她们彼此都有长久下去的心,剩下的事情慢慢磨合,总会迎刃而解。
这会儿盛宁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上班,临到门口又折回来,在唐斯的额头上亲了下,给了她一个再见吻。
唐斯的反应像是慢一拍,等盛宁都走了,听见客厅传来门板关上的咔哒声,她才回过神儿。
她看着空荡荡的房子,空气里还有盛宁好闻的味道顿时又冒出一种感觉,她觉得自己像是被盛宁养在家中的金丝雀。
她不能说这种感觉不好,但也不能说有多好。
因为她既不是金丝雀,也不是小娇妻。
唐斯小腹那块坠疼的厉害,她根本就睡不着,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儿,听见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林伊打过来。
林伊就像一颗定心丸,让唐斯七上八下的心,稍稍平复了许多。
唐斯一到酒店,林伊便给了她一个拥抱——
“斯斯,你还好吗?”
唐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很奇怪的感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只是心里很堵很闷,时不时就会冲上一股酸涩的苦味,让她没法自我消解。
“跟我说说,好吗?”林伊拉着唐斯坐在床边。
此时,窗外日光明媚,分明是晴朗,却总能阴郁盘绕。
唐斯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叹出——
“我来例假了,弄到她床单上,她帮我洗的她还想帮我洗内裤,不过我没让。”
“又是蜂蜜水又是姜糖水,还拿热水袋给我敷肚子,压箱底的小说都翻出来给我解闷,我看了有两本都是童话故事,她还把投影也调好遥控器放在我枕头边,又拎了一堆薯片零食,最夸张的是她还想请假在家陪我”
林伊脑子里有画面,点点头——
“盛宁很贴心。”
“这跟贴心是两码事儿,你不觉得她把我小孩了吗?”
“怎么说?”林伊问她。
唐斯两手环抱在胸前,忽然人就认真了起来——
“她很温柔也很贴心,这些我都承认,而且我也很喜欢,可是这不代表她就能把我当小孩看,我们是恋人,所有的温情照顾也应该是基于这个准则之上,我希望我们之前不管是精神还是关系,都应该是平等状态,因为只有平等了我们才能交流。”
“如果,她把我当成孩子来看待,那我们之间怎么沟通?别说我想告诉她老人之间的事情,哪怕就是我们之间出了问题,我都没法说,她把我当孩子,就会生出包容,她会想——我不成熟,我孩子气,所以她包容我的无理取闹,一次两次可以这样,三次四次呢?我的需求和表达得不到理解,那我们就看不到真实的对方,明明是想要获得共同幸福,结果却变成原谅你的无能为力。”
“从本质上来说,这就是一种不平等。”
林伊看着唐斯一脸的严肃认真,抿了抿嘴角,好半天儿才开口说话——
“斯斯,我先声明,我没有绝对没有要为盛宁说话的意思,我只是站在一个很中立的位置就事论事”
“我觉得你现在是有点抵触情绪的状态,你因为你外婆的事情,对盛宁在潜意识里产生了抵触,其实你仔细想想,盛宁做的这些真的是把你当孩子吗?如果没有外婆的事,你还会这样觉得吗?”
“虽然我和王瑜最后结束的很难堪,但是我必须也得告诉你,就盛宁做的这些,王瑜也为我做过,这就是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单纯的想对恋人好罢了。”
“而且你扪心自问,你讨厌吗?”
“我”
唐斯说不出口了,她被林伊说中了,她不讨厌,要是真的讨厌今天就不会萌生出想要挂在盛宁身上撒娇的想法了。
“我是不是又混蛋了?她对我那么好我却那样想她。”
“你没有混蛋,你只是钻了牛角尖,你外婆是你的至亲,她奶奶抛弃你外婆是事实,斯斯在我看来你做的已经比很多人都要好了,要换成是我在看见那张照片的时候我就炸了,哪还能安稳的在她家吃完那顿饭,更别说还跟她回家去住。”
“你说的这是我吗?我这么懂事呢?你不知道,我今天看着她为我忙前忙后的样子我当下的反应竟然是,宁可她对我坏一点,这样就算我想发脾气,我也能有个借口,可她偏偏就那么好。”
唐斯笑了下,眼睛里有些泛苦。
“其实,我今天差点儿就想跟她说了,刚好那阵儿她诊所打电话来过,等她把电话挂了,我就又说不出口了”
她嗐了一声——
“我也是个没胆的,我看着她那样儿吧我我就”
唐斯曲着手指,骨节在心口顶了顶
这地方它难受。
“斯斯,我特别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你总说盛宁好,但你又差吗?你那么善良,那么不愿意去伤害别人,你要是真想没事找事的乱发脾气,哪还用的着理由啊?你见过哪个想要无理取闹的人找借口的?还不是顺着自己想发就发了。”
林伊俯过身,把唐斯顶着心口的手拉过来,用力握住——
“斯斯,你要是问听我的意见,我觉得这事儿不该先和盛宁说,你应该先问问你外婆。”
唐斯肩膀一僵,连忙把手从林伊手里抽出来。
“问我外婆?那怎么行?她会受不了的!”
“可这件事你外婆才是当事人,你这趟来也是为了替她了结心愿,现在姜淑怡找到了,难道你不该跟你外婆说吗?”
“斯斯,我们先把主观情感收敛一下,我们得从客观事实来看待,事实就是两个老人年轻的时候有过一段感情,后来一方选择了婚姻,一方选择继续当初的誓言,假如排除年代问题,放在今天这就是一场有始无终的爱情,斯斯,我知道我不该说这话,可这就是现实,即便是在今天我们也不敢保证谁能跟谁厮守一辈子,你自己也说过的岁月漫长”
林伊说到这儿就停下了,但她知道自己没说完的话,唐斯应该能明白。
高雅而理想的爱情谈何容易,复杂的人性和艰难的世俗,也不是谁都能坚守。
守住了一辈子孤苦。
守不住却也不能指责。
“斯斯,你们两家没有宿仇,你们也不是宿敌,你应该问问你外婆的意思,如果她还想知道这时候你再跟盛宁把话说开也来得及,可如果你外婆不想,你也应该尊重她的意思。”
唐斯沉默了,但却开始认真思考林伊的话两种相反的声音种在她脑子里盘际,它们先是争论,然后开始争吵,最后双方交战,以至于唐斯不得不心绞起来,她被拉扯的痛苦。
人可以没有道德吗?
誓言可以被违背吗?
道德没有实体,人生来就有原罪。
誓言可以违背,因为这个世道就是要把你弄得粉身碎骨。
“你让我想想,我”
唐斯话还没说完,手机就在刺耳的作响起来。
“是盛宁?”林伊见唐斯皱眉。
“不是,是我妈。”
唐斯这会儿脑子乱的厉害,不太想接唐柳颐的电话,她不想在这时候还要跟她妈吵架,但凡唐柳颐在这事情上表现的柔情一些,唐斯也不至于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
“你不接吗?”
“不想接,一接就要吵。”
要按照以往,唐柳颐一个电话打不通,肯定就没有第二个,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接二连三响个不停。
“斯斯接电话吧,跟你妈妈好好说,不会吵的。”林伊劝她。
唐斯被吵的心烦意乱,实在没了办法,拿起手机刚一接通,还没等她呛声,就听唐柳颐在那边大喊起来——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你外婆病危了!!”
唐斯猛地站起来,脸色瞬间煞白,后脊梁骨像被利刃刺穿。
林伊急忙握住唐斯的手——
“斯斯!别慌别慌!”
电话还没有挂断,唐柳颐把手机放在唐瑾耳边——“妈是斯斯”
唐瑾睁了睁眼,嘴角微微颤动,发出羸弱的声音——
“斯斯啊我是外婆”
“你回来吧把外婆的东西都带回来吧”
“外婆”唐斯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下来。
“找不到也不要紧,你把东西都给外婆带回来”
“都带回来”
唐瑾太虚弱,说完这些人就没有力气了。
唐柳颐重又拿起电话——
“唐斯,你听见了吧?”
“我不管你现在在哪?我也不管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要还是唐家的人,你就马上给我回来!别再管那些虚无缥缈的假东西了!!!”
“我给你订了最近一趟的航班,你现在就去机场!!”
说完,唐柳颐就把电话挂断。
她快步又折回icu病房,坐在唐瑾的床边,拉过唐瑾的手,用自己的手心紧紧的包裹住唐瑾——
“妈斯斯马上就回来了,您放心那些东西她都会给您带回来。”
“您不要担心。”
唐瑾的手指动了动。
“妈您要什么?”
唐柳颐俯身凑到唐瑾面前,忽然脸颊一热,是唐瑾的手
唐瑾睁开眼,轻轻抚过唐柳颐的脸。
“我的女儿。”
唐柳颐落下眼泪——
“妈妈”
“不要哭不要哭”
烈日将人间大地炙烤地瑟瑟发抖。
电话挂断,两人一刻钟都没有耽搁,收拾好东西,赶紧打车去机场。
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只有外婆的那些信跟那张照片。
这林伊一路上都没有松开过唐斯的手,她能感觉到唐斯在发抖。
林伊心里特别难过,她吃过唐瑾包的饺子,听过唐瑾在公园的读书角里讲古典名著,她还记得和林伊逃课被发现的时候,也是唐瑾替她们说情,才让她们免了一顿打。那么好的老人现在就这样走到生命垂危的尽头。林伊也哭,抱着唐斯一起流泪。
“我跟你一起回去吧。”林伊对唐斯说。
唐斯却摇了摇头,她反握住林伊的手:“你和况厘才在一起,现在突然跟我回去算什么事,你留在这儿,好好享受恋爱,我没事儿的。”
唐斯抬起胳膊在眼睛上揩了把,她把手从林伊的手里抽出来——
“我真的没事儿,我外婆她我来之前就已经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这件事是我答应外婆替她做的,其实我应该高兴才对,毕竟我没有空手而归。”
“斯斯”
“我妈总说我不懂爱,不知道责任和义务,我不能让她真的小瞧我,我现在回去就是去负责和义务。”
“林伊,你看你你哭什么呢,我又不是不来了。”
“你说的对,这事儿我外婆才是当事人,我得把这些都告诉她,不管她最后的决定是什么,她都应该知道,要不然这辈子就过得太苦了”
“人都得有个盼头不是,我外婆等了一辈子,也该她盼到了。”
唐斯坚定又坚韧,从前欢脱热闹的姑娘,好像一下就成熟,说到责任与义务,也能勇敢负担。
林伊送唐斯到安检口。
她拥抱唐斯,用友情给予她力量和温暖。
友谊是不会遗忘的,它比爱情更胜一筹。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会比一个好朋友再可贵的了。
唐斯一直在流泪,直到她走进安检口,回头望去的时候,和林伊目光对视的那一刻,突然就爆发了,*两个人放声大哭。
万尺高空的碧海蓝天,对应着生来软弱并易遭受诸多苦难人类而言,眼泪是最慈悲的关怀,它的背后是一颗仁慈的心。
——
唐斯落地京北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唐瑾从昨天开始病危,先后进了两次抢救室,命悬一线。
这会儿唐斯趴在病床边,一遍遍地摸着唐瑾的手,这已经不是她记忆里的手了,在唐斯的记忆里这双手很有力量,在她还小的时候,总是能把自己高高的举起,后来就算唐瑾的年纪大了,这双手也依然十分有力量,每次在唐斯难过的时候,总能给她抚慰。
可现在却瘦的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了。
“怎么会这样?之前视频的时候都还是好好的”唐斯哽咽道。
“你跟我出来一下。”唐柳颐没有回答她。
现下,母女俩站在过道的窗户底下。
唐柳颐看着唐斯红肿的眼睛,掏了张纸巾递过去——
“擦擦吧。”
随即又说道——
“老太太早就吃不下饭了,就靠营养针续着,她不让告诉你,每回你发视频过来,她都是硬撑着的。”
“我知道她在等什么”
唐柳颐这些日子早就停了所有工作,每天不分昼夜的守着唐瑾,有好几次唐瑾迷迷糊糊的时候,嘴里念的都是姜淑怡的名字。
“我知道我在你眼里不仅是个很差劲的母亲,还是一个没良心的女儿,可我也有我的苦衷”
“什么苦衷?”唐斯问她,“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偏偏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有苦衷?可你让我怎么理解你?”
唐柳颐忽的抬起头,直勾勾地望向唐斯——
“唐斯,你以为只有你在乎吗?你以为我的心就是石头做的吗?里面躺的人是你的外婆,可她更是我妈!”
“我实话告诉你,二十年前我就去过安岛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你教教我你要是我你该怎么办?我——”
“你去过安岛?”唐斯震惊了,她怎么想都没想到唐柳颐竟然去找过人。
唐柳颐在眼睛上捂了把——
“老太太有心愿,我不能看着她抱憾终身,所以我从来都没有真正的阻拦过你,可我早就跟你提示过了”
唐斯终于明白,为什么唐柳颐的做法会那么矛盾了,一面不拦自己,一面又不停地朝自己泼冷水,原来是这样。
“现在好了,等老太太醒了,你去跟她说吧,正好让她彻底死心。”
话说完,唐柳颐转身就要走,却被唐斯叫住——
“妈”
“你又要干什么?”
唐斯走到唐柳颐的面前。
她第一次看见唐柳颐哭,第一次看见她流这么多眼泪。
“妈你不要哭”
唐柳颐要强惯了,哪怕是在至亲面前,她不愿意把自己脆弱的一面表现出来。
“你有话就说,你要是没法跟老太太开口,也不要紧我去说,反正我这个恶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
“我找到姜淑怡了。”
空气顷刻安静下来,四周像是凝固一样。
“你说什么?”
“我说我找到姜淑怡了。”
“但是她已经去世了。”
这个事情很长,一时半会儿也没法说的清楚,唐斯把手机拿出来,才发现还没有开机,等她把手机开机的时候,就看见盛宁的发过来的微信——
「斯斯,你电话怎么打不通?」
「斯斯,你在哪儿?」
“妈,你等一下,我回个消息。”
唐斯赶忙给盛宁回消息——
「我回京北了」
「我家人出了点事」
刚把消息回过去,护工就从病房里跑了出来,唐瑾又一次陷入昏迷,被送进了抢救室。
从晚上八点一直到夜里十一点,唐瑾才又从抢救室被送出来。
医生说,她的求生欲望很顽强。
唐斯明白,她外婆这是还有心愿未了。
唐柳颐也憔悴了不少,整人瘦了一大圈,这两天连着三次抢救,不断下发的病危通知书,老太太浑身插满的管子,呼吸机不分日夜的运作,每一样都让她也心力交瘁。
“妈你去睡会儿吧。”
“外婆这儿,我陪着就行。”
唐柳颐这才又想起来刚刚唐斯说找到姜淑怡的事儿——
“你”
“妈,你先去休息,等你休息好了,我再跟您说。”
唐柳颐也确实太累了,没再多问,但她也没有回家,就坐在病房的椅子上,趴在唐瑾的床边睡了过去,睡着的时候,手还紧紧地握唐瑾的手。
唐斯看的心里难受你以为她铁石心肠,实际上却比谁都柔软。
她们不是不懂爱,只是都不会表达爱。
这会儿,唐斯又把手机拿出来,也不见盛宁再回消息,等她把app再打开的时候,脑袋就懵了下——
糟了。
刚刚的消息只发过去了前一条,后一条没发过去。
盛宁肯定收到了,她得怎么想自己,连说都不说一声,就回家了。
这成什么?这不成睡完就跑的渣女了?
唐斯下意识就想给盛宁打电话,可她回国了,这号码打不通。
她稍微往远处走了走,给盛宁发去视频。
唐斯听着视频拨过去的声音,心有点慌,这一切都发生的太急了,她实在是没能顾得上。
接啊快接啊
她刚在心里念叨完,视频就接通了。
“盛宁!”
盛宁把手机立在书桌上,人坐在椅子上,微微地垂着眼,这个角度不太好,有点偏唐斯只能看见盛宁右边的脸。
“我家人出了点事生病住院,我就先回京北了,飞机上不能开机,我落地之后又一直在忙,刚刚我给你发的消息,后一条没发过去。”
盛宁在视频里动也不动,像信号卡顿住一样。
“盛宁你在听吗?”
“在听。”
盛宁这才说话,声音很平淡,反应也很平静——
“我知道了。”
“盛宁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跟你保证我肯定还会再过去的。”
“我没有生气,你照顾好家里人,也好顾好自己。”
“早点休息,我也休息了。”
视频一挂断,盛宁便往后仰去,身体重重地靠在椅背上。
她不生气,只是觉得有些滑稽。
唐斯不见了,自己连去哪找都不知道。
找了她一下午才发现,自己对她在国内的手机号、地址、家庭一无所知。
她们之间的关系,有点奇怪
第52章 两只湿雁
盛宁在书房待了很长时间,反复的看着唐斯给她的发的那条消息——「我回京北了」
她们是恋人,身心都交予对方,可实际上呢?唐斯从来都没有和自己交代过什么,她的家在哪儿?家里都有什么人,以及她对她们的未来是什么想法?唐斯从来都没有跟自己说过,也没有做过任何承诺。
刚收到消息的时候,盛宁的确有生气,可现在她不气了,只是觉得心里疼,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扎出了一道豁口,疼就是从那豁口里渗出来的。
一整晚,盛宁都没睡,她想着自己对于未来的计划,计划里的每一处都有唐斯,或许她错了自己的计划兴许在唐斯那里,什么都不算。
但盛宁也有想不通的地方,如果什么都不算?那唐斯为什么要和自己回家吃饭呢?她不信唐斯是那种睡完就跑的骗子,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盛宁又想到唐斯吃饭那天的反常,今天早上的欲言又止她皱紧眉头,在混乱中寻找理智,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二天盛宁照常上班,中午和况厘吃饭的时候,林伊也来了。
尽管盛宁这时候情绪已经恢复如常,但一夜没睡的疲惫还是让她看起来状态很差。
况厘吃的很快,吃完就出去了,站在餐厅外面的屋檐下,又回头朝里面看了眼,她觉得林伊应该是有话要和盛宁说。
果不其然,况厘刚一走,林伊就把筷子放下了,她看着盛宁面无表情的样子,这人的眉头从刚刚吃饭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松开了,哪怕盛宁什么都没说,林伊也猜得出她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唐斯这次走得很急,没有跟你说,但是她家人住院是真的,她外婆病危了”
见盛宁不说话,林伊便继续说——
“我和唐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看着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经,可实际上她的心思比谁都细,一旦认真起来那就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一条道儿走到黑。”
盛宁垂着眼,叉子在盘子里磕了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忽然她就抬起了头。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林伊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心底便松了口气,毫不避讳地说:“我还以为你会说些难听的话。”
盛宁不是那样的人,她只是想知道原因,还是那句话无论什么事情,她相信只要双方愿意沟通,都是可以解决的。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这个我没有办法跟你说。”林伊摇了摇头“但是我能跟你保证,斯斯对你是认真的,盛宁你一定要相信她,等她回来,她肯定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说完这些,林伊就走了。
等盛宁再出来的时候,只有况厘还在外面。
两人的目光对视一下,况厘就笑了——
“难受了?”
“怕人家不要你了?”
“无聊。”
盛宁懒得理她。
被怼了况厘也不恼,反倒觉得高兴,为盛宁高兴,这么多年的朋友突然间就卸掉了那身坚硬冰冷的盔甲,终于肯离开她的那座孤岛上岸了。
况厘快步追上盛宁,一把揽住她的肩膀——
“你知道吗?我总算是看见一个有情绪的你。”
“你在说什么?”盛宁不懂。
“有血有肉,不再抗拒情感,不再漠然疏离。”
“恭喜你,盛仙女,你下凡了。”
——
熵增是宇宙运行的法则,没有人能阻止它的生长。
但爱的意志却始终凌驾于宇宙的造物。
唐瑾经过抢救,又一次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她的意志顽强的大于宇宙,她在和时间抗衡,在和死神赛跑。
狭长的医院走廊充斥着消毒水刺鼻的味道。
唐斯和唐柳颐站在病房门口,不时便朝里望去。
“我本来都没抱希望了,或许是天意吧就这样让我找到了”
“妈”唐斯把手轻轻地覆在门板上“您说外婆会恨她吗?我要是说了外婆她会不会受不了啊?”
唐柳颐沉默的听完这些,眼神越发凝重,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你外婆这辈子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姜”唐柳颐顿了下,把原本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你去说吧,我相信你外婆能扛得住。”
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人,到头来总得有个归宿吧?
唐柳颐想着,想着唐瑾这辈子受的那些磨难,那些苦楚,那些数不清又道不出痛苦,都是因为这个姜淑怡这个人。
老太太不信因果,也不信命,就这么凭着自己的力量艰难行走。
这个社会给女性上的枷锁一层又一层,对女性的规训也是层层叠加,更何况唐瑾的爱情发生在70年代,不会被唾沫淹死,也会淹没在时代的洪流里,连渣都不剩。
是该有个结果了,哪怕这结果不是你想要的,可人生就是这样,哪怕输,也要全盘接受。
命运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病房里唐瑾已经醒了,她听见门板被推开的声音,偏过头看了眼。
唐斯走了进去,反手轻轻地将门阖上。
她避开唐瑾的目光,但却也看见了唐瑾在自己进来的时候,朝自己身后望的那一眼,唐斯知道她外婆在看什么,她想看自己的身后有没有姜淑怡。
唐斯也不明白,自己这一趟去的究竟有没有意义,自己是找到了姜淑怡,但却没办法把人带回来,也没办法给外婆一个好消息。
她慢慢吞吞地走到病床前,苦着一张,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头的脸。
倒是唐瑾对着唐斯笑了笑,那笑容里是饱经世事沧桑后的云淡风轻,看的唐斯心里又难过起来。
“外婆我”
“没事儿,不要紧的,我都想开了。”
四十年的漫长岁月,与其说她忘不了姜淑怡,不如说思念姜淑怡早已成为了她的习惯。
“把东西都给外婆带回来了吧?”
“带回来了。”
“那就行了。”
“外婆——”
“怎么了?”
唐斯深吸了口气,又在手上很掐一把,借着那股疼劲儿来给自己壮胆。
“我找到姜淑怡了。”
“你说什么?”
“我找到她了,但是但是她、她已经不在了。”
唐斯低着头不敢看唐瑾的眼睛,她觉得自己像个恶人,在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她把一个生命即将走到终点的老人的最后一丝信念都掏空了。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句谎话,说姜淑怡还活着,只是行动不便不能跟自己过来,然后再仿造上一封信件,让外婆不抱任何遗憾的走完生命的最后旅程。
可唐斯做不出来因为这样太卑劣了,她不能在最后的时刻,还用谎言来欺骗外婆,如果外婆要给姜淑怡打电话怎么办?又或者要跟她视频见面又怎么办?难道自己还要再去找人来假扮姜淑怡吗?外婆肯定会一眼就看穿的。
到那时候,外婆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来配合这场戏,她会在脸上笑,然后在心里流泪。
谎言是短期的收益,长期的失意。
当滤镜破碎之时,便会原形反噬。
忽然,唐斯听到唐瑾叹了声气,她以为外婆哭了,可抬头看去的时候,唐瑾的反应却十分平静。
“外婆您”
“我猜到了,她的身体一直都不好。”
那是一个风雨飘摇的动荡年代,一家七八个孩子,就算大人不吃不喝,也还是要挨饿。
唐瑾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姜淑怡时候的样子,面黄肌瘦,单薄羸弱,她是家里的老大,有点东西都要先紧着弟弟妹妹,但就算人都瘦成皮包骨却也丝毫不妨碍她的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让唐瑾只见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了。
唐斯把复原的老照片拿出来,又把姜淑怡老年之后的照片也拿出来——
“外婆,您看”
唐瑾手撑在床就要坐起来,唐斯急忙把床摇起来,又拿过老花镜给她戴上。
“没变她没变”
唐瑾的手在两张照片上颤颤微微地抚摸,她不止一次想过姜淑怡老了以后的样子,她想就算皱纹会布满她的眼角,皮肤会松弛下垂,头发会花白稀疏,但有一样唐瑾确信不会变,眼睛姜淑怡的眼睛不会变的。
“她太瘦了怎么还是这么瘦呢?”
姜淑怡在给她的写的信里,说过日子在慢慢变好。
“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唐瑾问道。
“十年前,应该是她六十四岁那年。”
“是生病了吗?”
“这个我不知道。”
“六十四岁六十四岁”
“太早了,太早了”
唐瑾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眼泪就流了出来。
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就在祖孙两人说话的时候,病房外面来了不速之客。
方向军这几天人不知道跑哪去了,招呼也没打一声,现在又这样突然出现,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动机。
“老太太病危你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我好准备准备啊。”
“你自己跑的不见人影,怪我不给打电话?”唐柳颐冷着眼“你要准备什么?”
“我”
“我母亲转危为安,你很失望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我了。”
“是吗?”
唐柳颐知道方向军打什么主意,无非就是惦记着老太太的钱,他们是夫妻,有很多事都被利益捆绑。
方向军是吃软饭的,早就没有什么男子气概,于他而言只要能拿到钱,就算让他给唐柳颐下跪磕头也没有问题。
他刚想再说什么,目光一撇就看见了病房里的唐斯,瞬间一愣,忽然想到什么——
“斯斯回来了?她她一个人回来的?”
“你觉得呢?”唐柳颐打量着他。
唐瑾的事方向军多少也知道一点,但这事儿在他眼里十分不堪,他认为同性恋可不是光彩的事儿,他也不知道是吃了豹子胆了,还是精神错乱,竟然会认为唐柳颐和他抱着同样的想法。
忽然压低了声音——
“柳颐这时候你可不能犯傻,公司的股票形势紧张,要是要是有负面消息传出去,一定会大跌的!”
“这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你得以大局为重啊。”
唐柳颐默不做声,抬手朝方向军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等两人走的离病房远了些。
唐柳颐对他说——
“方向军,你给我滚。”
病房里的唐瑾和唐斯对这些一无所知。
这会儿,唐瑾的情绪平复下来,她把照片小心翼翼的装进信封,塞进自己的枕头下面,她想好了到时候就把这些和她的骨灰一块烧了,都混在一起。
“外婆,您不恨她吗?”
唐斯看着唐瑾还是把那些东西像宝贝一样仔细收着。
“她结了婚,有孩子有孙子她”
“她跟我说要结婚的时候,我是怪过她,可我从来都没恨过她,我们那个年代不一样,一个女人只靠自己生活太艰难了,我和她书信来往了三年,从二十一岁到她二十四岁,她从没跟我说过她吃得苦,但是我知道她肯定也很难,后来我就想通了,结了婚也好,我不在她身边,有个人能照顾好她,我也愿意。”
唐瑾摸了摸唐斯的脸,又说——
“至于,我不结婚,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是想了她一辈子,可我不后悔。”
唐斯觉得自己太狭隘了,她的心胸跟外婆比起来连一颗芝麻粒都不如。
她捏了捏手指,垂下头又抬起来,声音在嘴里吞吞吐吐——
“外婆我还有件事想跟说。”
“什么事?”
“我我”唐斯手在脸上捂了把,把心一横豁出去了“姜淑怡她有个孙女,我跟她谈恋爱了。”
说都说了,唐斯干脆就都说完得了,她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从和盛宁认识一直到两个人在一起确定关系,通通都告诉了唐瑾。
“我追的她,第一眼看见她,我就觉得她特别漂亮,然后我就忘不掉了,厚脸皮的缠着人家,您不知道她有多难追,简直油盐不进,我是费了好大一番苦心,才让她和我在一起的,真的外婆,追她追的我累坏了~”
唐瑾被唐斯给逗笑——
“你呀,跟我年轻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我是您的孙女,不跟您一样,跟谁一样呀。”
“这事你妈妈知道吗?”
“不知道,没敢说。”出柜时候挨得巴掌唐斯还记着呢,可疼了,她虽然胆子大,可怕疼也是真的。
唐瑾拍拍她手——
“斯斯啊,你要是真的想和她在一起,认定她了,那你就找个时间把她带来京北,趁着外婆还能帮你抗,咱们把你妈搞定。”
这话说的,让唐斯心里又泛起酸来——
“您说什么呢,您肯定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您再护护我,护个十年二十年好不好?”
这时候,唐柳颐进来了,瞧唐斯窝在唐瑾怀里皱了下眉头——
“别闹你外婆,让外婆好好休息。”
唐瑾笑了笑,一下一下摸着唐斯的头——
长大了,长成大姑娘了
医生说,唐瑾最多还剩半个月。
医学技术再发达,终究也不可能违背自然。
“你还要去?”唐柳颐又被唐斯给气到了“安岛是有什么东西勾着你的魂了吗?”
“是,就是勾我魂了!反正我跟外婆说过了,外婆已经答应我了。”唐斯已经订好了机票,现在就要走“要不您就把我腿打断,不然我非去不可!”
唐柳颐被唐斯气的肝疼,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生了个犟种呢?
“行行行,你去你去,我不拦你,你有你外婆撑腰,我的话你就当耳旁风!”
唐斯都走出门了,忽然又折返回来,直挺挺的站在唐柳颐面前,眼睛瞪地滚圆。
“你你干什——”
话没说完,唐柳颐被唐斯用力抱住,把她胳膊都勒疼了。
“妈!别生气,气生多了伤肝儿!”
“肝可只有一颗,您的女儿我,也只有一个。”
“我走了。”
唐斯一溜烟地就蹿没影儿。
这会儿都坐上车了,小心肝儿还扑通扑通跳。
“奇怪了,吵架的时候我都没这么大动静?抱她一下你紧张什么?!”
唐柳颐也没好到哪去,一扭头,就看见唐瑾在病床上和她笑,莫名其妙的就脸红起来——
“这丫头手劲儿也太大。”
“妈,您喝水吧,我去给您倒杯水。”
说完,也一溜烟跑了。
唐瑾笑意更甚——
母女俩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个样儿。
——
月亮是夜晚的伤口,旁边最亮的那颗星星叫做木星。
唐斯换过登机牌,过了安检口,在休息区的时候,一直站在落地窗边,她想见盛宁是真,但她更想把盛宁带回去让唐瑾见一面,哪怕是见不到姜淑怡,能见到姜淑怡的孙女也好啊,这是唐斯的私心。
飞机落地的时候已经凌晨六点,她飞回去的急,飞回来更急,一整夜红眼航班,座椅硬的像铁皮,位置小的连腿都伸不直,飞机停了她刚站起来,浑身的骨头都咔咔响一圈。
她打了车直奔着盛宁家,她觉得自己特别热,心也跳的特别快,有点像升降机急速下坠,又在撞向的地面的前一秒轰的一下又升高。
唐斯真心是一秒都不能再等了,这几天她被这些事憋得都快要四分五裂,她不是那种能憋得住事儿的姑娘,有话直说是她的一贯风格,这次实属突破底线。
到了房门口,大拇指头往门锁上一摁,门就开了。
唐斯快步进去,她想按照盛宁的作息,这个点也应该起了,果然,刚把门阖上,盛宁就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她看着盛宁头发披在肩上,比之前长了点,干干净净的一个人,眼圈却泛着青。
盛宁也看着她,风尘仆仆的,长袖都还没脱下来,羽绒服挂在胳膊上,出了一头汗,鬓角的头发都被打湿了。
“你醒了?那正好,我我有话跟你说。”唐斯口干舌燥,跑去冰箱拿了瓶冰水,气都不带喘一口,咕嘟咕嘟大半瓶灌进肚子里。
喝完水解了渴,唐斯舒服多了,手背把嘴角溢出来水擦掉,便又走到盛宁面前,目光笔直地看向她,对准她的眼睛——
“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事情,可能会让你有些匪夷所思,但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外婆和你奶奶,两人年轻的时候好过。”
盛宁蹙了蹙眉,但没说话。
“你懂不懂什么是好过?”
“就是这个,就是谈恋爱,像咱们这样。”
唐斯跟她比划,左右两只手的大拇指竖起来,头碰头地捣了捣。
“是不是觉得挺震惊的?我的心情跟你一样,这几天我都快被这事儿给弄疯了。”
唐斯只顾着自己说,全然没注意到盛宁的反应,等说完了,见这人还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她怕别是太震惊给她吓着了,刚想伸手去拉盛宁,可手还没碰到她,就被盛宁躲开了。
“所以呢?你现在回来是想干什么?”
“我”
盛宁觉得自己心里被扎开的豁口又大了,连着胸骨都隐隐作疼。
她的眼神特别平静,声音也没什么起伏,就是扫过唐斯的那一眼里面有凌厉的光。
“说啊,你这次回来要什么?”
“还是说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有目的,就为你外婆对吗?”
“那你又从什么时候知道姜淑怡是我奶奶?第一次见面吗?”
“你胡说什么!”唐斯被她眼里的那抹凌厉堵了心,她还生气?她凭什么生气?这事归根到底,也是她奶奶先不仗义的。
“我跟你谈恋爱之前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事儿!”
“还有,跟我板什么脸?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的,你要是这样那咱们索性说清楚。”
唐斯仰起头,一瞬不瞬的盯着盛宁——
“两个老人年轻时候在一起,后来你奶奶举家到了安岛,两人书信往来了三年,结果你奶奶说结婚就结婚了,不仅把我外婆寄去的信退回,还断了联系,你奶奶有丈夫有孩子,儿女孙辈都双全,我外婆呢?守着你奶奶的照片,守着你奶奶的那些信,就这么过了一辈子,没结婚没孩子!现在还得了癌症,我为什么那么着急回去?就是因为我外婆病危了!”
说完,唐斯又拍了拍脑门儿——
“对,你肯定得问,要是我外婆没结婚没孩子,我是哪来的对吧?我告诉你我是哪来的,我妈是我外婆从孤儿院抱的!”
“她一辈子连个自己的亲生孩子都没有,就因为不结婚被父母赶出门,她这辈子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你奶奶呢,你奶奶一家人亲亲热热的享受合家欢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外婆?”
“你还生气?我还气不打一处来呢!”
盛宁眼神越来越冷,绷紧地下颌,满脸都是糟糕的坏情绪,可她还是忍着没有打断唐斯,听她把话都说完了。
“你说完了?”
“说完了!”
盛宁深吸了口气,吐出来的时候呼吸都发颤,也是被气到了,目光深深的望向唐斯——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结了婚,日子就都会幸福美满?”
“有丈夫有子女,这辈子就过得值得?”
“唐斯,你要是这样想的话,那你现在跟我在一起干什么呢?我们不可能有孩子的。”
唐斯楞住了。
盛宁没给她反应的时间,转身就走——
“你冷静一下吧,好好想想你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你一口一个抛弃,你又了解姜淑怡多少?”
“我去上班了。”
人走了。
空荡荡的屋子,就剩下唐斯一个人。
她这会儿彻底清醒过来了,手捂在嘴上自己到底说了什么混账话啊?
唐斯不是有意那样说的,她这几天太乱了,情绪一直被压着,火急火燎的连语言都没组织好,就想跟盛宁把话说开,她是憋疯了结果又被这人那一句‘有目的的接近她’,一下就让唐斯炸了锅。
外婆这些年的遭的罪,这些年苦守的孤独,还有她快要走到生命尽头的病
唐斯脑子压根盛不下这些东西,一时间就口不择言起来。再加上盛宁这人的性格和脾气都太好了,她们自打在一起之后,不管自己怎么使小性子,她都没生过气,今天还是头一次针尖对麦芒的跟自己顶起来。
乱透了也糟透了
唐斯开了门追出去,她想跟盛宁道个歉,可盛宁早走了。
这会儿她站在路上,看着过往车流,突然间就难受起来,眨了眨眼睛有点想哭。
手机响了,看到林伊发的消息——
「怎么样了?回来了吗?」
「回来了。」
「好好跟盛宁聊聊,一切都会好的。」
林伊附上一个抱抱的表情。
唐斯看着更难受了。
她没再回盛宁那儿,而是打车去了酒店,现在林伊住在况厘那儿,但这酒店唐斯还没退,之前盛宁一直想让她彻底搬过去,唐斯是准备搬的,但临时却出了两个老人的事情,唐斯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说起来这一点她也不对,她给自己留的后路太多了。
不过唐斯现在不这么想了。
她把自己的东西全收进行李箱,去到楼下办了退房。
再出来的时候,她站在太阳底下,眼往天际,巨大的火球滚烫炙热,明亮耀眼的就像女人心
诊所里,盛宁偏头痛犯了,脑子里全是唐斯说的那些混账话。
真行,有点能耐全发在自己这儿了。
盛宁吃了两颗布洛芬都还不管用,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这样子刚巧被路过的况厘看见,拍拍她——
“吵架了?”
盛宁瞥她一眼。
“你别这么看我?你俩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林伊嘴特别严,一个字都没跟我透露,当然我也不会问。”
况厘不八卦,也从不打探朋友的隐私,再说了谁还没点自己的难言之隐呢。
“是你自己的样子,告诉我的。”
“我什么样子?”
“苦大仇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和对象吵架了。”
况厘拿出手机,又挑了挑眉——
“我给你支招?”
话落,盛宁的手机就震了一下,她拿起一看,立马锁屏,是款露骨的女女情趣用品。
“你你有毛病啊你?”
“这款是真不错。”况厘笑道:“试试吧,对付别人不一定,对付你家那位,保管奏效。”
盛宁没话说了。
因为不用况厘觉得,盛宁自己都觉得唐斯一定爱不释手。
对的,爱不释‘手’
夕阳在天际沉落出一抹红云,几经热风,流云飞走。
盛宁下班开车回家,电梯甫一开,她才走到拐角处,就看见家门口旁边地上横倒放了只行李箱,行李箱上坐了个姑娘。
唐斯蜷着腿,看样子是困到不行了,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这一天盛宁跟唐斯都没有联系过彼此,盛宁甚至以为,唐斯可能又要失联了,没想到她竟然就这样守在自己家门口。
盛宁一边往里走,一边忍不住皱起眉头。
唐斯身上就穿着吊带热裤,现在天都黑透了,过道空荡荡就她一个,真要来个坏人把她掳走了,她连喊救命都没机会。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点心,才能把她的豹子胆收一收?*
盛宁都走到门口了,唐斯也还在打瞌睡,她抬脚在行李箱上踢了下,唐斯猛地一激灵这才把眼睁开,抬头朝盛宁看去。
唐斯眨巴着一双小狗眼,打瞌睡打的两只眼睛湿漉漉泛着光,小小的人坐在行礼箱上,还蜷着腿,肩膀也缩着。
哪还有早上跟自己吵架时候的霸道模样了?乖得极像只猫。
这场面怎么讲又可爱又搞笑,让盛宁忍不住竟在心里笑了下。
两人彼此目光对视,但都不说话。
唐斯抱着腿的胳膊又紧了紧——
你别老看我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能哄哄我吗?
盛宁看得出来她想让自己先开口哄,但盛宁偏不,心里也倔着,不是说自己把她当小孩吗?那这回就让你做大人。
终于,唐斯耐不住了,率先打破沉默,嘴里像含块糖似的嗫嚅撒娇——
“你总算回来了,我快困死了那个红眼航班好难受,我一整个晚上根本就没法睡。”
“旁边的人还一直打呼噜,可响可响了”
“不是让你录指纹了吗?困了进屋睡啊。”盛宁的眼落在她的膝盖上。
“那那我怎么知道你删没删我指纹?万一删了多尴尬”
“那不是还有密码吗,密码你不是也知道?一样能开。”
“那那我也不知道你改没改密码呀万一要改了多伤人呢?”
“再说了,女主人都不在,我自己打开门进去,多冒昧呀?”
胡说八道。
又是改密码又是删指纹?亏她能编的出口。
都忘了今天早上怎么进来的?那指纹锁是谁开的?
盛宁偏过头,刚挪了下脚尖,唐斯倏地就从箱子上站起来,胳膊勾住盛宁的脖子,两脚往前一跳,人就挂在了盛宁身上,像个八爪鱼。
“放手。”
“就不。”
“下去,不然我松手了。”盛宁吓唬她。
“你松你松,大不了就让我摔个屁股蹲!摔坏尾椎骨”
“唐斯你是赖皮吗?”
盛宁嘴上这样说,可手却把人抱的紧,掌心托着她的臀,手臂的肌肉用力绷紧,就怕摔了她。
唐斯把脸埋进盛宁的颈窝,一句话都不说,脑袋热烘烘的拱着气。
“盛宁对不起,我为我早上说的话道歉。”
“也为我前几天的突然离开,没考虑到你的感受道歉”
“我知道错了,我愿意为这次的错误补偿,补一个诚恳的歉意,偿一个行为的代价,别生气了好不好?”
热气喷洒在盛宁脖侧,唐斯嘴一张一合翕动轻拂过侧脖颈的皮肤,阵阵发麻,酥痒。
苏着盛宁的神经,痒着心脏。
她腾出一只手先把门打开,然后把地上箱子拎进去,最后才抱着唐斯进了门。
唐斯被盛宁轻轻地放在沙发上,目光再对视的时候,盛宁的冷清不见了,眼底满是柔光那个一直都对自己温柔备至的人,又回来了。
谁谈恋爱不吵架呢?
吵架就吵了,只要和好就行,再等下回的时候,你退一步,我也退一步,把那些不好的坏毛病小脾气全像摘韭菜似的那么摘掉。
爱是软弱的时刻,不是彼此的施予,而是彼此的参加。
爱是两个小圆,变成一个大的圆。
两人吃过晚饭,早早地就上床睡觉。
唐斯哪儿也不去,有点怕盛宁赶她,不让她睡床,抢先在盛宁前面洗澡,洗完就跑到床上钻进被窝,把自己裹得像个堡垒。
盛宁没赶她,也没不让她睡床,这种一吵架就要分房睡的形式,她不喜欢,因为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还有很大概率加深矛盾。
窸窸窣窣的人在旁边不消停。
唐斯一会儿一会儿乱动,侧过身眼睛落在盛宁的脸上。
“你睡了吗?”
“睡着了吗?”
“盛宁”
唐斯声音小小,一声接一声。
“睡了。”盛宁回她。
“骗人,睡了还能跟我说话?”
唐斯往她那边挪了挪,碰到盛宁的胳膊——
“我睡不着,我下午的时候在箱子上睡了一觉,我现在真的一点都睡不着”
“盛宁你跟我说说话嘛~”
唐斯娇滴滴的小嗓门,一直在盛宁耳朵边打转,她本来这两天入睡就困难,现在更没了。
又是窸窣一下,盛宁怀里就挤进来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唐斯钻了进来。
“你——嗯!”
“想我了吗?”
唐斯故意蹭了两下,盛宁就烫起来。
她们自从住在一起后,几乎每天都有,只有这两天,她们才空下。
以至于现在才贴一起,唐斯都不需要怎么使坏,那种滋味就从身体里蔓延开来,滑滑的湿\黏
唐斯俯下身去,勾了几下,软着声音问——
“盛宁这是什么?”
盛宁呼吸一滞,眼尾的水汽裹着她,仿佛一团月中朦胧,入口地带开始崩塌。
阝臽进去撤出来
再打破再重塑解构到体无完肤
最后让她泥泞,像两只淋雨的湿雁
第53章 同性之爱
皎洁的明月被云雾隐去,细密的雨丝从云间滴落,落在枝繁叶茂的树丛中,落入繁盛的绿草间,泥土的潮湿腥味就这么四散开来。
听着窗外的雨滴地敲打声,窗内的屋子里低声细语。
唐斯太会撩拨人心的技巧,轻轻地一下,就能让盛宁混乱失控。
这会儿,唐斯拉过盛宁的胳膊枕在脑袋底下,下巴抵在盛宁的肩窝,嘴唇一下一下在盛宁的皮肤上啄着,像是小猫似的蹭过心尖,柔软,浓情。
两人躺在一张被子里,被子拱成一条,横盖在她们的肚子上,空调冷风幽幽的吹过,把皮肤上毛孔吐出来的水汽,吹润的舒爽轻盈。
性作为爱的表达仪式,符合了爱的要求。
她们从极端的隐蔽走向极端的敞开。
唐斯又亲了亲盛宁的肩头,感受到湿润——
“累吗?”
盛宁睁开眼,扭头看向她。
“不累。”
“不累那再来?”
“”
唐斯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喜欢逗盛宁,尤其是在床上的时候,自己说的那些调情的荤话总能让她露出无措的神情。
盛宁听出来这人在逗她,但也没有恼,她把脸贴过去,也在唐斯的额头上亲了下,细软的发丝触碰到她的嘴角,勾她的有些痒。
“我不累,我很舒服。”
唐斯有些诧异,她没想到盛宁竟然会说这样的话,以往自己每次问她舒不舒服的时候,她总是闭口不谈。
她被盛宁的变化,引出了好奇心,身体往上抬了抬,稍稍用力地撑起头,在黑暗中看向她的眼睛——
“你困吗?要是不困,咱们聊聊天。”
“你想聊什么?”
“随便聊聊”
唐斯说的是真的,她不晓得是不是刚刚盛宁的表现太好了让自己太满意,还是今天晚上的气氛太美妙,又或是这几天压在心底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但不管是哪一个,都令唐斯有种释放的畅快。
“我们不聊别的,就聊聊彼此。”
身体的谷欠望得到满足,极度刺激过后,让精神沉淀下来,时间都慢下来脚步,慵懒松弛惬意在大脑里来回切换。
今晚不想那些沉重,只想你我。
“你说你以前会去偷看女孩子跳舞?所以那时候你就知道自己喜欢女孩子吗?”唐斯问她。
“差不多吧,可能不怎么明确,但是我有感觉。”
“什么感觉?”
“”
“你说嘛~我又不会生气。”唐斯把手伸向盛宁的心口,掌心贴在上面“这里会跳吗?”
“这里就算不偷看女孩子跳舞也会跳的。”
盛宁一本正经的回答惹得唐斯又忍不住发笑。
“我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我只是觉得女孩子很美好。”盛宁实话实话,她是一个向来都明确清晰的人,如果没有确定自己的性取向,她是不会承认的“虽然我知道自己喜欢女孩,但是我却从来没想过要和谁发生过什么?我总觉得爱情离我很遥远,两个人在一起也没有那么容易,我对感情没有那么强烈的信任感。”
“看出来了。”唐斯俯下身,用自己的温度包住盛宁“你要是没这种想法,我也不能追你那么久,还被你拒之门外那么多次。”
“那你是不知道,我对你的渴望就像一针鸡血打进我体内,赤裸裸、明晃晃的”
唐斯难得有这么感性的时刻,美人鱼的鳞片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盛宁听着她的声音,忽然就抱住了她,很轻的在她身上捋了捋,有很轻的碰了下她的耳朵,“对不起”
“瞎说什么?”唐斯拿肩膀顶了下她“得亏你难追,你要是真那么好追,让我一下就得手了,兴许咱们俩也没有现在了。”
唐斯对于自己的劣根性再清楚不过,或许也不是她的劣根性,而是人的本性,未经付出就轻易得到东西,即便再珍贵也逃不掉被遗忘的命运。
要没有自己的死缠烂打,没有盛宁的一再拒绝,感情里少了那一趟三五波折,她们就也不会想要去悉心经营,更不会想要筹划未来。把感情用物质衡量虽然庸俗掉价,可现实就是这样,明珠一旦人人都有,那就不再价值连城。
“反正,你现在睡在我的身边,再难追也值了。”
唐斯抬起身子,拉开两人的距离——
“跟你比起来,我感觉自己太不单纯了。”
“怎么说?”
“因为我没办法像你那样思虑周全,我每次都是头脑发热,喜欢谁当下来了感觉就立马要在一起,我不会考虑那么多,我觉得吧有些事情考虑的多了,决心就没了,决心一没了,冲动就没了,你真要我想好一切,八成我也就没感觉了。”
“我这性子挺胡闹的。”
唐斯的声音黯淡下来,她现在的感觉有点像幼儿园小班的孩子,做了一堆错事儿,站在墙角罚站,然后跟大人们掰着小手指头承认自己哪哪不好。
“我做事鲁莽,经常愣头愣脑又毛手毛脚,好好的事情被我一掺和大概率就乱七八糟了,可我也不想啊我每次都是奔着好地方去的,谁知道这路上什么地方出了岔子,我就一脚跺进泥坑里了,不仅我自己弄得一身脏,还把别人也溅了满身泥”
“傻乎乎的来,傻乎乎的去,我妈就老说我做事缺心眼儿,对策都还没想好,就先一头扎过去了。”
“盛宁和我这样的女孩谈恋爱,让你挺累心的吧?”
这就像个坦白局,唐斯把自己身上不好的坏毛病坏习惯全都讲给盛宁听。可落在盛宁的耳朵里,却又是另外一种意思,她不认为这是唐斯的坏毛病,反倒有种真实的感觉。
好的恋人就像一面镜子,在唐斯身上盛宁看见自己未被发现的那部分自我。
“傻点也挺好的。”
“什么?”
“你要不傻,咱们兴许也没有现在了。”
盛宁学着唐斯说话。
“我承认我没遇见过你这样性格的女孩,在某些时候我也承认你让我挺头疼的,你那么热闹,又那么喜欢新鲜,我怕自己太闷,让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兴趣”
盛宁话音顿了下,手指贴在唐斯的眼睛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
“斯斯,我很封闭。”
“那你为什么封闭?”
“”
“是觉得同性这条路太难走吗?两个女人携手一生,老实讲我也还没见过呢。”
白头偕老永结同心,这样令人满怀希望的话,总是被用在异性身上,而对同性兴许也有,但大多都是面子工程,大家逢场作戏一番,说说漂亮话,谁也不得罪,至于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恐怕真要说出来就不好听了。
“我觉得现实很残酷,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很残酷,每个人好像都有一套自己的道德法律,动不动就以自己的那套法律来给别人做审判,可他们又不上帝,又有什么权利来审判别人呢?”
“我每次看见那些把自己当上帝的人,都恨不得拿石头砸他们。”
唐斯话说到这儿停住,手碰了碰盛宁——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会觉得两个女人很难吗?”
“你相信就算这世道再难,也还有人愿意相信爱,愿意相信就算是同性,就算没有祝福,也能走下去?”
“斯斯,你想说什么?”
“我信。”唐斯坚定又确认,“我信,就算是同性,就算得不到别人的祝福,只要两个人都有心,就一定能走下去,只是走的形式不同罢了。”
“在一起相守是一种形式,分开彼此思念也是一种形式,就算是死了只要生前的信念还在,那就也不算悲剧。”
唐斯把自己靠在盛宁的怀里,鼻息间呼吸轻吐——
“我知道有些事情说的简单,做起来很难,我也知道社会在进步,可对同性方面却还是处处碰钉子,但我不怕,我反倒觉得这样很好,碰了那些钉子,是会让人疼,但更会让我勇敢,会让我每次一想起来被它扎疼的钻心,就对自己的这份感情更加坚定,它会锤炼我的勇气,铸造我的坚韧,会让我对我自己更加热爱。”
“盛宁每个人都有阴暗面,都有想要自我封闭的时候,但你早晚得打开不是吗?”
“睡吧。”
当彼此愿意分享自己的那些未曾袒露过的另一面,爱情的信号便确认无疑。
而爱,是有瘾的。
——
昨天两个人闹得挺晚,又说了好长时间的话,以至于今天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
可她们谁都没觉得疲惫,反倒觉得心里一直绷的那根儿弦松了点。
唐斯转过身,手摸着旁边已经空了位置,思索片刻便从床上起身,她没穿自己的睡裙,从衣柜里拿了件盛宁平常只在家里穿的衬衫套上,她比盛宁矮了半个头,那衬衫并不合身,下摆长了小半截儿,遮搭住了她的大腿根儿。
她趿着鞋走出卧室,盛宁正在卫生间洗漱,刚低下头接水冲着脸上的洗面奶,忽然腰间一紧,一个香香软软的身子便贴上了她的背。
“今天不上班吗?”
“请假了。”
“哦。”
唐斯把脸埋在她背上贴了会儿,昨晚的交心局起了作用,让之前吵架惹出的不愉快烟消云散,只是还有点事情,需要她们再来一场交心局。
盛宁洗完脸,转过身,她看着唐斯,小姑娘睡得不错,黑眼圈全没了,巴掌大的小脸又水又润——
“你先洗漱,我去做早餐,有什么事等我们吃完早餐再说。”
“好。”唐斯不急,她也学着盛宁慢慢来。
唐斯一边洗漱,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厨房里传来开火声,目光一怔,就出了神儿。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盛宁的早餐也做好了,简简单单的咖啡三明治,却莫名让人感到心安。
这会儿吃完早餐,两人对面对的坐着,空气里没有昨晚旖旎的气氛,彼此的神色又严肃起来。
该说的话始终要说,总是避免那些看似尖锐的问题,表面上好像可以维持和平,但这不过是粉饰太平的一种假象,缺乏透明度和坦诚的真实与理解,最终只会走向更大的争端,与其被动行进,不如开诚布公。
唐斯想,她们连彼此的劣根性都可以交底,那应该也没有什么再可以避讳的了。
“我们谈谈吧。”唐斯认真道:“我外婆和你奶奶的事,总要说清楚的,不光是为了两个老人,也是为了我们,你也不想这件事一直横亘在我们中间,想不起来的时候你好我好,想起来的时候就变成了根儿刺,谁也不舒服,你说呢?”
盛宁点了点头,认可唐斯的话。
她知道昨天晚上的交心,或许是临时发起的,但唐斯最终的想法,应该也是为了她们今天要谈的这件事做铺垫。
先打破她们的僵局,再去打破两个老人的僵局。
“在我们谈之前,我想先和你说说我奶奶的故事。”
姜淑怡。
——
那些年过得太难了,难到在很多时刻,姜淑怡都以为自己会突然就死掉。
可事实证明,人是没有那么容易死的,尤其是在那些艰难时刻。
年成不好,每户分的粮食根本就不够一家人吃,姜家的孩子又多,姜父为了生计四处想办法给人做活,那时候也没有钱,能给点吃的就行,姜母身体也不好,照顾全家人的重担就落在姜淑怡头上。
姜淑怡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她省下自己的口粮,给母亲,给弟弟妹妹,自己饿了就忍着,实在饿的不行,就跑去河边舀水喝,她把自己喝的都快要涨吐出来,但水怎么可能管饱?她就算是把这条河都喝干,也无济于事。
那天,姜淑怡饿到几乎虚脱,又跑去河边喝水,七月暑气正热,她一个人蹲在河边,不停地往里喝水,手舀已经满足不了她了,她就把身子俯下去,趴在河面上喝,忽然两眼一昏,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在醒来的时候,人便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也被换过了。
姜淑怡吓得浑身发抖,她以为自己是遇见了歹人那个年代一个姑娘的清白比命还重要,她们可以没有命,但绝对不能没有清白。
就在姜淑怡冒出想要寻死念头的时候,屋子里的门开了,有人进来了。
她急忙闭上眼睛,手在被子里紧紧地攥着拳头,那人的步子很轻,但姜淑怡还是听见了,那人在往床边走。
姜淑怡浑身都在打抖发颤,她想自己不能白死,她要把这个污她清白的人一起死。
就在那人走到床边的时候,刚低下身要去看姜淑怡之际,姜淑怡腾地就从床上跳起来,一把将那人推翻在地。
“啊——”唐瑾没有防备,猛地仰头栽过去,后背重重地跌在地上,头也狠撞了下。
姜淑怡愣住了这声音怎么是个女的?
“你是男还是女?”
唐瑾那时候留着短发,又成天穿着一身长衫,乍一看的确像个男孩的模样,可再细瞧就发现不是了,她的眉眼柔和,干净清秀,明眼人一看就是个女孩子。
“我当然是女的。”唐瑾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揉着头跟背,一边拍着自己衣服上的土,她看姜淑怡紧张又诧异的样子,当下就明白原因“我剪短发是因为我夏天头上生了包,我妈怕加重才给我剪了头发,至于我这长衫嘛,是我哥哥的,他穿着小了,就给我穿了。”
那个年代短衣少食,随随便便一样东西都不扔,唐瑾家中没有姐妹,只有哥哥弟弟,哥哥穿小了就给她,等她再穿小了就给弟弟。
“倒是你,我好心救你一命,你不说感谢就算了,怎么一醒来就打人呢?”
“你救了我?”姜淑怡就记得自己在河边喝水,别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唐瑾走过来,瞧着姜淑怡,“你饿昏过去了,栽倒在河里了,得亏我路过那儿,要不然你就没命了。”
原来是这样,自己没被歹人撸去。
姜淑怡这才松懈了心情,可心情一松懈,肚子的那劲儿就又起来了,刚还力气大的能把人推翻在地,现在就又手软脚软的连站都站不稳。
“哎——”唐瑾见状刚忙去扶她“你快躺着吧,等我一下——”
说完唐瑾就把跑出去了,等她再回来的时候,两只手缩在袖子里,一只拿了块大饼,一只握了个鸡蛋。
“快吃吧。”
姜淑怡犹豫了。
“哎呀!你就吃吧!”唐瑾往她怀里一塞,人就往椅子上坐下。
姜淑怡已经饿到不行了,怀里食物的味道不住地往她鼻子里钻,再顾不上其他,大口吃了起来。
等吃完了,肚子里不再那么饿了,她才又不好意思——
“我我帮你干活”姜淑怡和唐瑾说。
“不用。”唐瑾笑了笑“我妈妈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是帮我积德呢。”
“你这话说的,那你还得感谢我。”
“不然呢。”
两个人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认识了
姜淑怡以为唐瑾只是她生命中一个过客,可谁能想到就这样纠缠在了一起。
唐瑾忘不了姜淑怡,在救她之前,她就见过她,虽然只一眼,可这一眼却看见了她的心里。
那会儿她们并不懂什么叫同性恋,当时还没有那么时兴的叫法,但两人骨子里的产生出来的情愫,却叫她们明白什么是感情。
这感情跟以往的感情都不一样,见不到了想,见到了还是想,光看着不行,得把手握在一起,得并肩坐在一起,得一块去照相馆拍张照片,哪怕这又要花掉唐瑾攒了好久的钱。
可即便是这样,她们却谁也不敢说破,两个女人怎么可能?
她们就这样一天天的相处,有时候在河边,有时候在街上,有时候唐瑾还会跑去姜淑怡的家里,她也没有做什么别的,就是想和她多待上一会儿,哪怕不说话,只在旁边看着她也好。
“你长得真好看。”唐瑾的目光离不开姜淑怡“眼睛最好看。”
“你要是把头发留长些,你也好看。”
姜淑怡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大概是因为那天妈妈看见她们走在一起,误会唐瑾是个男孩子了。
“我要是就不留呢?”唐瑾知道这事儿,年轻人的脾气总是没法压制“我要是一辈子就这样呢?”
“你”
“我就留短发,就穿长衫!我自己的样子,我自己还不能做主了!”
“你要是嫌我,你就直说,别用这样的借口。”
唐瑾跑了,姜淑怡在后面叫她,她都没回头。
连着两天,唐瑾都没再去找过姜淑怡,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有情人的心想着同一样的事。
终于,都熬不住了。
两人又在当初的相识的河边见了面。
那天,雨来的很急,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就乌云蔽日。
唐瑾拉着姜淑怡躲进了不远处的一个小洞里。
姜淑怡被雨淋湿打湿了衣服,布料紧贴在身上,瘦弱的少女身姿尽显无疑,唐瑾看直了眼。
“淑怡!!”
“你别——”
唐瑾被姜淑怡推开,霎时就红了眼,丧气的垂头——
“以后咱们别再见面了吧”
“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姜淑怡也红了眼,她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这么见不得唐瑾难过。
两人沉默片刻,雨却越下雨大,越下越密,天都下白了。
之前一直丧着头的唐瑾,忽然又抬起头来,她看向姜淑怡——
“你怎么哭了?”
“你让我们不要见面了”
“不然呢?见了面又能怎么样?总见面又能怎么样?”
“淑怡你不懂你”
“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不懂呢?”
姜淑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她只知道她不想和唐瑾分开。
两人彼此看着,心意仿佛瞬间互通。
唐瑾就这样亲了姜淑怡。
姜淑怡就这样坦然的接受了这一切。
在那个天都下白了的小洞里,她们有了对方的初次。
唐瑾像是膜拜一座神像似的膜拜着姜淑怡。
她不会,可在这过程中却又会了凭着本能,凭着爱意,凭着年轻人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她做了那事,对姜淑怡做了那事儿。
她们都以为会出血,但根本就没有血。
姜淑怡慌了
“我我没有过,你是我的第一个。”
“我知道。”
唐瑾怎么能不知道呢,姜淑怡全程都在抖,她比自己更不会。
直到很多年以后,时代进步了,她们才明白,为什么那次没有出血,因为身体已经发育完全,因为温柔,因为没有粗暴的对待,处子之血根本就是一场父权制度下的无稽之谈。
如果时间能永远定格在那天就好了,那样的话幸福就永远不会终结。
思想封闭的年代,资源短缺的年代,传统观念深入人心的年代。
两个女人想要相守一辈子简直就是妄想。
她们似乎都有预感那一天会来临,可谁都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来临。
那天夜里,姜父把一家睡熟的老小叫醒。
姜淑怡不知道父亲要把他们带去哪里,她以为只是去个临近的小村,于是他们坐上了船,她们走了水路,又走了陆路,走完陆路又走水路走了好久,最后上了一条船。
那船又挤又小,满满地挤了一群人,姜淑怡连动一下手的位置都没有了。
夜那么深,天际无边,船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她也不晓得自己在那条船上待了多久,可等那条船靠岸的时候,世界变了样。
不再是她熟悉的样子了,没有门前的那条扎脚的石子路,也没有天天充饥的那条河。
那里的风永远都是热,那里的太阳就算沉入地平线,也不会有清爽的凉意,那里没有春秋冬,只有雨季和旱季,那里的人和他们有着一样的黄皮肤黑眼睛,却说着听不懂的话。
姜淑怡终于清醒过来,她在另一片遥远的土地上,可她还没有跟唐瑾告别,她们刚开始的爱情就这样分隔天涯。
谁都不知道姜淑怡为什么哭的撕心裂肺,为什么大病一场,又为什么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三天。
她的爱情不能说出口,她的爱情没有人能懂。
她很痛苦,但日子还要继续过,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痛就为你停留,它只会一圈一圈地转着,直到将你的心血全部耗尽。
后来,姜淑怡想了些办法,托了很多人,她把母亲留给自己的嫁妆和她那仅有的一点点首饰,全都变卖了,就为了能把信件送回她来的那个世界。
上天总是残忍,可它又偶尔会展露温情的一面。
没人知道这些信是通过什么渠道寄过去,但的确寄到了唐瑾那里。
她们就这样通过书信开始来往。
姜淑怡在后来的那些年里,支撑她继续前行的就是这些书信,这些书信是她最后岁月里唯一让她快乐的时光了
姜家在安岛的日子过得并不顺利,姜父带来的钱被人骗了精光,姜母知道后急血攻心,连大夫都没来得及找就撒手人寰,姜家的弟弟妹妹还年幼,历史又一遍重演,生活的重担再一次落在姜淑怡肩上,但却比之前更甚,因为她长大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那个年代不管在哪里,家里的女儿似乎都要承担这样的义务,如果日子过不下去,那就把自己嫁出去,换一份彩礼,还少一张嘴吃饭。
姜淑怡有一张好看的脸,姜母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都会,虽然轮到姜淑怡的时候,家道中落,但姜母却没有放任自流,她把自己会的那些东西都交给了姜淑怡,她对姜淑怡说过不止一次,以后一定会好的。
好,姜母是不可能再看见了。
坏,却全砸在了姜淑怡头上。
“爸我不嫁,我可以出去挣钱的”
“你怎么挣?你一个姑娘家你怎么挣?!”
“你就嫁了吧,那家人在当地是个富户,你嫁过去咱们家就都有活路了!”
“你要肯在人家第一次上门的时候就答应!你妈也不会死!”
“爸,钱是你被人骗没的——”
“混账东西!”
姜父扬手打了姜淑怡一巴掌,恶狠狠地看着她。
“我是你老子!你的命都是我给的!我让你嫁你就给我嫁!”
大概是姜淑怡的样子太决绝,姜父竟然有一刻心慌起来,不是因为打她,而是怕她因为不愿意嫁人做出寻短见的事,姜淑怡是他唯一的活路了,他不能放过。
姜父立马又变了脸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
“淑怡,爸爸求求你了”
“你就嫁了吧你的弟弟妹妹还小你忍心让他们饿死街头吗?”
“你再想想你妈妈,你真的想让咱们全家人都去死吗?你到时候在阴曹地府见到你妈妈,你有脸对她吗?”
姜淑怡妥协了。
她的妥协那样稀松平常,就像吃饭喝水,即便她撕心裂肺,因为在那个年代里,这不是妥协,这是作为女儿甚至是女人的荣誉。
姜淑怡不想要这份荣誉,可她逃不掉。
「瑾儿,我要结婚了」
「是我对不起你」
「我」
那封信写了划、划了写,不知被眼泪打湿了多少次,才终于写完
敲锣打鼓,凤冠霞帔。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盛怀安,这个男人就这样走进了姜淑怡的生命里,姜淑怡从此再也没有命运可言,或许她的命运从一开始就从来都不在她手里。
姜淑怡不知道这是不是天意,信寄出去之后,再也没有收到过回信,唐瑾是恨自己的吧,所以她们才会失去联系。
她不知道,如果那个世界和这个世界同样苦难,那这里和那里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受同样的罪罢了。
姜淑怡在结婚后的每一天都在思念唐瑾,这种痛苦,把她快要逼疯了,逼到她竟然会想要求盛怀安放过他。
盛怀安怎么可能放过她呢?
不仅不会放过他,还往她身上又重重地捅了无数刀。
唐瑾回信了,回了很多信,但每一封姜淑怡都没有收到,因为它们都在盛怀安手里。
“我真没想到,原来你是个变/态,你爸爸把你说的天上一样好,说你纯洁,说你美丽,说你干净的一尘不染,结果呢?你却是个烂\货!!”
盛怀安狰狞着面孔,他没有打姜淑怡,但却比杀了她还要恶劣,他把那些信每一封都拆出来,一页一页的砸在姜淑怡的脸上,每砸一下就骂她一句烂货。
“你爸爸是靠卖女儿过活的低等人!*”
“你妈妈是个烂短命鬼!”
“你弟弟妹妹也都是烂低等人的种!”
“你!你是最大不知廉耻的肮脏货!”
姜淑怡的自尊被盛怀安像蝼蚁一样碾在脚下,他把一个女人贬低到了极致,他指着姜淑怡——
“我不会打你,你这种女人会脏了我的手。”
盛怀安把鞋子脱下来,挂在姜淑怡脖子上——
“这是你应得的!”
姜淑怡不在乎被盛怀安羞辱,她只想让他放自己走——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你就让我走吧”
“放你走,让你那个和女人双宿双飞吗”
“姜淑怡,你做梦吧!”
盛怀安不放姜淑怡走,但姜淑有腿,她可以自己跑,可她忘了这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她根本跑不掉。
她被盛怀安囚禁在阁楼里,在佣人送饭过来的时候,她趁机冲出去,想也不想就从三楼的窗户跳下去,她没想寻死,她只是想跑,可她摔断了腿,别说跑,她连站起来都不行。
盛怀安把她抓回来,他没有打她,他让佣人动手。
姜淑怡被打的伤痕累累,血染红了她的裤子,顺着裤腿溜了出来。
她怀孕了。
佣人们不敢再动手,可盛怀安却不让他们停,要他们继续打。
他完全就是个魔鬼,他狠狠地捏住姜淑怡的下巴——
“是你害死的!你记住!”
“这辈子你都别想跑了,你让我受了这么大的侮辱,我却不嫌弃你,我不仅不嫌弃你,我还要和你生很多孩子,来洗清你骨子里低等血脉!这辈子你别想跑出去!”
这就是姜淑怡的婚姻。
她的伤是生命不能承受之痛。
后来的姜淑怡没再跑了,却也心死了,她总是自言自语的对着空气说话,总是在喝东西的时候,要放很多糖,但她根本就不喜甜。
唐瑾喜甜,她把自己当成唐瑾活着。
这可能是她唯一能活下去的理由。
不是因为孩子,不是因为为母则刚,而是唐瑾。
她按照记忆里唐瑾的习惯呼吸、活着
盛宁说完这些,唐斯整个人呆住了连自己哭了都不知道,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外婆会说‘太早了,姜淑怡去世的太早了’。
一个人在极度压抑的环境下,怎么可能长寿?
“你现在还会觉得她过得好吗?”盛宁抽了两张纸递给唐斯,“你说你觉得我在封闭自己,这就是原因,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盛怀安的暴行从来不避讳晚辈,他的一言一行,就这样折磨着盛家的所有女人。
“所以,你跟我说你外婆和你奶奶的事情,我一点都不惊讶,因为我都知道。”盛宁在懂事以后,曾经冲过去护过姜淑怡,可是没用,她除了能陪着一起挨打,没有别的办法。
“这个老东西!”
唐斯脱口而出,说完才想起这个‘老东西’是盛宁的爷爷。
“我我不是”
“没事,骂吧,他的确是个老东西。”
“我奶奶很苦这辈子都过得很苦,盛怀安不正常,他是个心理变态,他想控制所有人,包括我。”
盛宁捏了捏手指,缓缓地吐了口气——
“我是不是从来都没和你讲过我家的事,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爸爸很早就在外面有女人了,因为我妈妈在生我的时候伤了身体,不能再生孩子了,可他想要个儿子,后来等我再长大一点,就也知道了这件事,再后来他没生得了儿子,他瘫了,我想这是报应吧,他那么喜欢找女人那么想要生儿子,结果他却瘫了,哪也去不了只能躺在床上。”
“我一点都不难过,我很高兴,后来,我就跟盛家断绝了关系。”
盛宁云淡风轻的说着这些事,好像这些都和她无关,她只是在叙述别人的事。
“斯斯,你知道吗?任何事情都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所有发生的那些都远比你想象的还要漫长,我能说的也只是我看到的,我没看到的或许更残忍。”
唐斯震惊了,眼圈湿红。
“我的成长环境吓到了你了吗?”盛宁俯过身,把她的眼泪擦去,手在她的头上揉了揉,“我有阴暗面,我对它很了解,我不轻易相信爱情,也不敢随便放纵感情,一点波澜都会让我受不了,所以我才那么爱做计划,我想我不能掌控别的,至少我能掌控我自己。”
盛宁抚过唐斯的鬓角,把她散落的碎发捋向耳后。
唐斯很心疼盛宁,心疼她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竟然没有长歪也没有变坏,不仅如此,她还成为了一个这么好的人。
可唐斯更心疼姜淑怡,心疼这个苦了一辈子的老人。唐斯不停地擦着眼泪,但根本就擦不完,这个老人跟她的外婆一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在她的心里占据了重要位置,她们从来都没有见过面,但关于她唐斯却不得不生出一种共情来。
这或许就是女性的相通之处,同为女性,她没办法让自己的情感置身事外。
“我是不是不该一次跟你说这么多,应该慢慢的告诉你。”盛宁叹了声气“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难受呢?”
“你早该说了,心里憋了这么多事,脑子是要坏掉的。”
唐斯喘了口气,把盛宁的手从脸上拉下来,紧紧握住——
“你那个狗东西爷爷真是个老混蛋!他凭什么控制所有人?他是皇帝吗?皇帝压榨百姓,也会被掀翻的!”
“盛宁我我”
“什么?”
有个大胆的想法在唐斯脑子里冒出来,她目光不错地望着盛宁——
“你奶奶是骨灰入葬吗?”
盛宁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她一下就猜到唐斯在想什么了,猛地抽出手去——
“你疯了你!”
“你想都不要想!”
“我不同意,别说我,小姑也不会同意。”
第54章 阴暗
别说盛宁,就是唐斯自己也被这个大胆又狂妄,甚至不切实际的想法惊到,可她不认为自己有错。
“你爷爷折磨了你奶奶一辈子,活着的时候不放过她,死了也还不放过,你奶奶连姓都被她改了,现在还要继续被他囚禁,你口口声声说你爱你奶奶,你就是这样爱的?你忍心她连死了灵魂都还不能安生吗?”
“所以,为了让我奶奶安生,你就要掘她的坟吗?”盛宁觉得唐斯简直不可理喻“你也知道她一辈子过得痛苦,死了你还要让她连个安息地都没有吗?”
“安息地?盛家的祖坟是安息地吗?”唐斯反驳道:“你有没有问过你奶奶她愿意躺在里面吗?人的灵魂得不到安息,就像活人没有家一样,对你来说家是什么?一个房子,一张可以睡觉的床?里面有几个和你有血缘关系但却冷漠至极的子孙,再加上一个冷酷残忍的暴君丈夫,这就是家了吗?这算什么家?”
盛宁被唐斯的理论震惊,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这不是家,可是
“你说话啊?你也没办法否认对吧?”唐斯摇了摇头,“因为你也知道那不是家,家不一定需要多富丽堂皇,多奢华显贵,哪怕它只有巴掌大,哪怕全家人在里面转身都会碰头也不要紧,因为家应该是温暖的,家人应该是体贴的,家里应该充满爱和关怀,我虽然没有见过你奶奶,但我知道,你奶奶想要的家肯定不是这样的,因为没有人会想要一个没有爱的家。”
唐斯咬了咬嘴角,继续说道:“盛宁老人那么苦,你都是看在眼里的,你逃出来了解脱了,可以自由自在过你想要的生活,而你奶奶还要继续忍受折磨?你真的忍心吗?让你奶奶获得自由不好吗?”
“什么是自由?”盛宁目光凌厉起来“把我奶奶的坟掘了,把她的骨灰带回京北,让她和你外婆在一起,这就是自由了吗?”
“难道不是?两个人苦了一辈子,就算是那么苦了,也都还惦念对方,她们难道不该有个好结局吗?”
“唐斯——”盛宁厉声打断她“不要再说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可能认同你。”
“盛宁!你自私!”
“你没资格说我,你也没有无私到哪里去。”
盛宁就起身回了书房,一整天都没再出来过。
两个人再一次闹僵了。
这件事就像一个罗生门,甚至比罗生门还要复杂,罗生门是混乱模糊的,仅凭几方口述,让事实真相被彻底掩埋,而老人们的事情却是再清楚不过,血淋淋活生生的就摆在她们面前,可这里面却又掺杂无数的人性——道德、伦理、传统、世俗。
唐斯知道即便自己的提议是正确,但对盛宁来说她在情感上不能接受,也没有错。
如果外婆没有病危,她也许可以柔和的跟盛宁去谈论这件事,慢慢疏通她情感上的结节,她相信也有把握盛宁会同意,可现在唐斯没有那么多时间,外婆的生命只剩下半个月,她必须要在外婆的生命结束之前,把这件事彻底解决。
娜拉出走之后也该有个结局了
夜幕降临,大地仍旧被烘烤的炙热。
唐斯走到书房门口,抬手在门板上轻轻地敲了敲。
“进。”隔着门板,里面的人说了声。
唐斯这才旋开门柄,走了进去。
盛宁什么也没干,就坐在书桌前,一室通亮,明亮的光线,把她的脸映照的黯淡无光。
她看了眼唐斯,没有讲话。
“我们不要吵架,也不要争论,我们就事论事可以吗?”唐斯率先打破沉默。
“如果你还是想要跟我说白天你的那个想法,那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
“难道你不想让你奶奶解脱吗?”
“解脱也不是你说的那样解脱,我是恨盛怀安,也恨那个家,但这不同。”
“有什么不同?”
“唐斯我们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你是我,你会同意吗?”
“先不说你提的这个要求合不合理?能实践的可行度有多少,但就论你的立场都站不住脚,你不过是站在你外婆的立场上,你的情感既不公平也不公正。”
盛宁的态度坚决,根本就不给唐斯说话的机会,手指门——
“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麻烦你出去。”
“你现在不冷静,等你冷静我们再谈。”
“我很冷静,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就算找我说一百次一千次,我也不会同意。”
“请你出去。”
唐斯都转过身了,忽然又转回来——
“我们是不是没办法好好说话?”
“这是你造成的。”
盛宁一改平常讲道理的样子,现在的她蛮横霸道,谁的话都听不见去,她又回到了她的孤岛上,又开始封闭自己。
“好。”
唐斯嘭的一声把门摔上。
她去到厨房,拉开冰箱门,从里面拿了瓶红酒出来,她拿开瓶器打开酒塞,拎着酒就又去了书房。
这次没在敲门,直接推门进去。
唐斯的表情也好不到,目光有那么一点发狠,视线对上盛宁眼睛的时候,后槽牙也紧咬起来,右边的脸颊硬邦邦地绷着,她身上还穿着盛宁的那件衬衫,领口大敞着,衣摆下面是两条光溜溜的细长腿,她踢掉脚上的拖鞋,猛地往前一冲,脚后跟踩地的声音,整个屋子都被震的咚咚响,活像个侵门入户的女土匪。
“你干什么?”
盛宁刚想站起来,就被唐斯摁住肩膀一把压了回去。
“你成天哪来那么大气性?你以为就你有脾气吗?”
唐斯说着话,人跨坐在盛宁的腿上。
“你别胡闹——”
“你给我下去。”
盛宁想推开她,现在唐斯这样子看起来挺疯的。
“不能好好说话是吧?”
唐斯一把打掉盛宁的手,对这人的话充耳不闻,脸往旁边一偏,拎起手里的红酒,仰头就喝了一大口。
她没咽,含在嘴里,恶狠狠地瞪着盛宁,手绕到盛宁的脑后,捏住她的脖颈,一面扣向自己,一面俯身贴去。
唐斯的嘴盖住盛宁的嘴,舌尖撬开她的牙关,把嘴里的酒给她渡了过去。
酒从两人的唇间溢出,淅淅沥沥的流了满身。
“能不能好说话?”
“你有毛病是不是?”
“是你逼的!”
唐斯仰头又喝了一大口,这回掌心扣在盛宁的后脑勺,力道比先前还要大。
盛宁挣着胳膊,却被她咬了一口舌尖,顿时吃疼,就又被她灌了一口。
“你能不能好好话说?”唐斯揪住她的领子问她。
见盛宁不回答,唐斯狠点几下头“行,那咱们就喝到你肯好好说话为止。”
唐斯的力气大到出奇,她才不管盛宁愿不愿意呢,只要盛宁挣扎,她就拿手指甲掐她,怼着肉皮,就照着一个地方掐。
盛宁本来就不能喝,连续被唐斯这样灌了四五口,脸色逐渐泛红,脑子也开始晕乎起来。
“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唐斯一副誓不罢休的表情,心想我治不了别人,我还治不了你了?
都是什么臭毛病,平时那么讲道理,一到关键时刻就犯浑呢?
盛宁终于认输了,低下头去,米白色的衣服湿了一大片酒渍,简直没法看。
“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样逼我有意思吗?”
总算是能好好说话了。
唐斯把手里的酒瓶放到地上,恶狠狠地眼神没有,凶猛的动作也没了,整个人瞬间柔和下来,她捧住盛宁的脸,把这人嘴角旁边的红酒擦去——
“我知道我现在不管说什么,你都会觉得我是为了我外婆,那我们先把这事儿放一放。”
“你跟我回京北吧,我把我们的事告诉我外婆了,她说想见你。”
“”盛宁呆住。
“你别这个表情好不好?你不是也把我们的事儿也告诉你妈和你小姑了吗?我外婆快不行了,她想见见孙女以后人生的伴侣有什么问题吗?”
“所以,你外婆不知道我是姜淑怡的孙女?”
“知道啊。”
“那你还告诉你外婆?!”
“不是你是谁的孙女和我们谈恋爱有关系吗?别说你是姜淑怡的孙女,就算不是我也得说啊。”
唐斯真闹不懂这人的脑回路,老人是老人,她们是她们,合着自己为这个还得东遮西掩?
“你不愿意见我外婆?”
盛宁完全懵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的身份太尴尬了。
“我懂了所以你之前都是骗我的?”
唐斯在她肩上捶了一把——
“还说要和我以后都在一起还这样那样的计划,你糊弄鬼呢?!”
“你现在连我家里人都不敢见!你根本就没想过跟我一直在一起!”
唐斯根本就在胡搅蛮缠,她捏准了盛宁的软肋,这人吃软不吃硬。
果然,盛宁上了她套,主动把脖子伸过去,钻进了唐斯的绳圈里。
她看着唐斯一脸受委屈的模样,兔子一样的眼睛在眼眶里湿漉漉地打转,让盛宁觉得自己好像真被她说成了个骗子,带着唐斯见了家长,又未雨绸缪的做了那么多计划,现在人家动真格的了,自己反倒退缩,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我没不想见你家里人,你自己跑回京北,连说都没跟我说一声,就算那样我也只是难过,我都没想过和你吵架,我知道吵架伤感情。”
“翻旧账是吧?”唐斯又捶了她一下。
“我没有。”
唐斯瞧着盛宁,心想自己不去当演员真是太可惜,这演技还不得拿个大满贯?不过她再转念一想,兴许不是自己演技好,是盛宁这人心太软,只要自己一和她露委屈,她准就低头了。这也就是她,要换别人,恐怕也没那么好使儿。
盛宁挺香的,身上味道真好闻,脸也长得漂亮,让你忍不住就想喜欢,唐斯心念微动,想把自己往她怀里靠,想着就去做了。
“斯斯别”
“怎么了?不能抱?”唐斯不乐意。
“不是,衣服脏了。”
“脏就脏了,又脏不死人。”
唐斯不理她,要治她洁癖的毛病,软软的贴在她怀里,手勾住这人的脖颈,下巴也抵在她的肩上。
她这一套怀柔政策,用的恰到好处。唐斯不是那种没脑子的姑娘,小心思小手段一般姑娘该有的那些弯弯绕绕她都有,只是看她想不想拿出来。
但她没觉得这样不好,两个人在一起总不能永远都硬着吧?什么时候都想着让对方妥协?你是头上张犄角了还是怎么了?一直占上风的爱情,它不可能也不正常。该软就软该哄就哄,才是相处之道。
唐斯拿下巴在盛宁在肩膀上磕了磕——
“你害怕见我外婆啊?”
她感觉到盛宁僵了一下,于是又说——
“你要真怕,也不该怕我外婆,你该怕我妈,我妈可凶了。”
盛宁又僵了一下,明显又当真。
唐斯特想笑,怎么这么容易上当受骗呢?得亏是在自己手里,要是在别人手里,这还不得被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呢。
“你别怕,我外婆会压着我妈的。”
唐斯跟她讲自己家的食物链,自己怕唐柳颐,唐柳颐怕她外婆,她外婆呢又是跟自己一波的,这样一算,自己也是半只脚在金字塔尖儿。
“我外婆人特别好,特和蔼可亲,她想见你也不是因为你是姜淑怡的孙女,她是为了我们好,我外婆想在她走之前把咱俩的事定下来,这样以后我妈就没法发作了。”
提起唐瑾,唐斯又难过起来,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在往好方面发展,可她唐瑾的生命却走到了末尾,唐斯知道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可为什么偏偏挑在这样的时候,要是一切都糟糕,死了就当解脱,可日子那么好
她眨了眨眼睛,湿湿的有泪。
“斯斯”
“盛宁,你跟我回去吧,见见我外婆,你别害怕,她真的特别好,真的我不骗你。”
“我知道,我跟你回去。”
盛宁从头到尾都没怕过,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就像一个情绪黑洞,长期都是空缺状态,突然间就被填满了,她没经历过,她需要时间去消化
盛宁跟诊所请了假,和况厘打过招呼,第二天就和唐斯坐上了飞去京北的航班。
一路上两个人都挺沉默的,彼此各有心思,但都不说出来。
盛宁想该怎么和唐瑾介绍自己的身份呢?是姜淑怡的孙女还是唐斯的女朋友?
这两个身份看似好像不同,但其实是一样的,可身份背后赋予的意义却又是天差地别。
唐瑾会说些什么呢?会问自己关于姜淑怡的事情吗?而自己又该怎么说呢?照实说,万一她要是有和唐斯一样的想法又怎么办?不照实说?恐怕也不行,奶奶已经不在了,自己作为亲人,是她唯一真实的出口。
各种的想法在盛宁的脑子里交战,可是意外的是,她并没有因此烦乱,相反,她心里竟然涌出激动,她要去见的老人,不仅是自己女朋友的外婆,更是自己奶奶思念了一辈子的青春爱人,仿佛某种使命感在命运的入口/交替。
唐斯呢,她想把盛宁带回去让外婆见见是真的,因为只要外婆拍了板,她妈就算再不同意也得同意。反过来她想让盛宁见外婆也是真的,与其自己口舌费尽,不如让盛宁亲眼看,兴许就改主意了呢?那话怎么说的,这世上原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现在唐斯就要做那个把路走出来的人。
飞机落地已经是半夜了,早过了探视的时间,唐斯就先带着盛宁回了家。
“愣着干嘛?进来了啊。”唐斯见盛宁站在电梯门口不动身。
“要不我还是去酒店住吧。”
“去酒店干嘛?”唐斯看她一副温吞的样子,大概猜到原因,“怕见我妈?”
“你没提前说,我突然造访不好。”盛宁怕倒是不怕,就是觉得不正式。
“没什么不好的,我不和我妈住一起,我一个人住。”
唐斯拉过盛宁的胳膊就把人拽进了电梯。
房子平数不小,当初唐柳颐买的时候就挑的是大户型,那会儿唐斯才刚上高中,哪家小孩高中就有房的?她就有,拿了钥匙没少跟林伊在这里造,也算是一个自由独立的空间。
都进了屋了见盛宁还站在,唐斯又拉了她一把——
“不习惯?”
说不上来,就是挺突然,盛宁以为她们该先见家长,然后才回家,顺序反过来,让她有种偷偷摸摸的感觉。
“你赶快习惯习惯吧,往后这也是你家了。”
唐斯边说边把外套脱下来丢在沙发上,跑去了卧室。
盛宁环顾四周,把唐斯扔在沙发上的外套捡起来挂到衣架上,扭头又听见卧室亮起的灯光以及里面拖鞋窸窣的脚步声
不真实,像做梦。
坐了那么时间的飞机,身体早就累了,简单吃点东西,洗过澡后便睡下了。
唐斯窝在盛宁怀里,抱着她——
“紧张吗?”
“有点吧。”
“别紧张,你见到我外婆就知道了,我有预感她肯定会很喜欢你的。”
“万一你妈妈不喜欢我呢?”
唐斯乐了——
“我当你什么都不怕呢,这还没见我妈,就先担心上了?”
手在她胸口拍拍捋捋——
“我喜欢你,我外婆喜欢你,我妈说的不算。”
唐斯打了个哈欠,盛宁就也把眼睛闭上了,搂紧了她。
睡吧
翌日一早,唐斯就领着盛宁去了医院。
好巧不巧跟唐柳颐撞个正着。
唐柳颐早知道安岛肯定有什么东西勾了唐斯的魂,说她她还不承认,瞧瞧这就自己送上门了。
“妈”唐斯叫了声。
盛宁紧跟在旁边叫了声——
“阿姨好。”
唐柳颐只瞥了一眼唐斯,就把目光转到了盛宁脸上,她是做生意,最擅长的就是看人,眼睛里像是装了一把尺,目光不错地来回打量,颇为审视。
盛宁被这目光看的有些发毛,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呢,唐斯就出手了,往前一步,插在两人中间,挡住了唐柳颐的视线——
“您看什么呢?”
“外婆醒了吗?”
“看看不行啊?”
唐柳颐懒得搭理她——
“醒了。”
话落,唐斯立马拉起盛宁的说就进了病房,唐柳颐则皱了皱眉,什么都没再说。
病房里,唐瑾床被摇起,一看见盛宁先是愣了下,随即便湿了眼。
一双早已昏花的眼眸,愈加婆娑。
“你就是是淑怡的”
“是,我是她的孙女。”盛宁站在老太太面前,恭恭敬敬的应声。
“像真像”唐瑾抬起胳膊,冲她挥了挥。
盛宁急忙便俯下身。
她的手被老人拉住,发着抖的用力握着。
“你奶奶她过得好吗?”
盛宁感受到老人的颤抖,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发自内心的激动,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没有人问过姜淑怡过得怎么样?好不好?盛宁喉咙一紧,竟然有些说不出口,扭头又朝唐斯看去,唐斯也不好受。
姜淑怡过得好不好?
这么一句简单的问题,难倒了两个人。
好半天儿,盛宁才开口回答——
“我奶奶她她一直都在想着您,一直到她去世之前,她都想着您。”
“当初她嫁人,也是没有办法,我外曾祖父到安岛之后被人骗光了钱,全家人活不下去,我奶奶不想嫁人的,她是为了家里人,实在没办法了”
“我知道,我没怪过她,那个时候不像现在可以有那么多选择,那时候的女人没的选,她已经很不容易了,她是家里的老大,什么难都落在她身上,扛不住也得扛。”
“她是得病去世的吗?”唐瑾又问道。
“是。”
姜淑怡患的是肝癌,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了,这个病发展到晚期每天都会疼,一疼起来浑身都像刀割斧砍,可姜淑怡连止疼药都没有吃过,每天照旧生活,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忍过来的,都觉得是老太太年轻时候吃苦太多,所以才这么能忍痛,可盛宁觉得不是疼成那样怎么可能没感觉,之所以能忍是姜淑怡根本就不想活了,她在用这种方式加速完结自己的生命。
唐瑾没有再多问,只是很长时间拉着盛宁的手不松开,她说盛宁的眼睛最像姜淑怡。
“像你奶奶的眼睛好,她的眼睛亮,眼睛亮的人心肠都好。”
唐斯有点受不了了,比起撕心裂肺的痛哭一场,这种过尽千帆的平静才更让人痛苦。
“我我肚子,我去上个厕所。”
说完,唐斯就赶忙跑了,人刚出了病房门,眼泪就掉出来,鼻尖红红的,下巴还一抽一抽。
唐柳颐还在外面站着呢,见她这样,掏出纸巾递去——
“刚不还跟我瞪眼吗?现在怎么就哭了?”
话落,也朝病房里看了眼,不由得叹声气。
“这世界可真小,这都能让你们碰着。”
唐斯擦了眼睛,把纸巾团在手里,再看向唐柳颐的时候,眼神就有点发虚。
“您都知道了?”
“不然呢?我要不知道我能让你带她进去见老太太?”
“你可真行,不声不响干了这么大一桩事。”
“您别这样行吗?”
“我跟她是自由恋爱,再说再说我认识她的时候,我也不知道她是姜淑怡的孙女,我们都好了一阵儿了,我都去她家吃饭了,我才知道的。”
“什么?你都去过人家家吃饭了?!”
唐斯一怔,心里直骂自己笨,怎么把什么都撂了呢!
“唐斯,你真是这个。”唐柳颐气到没话说,冲她竖起大拇指。
这会儿唐柳颐走了,唐斯才又回病房里去。
气氛没刚才那么凝重了,唐斯一只脚刚迈进去,就听见唐瑾说话,她问盛宁——
“喜欢我们家斯斯?斯斯都和我说了,你跟她在一块了。”
盛宁在旁边点点头:“喜欢。”
“你比我们斯斯大吧?大几岁啊?”
“五岁。”
“五岁不算大,正正好,我看出来了你比我们斯斯贴心,一个就是个会照顾人的,斯斯呢就是看着挺孩子气,但是心肠好心地善良,真遇到什么事,她也拎得清。”
唐瑾跟一般老人没分别,遇到小辈把对象带回来见家长话匣子都关不住了。
做什么的?平常工作忙不忙?家人都好吗?他们知道你喜欢女孩子吗?斯斯有时候会使点小性子,你别和她计较,哄两句她就好了,这孩子识哄。
盛宁一样一样的回话,又有礼貌又有耐心,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挺惹眼,就是脸红太害羞。
唐瑾觉得盛宁好,看哪都好。她跟唐斯说——以后不许欺负人家。
这就把盛宁当自己人了。
说了那么多话,唐瑾的精力也耗的差不多,现下输上液,人就又昏沉起来。
唐斯和盛宁没多留,让老人好好休息。
等离开医院,唐斯才拉了拉盛宁的手——
“怎么样?我就说我外婆人很好,肯定喜欢你,我没说错吧。”
盛宁反握住她的手,把人拉进怀里——
“是,外婆很好。”
“斯斯,你的家庭很幸福。”
晚上,还是唐柳颐陪床,她不放心别人,要不亲自守着老太太,她也休息的不安宁。
唐柳颐投了把热毛巾给唐瑾擦脸,刚擦完,就听见唐瑾问她——
“你觉得盛宁这孩子怎么样?”
“不知道。”
“你不喜欢她?”
唐柳颐说不上来对盛宁是什么感觉,她看人准,就冲自己那跟刀似的眼神盯她,也不见盛宁有什么不好的样子,有教养也沉得住气,但论这个人唐柳颐没意见,但她是姜淑怡的孙女,唐柳颐就不能不带点偏见了。
老太太一辈子怎么苦过来的,她这个做女儿的看得清清楚楚,虽然知道姜淑怡也不容易,但她心里就是梗在这儿。
“你都有主意了,就别问我了,您要是问我,回头我说话不好听,别让您又不高兴。”
“因为斯斯喜欢女孩子?”
“她又不是第一天喜欢女孩子,我早看开了。”唐柳颐说的是真的,自打唐斯和她出柜,她打了唐斯一巴掌,她就不在再这事上计较了,而且她也后悔,当时不该那么冲动,不就是喜欢个人嘛,有什么的。
“斯斯是跟我了。”唐瑾开腔道:“你真要怪,就怪我,你该不喜欢我才是。”
“您胡说什么呀,她能和您比。”
“既然这样,以后这茬儿你就别再提了。”唐瑾把这个话头掐住,随即又问:“不是因为斯斯,那就是因为盛宁因为她是淑怡的孙女?”
唐柳颐被戳中了,不肯讲话,捏着手里的毛巾来回捏。
“你要是为这个就更没必要,我选择一个人,那是我自己的主意,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再说了我要是真嫁了人,我还能有你吗?你别跟那些俗人一样,觉得不结婚没成个家就有多孤苦似的,我敢拍着胸脯给所有人说,我这一辈自己过得比谁都好,我的女儿孙女也比她们都好!”
这番话说的唐柳颐揪心,偏过头去,她眼圈泛红,不想让老太太看见。
唐瑾握住唐柳颐的手,缓声道——
“你性子太要强,等我不在了,你和斯斯别再吵了,你那么疼她,总憋在心里干嘛,你要告诉她才行,这辈子做母女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缘”
话还没说完,唐柳颐眼泪就掉出来了,一头扎进唐瑾的怀里,紧紧地抱住她——
“妈我不想你死”
“你死了我就没妈了”
人总要生老病死,四季总要轮换交替,花谢花开。
离别与死亡的课题,我们早有准备,但却总是以为它遥遥无期,其实它就在你脚下,你的每一个脚印里,都有它驻足的身影。
——
盛宁和*唐斯天天都去看医院唐瑾。
唐瑾关于姜淑怡询问的不多,但时不时却总会问上几句,盛宁看得出来,她想知道,但心里又担心自己这个做小辈的会不舒服,所以才偶尔提上几句。
盛宁善解人意,她不让老人为难,主动跟她说姜淑怡,避开婚姻子女,只说姜淑怡的喜好跟习惯。
盛宁说,奶奶喝东西总要加糖,哪怕就是白水也要放几颗冰糖。
唐瑾怔了怔说,她不爱吃糖,爱吃糖的是我。
这是姜淑怡想念唐瑾的方式。
盛宁又说,奶奶每天都会写信,虽然寄不出去,可她没有一天停过。她总说着,等什么时候要回京北来。
姜淑怡始终都没有忘记过唐瑾,她知道自己回不来,可她就是不愿意放弃希望。
盛宁还说,奶奶时常一个发呆,有时候睡着了,做梦也会念您的名字,起先我们都不知道她念的是谁,后来奶奶才说,是她年轻时候的爱人。
唐瑾有些诧异,她没想到姜淑怡竟然会这样跟盛宁说出来。不住地摇了摇头自己总说她胆子小,可现在想来,她才是胆子最大的那个,不像自己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去想去看。
这样的状态没有不好,安稳和谐还透着浓浓的温馨,可唐斯就是觉得不安,因为盛宁到现在为止。关于自己那个大胆的想法,连提都没提。
唐斯的直觉告诉她,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只会让那个想法越来越远。
今天再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唐斯直接了当地问了盛宁——
“你到底怎么想的?”
盛宁知道她问什么,虽然没有讲话,但态度却也没有之前那么强硬了,最起码肯听唐斯好好说了。
“你不会是到现在还觉得你奶奶应该躺在盛家祖坟里吧?然后等着你爷爷百年之后,两人再一起合葬?”
“你有没有问过你奶奶的想法?你觉得你奶奶真的愿意被埋在那吗?活着的时候半般折磨,死了还是继续这件事是没有头了吗?”
“你奶奶就不能真正的自由一次吗?”
盛宁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
“你能不能说句话?不要我每次一问你,你就沉默,你觉得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吗?你什么都不说,我就能猜到?!”唐斯心里着急,语气也跟着急。
盛宁抬头看了她一眼,终于不再沉默,开口说了话——
“斯斯,你也为人子女的,你该了解这种事情的严重程度,也该明白我的难处。”
“你外婆很好,光是和她这几天的交谈,我都能感受到她对我奶奶的爱,如果我奶奶还活着,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离开那个家,可我奶奶已经去世了把一个已经入土的人再从安息地里挖出来,这种事情有悖人伦。”
“人伦?什么叫人伦?像你爷爷那样对待自己的妻子,那就叫人伦了?”
唐斯觉得这话太可笑,一个侮辱自己的妻子甚至是虐待,这竟然叫人伦?滑天下之大稽!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再说什么?你不能因为他们是异性,领了个所谓的破证书,有个狗屁法律的认可,就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在我看来,真正有悖人伦的是你爷爷!”
“有些话,我真的不想说,但是我觉得要是我还忍着,就太对不起你奶奶了,盛宁——”
唐斯拽住盛宁的胳膊,让她看着自己——
“你真的爱你奶奶吗?或者说你真的有自己说的那么爱她吗?”
“你说她去世了,所以你没办法,那她活着时候呢?你瞎了吗?你亲眼看着她受了那么多苦,明明知道她这辈子过得有多艰难,可你现在却用一句人死了的话来跟我说,你知道你这行为叫什么?你这叫替受害者去原谅那些施害者!你有什么权利?你有什么资格?!!”
“我没有原谅他!”
“可你什么都不敢做!你只会逃!”
唐斯瞪着眼睛,眼圈不自觉的泛红——
“我问你,如果不是我来安岛找人,你会去找吗?”
“”
“你不会,你可能连这个想法都没有过,你只会伤感,只会憎恨,只会想要远远地离开那个家?可你受到的伤害有你奶奶重吗?你没有,你连你奶奶十分一的伤害都没有。”
“你的生长环境不好,所以你悲观,你封闭自己,你觉得只要自己远离一切就可能避免伤害,但是你又没有彻底摒弃俗世的决心,所以才拧巴,你才会做所有事去瞻前顾后,才总是不停地去做计划。”
“可这些你并不是为你奶奶,你是为你自己。”
盛宁被唐斯说到无地自容,她的阴暗面,她的隐藏地,她的所有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全被唐斯赤裸裸的揭穿了。
“斯斯我的家庭造就我的性格,我知道这不是理由,成年人早该脱离,可是我没办法,我也不想悲观,但我就是欠缺勇气,我没有你那么大的力量。”
“你是觉得我的生长环境很好,对吗?”唐斯问她。
“是,你总说你妈妈很凶,你们总是吵架,但我能看得出来,你们之间的感情比谁都深。”
“不会表达跟没有爱,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儿。”
唐斯明白了,大概像盛宁这样性格的人,如果没有亲眼所见,恐怕不管你说什么她都不会相信。
“我的生长环境”唐斯拉开车门,冲着盛宁扬了扬下巴“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我的生长环境,等看了咱们在讨论这个你说的这个问题。”
空气中充斥着太多的假东西,要不就装瞎看不见,要不就去打破它。
唐斯选择第二种。
车子一路飞驰,窗外的风景迅速倒退,一颗颗笔直的树干显出停顿的身影,仿佛牢笼,而她们在冲破牢笼的路上。
唐斯把车开到一个高档小区门口停下,她跟保安招手,那保安让她登记,登记完之后,才让她们进去。
“我十五岁那年,来过这里一次,我只来过一次,按道理我早该忘了这条路,可是我偏偏记得比谁都清楚,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唐斯手指向面前的那栋楼,对着中央反光的玻璃眯了眯眼——
“因为我爸住在这里,不过不是和我妈是和另一个女人。”
盛宁表情怔住,这在她的意料之外。
“可能全世界的男人都喜欢找女人吧,有几个臭钱的要找,没有钱吃软饭的也要找,剩下没找的大概心里也有这个想法。”
唐斯还记得自己八岁那年,她跑进父母的卧室,看见了两张床,在她以前不懂事的时候,她一直都以为这是件很正常的事情,直到她懂事之后,她才意识到这不对。
“妈妈,你们为什么要分床睡?”
“都是这样的。”
“可是林伊的父母就没有。”
“斯斯,每个家庭是不一样的。”
唐斯似懂非懂,不一样,那为什么偏偏是自己不一样呢?
这问题一直困扰着唐斯,直到十五岁那年,她才获得了答案。
那天她在放学路上,看见了自己的父亲,方向军搂着另外一女人,他们逛街吃饭,无比亲昵,女人漂亮娇小,不时还会在方向军脸上亲一下。
唐斯长大了,不再是八岁那个只懂一点事的小孩,还能被大人的话糊弄过去,一男一女这样的行为,意味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她偷偷的跟在方向军和那个女人后面,一路跟着,两人手里提着蛋糕,直到这个小区的时候,女人停了下来,她跟方向军说——“向军,十四周年快乐,今天咱们就在家里庆祝吧。”
方向军在外面有女人的事情,就像一记闷棍打在唐斯头上。她不信,方向军那么疼自己,还对唐柳颐那样关怀备至,对外婆也是忙里忙外的照顾,怎么可能在外面养女人?
唐斯打电话给唐柳颐——
“妈,爸爸去哪儿了?”
“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没怎么,我就是看到一个特别像他的人。”
“你看错了,他出差了。”
撒谎!唐柳颐在撒谎,方向军根本就没工作!
电话挂断后,唐斯也没走,她就站在小区门口,眼怔怔地看着他们进去,直到天黑透了,方向军也没有从里面出来。
如今,又是在这个地方,真讽刺。
唐斯看着盛宁说——
“盛宁你知道吗?我当年十五岁,她们提着那个蛋糕是要庆祝十四周年,意味着是什么?意味着我刚满一岁,方向军就出轨了。
唐斯觉得很残忍,她理想中的东西破碎了,可她连找人确认的勇气都没有。
她买了一张大巴票,那是她一次离家出走,所有人都急坏了。
唐斯在海边吹了一整夜的风,等到第二天天亮,才又买了回家的车票。
“我妈快气死了,问我去哪了?可我就是不告诉她。”唐斯摁了下电梯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她吗?”
“为什么?”
“因为她也和我说假话,她一直骗我,我是孩子没错,但大人骗小孩就对吗?”
“还有方向军,急的嘴上都起泡了,但我觉得他特别恶心。”
“因为这事,我被我妈关在家里整整一个礼拜。”
电梯门开了。
唐斯走出去,停在一扇棕色的房门前,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还有电视的声音。
她想象这那个画面,他们一定是边吃饭边看电视,时不时还会互相讨论剧情。
“我也是第一次来方向军家。”唐斯抬手就去敲门。
盛宁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想拦住唐斯,可惜已经晚了,里面的人传来脚步声,就这么打开了门。
女人脸上的笑瞬间僵住。
紧跟着方向军的声音响起——
“老婆,是谁啊?”
唐斯高扬着脖子,她像一只盛气凌人的孔雀,可实际上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个。
她往前走,女人自动往后退。
唐斯走进屋子里,直勾勾的望向方向军,一桌子的家常饭菜,温馨刺眼。
“在吃饭啊?”
“斯斯你你怎么来了?”方向军慌了。
唐斯笑了笑,径直走过去,大理石的餐桌特别沉,但她想再沉也不会沉过这些年自己的心碎。
她伸出手,死死地扣住桌沿,猛地用力,咚的一声,餐桌就被她掀翻,碗碟摔的稀碎,饭菜汤汁也撒了一地。
从她进来,到掀翻桌子,再到离开。
方向军跟那个女人,都没敢说过一句话。
“慢慢吃,珍惜还能坐在这吃饭的机会。”
唐斯说完,转身就走,她像个义薄云天的女侠,做了一桩惩奸除恶大快人心的好事。
离开了小区,唐斯跟盛宁重新坐回车里。
她整个人都在发抖,脸被冲上头顶的气血涨得通红,嘴唇却煞白到没有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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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刚是不是特别勇敢,可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斯斯”
“我真的没事,我早该来掀这个桌子了,可我当时也没有那么大的勇气。”
唐斯笑着,眼泪就掉出来——
“盛宁,你跟我说过,任何事情都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所有发生的那些都远比你想象的还要残忍,你觉得我热烈是因为有好的原生家庭,那只是我经历的早,也接受的早,我十五岁的时候平等的痛恨厌恶他们所有人,宁可维持这样虚伪的生活,也不离婚。我从家里搬出来去和外婆住,外婆看出我的异常,也是她劝我,她说:‘即使唐柳颐是我的女儿、是你母亲,但我们要尊重她的选择。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有权利选择跟他们和不和解’,那一刻我豁然开朗,我尊重母亲的选择,但同时也不对方向军出轨的事和解。”
“再到我大一点,二十多岁,我发现我开始理解我妈妈,我们都被现在所谓的独立女性误导,偷换概念,女性真正的独立并不是切割所有,而是要学会连接和借力,我妈就是这么做的,方向军对内能够把我跟外婆照顾的很好,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对外也避免了这个社会对职场女性的偏见,无非就是给方向军点钱,反正都是给钱,但找保姆不一定有他做的这么好,反正他俩本质上跟离婚也没什么区别。我通透的那一刻觉得我妈特别牛!一下就理解她了,也懂了外婆当年劝我的话。”
“我现在也把这句话送给你,我还要多加一条——”
“盛宁勇气这东西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你做就会有,不做就永远不会有。”
唐斯握住盛宁的手,把她的掌心摊开捋平——
“我现在把勇气的选择权交给你,我没有要道德绑架你,不管你愿不愿意,这都是你的权利但是,勇气的选择只有一次,我请你考虑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
第55章 救赎
盛宁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唐斯要揭开伤疤让自己看。她想让自己知道并不是放任不管就可以自动愈合,伤疤还在那里,还在溃烂流脓,它不会因为你的视而不见就自愈,唯一能让它愈合的方式,就是揭开它,挤出脓血。
想起来在自己还小的时候,第一次看见盛怀安对姜淑怡施展的暴行,盛宁没有任何犹豫便冲出去护住姜淑怡,当下的那一刻,拳头落在自己身上,她觉得自己勇敢极了,好像一下就从小孩变成了大人。
可自己真的变成了大人吗?这种行为真的叫勇敢吗?在她尚未成熟的年岁,以幼稚的心态来看或许是勇敢,可如今她走出稚嫩,步入成熟,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勇敢,而是另一种降低负罪的一种方式。
为姜淑怡挨几个拳头和姜淑怡所承受的痛苦,变成了相辅相成的事情,就好像构成某种交易,只要盛宁挨了打,就等同于她履行了自己的义务,她就可以对姜淑怡的苦难煎熬心安理得的产生出一种已经共苦的心态。
可事实上,她只是挨了打,除此之外毫无作用。
她没有做出过任何选择,只是看着那些选项摆在眼前,似乎只要不选择就能拥有每个选项的优势,从而摒弃了劣势,这种认知,给了她尽善尽美的错觉。
盛宁越是觉得自己感同身受姜淑怡,其实内心就越是寡廉鲜耻。
自欺者终究自厌。
盛宁看着唐斯扯下自己的面具,把自己的那些阴暗露出来,眼前这个年轻姑娘闪烁的人性弧光,让她羞愧,却也让她正视自己。
或许以一己之力无法改变这个世界,但却可以改变自己。
——
安岛的炎热如旧,如果痛苦可以气温来计算,那一定是靠近赤道的距离。
日久年深的小院,棕黄色的老藤椅在天井下摇晃,刺眼的光线透过窗玻璃落进来,泛潮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苦涩。
盛嫄听着盛宁跟唐斯说完两个老人的事情,怔楞了很久,她的思绪被回忆拉扯进过往的时光中,每一寸的光阴里,都是姜淑怡的脸庞。
“小姑”
盛宁觉得盛嫄的脸色不太好,转身倒了杯水递给她,碰碰她的胳膊。
“啊?”
盛嫄这才回过神儿,平日里干练的女强人,今天格外不在状态,失神儿的眸光中还有一丝明显的脆弱。
“小姑,你还好吗?”盛宁问她。
“我没事。”
盛嫄摇摇头,接过盛宁倒来的水喝了一口,等放下水杯才走到唐斯面前,声音温婉的问道——
“你外婆还好吗?”
“不太好,她得了癌症,医生说最多还剩半个月。”
唐斯实话实说,既没有夸大也没有掺假,她不想用卖惨的方式让盛嫄同情,也不想逼迫盛嫄一定要做出抉择,在既定的事实面前,真实诚恳的表达,或许才是关于人性复杂情感的唯一正解。
“也是癌症啊”盛嫄喃喃自语,“怎么会这么巧呢?”
“我母亲最后的日子是我陪着度过的,她那时候已经陷入昏迷了,每天都靠机器来维持,偶尔有清醒的时候,嘴里念叨的也是你外婆的名字。”
盛嫄深吸了口气,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可病床前的一幕幕,却在她脑子里记忆犹新。
对于这段往事,盛嫄也都是知情的,她从来不像自己的两个兄弟认为这件事有多上不了台面,相反在某种程度她也在对唐瑾,这个自己母亲思念了一辈子的爱人充满好感和期待,甚至在有些时刻,她希望唐瑾从天而降,来把姜淑怡带走,脱离苦海。
如果没有唐瑾,自己母亲可能连六十四岁都活不到,她庆幸有这么一个人,作为母亲的精神支柱。
“我母亲是个很好的人,只是命太苦,也不知道是那个年代的女人命都苦,还是说只单单是她命苦?我外祖父就是我母亲的父亲,总是拿孝女的名义挟持她,不停地跟她灌输孝道,说这是做女儿的本分,让她忍还说每个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这算什么孝道呢?根本就是他作为父亲的无能,他把自己该承担的责任甩在了我母亲头上。”
“还有我父亲,和我外祖父比起来,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如果我母亲不是嫁给了他,或许这辈子即便不幸福,至少也不会死的那么早。”
盛嫄冲着唐斯笑了下——
“你该早点告诉我的。”
唐斯觉得盛嫄的笑很苦如果说盛宁看到姜淑怡十分之一痛苦,那盛嫄作为女儿看到的就是全部。
“我觉得你的提议没有什么问题,盛家祖坟的确不是安息地。”
“您同意了?!”
“为什么不同意?老太太根本就不愿意在那里待,活着的时候苦了一辈子,现在去世了,也该瞑目。”
唐斯惊呆了,这就同意了?
她转头看向盛宁,满脸的难以置信,她以为这一趟会是九九八十一难的险阻,没想到真经就这样到了手,她准备的那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
盛宁也诧异,但又在意料之内,因为盛嫄不止一次的说过,她不会让老爷子和奶奶合葬的。
“我母亲是骨灰入葬,当年我极力反对”盛嫄欲言又止道:“你们可能不知道焚化炉是不能真的把人的骨头烧成灰烬,火化之后骨骼会碎裂成块,需要人工和机器再来粉碎,人工你懂吗?就是用榔头去敲,酥化的骨头一敲就碎,然后再把它们放入机器,最后才能研磨成你们所看见的骨灰。”
“盛家的人都是土葬,轮到我母亲就要火葬,盛怀安明明比谁都遵循祖制,可他偏偏在这件事上一意孤行,我了解他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他想让我的母亲粉身碎骨他太狠了,这样的人,我怎么让他和我的母亲合葬在一起?”
“这件事是为了老太太好,没什么不对的。”
盛嫄又笑了笑。
唐斯和盛宁对视一眼。
“既然您同意,那这事就没有顾虑了。”盛宁沉思片刻,忽然问道:“小姑那接下来,咱们得从长计议,要怎么才能”
几人在书房讨论很久,商量出来了好几套方案,白天肯定不行,墓园每天都会有人打扫,只能在晚上,需要提前买好回京北的机票,到时候一拿到骨灰,立刻就要走。
等几人从书房出来的时候,院子里打理绿植的沈秋澜也进来了,她沏了壶茶,叫大家来喝。
这件事沈秋澜没有直接参与,但却在背后默默支持——
“需要我做什么就直说,老太太对我也有恩,那些年要是没有她,可能我也撑不住。”
她们在姜淑怡活着的时候,没能来得及为她做什么,现在人去世了,这些晚到的补救,是她们唯一救赎自己的方式,但晚了就是晚了她们只能救赎自己,却不能再让姜淑怡死而复生,但这难道就没有意义了吗?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们都不是姜淑怡。
救赎不可能消解一切,心魔会一直留存。
这是对‘晚到补救’的惩罚。
喝过了茶,唐斯和盛宁就先离开。
回去的路上,唐斯隐隐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她忍不住问盛宁——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问。”
“你小姑她为什么离婚啊?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没什么不方便的。”
盛宁深吸了一口气——
“她是被盛怀安逼着结婚的,联姻,那个男人家暴。”
“什么?!”
客厅桌上的茶已经温凉了。
沈秋澜见盛嫄站在窗户前,一动不动,她在看院落里的那张老藤椅,于是走过去,拍了拍盛嫄的肩——
“难受就哭出来吧。”
盛嫄嘴里泛苦,眼睛发胀,可她就是哭不出来,大概真正让人痛苦的事情,往往都是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它只会在安静的空气里,漂浮的分子颗粒,绞断你的五脏六腑。
恍惚间,盛嫄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回到了盛怀安逼着她不让她离婚的时候
“我小姑,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很有才华,她的名声很大,上门想要和她提亲的人都快要把盛家的门槛踩破了。”盛宁把头靠在座椅上,眼皮低垂,“那年我十五岁,我小姑二十五岁,找上门来的那些人她都看不上,她心里有自己喜欢的,她那时候说过要是嫁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个人,那她宁可一辈子都独身。”
“想象总是很美好,很理想主义,可现实却很骨感。”
“我只记得我小姑大哭了一场,高烧三天不退,后来等她病好,婚讯就被盛怀安发布出去了。”
“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不经过你小姑同意就发布婚讯!”
“当时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唐斯问道。
“盛怀安一直都这样。”
“不知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小姑没说过。”
“那她喜欢的那个人呢?”
“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人,我小姑结婚之后,也没再提过。”
客厅里,沈秋澜拉着盛嫄去到院落里天井下的老藤椅旁,这把藤椅是姜淑怡还活着的时候最喜欢的物件,时常在上面一坐就是一整天。
“还见过他吗?”
“没再见过了,他当年被吓得不轻,连电话都不敢给我打,还是托别人来和我断的关系。”盛嫄把手贴在摇椅上“我曾经也想过跑,我想只要能和心里喜欢的在一起,吃多少苦受多少罪我也愿意,可是他那个样子让我寒心,我之所以同意结婚,不完全是被盛怀安逼得,我只是觉得如果天底下的人心都是这样,那还有什么区别?”
“你竟然是因为这个?”沈秋澜那时候劝过盛嫄很久,但她一副心死的样子,根本就听不进去“我要是早知道,说什么也要拦住你,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所以,我受到惩罚了,因为我的浅薄。”
“胡说!这怎么能叫惩罚,从头到尾你都是受伤害的。”
盛嫄结婚之后也想好好过,但老天似乎就是不肯放过她,她不想结婚逼着她结,她同意结婚了结果却遇到一个出轨家暴的。
才结婚没多久,她就被打的遍体鳞伤,那个男人很会挑地方下拳头,从来没在盛嫄的脸上留下任何伤口,要不是有次她回盛家的时候,不小心露出手臂,被姜淑怡看见,这段婚姻还伪装的和睦美满。
“到底怎么回事?!”姜淑怡跟发了疯一样,扯开盛嫄的领口,就往她身上看。
“妈——”
盛嫄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旧伤叠加新伤,有些地方还有血棱。
姜淑怡自己挨过打,她怎么都没想到历史竟然会重演在自己女儿身上。
“离婚!马上离婚!”
这种情况下结的婚,怎么可能说离就离?
那段时间全盛家的人每天都过得胆战心惊,盛嫄被家暴的事情于他们而言无关紧要,他们怕的是盛怀安发怒,到时候不分青红皂白的殃及池鱼,连累他们。
“她是你女儿!你就算恨我,你也不能恨她!”
姜淑怡和盛怀安吵得不可开交。
“不就是被丈夫打了吗?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吗?你不是也被我打吗?!”
“让她嫁过去本来就是为了盛家,他作为盛家的女儿,我供她吃供她喝,让她接受上等教育,现在也该是她回报我的时候了!”
盛怀安像条毒蛇,死死地咬住盛家的女人,把毒液扎进她们的身体里,不让她们当场就身亡,而是要等毒入骨髓,让她们浑身溃烂发臭,等到完全被榨干,再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时候,再一脚踢开。
姜淑怡一反逆来顺受的怯懦,她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心态,如果盛嫄的婚离不掉,那大家就一起下地狱!
姜淑怡不让盛嫄回去,她给报社打电话,给记者打电话,他知道盛怀安最在乎的就是面子,这种事捅出去,会让给他颜面尽失。
果然,盛怀安骂姜淑怡疯了——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你要是不让盛嫄把这个婚离掉,我就会一直这么做!我倒要看看是你捂嘴的动作快,还是我打电话的速度快!”
但真正让盛怀安松口的并不是姜淑怡要把家丑外扬,而是姜淑怡在衣服里藏的那把刀。
姜淑怡趁着有天晚上盛怀安喝了酒,没有防备的时候,把刀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冰凉锋利的触感,让盛怀安怕了姜淑怡不要命,他甚至有预感,如果自己再不松口,这把刀或许就不是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了,而是插/进自己的心脏里。
终于,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盛怀安松口了。
“离婚的事我不管了,但是别的事我也不会管,你有本事就自己去办。”
那几年,姜淑怡到处都在为盛嫄离婚的事情奔波,当地没有律师敢接这个案子,她就去外地找,她不相信她的女儿会跟她沦落一样的命运,就算一样,那她也要踢翻,要重新把这个命改了!
离婚官司打了十年。
耗了太多人的心血,盛嫄把婚离了,撑着姜淑怡的那口气却好像散了,她像是了结心愿,完成了最后的使命,身体忽然间就垮了。
神思一晃,盛嫄从回忆里拉出来,摇椅被她摇晃的吱呀作响——
“大嫂您说,我是不是来讨债的?”
“不要再瞎想了,妈要是知道你这样想她会伤心的。”
另一边,盛宁又长舒了口气——
“我奶奶后来身体就不行了,我小姑自责,她总觉得是她把老太太的身体熬垮的。”
“你小姑太善良了你奶奶也太善良”唐斯以为方向军出轨就已经是破坏理想主义的罪人了,没想到他的罪竟然在里面是最轻的,但罪就是罪,在伤害到别人的那一刻,没有轻重可言,都是恶行。
唐斯心疼姜淑怡,心疼盛嫄,但她更心疼盛宁她亲眼目睹了这么多,她是怎么扛过来的?
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怔怔地看着,唐斯庆幸她足够封闭,否则在这个家里,她要怎么熬呢?
“后来呢?”
“后来,我奶奶就去世了,我妈一直陪着我小姑,再后来我就遇见你了。”
盛宁逃离了盛家,却被自己的心魔困住,如果不是遇见唐斯,或许她这一辈子都没有敞开心扉的时刻。
她贪恋唐斯的热情,喜欢她的勇敢,被唐斯抱住的时候,她的怀抱是可以打败所有阴郁的温度。
盛宁是下了决心想和唐斯走下去的。
逻辑的无懈可击不是救赎,情感的流动才是。
——
凌晨三点,夜空漆黑一片。
墓园的土被翻动,铁锨插进草皮,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
盛嫄看着平整的坟地被挖开,先是挖开了一个小坑,紧接着变成大坑,大坑逐渐向下延伸,挖出来的土扔在旁边渐渐地堆高,最后露出被黑色沙土腐蚀了表面的骨灰盒。
她没法形容现在的情绪天很黑好像不断地往下压,阴云只在她一个人的头顶降落,肺里的氧气都好像要被抽干。
盛嫄是姜淑怡一手带大的,小尾巴似的跟在姜淑怡的屁股后面,丁点大的人钻进她的怀里,抱着她的脖子,亲她拿脸蹭她,叫她妈妈。
“我们小嫄真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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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小嫄真漂亮”
“我们小嫄是最乖的孩子”
后来的躺在病床上的姜淑怡,憔悴枯瘦,被疼痛折磨的彻夜难安。
盛嫄陪在她的床前——
“妈妈”
“不要您不要丢下我”
姜淑怡那时候已经陷入深度昏迷了,已经听不见盛嫄的呼唤。
姜淑怡,一个女人,一个母亲,长子未出世便夭折。年轻时有爱慕心仪的女子,却被迫拆散,不得不分隔天涯,为家人被迫结婚后,又被夫家改姓换名,父亲冷漠,丈夫恶劣,儿孙疏离。晚年最爱的东西是那把棕黄的老藤椅,最想念的是年轻时候爱慕的女子,六十四岁罹患癌症,半年后撒手人寰。
她再也没能回到故乡,也再没见到日思夜想的爱人。
她的一生从没有为自己的命运做过主。
“小姑——”盛嫄晃了一下,唐斯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我没事。”
盛嫄摇了摇头,转过脸去,脸上全是泪。
盛宁已经把骨灰盒拿出来,她把铁锨扔进那个深坑里。
“我们快走吧。”
凌晨四点,夜巡的人起来查看,最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流窜犯干起了偷盗墓碑的勾当,搞得他们守夜值班的人也没办法好好睡觉。
墓园里阴森森的透着寒气,不过他们这些在这上班的早就习以为常。
几个工作人员打着手电,一边走一边四处查看,灯光照到某一处的时候,忽然就愣住了——
“你们是谁?!”
盛嫄推了一把盛宁跟唐斯,小声说——“你们先走。*”
“哎——!”
夜巡人连忙追过去,盛嫄就把他们拦住了。
“是我,我来看看我母亲。”
夜巡人当然认识盛嫄,不过心里也有点奇怪?
“盛总,这么晚了您”
“我是下午来的,一坐就忘了时间。”盛嫄语气平静,倒是没有异样。
夜巡人就着手电的光亮,又瞧了瞧盛嫄的脸,两只眼睛通红,的确是哭过的样子。
他们在这里上班久了,对这种也司空见惯,确实也有不少人半夜过来呢,也没多想,只觉得是盛嫄想妈妈了,人之常情,不管妈死了多久做女儿的始终都想。
“没事了吧?”盛嫄问道。
“没事了,需要我们送您出去吗?”
“不用了。”
盛嫄刚一出了墓园,快脚步进了车里。
三个人立马便赶去机场。
她们在漆黑的夜色里穿行,远处的灯塔在发出闪耀的光。
到了机场,盛嫄比盛宁和唐斯还要着急,不停地催促她们快点走,再过两个小时天就要亮了,到时候老太太的墓地被挖了,一定就会有人发现,夜巡值班的人知道自己去过,肯定会告诉盛怀安,事情已经做到这个份上,绝对不能前功尽弃,只要她们离开安岛,盛怀安就算再怎么手眼通天也无济于事。
“我们这一走,万一那个老盛你爸会不会找您麻烦啊?”唐斯嘴皮子发烫,来回倒了三下,才找到一个合适的称呼。
盛宁也有同样的担忧——
“小姑您”
“我不要紧的,他能怎么样呢?这些年我早都见惯了。”盛嫄没有丝毫害怕的样子,“不瞒你说,我很早就想看看他暴跳如雷的样子了?他不是总把自己当皇帝吗?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事儿他会气死的。”
“你们快走吧,其余的事交给我就行。”
就在唐斯跟盛宁进安检口的一瞬间,盛嫄突然又喊了一声——
“等一下!”
盛嫄快步冲过来,拿过盛宁的背包,里面装的是姜淑怡的骨灰盒。
“让我再看看妈妈”
她拉开拉链,把手伸进去,不停地抚摸着骨灰盒,眼圈霎时就红了鼻尖一下一下的抽动着。
这一离开,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或许就是永别。
盛嫄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孤儿以后要是再想妈妈,她也没地方能去了。
老太太这辈子受的苦太多了,安岛不是她的家,盛家也不是她的安息地。
走吧走吧以后真的自由了。
盛嫄猛地深吸了口气,把一个日记本拿出来放进来包里,随即就把手从包里抽出来,快速拉上拉链,塞回盛宁手里——
“这是老太太留下来的日记,你一起带回去。”
“你们走吧!快走吧!”
“小姑”
“快走啊!”
盛宁也红了眼,她们似乎又经历了一次生离死别。
两人进到安检门里,马上都要过去了,忽然转过身,大步又跑出去。
“小姑!您跟我一起去吧!”
盛嫄愣了下——
“好吗?”
“这有什么不好的?这么大的事儿您都同意了,都没觉得不好,现在跟我们去,难道不是应该的?”
“我想老人家也会想让你送她走的。”
仿佛一场梦照进了现实里。
胜利法则起了效用,人的意志改写了命运
凌晨六点,盛家老宅接到墓园打来的电话。
“不好了不好了!”佣人敲响盛怀安的房门。
盛怀安拧着眉头,被人从睡梦中吵醒让他焦躁——
“喊什么?!”
“老爷,老太太的墓被人挖了!”
“他们说说看见盛盛嫄”
一时间,盛家鸡飞狗跳,盛家的人全都炸开了锅。
盛怀安暴跳如雷,手里的拐杖把墙都砸烂了。
可惜他再暴怒也没用了,因为老太太不会再回来了,他再也不能控制她了。
——
天一亮,云层舒展开来,捂了一个冬天的京北,有了早春的迹象。
三个人出了机场一刻钟都没有耽搁,急忙就去了医院。
唐柳颐怎么都没想到,唐斯竟然又干了这么大的一桩事儿。
她站在病房门口,转头看了看唐斯,好半天才出声——
“你”
唐斯两只手背在身后——
“我想要大团圆。”
人人都说大团圆的结局俗套,可谁又不想要一个大团圆呢?
都是俗人,都在俗世,只要你成不了仙儿,就逃不过俗这个字。
“外婆她们够苦的了苦了一辈子,到头来有个好归宿,我觉得没错儿。”
“我说有错了吗?”
“那您这干嘛这副表情?”
“我什么表情?”
“好像我是个混世魔头。”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才不是哪吒。”
唐柳颐转过身,又朝病房里看去。
病房里盛嫄坐在唐瑾床边,盛宁则站在一旁。
盛嫄把日记放在唐瑾的手里,把骨灰盒也放在了她的枕头旁边——
“我母亲每天都在写日记,我想这里面都是她想要跟您说的话,我没有看过,但我替她保留了下来,原本我母亲是想让日记和她一起下葬,可我没舍得也幸好没舍得,要不然现在也没法交给您。”
唐瑾看去看骨灰盒,她把头挪过去,用脸在上面蹭了蹭,年轻的容颜早已不复存在,饱经风霜岁月的沉淀,却是另一种深刻的情感。
随即又把日记捂在手心,翻开的第一页上写着——赠唐瑾。
“你妈妈很爱笑,笑起来脸上有酒窝我先前还说盛宁长得和她像,今天看见你才发现你最像她。”
“您能和我说说我母亲吗?”
盛嫄心酸,她从来没在自己的妈妈的脸上见到过酒窝,姜淑怡的笑总是浅浅的。
“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为了充饥在趴在河边喝水饿晕了栽进去,我把她救回家,她看我短发又穿着长衫,还以为我是坏人,猛地一下就把我撞在了地上”
“再后来,我们因为这事儿就熟络了”
唐瑾闭着眼睛,干枯的手在日记本上细细的摩挲,颗粒不平的纸页让她又看见了姜淑怡。
「“你会嫁人吗?”
“你会吗?”
“要是你不嫁,那我也不嫁。”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有你。”」
「“你要是男人就好了”
“我就是女人又怎么样?我是女人也爱女人。”」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了?”
“因为你怕了。”
“你就知道怪我,难道你就没怕?”
“不理我就算了,我走了!”」
那是她们第一次吵架,姜淑怡都被她气哭了,唐瑾却走到一半又折回来,偷偷地站在她的窗户底下敲她的窗,见她不理,还学狗叫。
姜淑怡气她,可又忍不住不去见她。
两人又跑去先前定情的小山洞里。
唐瑾跟在她后面,可一进到洞里,就按捺不住,将她揽进怀里。
姜淑怡推她打她,最后却又心甘情愿的被她抱住。
「“以后你别再说那样的话了,我要是怕了我会跟你做那儿事吗?”
“我不说了,我以后都不说了。”」
两个年轻人就这样又缠在了一起。
姜淑怡从来都不想嫁人,她想嫁的只有唐瑾。
窗户纸没捅破的时候,她怕她们的情意万一不互通怎么办?窗户纸捅破了又怕两人没办法长相厮守。
「唐瑾说:“要不你砍我一刀,你把我砍成个残废,这样我就能赖到你身上,到时候就算你爸爸逼你嫁人,我就跳出来,有我这个拖油瓶在我看谁还敢娶你?!”
姜淑怡拉过她的手放在嘴边咬了下:“那不如你砍我一刀,让我赖上你好了”
唐斯被她咬的疼了,嘶的抽了口气,连连摇头:“我可舍不得。”
姜淑怡窝在她怀里:“你舍不得,我就舍得了吗。”」
「“淑怡,我们私奔好不好?”
“淑怡,我们离开这个地好不好?”
“淑怡,为什么这么大一个世间,就是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呢?!”」
天大地大,容不下两个有情人。
——
盛宁和盛嫄在京北待了三天,这三天盛家打了无数个电话,她们彼此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去理会。
“她们的爱情很美好,如果我没有来这一趟,我也不会相信。”盛嫄对盛宁说:“我妈妈这辈子受了太多罪,但我也不能说因为她有一个惦记一生的爱人,就可以抵消她受的那些苦难,但我也很庆幸,庆幸她有一场这样的爱情,不瞒你说我很羡慕”
盛嫄没有体会过爱情,可能也曾经体会过,但所爱之人的怯懦伤了她的心。
感情这种事就是这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小姑都会好起来的。”盛宁劝她。
但盛嫄却没有回答她。
刺骨的风钻进她的衣襟里,像刀割一般刮着她的皮肤。
那种寒冷,深入肺腑深入肌肤。
“咳咳——”盛嫄咳嗽起来。
“小姑您没事吧?是不是呛风了?”盛宁赶忙伸手去捋她的背,“外面太冷了,我们走了。”
“老毛病,不要紧的。”
“盛宁我想回安岛了。”
“好。”
夜里,卧室的床头亮着灯,浅黄色的橘光下,拢着唐斯和盛宁。
唐斯把盛宁抱的特别紧——
“机票订好了?”
“嗯,明天十一点,一早就得走。”
“我送你去。”
“嗯。”
唐斯又往盛宁的怀里缩了缩,软嫩嫩的下巴在她肩上一扫一扫的。
“你回去之后,得天天跟我视频不准备看别的小姑娘,我要是没来及给你发消息,你也得给我发,听见没?”
“嗯。”
“等我这边一忙完,我就去找你。”
“嗯。”
唐斯不乐意了,推她一下,“你怎么老嗯呢?”
盛宁的手抚向唐斯的发梢,在指尖一圈圈的缠绕——
“斯斯,我想和你结婚。”
唐斯愣住了。
盛宁被她圆溜溜的眼睛看的心里酥痒,泛起层层涟漪——
“你不想吗?”
“想啊!”
唐斯手捧住盛宁的脸,那声‘想’完全是喊出来的,喊完人就缩回盛宁的肩窝,羞羞答答不像她——
“那你得去和我妈说”
“等我这次回去,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好,我就来京北和你妈妈好好说说,到时候得正式见个面。”
“行我听你的。”
“我想”
盛宁刚开了个头,唐斯就把床头的灯关了。
“斯斯我还没说完呢”
“你烦不烦人啊有什么话你非得今天晚上说,明天你都要走了”
“我妈那儿,你到时候来就行你跟她说去,我现在不想听”
唐斯捏着嗓子,声音都快掐出水来了,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上一秒那个还一本正经的人,下一秒就翻身而上,猛地咬住唐斯的唇,手扣住唐斯的手,两人十指相嵌。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们已经很久都没有亲密过。
盛宁以为自己会生疏,没想到刚一贴上她瞬间又是娴熟无比。
“你别轻点儿”唐斯嘴上抗议着,可却不让盛宁离开。
盛宁笑了,一下一下啄着她的额角,把唐斯亲的意乱情迷——
“我们慢慢来”
“去浴室吧。”
——
身心彻底放松的做了一场,以至于第二天唐斯都差点儿没起来,好在唐柳颐派了车。
到了机场,唐斯就把盛宁拉倒稍微远点的地方说着悄悄话。
唐柳颐环着胳膊特别看不惯自家女儿这个没出息的样子。
倒是盛嫄,在旁边满眼的宠溺。
“唐斯是很好的女孩子。”
唐柳颐想说你可别夸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手从胳膊上放下来,扬了扬头——
“那是的。”
尽得意了。
这会儿盛宁和盛嫄都进安检门看不见人了,唐斯还撑着脖子,活像个长颈鹿,再一扭头,眼睛都红了。
“行了,人家又不是不来了,要不你跟着去?”
唐柳颐就是嘴凶,唐斯真要跟人家去,恐怕她又是另外一番话了。
她把兜里的纸巾拿出来,递给唐斯——
“擦擦吧,你说你这要是我出趟远门,你都不指定能哭。”
“果然女大不中留。”
唐斯拿过纸巾在眼睛上揩了把,又捏着鼻子猛地一冲,便直勾勾地盯着唐柳颐。
那眼神儿就跟看贼似的。
“你看什么?”唐柳颐被她看的不爽利。
“你有没有话要跟我说?”
“我说什么?”
唐斯这没头没脑的一下,都给唐柳颐问懵了。
“你妈是贼啊?把你眼神儿赶紧收收。”
“您不是贼,不过也大差不差您是个骗子。”
“造反啊你?”
唐斯大步往前一迈,走到唐柳颐面前。
这一下又把唐柳颐看的心虚起来,立马就往后退,却被唐斯快一步的拉住胳膊。
“你这孩子今天到底怎么回——”
话还没说完,就被唐斯打断——
“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
“您找个时间,赶紧把婚离了吧。”???!!!
第56章 她们终于自由了
唐柳颐头一回有些不敢看唐斯的眼睛,愣了好半天儿人才反应过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
“从我懂事起吧,那时候我发现你们一个屋子里摆了两张床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结果我问您,您看我年纪小还糊弄我,一会儿说别人家父母也这样,被我拆穿了,又说每家情况不一样。”
“不过,等我真正知道是我十五岁。”
唐斯抿了抿嘴,望着机场里人来人往的流动——
“那天也是巧了,我从学校刚出来,就看见方向军搂着一个女人,两人提着蛋糕,有说有笑我就偷偷跟在他们后面,我听见他们说要庆祝十四周年纪念日”
“我当时才十五,他们却要庆祝十四周年,那也就是说我一岁的时候,方向军就出轨了。”
唐柳颐表情僵住,她想说话可动了动嘴就是说不出来一个字。
“我不信,我觉得我爸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在外面有女人呢?还都有了十四年,这太诡异了,后来我就给您打电话,我问您我爸去哪儿?”唐斯看了眼还僵着表情的唐柳颐,“您还记得您当时的话吗?您又糊弄我还是特别拙劣、属于一下就能被拆穿的那种,您说我爸出差去了。”
“但凡您换一个,我也顺坡下了”唐斯叹声气,又说:“出差?我能信吗?他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他出哪门子差?”
唐柳颐心跳了跳,瞧着面前早已长大的唐斯,忽然又想起什么事来——
“所以你是为了这个才离家出走的?”
这回轮到唐斯表情僵住了,低头抠了抠手指甲——
“您还记得呢?”
唐柳颐怎么可能忘,她工作忙,错过不少和唐斯相处的时间,甚至可以说唐斯的童年跟少女时代,唐柳颐几乎就没有怎么参与过,但唐斯离家出走这事儿,却像刀刻在她脑子里一样,不仅忘不了,现在想起来还跟昨天发生的事一样。
唐斯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回家,她吓得半条命都快没有了,报警、查路口监控、满京北城的找人,唐柳颐几乎动用了自己所有关系,她当时就一个念头,要是这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活了。
一个晚上胆战心惊,唐柳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时间就像参差不齐的锯口,一下一下挫着她的神经,脑子里全是唐斯出意外的各种画面,眼看着天都亮了,结果人还没有找到,就在唐柳颐马上要崩溃的时候,唐斯回来了,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唐柳颐都气疯了,要不是唐瑾拦着她,她非得把她抽个皮开肉绽不可。
哪怕这事儿都过去十年了,可唐柳颐当下心脏又咚咚地狂跳起来,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一想到那天晚上唐斯的一夜未归,唐柳颐后怕的劲儿就止都止不住。
唐斯瞧着她妈神情严肃,眉头都快皱打结了,伸手揪住唐柳颐的袖子,轻轻地拽了拽——
“妈”
“把你扒皮抽筋,我也忘不了这事儿。”唐柳颐瞪她,“才多大点的人,就敢离家出走?!全家人找你都找疯了,你呢?第二天回来,还像个没事人,张口还说‘我饿了’,你怎么不干脆饿死你!”
唐柳颐气的没话说,可唐斯见她这样却一点都不恼,也不像以往那样要故意和她顶嘴呛回去,反倒往前一走,手一伸就把唐柳颐的胳膊抱进了怀里,毛绒绒的脑袋在她肩上一拱一拱地撒娇。
“您就别生气了我不是没事嘛~”
唐柳颐想说有事就晚了!可她看着唐斯这撒娇的赖皮样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别在我这儿起腻。”唐柳颐抽了下胳膊,但也没用劲儿,就是做做样子。
唐斯又蹭了几下脑袋,才接着刚刚没说完的话继续说——
“我离家出走是我不对,可我也是被你们逼得谁叫你们都不跟我说实话。”
唐柳颐又要瞪眼,被唐斯连忙打住——
“您先等等再训我,让我先把话说完嘛打两次岔了都”
“我离家出走是我不对,可我当时不是小嘛,要换我现在我才不干那傻事儿呢。”
“但我跟您发誓,我除了离家出走这事儿干的有点蠢以外,别的我可一点都没犯蠢,我在人家海边的小馆子里坐了一夜,天一亮我立马就回了,我就是单纯想气气你们小孩心性嘛。”
唐柳颐被她这小孩心性弄得落下一个一紧张就血压高的后遗症,眉头紧了松,松了紧反复好几次。
唐斯瞧着她妈欲言又止的表情,想了想说——
“妈,我现在是大人了,您别再把我当小孩了,您有什么话尽管说就好,咱们母女俩也该好好说说话了。”
母女俩对视一眼。
唐斯先做了表率——
“让我猜猜您为什么不离婚?肯定不能是您对他还有感情。您应该是怕麻烦吧?方向军没用是没用,可他能在一定程度上给您避免掉不少外面的狂蜂乱蝶流言蜚语,对吧?而且他还能照顾家里,您把他当个男保姆来使,我说的没错吧?”
唐柳颐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全给唐斯说中了,不过当下也有些不好意思,唐斯说的也太直白,特别是那句狂蜂乱蝶。
她虽然也是新时代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但骨子也逃脱不掉社会对于女人的那些敌视偏见,以及自身所受的规训与局限——
他们把强势的女人看做异类,把有能力的女人当做怪胎,把稍有姿色的女人当做后宫来想象,要是再加上一个离异,不知道还要惹出多少是非争端,明明是卑劣者篡改事实散布谣言,可你偏偏对此束手无策,你不解释就是默认,解释了就是狡辩,这盆脏水扣在头上,根本无从澄清。
话都是实话,可女儿跟妈妈聊这些总觉得说不上来的怪异。
唐斯瞧出唐柳颐的不自在,可她没停,她就是要打破这些莫名其妙的怪异,父亲可以和儿子不尊重母亲,可以随意谈论女人,不假思索张口就说那些下流话;母亲却不能跟女儿议论父亲,不能对大街上路过的男人评头论足,否则就是没有羞耻之心。
凭什么标签总要贴在女人身上?凭什么女人就要承受这些都不知道从哪来的污名?她们明明也为这个社会创造财富,可却不是财富的拥有者,财富去了哪?没出嫁的给了家里,出嫁的给了家庭。女人被冠冕堂皇的扣了一顶温良贤淑的大高帽,好让她们在这个帽子下,可以顺从并且毫无怨言的低三下四做小伏低,哪怕她们是受害者,凭什么啊?
不是人人生而平等吗?
这个世界的规律应该是物竞天择,从来都不是人竞天择。
“您就把婚离了吧,现在我也长大了,您也没有后顾之忧了,而且这些年方向军的软饭也该吃够了,您再这样耗下去,搞不好万一他什么时候再弄出个私生子来,新的继承法您也知道吧,私生子可是有继承权的。”
“他敢!你让他生一个试试?我能让他大街上要饭都没碗。”
唐柳颐不是软柿子,更不是一般的职业女性,她有的是能力和手段,说得出就做得到,这一点方向军清楚的不能再清楚,方向军就是个没用的窝囊废,他是想要儿子,但他更想要钱,跟没有儿子相比,他更怕受穷,怕唐柳颐给他断供。
不过就算知道他是个窝囊废,但这三个字唐柳颐却从来都没和唐斯说过,她不说不是为了要给方向军留脸,而是为了唐斯,因为即便父母感情再不和睦也不能当着孩子的面互相谩骂诋毁,孩子的心灵或许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脆弱,可却敏感稚嫩,唐柳颐不能给唐斯挑选一个合格的父亲,但可以给她一个健康的生长环境——她希望她的女儿见到的人都是善良且充满爱心的,人人都爱她,她才能学会爱自己跟爱别人。
唐柳颐总说唐斯无法无天,可她心里知道这是她惯出来的。
她的小玫瑰从来都不长在温室里。
“你长大了,有些事是该跟你说明白,我跟方向军的事儿老早就想告诉你的,毕竟纸包不住火,再加上你又是个鬼灵精”
“您终于承认我精了?你不天天说我傻嘛。”
“我那不也是被你逼的。”唐柳颐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母女俩忽然就又都笑了,在嘴硬这方面她们完全如出一辙。
“别打岔。”
“不打岔,您说。”
唐柳颐想了想,才又继续开口说——
“我是老早想你跟说,但是吧你那时候虽然成年了,可心性又不定我就想再等等,等你稍微成熟点,再告诉你也不晚,结果这一等一等我就给忘了,后来再想跟你说,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懂了说到底,您就是怕麻烦。”
唐柳颐没讲话,承认了。
她就是怕麻烦。
“妈,有件事我得跟您坦白,我可能又要给您添麻烦了。”
“我去了方向军那儿,我把他们饭桌子给掀了。”
唐斯说完,噗地一声就笑出来。
唐柳颐还愣着呢,给她这一句又闹懵了。
“什么时候?”
唐斯边笑边说——
“就上次我回京北的时候,我真该给您录个屏,让您瞧瞧您女儿我有多牛掰!”
“他俩正吃饭呢,还是那个女人来给我开的门,从我进去一直到掀翻桌子走人,方向军别说吭一声,连气都不敢喘。”
“我想这事儿他也不敢跟您说,估计寻思只要窗户纸不捅破,就还能跟以前一样,但我真心觉得还是别了,装了这么多年,您俩演的不累,我这个看的也累了。”
唐斯收敛了笑意,像个大人似的抬起胳膊,在唐柳颐的肩上拍了拍——
“妈,离了吧。”
“我说真的,赶紧离了吧,趁您还年轻,咱们再去找个小伙子~”
“嗐!我打你!”
唐柳颐手都扬起来了,却又收回来。
她深吸了口气,语重心长道——
“长大了真是长大了。”
——
安岛这边,盛宁和盛嫄已经落地了。
盛宁在手机信号跳出来的那一秒,立马就给唐斯发去保平安的消息。
其实两人也没说什么特别重要的话,只是相互的表达想念,那些话都是情侣间最普通不过的字眼。可盛宁看着唐斯的那句——「怎么办,我现在就想让你回来了,晚上你不在我睡不着」,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一旁的盛嫄见她这样,为她高兴——
“等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完,你们俩的事也该提上正轨了。”
“唐斯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好姑娘,你要珍惜。”
“小姑,我知道。”
“别光嘴上说知道,心里也要知道才行,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没有坏心思,只是盛家的环境不好,盛怀安不正常,总要掌控所有人,导致每个人都活的谨小慎微,都变得胆小如鼠,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对其他的事能装看不见就都装看不见。”
盛嫄顿了一下,目光有些深邃——
“原本你有过机会可以免去这些,可惜你爸爸也是个不争气的,要是他能承担起作为父亲和丈夫的责任,哪怕反抗一次,即便这反抗微不足道,但他一次都没有,不仅没有反而还变成了帮凶。”
“盛宁你应该怪盛明辉的,也应该恨他,因为他是既得利益者,他拿了所有好处,却不履行任何义务,在这一点上,我和你站在一边,你可以心里没有仇恨,但千万不要去原谅或者宽恕他们任何人,盛家这个早就腐烂发臭的树根,已经没有救了。”
傍晚的日落,有一种末日尽头绚烂。
盛嫄摸了摸盛宁的脸——
“小姑没有孩子,可小姑有你。”
话语本身没有意义,只在于说话的人,在她们所经受的共同岁月里,那些只属于彼此的专属与独特的记忆,让话语赋予了意义。
对于盛宁和盛嫄来说,这个意义叫做亲情。
盛宁有些动容,她想起小时候,每次盛怀安暴怒,她冲出去护住姜淑怡,紧跟着就是盛嫄冲进来护住她,然后姜淑怡又会把她们俩都推开,推出门去,姜淑怡会把门锁上,里面什么咒骂打砸的声音都有。
那时候盛宁太小了小到她有冲出去挨打的勇气,却没有抵抗那些人间最恶毒的咒骂。
是盛嫄紧紧地抱住她,用手捂住她的耳朵,可明明盛嫄也害怕的发抖,可她还是选择护住了自己,就像姜淑怡把她们推出来那样毫不犹豫的护住。
她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就像大树遮挡屋檐,屋檐遮挡小草。
如果没有盛嫄一次又一次那样把自己抱在怀里捂住自己耳朵,没有把那些恶魔的咒骂阻挡住,盛宁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心会残缺到什么样的程度?
但她知道,她一定不会变成好人,即便没有成为助纣为虐的帮凶,但也一定会成为一个冷漠至极的卑劣者,给自己找无数的理由和借口,好逃脱道德的审判。
“小姑,我就是您的孩子,以后我们在一起生活,我相信一切都会好的。”
盛嫄笑了笑——
“会好的。”
你会越来越好的。
她们坐车离开机场,车上的时候盛嫄的手机响了,是盛家打来的,但她没接。
盛宁看见了,皱了皱眉——
“小姑,我——”
“如果你是想说盛家的事情,就不要说了,这件事我自有主张。”
“您有什么主张?”盛宁知道老太太的骨灰被带走的这件事,盛怀安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小姑,我明白如果我一个人回盛家,您肯定不会同意,但这事起因在我,也是我亲手把奶奶的墓地挖开的,我没为奶奶做过什么,所以这一次您不能把我排除在外,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三十岁了。”
“我没有想要把你排除在外,我知道你长大了。”盛嫄默声半晌,“这样吧,你等我给你打电话,到时候我们一起回盛家,这几天都太累了,我想好好休息一下,等我休息好了,再对付他们也不迟。”
“好,那我等您的电话。”
盛宁看见的是盛嫄在对她笑,可她没看见的是在盛嫄扭过头的一瞬间,笑意全无,只剩决绝。
——
那天是特别平常的一天,下过热雨后的泥土弥漫着一种固有的土腥气,经由炙热的阳光暴晒后,仿佛变作白日空气中糜烂的养分,它在腐败,它在溃烂,它需要有人将它连跟切除。
盛家在上个世纪做瓷器生意发家,后又涉猎茶叶、钱庄、丝绸等。这座宅院初建之时,名声大噪,盛家为了能让家业不败,还立下祖训——宽厚待人,谦卑自持。
只可惜创业者的奋斗精神在纸醉金迷的守业者中,早已变了味道,如今的盛家一代不如一代,说是百年家业,其实内里早就四分五裂,但凡这时候有外力进入,便会不堪一击。
盛老爷子高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握着龙头拐杖,用力地碾动,他的目光阴鸷凶狠,左边是坐在轮椅上半瘫了身子的长子盛明辉,右边是那个嗜赌成性的小儿子盛明耀。
盛嫄没有害怕,也没有丝毫的退缩,视线在这三个人的脸上一个一个地望过去。
她的眼神平静,却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嘲讽,甚至是得意。她化了妆,穿了好看的衣服,还喷了喜欢的香水,冰冷的空气里只有她的味道最强烈。
这样的场合,是该有个盛大隆重仪式,就像剪彩,盛嫄想要是再有台摄像机就更好,把这些全都拍进去,逢年过节拿出来滚动播放,应该会更有意思……
“是你干的?”盛怀安低沉的嗓音在厅堂响起。
“是我干的。”
盛怀安没有说话,他从太师上站起身,手里的拐杖在地上咚咚的撞击地面,直到在盛嫄面前停下,突然他伸出手去,掐住了盛嫄的脖子,那个力道让盛嫄窒息,好像有那么一个瞬间,她会被盛怀安掐死。
“你疯了是不是?”
“我就不该让你再回盛家,我就该让你被打死在他家!好歹他家也能欠我们盛家一条命,你还有价值!!”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东西给我带回来。”
盛嫄铁青着一张脸,被盛怀安甩开,边喘着气边笑——
“来不及了,老太太的骨灰已经被带去京北了。”
“你知道的京北那个老太太想了一辈子的女人”
这是盛家不能提的事,盛明辉*跟盛明耀原本都是抱着看好戏的样子,可听见这话瞬间就变了脸色,两个人全都低下头,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他们不在乎姜淑怡的骨灰去了哪,他们怕的是盛怀安会连带他们一同怪罪。
“我打死你!”盛怀安扬起手里的拐杖就要砸下去。
“你打!你打死我最好!到时候盛家的那堆烂摊子,你就让你的两个儿子替你去收拾!!”
盛嫄全身的气血往上涌,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声音在颤抖了,她只觉得这一刻痛快极了!
眼神讪鄙,死死地盯着盛怀安——
“这就受不了了?觉得男性自尊被侮辱了?你一次次打我母亲,羞辱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
“我只恨自己醒悟的太晚,我应该早就这么做了。”
“你逼得我母亲跳楼,让她摔断了腿,一辈子都跛着,你见过她的腿上的伤口吗?你知道腿疾每次发作起来那种蚀骨的疼痛吗?你成天装模作样拿着那个破拐杖,你装给谁看!!”
“她跳了楼,你还叫人打她明明是你害死自己的孩子,却把罪责都推到我母亲身上,你才是那个连自己孩子都不放过的变/态!!”
“我母亲这辈子心里想的只有那个女人,你以为你困住她的人,就能困住她的心?她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你觉得她是疯了?她不是她是在和自己心里的人说话!她以为她爱吃糖?爱吃糖的根本就不是她,是她心里的爱人;你把她们来往的书信扣住,逼着她们失去联系,可那又怎么样?你以为你赢了吗?我母亲每天照旧写信,寄不出去她也写,生命最后的那段时间,她连说话都那样艰难了却还是写了满满的一个日记本,她从来都没有因为你的折磨忘记过心里的爱人,她生命最后一刻,想的念的也是心里的爱人!”
从安岛到京北,分隔天涯又怎么样?
两人的心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你以为你给了我母亲一个容身之所吗?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这个破地方没人想待,要不是你困住她,她早就走了,她爱的人一直都在等她,现在好了她们能在一起了,至于你”
“盛怀安,你就是个没人要的可怜虫!”
“混账!”
盛怀安给了盛嫄一巴掌。
盛嫄被他打的摔倒在地,耳朵发出嗡嗡的轰鸣,嘴角也被打出血,右边脸颊瞬间高肿起来。
可她心里烧着一把火,并不觉得疼,她终于把盛怀安那颗肮脏心捅破了,也把自己一直积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盛怀安被气到涨紫了脸,捂着胸口直往后退。
盛明辉瘫在轮椅上不能动,盛明耀却扶了一把,像是讨好似的,要指责盛嫄。
可他还没出声,就被盛嫄凌厉的眼神逼退回去——
“你闭嘴!你没资格说我!”
“你们都是她生出来的孩子,你们做了什么?眼怔怔看她挨打!你们无动于衷!”
“真该掐死你们!”
盛嫄觉得这一幕既可笑又可悲,姜淑怡拼了半条命生下来的孩子,可到头来却变成刺向她的尖刀。
产翁制在这一刻照进了现实,他们不感恩戴德自己十月怀胎的母亲,却拼命维护那个只装作孕妇,模仿生育的父亲。
“你们这样对她,你们的孩子也会这样对你们的,你们会遭报应的!”
盛怀安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他好像看见了那个曾经把刀抵在他脖子要杀死他姜淑怡——
“你疯了你真是疯了”
“你是盛家的女儿,没有我会有你吗?!”
“我要是能选,你以为我会想当你的女儿吗,我一想到你是我父亲,我都恨不得去死!”
盛嫄嘴上的唇膏花了,她也不在乎,抬起手背用力抹掉,让它彻底乱到底——
“你算父亲吗?现在跟我讲我是盛家的女儿?你逼着我结婚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你是我父亲?我被打的遍体鳞伤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你是我父亲?我只是想要离婚你却从中作梗,没有一家律师敢接这个案子,让我的婚姻官司被拖了十年”
“十年”盛嫄哭了,她被掐住脖子的时候没有哭,被打了也没有哭她现在哭了“一个女人,能有几个十年?盛怀安我被你毁了我再也找不回我的十年”
盛怀安没有心,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流,甚至连一丝难过都没有——
“不是我毁的你,是你自己毁的你自己,当初你如果不离婚,现在也不至于连个孩子都没有。”
“我才是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生出你这样一个怪胎来,你是女人吗?你没有家庭,没有丈夫,没有孩子,你太可怜了,你太悲惨了你会一无所有会一个人孤独到死,你死的时候连一个能埋你的人都没有,你会发臭发烂!”
盛嫄浑身抖着,盛怀安忽然面色一转,暴怒的态度缓和下来,变出另外一张虚伪的面孔——
“我就是太疼爱你了,才让你为所欲为你小时候多乖啊,都是被你那个妈教坏的,我不该让她留在家里,我应该把她关起来这样你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凄惨”
“老太太的事,我不追究了,两人女人能怎么样呢?她们再想念这辈子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只要那个女人不嫌她就好,不嫌弃她和我同床共枕了那么多夜晚,不嫌弃她给我生了那多孩子,我一个男人有什么好在乎?残花败柳而已,不就是骨灰嘛她拿去好了。”
盛怀安太知道怎么杀死一个女人的自尊,用造谣的方式,把她们变成荡/妇。
“至于你我不能不管,你是我的女儿,你身上留着我的血”
“盛嫄,你不是要我偿还你的十年吗?我现在就还给你”
“我替你找好了一个好人家,你也见过的,就是上次酒会上和你说话的王家老大。”
盛嫄不可置信的看着盛怀安。
那个人她知道,他的年纪和盛怀安一样大。
“嫌人家年纪大?可你年纪也不小,四十岁的女人你还想找什么样的?他现在生意做得很好,你嫁给她,盛家的这堆烂摊子也有人收拾了”
“不愿意?不愿意你也得愿意,这一次没有人能再帮你了。”
“他很喜欢你,我也很满意这门亲事,等会儿我就给他打电话,你们先领证,办不办看他的意思。”
“你不能这么对我”
“是你先这么对我的!”
“你会有报应的。”
“是吗?恐怕你的报应比我先到。”
盛嫄把眼泪擦干,什么都没再说,她挺起头,大步离开了盛家。
只是临出门时回看的那一眼,却像一把利斧。
盛明辉被这眼神惊了下——
“爸她会嫁吗?”
盛怀安扭头看他——
“你最好祈祷她嫁,她要是不嫁,那就把你女儿嫁过去。”
“那怎么行!爸您别开玩笑了”
见盛怀安没有回答,瘫在轮椅上的盛明辉突然嚷嚷起来,他失禁了。
盛明辉被佣人推去卫生间整理,刚一到,他就把佣人赶了出去,拿出手机手指头颤颤巍巍的打去电话
这会儿,沈秋澜正在姜淑怡的小院里侍弄绿植——
“老话讲花草养人,反过来也是这个道理,无论什么都得好好对待,认真对待,花是这样,人更是这样你说是不是?“”
盛宁在旁边陪着她,一听这话就笑了,“您这是话里有话呢,点我呢?”
沈秋澜知道她聪明,说话不用说全,就能明白意思——
“也不算点你,主要是你这性子太闷,斯斯呢又活泼,你呀有什么话一定得跟人家说出来,千万不要自己闷在心里,两个人相处就是要说话,要交流,这样才能长久。”
“您说的是。”盛宁把花盆抱起来往边上挪了挪,又说:“妈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您跟我去趟京北吧,我我想和斯斯结婚。”
沈秋澜眼睛顿时就亮了,盛宁被她看的不好意思。
“心急了?”
“是。”
“行,就算你不提我也得提,妈比你还急呢,我跟你小姑早就商量了你们的事,就等你们这两个当事人自己提呢,都说好了的到时候你小姑也去。”
母女俩站在小院里闲聊了会儿,盛宁低头又看了眼时间——
“我小姑还没回来啊?”
“可不是,我打电话也不接,不过她今天打扮的倒是挺漂亮。”
忽然,盛宁的手指尖猛地一疼,被桌沿上的一根木刺扎了下。
“没事吧?”
“没事,被刺扎了下。”
盛宁把刺拔出来,盯着那个渗出的血点皱了皱眉,她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安。
“妈,我再给小姑打个电话吧。”
话音还没落下,沈秋澜的手机却响了——
“准是你小姑。”
可拿出来一看,沈秋澜又愣住。
“是谁?”
“你爸。”
盛宁不愿意听到关于盛明辉的任何事情,“你接吧,我回屋子里。”
说完,转身就往屋子走。
刚走到一半,就听沈秋澜喊她——
“盛宁!”
“怎么了?!”
“你小姑刚去了盛家。”!!!
太阳依旧暴晒,热雨的腥气依旧没有散去。
盛嫄把车开回了自己的公寓,重新洗了澡,化了妆,穿她喜欢的衣服,她像在举行一场郑重的仪式,来告别人生的最后一站。
姜淑怡的去世,婚姻的不幸,父亲残暴,让盛嫄的心千疮百孔,她的心破了很多的洞好像怎么填都填不满。
所有的污名都灌在她的头上,所有的不幸都莅临她的生活,所有的脏水都泼在她的身上。
她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活到现在究竟获得了什么?
就像是一场笑话。
现在还要被盛怀安继续操控,盛嫄可以和他斗,只是这样的纠缠让她太累了。
盛嫄坐在书桌前,拿起笔,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
“我很羡慕我的母亲,虽然她没能和爱人在活的时候相守,可她的心里却一直都有爱的存在,我也曾将她当做我人生的救命稻草,可她离去的太突然,这样的离去对我来说太过沉痛,可能从她走的那一刻我就病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我到现在。”
“蹉跎半生,我”
“我”
盛嫄忽然就哭了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能留下的东西,关于她的一切似乎只有不幸。
被逼嫁人,被家暴,唯一护着她的妈妈也不在了,再也没有人能保护她了。
“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伊甸园,有一个牵挂的人,有一片可以心安的田亩,它回忆起来该是绿树成荫,繁花茂盛,铺满我们的心尖只有在那样的地方,那样充满爱的地方,我们才会想要长生不老。”
“我太累了我不想长生不老,我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好好地睡过一觉了。”
没有人杀死我,是我自己杀死了我自己。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放松,我想妈妈了,想去找妈妈了或许能治愈我的,只有我的母亲。”
盛嫄把信平展在桌面上,随即便起身离开公寓。
她坐电梯上到顶楼,照旧和来往的人打着招呼,照旧像平常一样的走进走出。
既没有撕心裂肺的哭,也没有泪流满脸的啜泣,盛嫄从头到尾都很平静。
站在顶楼的时刻,热风再度像她吹来,望着云卷云舒——
跳吧跳进这云海里。
再也不会累了。
就在盛嫄纵深一跃的那一刻,远在千里之外的唐瑾,此刻也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盛嫄坠地、唐瑾呼吸停止、姜淑怡游荡的灵魂,在此刻,她们终于都自由了。
没有一种飞翔是不负重。
安岛有哭声,京北也有哭声
在那个太阳暴晒,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潮湿腥味的午后,盛宁把车开的飞快,窗外的树丛倒退成流影,她坐在开着冷气的车里汗流浃背。
她把车开到盛嫄的公寓,疯狂给她打电话,没有人接听。
盛宁下了车,看见楼下围满了人,她挤进人群,看见被警戒线拉起来的地方中间有一滩人形的血迹。
旁边有人说话——
“是跳楼,我看着她跳下来的,我就住在对面”
盛宁手在发抖,但她心里也有侥幸,应该不是
她还在继续打电话,还是没有人接。
就在电话挂断的时候,手机响了,是警察局打来的。
盛宁把手机放在耳边,她听不清警察在说什么,她只觉得脑子里天旋地转,像地震一样裂开又合上,周围的世界都开始摇摇欲坠,不停往下沦陷,像要把她吞噬。
她想到了靠近赤道的时刻,想到京北刺骨的二月寒风,想到盛嫄的那句‘会好的’。
极致的热和极致的冷在她的体内互相抗衡,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她的身体,将她粉碎。
许久之后,盛宁去到了医院,一个人独自走进太平间。
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和她脑子里的盛嫄完全对不上。
盛嫄的神情、目光和样貌,依旧记忆犹新,盛宁至今还记着她把自己抱进怀里,紧紧地捂住自己耳朵保护自己的样子。
她说:“别怕有小姑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盛宁拿出手机给沈秋澜打了电话——
“妈”
“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她从公寓顶楼跳下来了。”
挂断电话,盛宁失声痛哭。
若是能避免人间的痛苦,死亡就不会来自找悲伤。
第57章 密谋
那天的云清晰而冷淡,犹如一双深邃幽蓝的眼睛,像这世上开过的一朵繁花,凋落后变成没有的一种颜色,空气中的土腥味仿佛附着了一层细沙,闷热、雾瘴、浓酽,世界凝固在一种怪异白昼里。
盛嫄用了一种粉身碎骨的方式离开,她把自己的骨头摔碎,让自己的血肉流干,她想干干净净的离开这个世界。
可这个世界对于一个女人的死亡,并不会存留太多伤感,接下来迎接盛嫄的是铺天盖地的新闻媒体,但盛嫄不会出现在社会新闻的版面,她只会成为娱乐头条的热搜,变成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个女人,那个精明干练的女强人。那个结婚又离婚,没有丈夫跟孩子的女人。
女人没有家庭怎么可以?她肯定是忍受不了这份孤独才跳的楼。
所以说,女人啊,事业做的再好有什么用?那么好胜又有什么用?没有家庭、没有丈夫和孩子,到头来还不是落一个凄惨的下场。
这是一个关于道德的寓言,但凡有关道德,都不可轻易示人,因为它会使背德者丧心病狂。
沈秋澜到的时候,外面围满了记者,长枪短炮的对准她,都想要获得盛嫄的第一手消息,她作为亲人还没有来得及悲伤,却先要去面对来自这个世界的恶意,人心的恶意。
她让警察把媒体拦住,用一句无可奉告把这些恶意暂时的抵挡住。
沈秋澜见到盛宁的时候,她就站在盛嫄的尸体旁边,对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空荡荡的太平间,沁满阴冷的寒意,沈秋澜脚步猛地踉跄,手捂住了嘴,眼泪流下来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还是盛宁转身看见了她。
“妈”盛宁叫了一声沈秋澜,“您来看小姑最后一眼吧。”
短短几步路,沈秋澜像是走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直到她走到盛嫄面前的时候,沈秋澜才哭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呢?她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她还说要跟我一起去京北,让我等她回来怎么就”
“太傻了太傻了”
盛嫄的遗体是从医院后门被运走的,记者还在正门围堵,盛宁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只觉得满眼讽刺,她们只是想把亲人带回家,可却偷偷摸摸像个贼。
她跟沈秋澜联系殡仪馆先把盛嫄的遗体寄存,随后便去了盛嫄的公寓,楼底下的那滩血还在被警戒线围着,血腥味弥散在空气里。
沈秋澜恍惚了一下,差点儿摔倒,好在盛宁扶了她一把。
沈秋澜顺着那摊血迹抬头向上望去,三十六层的高楼人站在上面就像一颗砂砾那么渺小,她不知道盛嫄是怎么有勇气跳下来的?但她知道那一刻盛嫄已经对这个世界完全没有任何留恋了。
公寓的钥匙沈秋澜有,姜淑怡去世后,盛嫄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沈秋澜在这里陪她。
门打开,一切如昨,一切空洞。
没有了主人的实物,失去了它的意义。
浴室里还有水汽,那是盛嫄洗过澡后没有来得及收拾,客厅的茶几上摆着她前不久才买回来的热带鱼,沙发旁边是她没有看完的书。
这种感觉太不真实了,盛宁和沈秋澜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回过神儿来,直到窗外的夜幕降临,天黑透了,清冷的月光扑进客厅,她们总觉得盛嫄好像只是在卧室休息,似乎只要把灯打开,盛嫄就会从卧室出来见她们,温柔地对她们说——“怎么不叫醒我呢。”
她总是温柔,总是善良。
盛宁又想起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无论如何都对不上。
她把灯打开,走进书房,看见了书桌上放着的遗书,遗书下面是股权转让书。盛宁眼中含着泪,手指在上面轻轻地触摸——
“小姑从来就没想让我一起承担,她从一开始就想好了”
沈秋澜把抽屉拉开,里面放着抗抑郁的药——
“她病了她已经病了很多年”
盛宁听到这话,转身看向沈秋澜。
沈秋澜摇了摇头——
“你小姑不让我告诉你,她怕你担心”
“自从老太太去世之后,你小姑的精神状态就不好,成天成夜的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睡着了就会被噩梦惊醒,她还要处理盛家的事情,我每回都劝她我说盛家不值得,可她手里的股权是老太太留下来的,你小姑舍不得她说这是她和母亲最后的羁绊了。”
“这些年她都是在硬撑,有好多次我都看见她睡在浴缸里你小姑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她不愿意把这些事儿往外说,也不愿意去看医生,后来我实在是害怕,我就硬逼着她去”
说到这儿,沈秋澜哽咽起来——
“是我疏忽了,她说她的检查报告已经好了我不该信的这种情绪病,即便是好了,也除不了根儿。”
“你小姑这个人不管有多少难处都是闷在心里。”
沈秋澜想到今天早上,盛嫄打扮的那么漂亮,可那根本就不是她平时会做的事儿,平时去哪儿都那么低调的一个人,今天这行为就已经很反常,可谁又能想到她会这么决绝?
“她今天出去的时候,我就应该拦住她就算不拦着,也该和她去一起去”
“要是我和她一起去了,她也就不会做傻事了”
盛宁什么都没说,她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忽然想起小时候盛嫄哄她睡觉的样子,那是盛怀安在发怒过后,自己因为害怕还有身上挨打后的疼,整晚不敢闭眼,一闭上眼睛就是盛怀安狰狞的脸。
盛嫄把她搂在怀里,和她讲着童话故事。
如果不是盛怀安,她们本来都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现在
为什么施害者永远可以逍遥法外?受害者却要经受痛苦的折磨?
这不是命运,这是不公。
——
另一边的京北。
唐瑾去世了,以一种安详和温馨的状态离开尘世。她去世的时候,唐柳颐跟唐斯都守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陪她走完这最后的一程。
唐斯哭的一塌糊涂,反而是唐柳颐冷静的过分。
唐柳颐把老太太的氧气罩摘下来,手在老太太的脸上摸了摸——
“先回家吧,回家换身衣服。”
到了家,唐柳颐没让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动手,她自己亲自来做。
唐柳颐打开衣柜的门,从最里面拿出一个四方形的包装盒,打开后里面放的是一套黑色的寿衣。
她对唐斯说——
“你外婆老早就备下了,怕我看见不高兴,就把它藏到这儿,她还以为自己有多神不知鬼不觉呢,这寿衣早在她拿回来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嫌麻烦不愿意说。”
唐柳颐把寿衣展开,用熨斗烫平展,那料子是绸面的,摸起来有些凉。
“其实我也懂,她们老一辈的人就这样,要是不在健健康康的时候置备好这一身,夜里就老是睡不安,老惦记这些有的没的,我一想置备就置备吧,反正也用不上。”
那时候的唐瑾身体健康,走起来路一两个小时都不嫌累,比年轻人都厉害。
谁能想到病来如山倒,说不行就不行了。
唐柳颐打了盆热水,把毛巾放在里面投了好几遍,拧干的时候,还拿手反复试着温度觉得差不多不烫了,才给唐瑾去擦脸,一边擦一边说——
“您这辈子辛苦啊,放着好好的康庄大道不走,偏偏选了这么一条难走的独木桥,我外公外婆还有我舅舅他们都不好,不就是不愿意结婚嘛,这有什么的?怎么就能把您从家里赶出来呢?他们也不想想您一个女孩子,把您赶出来了怎么活?”
“您也是犟不结婚有那么多法子,您只要不说出来,硬拖着不就行了嘛,管他们怎么逼您呢,只要您不松口,他们能拿您怎么办?结果您倒好撑着脖子和他们吵非得把话说那么死,一辈子就不结婚,那个年代的人,谁能理解您?您不是逼着他们把您赶出来吗?”
“赶就赶了您回头认个错,说句软话,不就行了吗?您还就偏要一条道走到黑,这辈子撞了多少南墙啊?您不疼啊?”
擦完脸,唐柳颐又把毛巾重新投了把,再拧干的时候,便解开了唐瑾衣襟前的纽扣,伸进去给她擦身子——
“您那时候自己一个人起早贪黑的摆摊赚钱,好不容易辛苦了几年攒了那么一点点的钱,您不好好收着,您又跑去孤儿院干什么?去就去了结果您又把我抱回来,不就是大冬天河边看见我洗衣服嘛,这有什么的?孤儿院的孩子哪个不这样?就您非放在心上,当个真。”
“本来,您还有机会能回家去的,有了我这个拖油瓶家是彻底回不了了。”
唐柳颐深吸了口气,眼泪从眼睛里掉下来——
“我跟您直说,大舅的儿子来找过我,他想借钱,一上来就跟我攀亲戚还说要见您,我没让他见您,但我去见他了,可我没给他借钱,我就是想看看原来他们也有遇见难处的一天?可我凭什么给他借?他有难处知道求人,想起我们来了?当年您上门去求他们的时候,他们是怎么对待您的?”
“这事儿也怪我,我那时候身体不好,动不动就生病,您赚来的那点钱,全让我打针吃药花没了,我看着您去求他们的时候我都恨不得死了算了,怎么能把您拖累成这样我就是您抱回来的孩子,我亲生父母都不要我您对我那么好干嘛呢?”
那时候她跟唐瑾说——
“妈,咱们不求他们,您别去找他们了,我要是死了您就再去孤儿院抱一个。”
她刚把这话说出来,就被唐瑾打了。
那一下疼啊,唐柳颐到现在都还记得。
可唐瑾其实打完她就后悔了,红着眼睛一边摸唐柳颐的脸,一边哭着跟她道歉,嘴里不停地说——“妈错了,妈不该打你,可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孩子你这是再往我心里扎刀子啊!你就是我的亲孩子,妈不要别人!”
唐柳颐抹了下脸,五十岁的人了,哭的像个孩子,她跟唐瑾承认错误——
“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我伤您心了可我那时候太小了,我不懂我就是觉得自己拖累您了”
“吃那么多苦,是为了过好日子,我实在没法眼怔怔地看着您为我去求他们。”
“打那之后,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只有您一个妈。”
唐柳颐给唐瑾擦身子的动作很轻,好像稍微用力一点,就会弄疼唐瑾,等毛巾一凉,立马就去换水。
“我脾气不好,嘴也不好,但其实我这都是您惯出来我就是不会说话,我不知道该怎么把‘爱’跟您说出来“
“咱们家原先住的那个地方,旁边的邻居太坏了他们的嘴太碎了您不在的时候,他们就跟我说我是您抱来的,说我一定得听话,要不然您什么时候不高兴,就要把我给扔了。”
“我当时已经大了,可我还是怕啊我对您小心翼翼的,我怕您再不要我我我知道我那样,肯定又伤您心了”
那段时间唐柳颐才十来岁,敏感细腻,一有点风吹草动,她明面上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但心里早就慌到不行,她在家里谨小慎微,做什么事儿都怕前怕后,还是唐瑾看出唐柳颐的异样,有天出去了又拐回来,结果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唐瑾气的抄起铁锨,就带着唐柳颐挨个的去砸邻居的门,她撑着嗓子站在人家门口喊——
“你们这些缺德丧良心的!和一个孩子说的都是什么话!有本事就冲着我来!再要是让我听见,我就跟你们拼了!”
唐瑾拿铁锨把邻居的门槛全给砸烂了。
可能嚼舌根的人也知道心虚,竟然直到门槛砸烂,都没有一家敢出来。
唐柳颐不能提这些事儿,一提起来她就疼,心像被刀子一下一下生生剜掉肉似的那么疼。
唐瑾这辈子受的白眼太多,那些闲言碎语像毒蛇一样咬着她
都说寿则多辱,这句话在唐瑾身上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被父母赶出家门,不结婚不生孩子一个大姑娘跑去孤儿院抱回来个孩子养,抛头露面的摆摊,跟人讨价还价的做生意,时不时还得防着外头那些不怀好意的歹人。
一桩桩一件件她被扣上了一顶怪胎的帽子。
唐柳颐擦完唐瑾的身子,又去拿梳子给她梳头长期的化疗跟那些抗癌的药物,早就让唐瑾的头发掉秃这个老太太瘦的像一把干柴,光秃秃的脑袋上只有那么薄薄的一层头发,梳子一梳,就又掉下来好多。
“您说您胆子怎么那么大呢?不就是我被人家说了几句嘛,您就为我去跟人家吵架,您也不怕您砸门槛儿的时候人,万一人家出来打您?是我不好,我被人三言两语的一撺掇,就跑回来和您小小翼翼您对我那么好,我还有那样的想法,妈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是怕了我不想再回孤儿院,我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地方。”
唐柳颐给老人梳完头,就开始替她换衣服。
边换唐柳颐的手边抖。
唐斯想过来帮忙,却被她拦住——
“我自己来,你外婆住院的时候,都是我给她弄得。”
人的体温在逐渐下降,唐柳颐上一刻握着唐瑾的手还是温的,下一刻就凉了不知不觉唐瑾的骨节也有了硬化的趋势。
唐柳颐啪嗒啪嗒的掉眼泪,全掉在那件她熨烫好的寿衣上,黑色绸面料子被眼泪打湿后颜色更深更明显,怎么擦都擦不干。
“您说您受苦受难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日子好了您的身体怎么就不行了?还说我不争气呢,我看您才不争气呢,百岁老人那么多您怎么不跟人家学学?”
“您这一走,往后我要是再犯浑,也没人能压得住我了。”
唐柳颐为唐瑾做完这一切,又握住唐瑾的手不肯松开——
“再说说话妈咱们再说说话”
“妈”
殡仪公司的人已经打电话催了好几遍,可唐柳颐就是不放人,嘴里念过来念过去就一句话——妈,咱们再说说话
唐柳颐哭的不算有多崩溃,可她的神情却在崩溃边缘的样子。
唐斯从来没见过唐柳颐这样,她觉得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外婆的身体就真的僵硬了。
“妈殡仪馆的人来了”
“让他们等着”
“已经等了很久了”
“我话还没说完!”
唐柳颐突然就吼起来,同时眼泪往下掉,整个人都像是失去理智那样——
“我和我妈说说话怎么了?你们就那么着急!”
“妈你别这样”
“外婆她已经不在了”
后来,唐斯实在没办法了,就死死地抱住唐柳颐的腰,让殡仪馆的人趁着这时候把唐瑾带走。
直到这时候,唐柳颐才痛哭出声——
没人能理解她的心痛
她是孤儿,她只有唐瑾一个母亲,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哭吧哭吧”
“妈哭出来就好了”
唐斯把脸贴在唐柳颐的背上,头一回她觉得自己强大了起来。
那天唐柳颐哭了很久,哭到整个人都虚脱了,唐斯一直陪着她,直到唐柳颐哭累了,人躺在床上睡过去。
唐斯看着唐柳颐,她那么厉害的一个妈妈,生气起来只要一瞪眼睛,没有人不害怕的,现在却躺在床上,缩在被子里,像个孩子。
这都是每个人成长中不可避免的一个环节,生老病死,生离死别。
唐斯摸了摸唐柳颐的头,替她掖好被子,随即掏出手机给*盛宁发了个消息——
「我外婆去世了,走的很安详」
「盛宁我很想你」
在尘世的轮转中,我们都是时间的旅人,光阴眼中的一段插曲。
——
对于盛家来说,盛嫄自杀是他们唯一没想到的事。
他们并不关心盛嫄的死活,他们只在乎没有会给他们再收拾那堆烂摊子了。
沈秋澜看着盛宁义无反顾的表情,问她——
“你确定想好了?要这么做吗?”
“想好了,只有这样才能拖延住时间,这是最好的办法。”
沈秋澜知道自己拦不住盛宁,盛嫄的事情她不会就这么算了,所以盛宁走的时候,沈秋澜也没有阻止。
盛宁到盛家老宅的时候,盛嫄跳楼的事情已经被媒体播报了,电视屏幕上在滚动播放,揣测、议论各种有关于离异无子女的女性的悲惨版本故事铺天盖地。
什么样的故事无所谓,反正这个社会对真相无人在意,盛嫄的目的就是让‘盛家’这两个字曝光上新闻,把盛家推上风口浪尖。
盛怀安还是那样冷漠残酷,没有因为盛嫄的去世,改变丝毫。
盛宁是这个家里唯一逃脱掉的人,她也曾经想着一辈子都不会再登盛家的门,可事实证明,毒瘤如果不连根拔除,就永远不可能逃脱得掉,不管你逃去哪里,逃的多远它还是在那儿扩散发烂。
此时,盛宁看着盛怀安,就像在看着一头怪物,所有的不幸都源自于他——
“你害死了奶奶,害死了小姑,说说吧你现在还想害死谁?”
盛怀安看着这个唯一逃脱自己掌控的人,心里隐隐的发狠。
“姜淑怡是病死的,盛嫄是跳楼自杀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奶奶被你控制一辈子,你用了多少办法侮辱她,你没有让她过过一天安稳的日子,我小姑被你逼着嫁人,你亲眼看着她被家暴,她想离婚你又从中作梗,她离了婚又被你拿来当工具去处理盛家的那些破事,现在你竟然还要故技重施又逼她嫁人?你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怕遭报应吗?”
盛宁平静和盛怀安对视,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近,看见他手里的拐杖就忍不住发笑,怎么会有人在这样得现代里,还想用一根拐杖来当皇帝?
“你笑什么?”盛怀安阴沉的嗓音响起。
“当然是笑你,你看看你身边还有什么人吧?一个残废?一个嗜赌成性的儿子?你以为他们是怕你?他们不过是无能,如果有一天你一无所有,他们会是第一个把你踹开的人。”
“你这是一个晚辈该和长辈说话的态度吗?你上了那多年的学,读了那么多的书,教会你的就是忤逆长辈吗?”
“这就是忤逆了?那我再告诉你一个更忤逆的吧。”
盛宁扬了扬嘴角,一字一顿地说道——
“奶奶的墓地是我亲手挖开的,她的骨灰是我从里面亲手拿出来的,也是我亲手送到唐瑾手里,这个提议不是我小姑想的,是我提出来的从提出,再到计划,最后实施全都是我。”
“你怎么都想不到,奶奶年轻时候的爱人,一直在找她吧?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也是天意竟然让我遇见了,你那么想要掌控我奶奶,掌控别人的人生,可到头来你谁也掌控不了,我奶奶的骨灰已经送到京北去了,她会和她爱的人一起合葬,她们会永远在一起,至于你你会变成下了地狱的孤鬼,盛怀安我已经迫不急的想看你的报应了。”
盛怀安那张阴鸷的脸上终于有了裂缝,男性的自尊被摁在了地上摩擦,在他看来,尽管盛家只剩下了一副空架子,可只要盛家还在一天,他还活着一天,盛家的人就应该对他卑躬屈膝,可现在竟然接二连三的被背叛,他的至高无上的权威梦成了一场笑话。
“你怎么敢?!”
盛怀安想冲过去打盛宁,可他的腿不小心摔了一跤,虽然只是扭伤了脚踝,但他也老了没办法再像年轻时候那样,就算摔了一跤也不影响他施暴。
盛宁看出了他腿脚不灵活,讥讽道——
“你老了你不能再想打谁就打谁了。”
岁月是最公平的东西,无论好人还是恶人,都逃不过它的侵蚀。
“痛苦了?觉得自己被愚弄了?”
盛宁摇了摇头,这才哪到哪儿呢?
“我再告诉你一个我和我奶奶一样,我也喜欢女人。”
“你这个变/态!”
“你还有脸说!”
盛怀安把手里的拐杖砸了过去,盛宁只往旁边闪了一下就躲过了。
施虐方从来都不能体会受虐方的痛苦,因为她们太善良,太能忍让,她们身上背负的枷锁太多,这个世界没有教会她们应该反抗,而是用太多所谓道德去压制她们。
而他们自小就被灌输争强好胜,尽其所能的利用身边的资源,那张嘴说出来的话从来虚伪,不过是为了欺骗对方,好控制、压榨、掠夺
被拆穿后,再以性别的定义,来为自己开罪。
为什么性别可以作为脱罪的借口?没人知道。
“你今天来是想跟我示威吗?”
盛怀安坐在太师椅上,褪去刚刚的暴怒,此刻满脸阴鸷,拐杖砸落的地上有一个深坑。
“你要是认为你可以和我示威你就大错特错了。”
盛怀安的目光落在盛宁的脸上,他从来都没把这个孙女放进眼里过,没想到竟然小瞧了她。
“怪我我没有好好的教导你,居然让你变成了这样是我的疏忽”
“不过现在纠正也不晚。”
“我没有尽过责任,没有旅行过义务,那我现在就一次性全部偿还给你。”
“你想干什么?”盛宁攥紧了拳头,那一刻她想到了童年挨得那些打,可盛怀安不能再打他了,他老了他的腿脚也不灵活,连拿拐杖砸都砸不到她。
“你放心,我不会打你,要是把你打坏了你还怎么嫁人。”
盛怀安用对付盛嫄同样的方式来对付盛宁,他笑阴毒——
“你回来的正好,你小姑死了,那你就替她嫁,你们不是姑侄情深吗?那你不妨就情深到底吧。”
话音刚落,盛宁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盛怀安手一扬,指着盛宁厉声喝道——“抓住她!”
几个佣人就从旁边走了过来,抓着盛宁的胳膊,把她夹了起来——
“盛怀安!你囚禁我是犯法的!!”
“犯法?那你去让警察来抓我吧。”
盛宁拼命反抗,可奈何寡不敌众,她越挣扎就是逃不掉。
逃不掉?这就对了,一切按照计划进行着。
“把她手机拿出来给我”盛怀安接过手机低头一看,笑了——
“你的确和你奶奶一样,一样的贱/命!”
盛宁就这样被盛怀安囚禁到在了盛家老宅。
盛明辉躲在屋子里,人瘫坐在轮椅上就在门口,却不敢出去,直到他听着外面没有声音了,才佝偻着手,接着手腕的力量把门柄打开,偷偷的朝外看去,又过了好一会儿,他听见走廊尽头砸门的声音,心有抖了下,才把门缓缓拉开,手指头摁着轮椅扶手上的电钮,走了出去。
盛怀安还在大厅的太师椅上坐着,像一尊鬼煞。
“你在那儿干什么?”盛怀安仰起头,斜扫过停在楼梯口的盛明辉。
“爸宁宁她”
“你又不是没有听见,你这个做父亲的不好好管教孩子,现在女儿成了个变/态,我这个当爷爷的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盛明辉在流汗,衣服都被汗沁湿了。
“爸王家老大,不能让宁宁她”
“你在教我做事?”
“我没有我”
“你最好没有。”盛怀安朝盛明辉瞪去,“要不是你无能,你没用,你窝囊,今天也不会变成这个局面,你最好老实一点,别忘了你做的那些事儿,就算你现在想发善心,人家也不会接受,你已经是个残废了,除了我没有人会接纳你。”
盛明辉被佣人推进了房间。
就在这时候,盛怀安突然暴怒起来,他去到姜淑怡曾经住过的房间里,把里面的一切都砸了个稀巴烂,还打电话让人把姜淑怡的墓碑也带回来,用榔头砸的四分五裂,丢弃在后院没有人会去的角落。
咒骂不断,多难听的话都骂。
没人敢拦他,也没人敢劝他。
盛明辉被吓连着失禁了三次,而盛明耀在盛嫄出事之后就没再露过面。
盛怀安这么癫狂,让盛明辉心脏受不了他怕盛怀安万一要是迁怒到他就完了,他虽然残废了,但他不想死。
如果盛嫄还在,盛明辉一定会给她打电话的,可盛嫄死了,他只能求助沈秋澜,躲在房间的卫生间,一层一层的关上门,盛明辉给沈秋澜打去电话——
“你快点来吧,宁宁被老爷子扣住了”
“老爷子发疯了,又砸又骂”
“你给我打这个电话,是为了宁宁还是为了你自己?”
沈秋澜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对这个电话,以及电话里盛明辉说的事情早有预料。从盛宁去盛家之后,一通电话都没有打回来,自己打过去,也没有人接,盛宁不是那种不回电话的人,只有一个可能,她应该是被扣在盛家了。
“我”盛明辉说不出口,他是为了他自己,可他的劣根性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比盛怀安差到哪里去,“你现在问我这个话你把女儿教成那样,你知不知道她她”
“她是什么?是同性恋吗?你无非就是想说这个。”
“你知道!你知道你还纵容她!”
“疯了你们都疯了,妈是这样,宁宁也是这样你们你们”
沈秋澜不想跟盛明辉浪费口舌,一个胆小如鼠的男人,遇到事情只会赖在别人身上,从不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她跟这样的人,没话可说,而且盛明辉越是表现出一幅难过的样子,沈秋澜就越是恶心。
“宁宁说了这事儿?”
“不然呢?她简直是发癫了!先是为盛嫄说了一堆话,然后又说把老太太的骨灰偷走是她的主意,还说还说是她亲自动手挖的,这也就算了可她怎么能把自己喜欢女人的事说出来,这是老爷子最忌讳的事,老太太的那些还不够难堪吗?你们究竟要把这个家弄到一个什么地步才能罢休”
“我们弄到一个什么地步才能罢休?盛明辉你这话说反了吧?打人的盛怀安,囚禁人的也是他,把盛嫄逼到跳楼的还是他,你是人吗?你亲眼看着这一切,还能说这样的话来?”
“老爷子最忌讳的事?恶都是他做的!他倒先忌讳起来了?”
“你们盛家没有一个正常人!都该下地狱!”
“是,是我们盛家没有一个正常人,老爷子虐待老太太,我找女人对不起你,可我也受到惩罚了,我瘫了那么多年天天都是失禁,这还不够吗?”
“你们都是健康人,你们想跑就能跑,能远远的离开这个家,我怎么办?我怎么离得开?”
“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纠葛,我管不了也不想管,可你们不能把我架在火上烤”
“就算你不为我,可你总得为宁宁吧?”
盛明辉连喘了好几口气——
“老爷子要让宁宁替盛嫄嫁到王家!!”
“你们做梦!!”
挂断电话,沈秋澜的情绪便不安起来,她眉心深皱。
老太太的命让盛怀安无所顾忌,盛嫄的命让盛怀安变本加厉,现在盛家都到了这样一个地步,他竟然还不死死的咬着。
是不是一定你死我活才能结束?
如果是,那还是你死吧。
今天的盛家格外热闹,那些许久不登门的人,接二连三的上门来。
沈秋澜到时候,盛怀安疯也发的差不多了。
“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宁宁。”
“你别想带她走。”
“我不带她走,我知道你要是不放人,我也没办法。”
沈秋澜不是来跟盛怀安撕破脸的,盛宁被她扣在这里,不能硬碰硬,她也怕出一点点偏差,后果她承担不起。
“我是她母亲,来看看自己的女儿没有什么问题吧?再说我又能做什么呢?”
盛怀安不知道沈秋澜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这是他的地盘,他倒是没必要怕一个女人。
沈秋澜就这样在盛怀安的蔑视里,见到了盛宁。
“妈”
“害怕了吗?”
盛宁摇了摇头——
“没怕,他摔了一跤,把脚给扭了,连打我都打不了。”
沈秋澜转头看了眼门口守着佣人,俯过身抱住了盛宁。
盛宁趁着这时候,从口袋里掏出印章塞进了沈秋澜手里,很小声的贴在沈秋澜的耳边说了句——
“别给他留后路。”
分开的时候,沈秋澜拍了拍盛宁的肩膀,随即便离开了盛家。
——
国人习俗,人去世后三天下葬。
这三天,全是唐斯在处理唐瑾的身后事,唐柳颐也把这些放心交给了唐斯,事实证明你看着不懂事的孩子,真的长大了,能在关键时候独当一面了。
遵循老太太的生前的遗嘱火葬,她的骨灰和姜淑怡的骨灰放在一起,一同下葬,就连墓碑上也同刻有两个人的名字。
这件事在当地被报道,别人问唐柳颐,和老太太一起下葬的是什么人?
唐柳颐说——
“是我母亲。”
“唐瑾是我母亲,姜淑怡也是我母亲。”
同□□情在当下社会还处在一个晦暗不明的阶段。
尽管大家高呼同性才是真爱,异性只为传宗接代,可却又不得不承认仍在许多方面存有障碍。
法律的保障与制度的不完善。
传统结婚生子的家庭观念与千年来的文化背景。
每一样都是局限,每一种都是偏见。
开放的社会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那个年代?
他们更愿意将这种老一辈的同性情感解读为一种义结金兰的姐们情,好像只有这样才是对她们以表尊重。
外人眼中各执其词,但同样矢志不渝的爱情,也不需要外人来评头论足。
唐斯看着墓碑上的两个名字——唐瑾,姜淑怡。
她们曾在时代的洪流里颠沛流离、被冲散,可她们都没有忘记过彼此,如今又再度重逢。
一个情深意重的她,遇到另一个一往情深的她。
这就是爱情。
唐瑾去世的前一天,林伊回到京北,葬礼结束后,林伊转头看向满脸憔悴的唐斯——
“你跟盛宁接下来有没有什么打算?”
唐斯眼睛望向虚空,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无声滑落,声音沙哑而哽咽——
“我联系不到她了”
第58章 鱼上钩
人生有两个悲剧,一个是想得到的得不到,另一个是想得到的得到了。
唐斯被风的吹得眯了眯眼睛,忽然就想到了这句话,她两手抱在身前,对林伊讲——
“可能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存在强迫她的行为,我把她奶奶从那么遥远的地方带来这里,我告诉她那是因为老人家受了一辈子的苦,我让她不能那么自私,让她放她奶奶一条生路,即便人已经入土为安,可那并不是灵魂的安息地,但其实归根结底,我又何尝不自私呢?我不忍心我外婆一辈子孤苦,不忍心她抱憾终身,我想要给我的亲人完成心愿,可反过来姜淑怡也是盛宁的亲人,她的奶奶,结果就因为我的几句话,就让她从墓地里把老人家的骨灰挖了出来,我用情感的道德去绑架她,却从来没有问过她,她会不会难受?会不会痛苦?”
“现在我外婆的心愿达成了,两个老人终于在一起了,于她而言这趟诺言之行也结束了,盛宁做的够可以了,我觉得我也该承担自己的那部分,我既然有这个勇气和她提出这个要求,那我应该也有勇气去面对有可能出现的一切后果,包括我们或许会分开。”
唐斯觉得自己站在了一个情感的天平,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中立的一方,但天平一旦沾上情感,就已经失了平衡。
“我的出现就是一个意外,后来发生的事情也都是意外,既然处处都是意外,那现在这样就是情理之中。”
林伊听着唐斯的话,皱了皱眉——
“我觉得你说的不对,如果盛宁不愿意她为什么要答应你?仅仅只是因为道德?这个理由太牵强,我虽然和她打交道的不多,但我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她既然同意你的提议,那就是说她也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你现在这样说,就是把所有都怪在自己身上,这不仅是对你对她也不公平。”
“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唐斯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这样吧,我让况厘去打听一下。”
林伊说完就要拿手机打给况厘,却被唐斯拦了下来。
“别问了。”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知道原因?”
“我想,可是我不想通过别人,不管什么原因导致盛宁消失,我觉得都应该由她亲口告诉我,如果她真的做了决定,那不管是谁去联系她都没有用,反而给她增加负担;但如果她是有苦衷,那也应该是我们两个好好的把话说开才对,否则我们中间会永远扎着一根刺儿。”
唐斯撇了撇嘴角,努力让自己挤出一个笑容——
“林伊,我觉得我这回真的是成长了,也成熟了。”
唐斯嘴角的苦笑,让林伊心疼,只不过是谈了场恋爱,喜欢了一个人,怎么会变得这么难呢?
她想要是两个老人没有这么多波折,像这世上的普通人那般,她们没有分开,没有遗憾,没有经历那么多人世间的磨难,唐斯和盛宁是不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可换句话说,要是没有两个老人经历的这些,也就不会有唐斯和盛宁了,就算有她们也不会是她们。
这个世界是平衡的,但人性确实复杂的,人心更是矛盾的结合体,你会因为一时激情上头,而做出一些有违常理的事,同样也是因为激情消散,而又回归理性。
人生总要取舍,谁也不可能既要又要还要。
就像蝴蝶效应,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细枝末节,都影响着关键时刻的走向,每个平静的深蓝里,都蕴藏着巨大的暴风雨。
唐斯叹声气,目光又落在墓碑上,若有所思的望着墓碑上两个老人的名字,失神儿许久,才又开口说到道——
“不过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还是会这样选择,我不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我们每个人都不是上帝的宠儿,同样上帝也不会对我们另眼青睐,如果一个选择没有任何痛苦,不付出任何代价,那这个选择也不会有意义。”
“那你和盛宁”
“我会等她,我相信她会来找我。”
关于悲剧的主题——个体永远无法改写自我命运。
但却可以永远与此斗争,无论导向是欢喜或是沉痛。
因为爱,永远难免于世俗的纷扰约束。
——
安岛,在靠近赤道的距离,它所迸发的情感从来都是炙热剧烈。
盛宁望着窗外刺眼的太阳,清冷的面孔,眼底闪过凌厉——灭掉一场大火的最好方式,就是制造一场爆炸。
她在等待这场爆炸到来,好把这里的一切都彻底消灭,只有那样困扰她心底的恶魔才能变成齑粉,她也才可以重获新生。
此刻,盛家老宅的书房里,多日不见的盛明耀终于出现了,他看着这几天有关于盛嫄跳楼死讯的新闻铺天盖地的播报,实在是按捺不住了,
他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从小到大受尽宠爱,可惜这宠爱并没有教会他什么本事,反倒让他学的一身嚣张跋扈,自打十八岁那年上了赌桌,体会到筹码给他带来的快感后,他就一发不可收拾,可以说盛家的一大半家底,都是他给败掉的,他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的赌债,盛嫄在的时候,替他收拾过几次烂摊子,现在盛嫄死了,以他的能力根本解决不掉,那些催债电话都快把他手机打爆了。
这会儿,他走到盛怀安面前——
“爸盛嫄现在死了,可她手里还有股份”
盛明耀都惦记的事,盛怀安怎么可能不惦记——
“这事我已经在找人办了。”
盛怀安早就不参与公司的事情了,这些年他的性情不定喜怒无常,根本就没办法再做任何重大决策,他嘴上说着是给盛嫄机会,才没有把她赶出盛家大门,实际上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盛家还能撑到现在完全是因为盛嫄。
“你又去赌了?”盛怀安问盛明耀。
“爸这次是我运气不好,我被人做了局,本来我都要翻盘了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盛怀安打断,这套说辞他都已经听烂了。
“我不管你是被人做局,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你还继续赌,我不会再帮你了,你好自为之。”
“知道了爸。”
盛明耀垂下头,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正在父子俩说话的时候,沈秋澜又来了。
上回她就来过,盛怀安以为她会有动作,可几天过去了,也不见有什么事情发生。
盛怀安走出书房,看见沈秋澜手里拎着一个饭盒,哼的一声冷笑,女人果然是女人,目光只会在这种不起眼的小事上。
“我来给宁宁送饭。”
“去吧,别让你的宝贝女儿饿着。”
盛怀安满脸鄙夷,看都不再多看一眼沈秋澜。
沈秋澜被一个女佣人领去二楼,路过书房门口看见了盛明耀,目光一扫而过,倒是也没什么异样,只是等走到关着盛宁的房间时,看见门上拴着的锁子,心里又一沉。
老疯子。
这会儿门被打开,沈秋澜走了进去。
“妈”
“妈给你送点吃的。”
沈秋澜摸了摸盛宁的脸——
“你瘦了。”
“我没事。”
母女二人沉默片刻,沈秋澜便转头看向刚刚带她上来的那个女佣人。
女人看着她们只说了一句话,就把关上门出去了。
她说:“我也是母亲。”
母性并非完全的天生本能,它的形成有诸多复杂的原因,但不管是多复杂的原因,对于做了母亲的女人来说,它都是相同的。
这会儿,沈秋澜把饭盒打开,取下第一层的饭菜,从里面拿出了两份有关股权的赠予和转卖的合同书——
“对方出价不错,我已经都谈拢了。”
“你把名字签了,最多三天盛家就完了。”
盛宁看着手里的合同忽然愣了一下——
“这是”
不光是盛嫄给她的那份,还有一大部分是她从来都没听过的。
沈秋澜笑了笑,抬手在盛宁的脸上又摸了摸——
“你不是总问我为什么不离婚吗?就是为了这个。”
“盛明辉瘫痪的时候,我不是没想过和他离婚,可为了离婚而离婚没有意义,因为我还有你盛家那个样子让我寒心,也让我害怕,我已经在这个大染缸里了,可我不能把你也搅进来,盛怀安会榨干盛家的每一个女人,我必须得让你离开盛家”
“所以我和他们做了交易。”
当年盛明辉突然中风,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来,却变成了半身不遂的瘫子,沈秋澜知道这是他的报应,但她更知道这对自己来说是一个提出要求的最好时机。
“盛明辉起先还幻想自己会好,可后来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不仅没好起来,反而越来越严重,头一个月下身多少还有点知觉,两个月、三个月过后,他就一点儿知觉都没了,大小便不断失禁,上半身也受到波及,他的性情变得狂躁,整天又叫又喊,直到有次他在床上睡觉,被子不小心盖住了自己的脸,他差点儿就蒙死过去,那次过后他就开始害怕了,每天处在惊惧之中,身边要是没有人守着根本不敢睡觉,我就是看准了这个时候,和他提出了离婚。”
沈秋澜到现在还记得那天,盛明辉哭的鼻涕口水流了满脸满身,求自己不要和他离婚还说不能在这时候丢下她不管,沈秋澜告诉他,不离婚可以,但要让盛宁离开盛家。
可盛明辉根本做不了主,他既没有那个魄力也没有那个能力,最后沈秋澜去见了盛怀安。
“盛宁姓盛,只要姓盛,就别想离开盛家。”盛怀安骨子里的掌控欲就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黑洞,要把身边每一个人都吞噬殆尽。
“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就会离婚。”
“你以为你是谁?说离婚就离婚?”
沈秋澜早做足了功课,盛怀安吓唬不了她——
“我会起诉,会打官司,即便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那就拖着,我不会再回盛家,更不会再管她,至于外面的人会怎么说我不知道,但如果我人问我我会照实说。”
“我想大家对于一个女人抛弃残废丈夫一定会很感兴趣,但她们更感兴趣的是这件事会在安岛成为一桩丑闻,盛家的丑闻。”
盛怀安爱面子已经爱到一种癫狂的地步,他明明是那样的腐烂肮脏,却以为自己最干净,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也嫌弃盛明辉是个没用的瘫子。
盛明辉一点男人的尊严都没有,就差去抱盛怀安的脚——
“不能离婚,爸我不能离婚啊”
“盛宁反正也是女孩子,您本来也不喜欢她就让她走吧,我才是您的亲儿子”
就这样,沈秋澜用自己的自由换来了盛宁离开盛家。
但沈秋澜却没有因为盛宁离开了盛家就心安,相反她的心一直都不安,盛怀安的那句‘盛宁姓盛,只要姓盛,就别想离开盛家’始终颗不定时炸弹沉在她心里。
沈秋澜明白,这句话不是唬人的,一个人没那容易和自己的原生家庭彻底脱离关系,只要盛家还在一天,盛宁早晚都会被他们盯上。
沈秋澜作为母亲,不得不为盛宁多做打算。
“我这些年跟你小姑一直在收散户里的股权,只有压过盛怀安手里的,我们才有筹码和他谈判,才能真的把他拉下来。”
盛宁满眼震惊,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离开盛家原来是沈秋澜牺牲自己换来的,而自己却一直误会了沈秋澜这么多年。
“妈您您怎么不告诉我?我”
“告诉你这些做什么?你当时才上大学,再说了我能处理。”
沈秋澜看向那些股权——
“这件事本来是没打算让你插手的,我和你小姑都想好了我们来做,可是”
提到盛嫄,沈秋澜就心碎,要是再快一点,或许盛嫄也不会死了。
盛宁和她一样心痛。
盛嫄的死,是她们这一辈都没办法释怀的心伤。
盛宁把两份合同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沈秋澜重新又放回饭盒里,忽然又想起什么,她问盛宁——
“你的手机被盛怀安扣下,这么长时间也没联系斯斯,要不要我跟她说一声?”
“别,您要是联系了怎么和她说?不告诉她她肯定要起疑,可要告诉她以我现在这个情况,她一定会过来的,斯斯她很冲动。”盛宁眉头蹙起,“盛家的事够乱了,她跟我不一样,我不想也不能把她牵扯进来,还有她外婆那边也需要人照顾,等我这边事情结束了,妈,您跟我一起去京北吧?”
沈秋澜也认同盛宁的——
“行,那妈妈就不联系她了。”
“等事情结束,我们一起去。”
“嗯。”
临出门前,沈秋澜又望向盛宁,再一次郑重其事地开口道——
“最多三天,最多再委屈你三天。”
盛宁却摇了摇头——
她不委屈,只要能让盛家彻底完蛋,让盛怀安彻底完蛋,多少委屈都不算委屈。
“妈,他死一万次,也赎不了他的罪。”
下地狱都便宜他了,他应该做个孤鬼四处飘荡,最后魂飞魄散。
出了门,沈秋澜步子又一转,没选择走就近的楼梯,而是绕到一圈,又路过书房门口,看着大敞着的门,她将手里的饭盒用力碰到楼梯扶手,砰的一声发出闷响。
在书房里的盛明耀满脑子都是自己欠的的那些赌债,他觉得老爷子太不是东西,只肯答应给自己分一点盛嫄手里的股票,可多一个子也不松口给自己,那些催债电话都快把自己逼疯了,盛明耀气的牙根儿紧咬,要不是股票还没到手,自己刚才早就翻脸了,哪会低三下气的来求他?!
正想到这儿,盛明辉就听见了门外的那声闷响,抬头一看竟然是沈秋澜,这段日子出的事太多,他都快把这个大嫂忘了。
此时,盛明耀目光一顿,瞬间闪过一丝狡黠,沈秋澜一定有钱,而且她跟那个残废大哥还没离婚,就算和自己平常不往来,可说到底也是亲戚。
眼睛骨碌一转,人便连忙就走了出去。
“大嫂——”
“是小叔啊。”
沈秋澜一脸温婉,冲他点点头。
“怎么了小叔,有事吗?”
盛明耀也跟她点头,边点头边四处左右的看,见盛怀安不在,一脸谄媚地开口说道——
“也没什么事我我就是想跟大嫂唠唠家常。”
“不知道大嫂有没有时间?想求大嫂一点点小事?”
鱼上钩了。
沈秋澜眼神一暗,唇角微勾,笑意藏在幽深的目光后。
第59章 老登之死
“借钱?”
“大嫂,我也不怕你笑话,你别看老爷子成天盛气凌人的样子,可他连一个子都不给我,可我现在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催债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那些*人的手段你是知道的我要是还不上钱,他们他们一定会弄死我的”
盛明耀卖凄惨来——
“您帮帮我,就这一次,我可以给您打借条,咱们好歹亲戚一场,平时也没什么矛盾,而且在我心里还是很敬重您这个大嫂的,您您总不好见死不救吧?就这一次,只要您帮我渡过难关,往后您有什么事,我上刀山下火海也会报答您的。”
沈秋澜心里想笑,一个赌鬼的承诺谁会信呢?
她面露难色——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知道这不是小数目,这样吧您手里有多少?您就借我多少,成吗?”
“这”
“大嫂,我求求您了”
沈秋澜若有所思了片刻,“那好吧,但这事儿你千万不能和你大哥说。”
“您放心,我谁都不会说。”
拿到钱的盛明耀非但没有感恩,反而他还在心里咒骂沈秋澜,只肯给自己借这一点点,根本不够还赌债,他拿出兜里的绿色筹码,眼睛又变得一片通红。
反正赌债也不够还的,还不如拿着这些钱再赌一把大的,万一要翻盘了别说赌债能还清,往后他也不用再为钱发愁了。
盛明耀咬了咬牙,再赌一把,再最后赌一把。
这么想着就这么做了,盛明耀拿着沈秋澜给他借的钱,当下就去了赌场。
他要翻盘,他不信自己会一直走背运
此时,赌桌上盛明耀满头大汗地盯着手里的牌,指尖抵着一点一点地往上搓动,嘴里念念有词——
“一定要翻盘!”
“一定要翻盘!”
豆大的汗珠顺着他乌青的眼角落下,手里的牌也随之显露。
上一秒盛明耀还兴奋专注,下一秒立刻目光呆滞,忽的从椅子上跳起来,把牌拍在赌桌上,大叫道——
“这不可能!!”
“愿赌服输吧,这样可就没意思了。”
赌桌上的人目光阴狠,皮笑肉不笑。
“再给我借点钱,再来一次,我一定——”
盛明耀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人打断——
“你还是先把之前跟这次的钱还清再说吧。”
“是你们做局坑我的!!”
“老子运气哪有那么背?怎么可能一直输?!我刚刚明明都要赢了!莫名其妙的就输了,地方是你的,牌是你的,发牌的人也是你的,是你们!一定是你们联合起来出老千!!”
盛明耀输急了眼,指着那人张口就骂,他一脚踢翻椅子,转身就想跑,可他哪能跑的掉了?在这种地方你有钱的时候是爷,输钱的时候连只狗都不如。
他一只脚都还没抬起来,就被门外冲进来的两个保镖摁在赌桌上。
“你想跑?”
那人从兜里摸出一把刀来,渗着寒光的刀刃在他脸上来回滑动。
盛明耀怕了——
“别别”
“给你三天时间,要是还不上钱,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那人使了个眼色,摁着盛明耀的保镖便松了手,盛明耀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这会儿,那人把刀子丢在赌桌上,拿出手机打去电话。
“按您的吩咐,我把他放走了。”
“找个人盯住他。”
沈秋澜挂断电话,转头继续侍弄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她拿着修枝剪,把那些横生而出的枝节,一个一个拦腰剪断。
她对眼前的这个情况,一点都不意外,盛明耀就是一个赌徒,赌徒心态她再清楚不过,输钱的时候想着翻盘,赢钱的时候又想就着这好运气再捞笔更大的。
可赌这个东西,哪有什么运气?
不管赢还是输,背后都是被提前做了手脚的。
沈秋澜就是掐准了盛明辉的这一点,才会把钱借给他,那笔钱还赌债差了一半,要是拿来赌却又是不少钱,所以以他的赌徒心理,这些钱他是绝对不会用来还赌债的,他只会孤注一掷继续去赌。
一个赌徒被逼到穷途末路,可是什么都做的出。
又过了会儿,院子里的绿植被修剪的差不多,沈秋澜又拿过手机去看,那笔转卖股权的款项到了帐。
沈秋澜凝神片刻,便放下了手里的修枝剪,她去到房里,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两份文件来,幽深的目光平静地扫过。
一份是她和盛明辉的离婚协议,另一份是她找人做的股权转让书。
沈秋澜带着这两份文件,没有丝毫犹豫,便去了盛家。
她到的时候,盛怀安也正在等她。
盛家早就是一个空壳了,盛怀安原本想把盛嫄的股权霸占过来,可他怎么都没想到,盛嫄竟然把这个东西给了盛宁。
其实这有什么好想不到的呢?不过是盛怀安自以为是的狭隘,在他眼中盛家的女人虽然也姓盛,但却不配拥有盛家的一分一毫。
此刻,偌大的客厅里,两人目光对视,在眼神的交涉中,来回博弈。
“把股权交出来。”
沈秋澜看着盛怀安趾高气昂的样子,只觉得滑稽又可笑,都到什么时候了,他当自己是皇帝,还以为自己可以随意的发号施令?
沈秋澜没应他,打开手里的挎包,从里面把那两份准备好的文件拿了出来,明晃晃的和盛怀安亮出自己的底牌——
“我要带盛宁走,我还要和盛明辉离婚,这是离婚协议书。”
她举起其中的一份,随后又举起另一份来——
“我手里的股权,你需要按照市场价购买,少一分都不行。”
“这是盛家的东西,什么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手了?”盛怀安满脸阴鸷,他还把自己当做高高在上的暴君。
沈秋澜敢把自己的底牌出来,就已经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盛怀安根本吓唬不到她。
“盛家东西?不见得吧?现在这份股权全都在我名下,老太太当初留给盛嫄的,加上盛嫄自己的,还有”
沈秋澜笑了笑——
“还有这些年我陆陆续续买进的那些散股全部总和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你手里的,只要我把这些拿到公司去,我就是第一大股东,这个世道有多现实,你不是不知道,你觉得到时候究竟会是谁被踢出局?谁又是外人呢?”
“你威胁我?!”
“我只是实话实说,教你认清现状罢了。”
“要是我不答应呢?”
沈秋澜不急也不躁,她看着盛怀安晃了晃手里的那份股权转让的协议,直截了当——
“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我是来通知你的,你可以不答应我,但你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我会联合其他股东把你踢出董事局,另外我还会联系媒体,把这些年盛家里里外外的事情全都公之于众。”
“你敢!!”盛怀安握着手里的拐杖,把地面砸地咚咚直响。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又不是盛家人,盛家的脸面和我有什么关系?”
沈秋澜没有丝毫愠怒,心平气和的模样,好像这是一件跟吃饭喝水一样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我会把这些年你做的那些事,一样一样的告诉媒体,老太太喜欢女人,你呢?就因为这件事没日没夜的对老太太施虐,你在精神上虐待她,言语上侮辱她,动辄就用你的那根破拐杖对她拳打脚踢,盛家第一个孩子是怎么没的?不用我提醒你吧?”
“还有盛嫄的事情,你明明知道她当时有喜欢的人,可你做了什么?你故意找人开车撞他,你让他丢了工作,还差点儿丧了命,他为了这件事跟盛嫄彻底断绝关系,你让盛嫄心里仅存的对爱情的期待全都死光了,然后你又为了钱逼她嫁人,就这样把自己的亲女儿卖了,盛嫄结婚被家暴,她被打的遍体鳞伤,你不顾他的死活,把自己的亲女儿推出门去,盛嫄只不过是想要离婚而已,你呢?私底下授意那些律师行,让他们没有一个敢接盛嫄离婚的官司,十年拖延你把一个女人的青春年华折磨的所剩无几,盛嫄的心气在你这种变/态的控制下变得无比脆弱,她帮你收拾了盛家多少年的烂摊子,结果呢?你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谢,你居然又逼着她嫁人,你活生生的把她逼到跳楼自杀,你简直不是人,我告诉你,盛嫄当初被家暴的验伤报告,我到现在还保留着。”
“这份报告如果公布出去,盛嫄前夫家怕是也不会放过你!”
盛怀安脸色铁青。
沈秋澜却越说越痛快——
“哦对了,还有你的那个残废儿子,他外面的那个女人在他瘫了之后就卷钱跑了,这件事也被你捂下来,是觉得丢人吗?盛家的人也竟然会被别人嫌弃抛弃,盛明辉一天到晚大小便失禁,你说我要是把这些所有全放出去会怎么样呢?”
“差点忘了,还有还有你那个小儿子,那个赌鬼,他在公司里弄了多少钱?如果我把这个也捅破,你觉得那些股东会怎么看?不说你不知情,纵容自己的儿子亏空公款?这些年留的那些烂账,不查归不查,可要是查起来你认为你逃的掉吗?”
沈秋澜深吸了口气——
“我说的这些,你都好好想想吧,孰轻孰重我觉得你应该还有分辨清楚的能力。”
“我相信各大媒体们,一定会对盛家的这些事情非常感兴趣,毕竟没有什么比一个百年世家藏污纳垢,更让人兴奋的了。”
看着这一幕,盛怀安无比熟悉,那年盛明辉刚刚瘫痪的时候,沈秋澜也是这样用同样的方式和她谈判。
“我真是小瞧了你原来最歹毒的那个是你!”
盛怀安绷紧的脸颊,攥着拐棍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亏你还口口声声说老太太对你有恩,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人都死了,你还要让她置身流言蜚语中?你以为你威胁的了我?有本事你就去告诉媒体,说盛家的老太太是个同性恋,我倒要看看那些人会觉得谁是变/态?”
“盛嫄的事情也大可以去说,你去把她的验伤报告放出来,反正被大家嘲笑调侃的也不是我,嘴上说着情同姐妹,实际上呢?你不过也是想拿来利用罢了”
“我一个男人有什么好在乎的?”
沈秋澜抿了抿嘴唇——
“既然这样那就是没得谈了?”
“行,你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就好。”
话落,沈秋澜就把手机拿了出来——
她把按键声调到最大,摁一个号码,就嘀的响一声。
直到全部摁完,手指点到拨号键的时候,盛怀安一直撑着的神经终于断了——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罢手?”
盛怀安可以不在乎老太太跟盛嫄,但不能不在乎自己的脸面,娶了一个喜欢女人的妻子,这会是自己一辈子的耻辱,他不能被别人戳着脊梁骨的活着,还有股权他也不能不在乎股权,更不能再把盛明耀送进监狱里,他老了已经没办法再去生一个自己的孩子了,盛明辉是个瘫子是个废人,盛明耀就算再败家,可那是盛家最后的血脉,盛怀安不能让盛家的血脉在自手上断送。
又被沈秋澜算准了,盛怀安没有那么高明,他越是残暴,他心里放不下的东西就越多。盛怀安对自己做的每件事情都一清二楚,却还要为自己找出一堆理由开脱。
他是个男人没错,但却是敢做不敢当的孬种。
“我的要求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我要带盛宁走,要和盛明辉离婚,还有那些股权想让我放手,那就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我现在手头上没有那么多钱。”盛怀安的态度柔和下来,“你先把东西给我,你放心,你要的那些钱,我一个子儿也不会少你的。”
“你觉得我会信你吗?”沈秋澜摇了摇头,她在盛家这么多年,对盛怀安的言而无信的行径早就不知道领会过多少,她目露鄙夷地说道:“你在我这儿没有任何诚信可言,要不现在就给我,要不然你就等着被踢出董事局,等着盛家的丑闻曝光,到时候你在安岛会变成过街老鼠,至于名声,老太太的骨灰都已经不在安岛了,盛嫄也去世了,人活着的时候都被践踏的千疮百孔,死了反而在乎起来?你不觉得可笑吗?但凡你有点良心,也不会有今天这一幕了。话再说回来我更不在乎名声,我的名声早在盛明辉在外面养女人的时候,就已经没了,现在我白得了这么多钱,我要名声干什么呢?”
沈秋澜目光一暗——
“盛怀安你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牌桌上的牌你比谁都清楚,你已经没有资格和我谈判。”
“没钱是吧?不是还有这座宅子吗?实在不行就把它抵出去,反正等股份到手,再赎回来也不晚。”
盛怀安终于也有被人逼迫的一天,怒极反笑——
“真是最毒妇人心,你竟然打主意打到盛家的宅子上了,这是祖宅!我就算死,也不会动它!”
“你要钱是吧?好!我给你!”
“但你以后别再安岛出现,要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都到了现在这个时候,盛怀安还不忘说那些狠话来威胁人。
强弩之末,垂死挣扎罢了。
“别说那多废话了,钱给我股票股份就是你的。”
沈秋澜多一个字都不想和他再说。
盛怀安打电话叫人转账,又让女佣人把盛明辉从房间里推了出来。
盛明辉刚刚在屋子里就听见他们的声音,佣人推他出来的时候,他就喊——“我不出去,我不出去!”
可他喊有什么用,盛怀安发话,他就算把喉咙喊破,也由不得他。
盛明辉被推到大厅,他瘫软着身子歪倒在轮椅里,又开始哭——
“我不离婚我不离婚”
盛明辉只是身体残废了,可他的脑子没残废,他太知道自己的处境了,沈秋澜就算对他没有感情可也绝对不会眼看着他死,但盛怀安不一样,真到了弹尽粮绝的那一天,他会第一个就抛弃自己的。
“爸我求求您了我不能离婚啊”
“我知道自己废了,不中用了我这时候把婚离了”
“以后谁来管我啊”
盛怀安看着自己这个没出息的儿子,恨不得拿手里的拐杖砸死他——
“你哭什么哭!”
“不就是个女人吗?!只要有盛家在,你还愁没有女人照顾你吗?!”
“你现在就在离婚书上签字,我马上就给你找女人!”
“爸爸”
盛明辉根本就没有选择权,他的前半生在盛怀安的控制下根本没有自主,凡事都是听之任之,残废之后,每天又过着胆战心惊的日子,他的胆子早就被吓破了。
盛怀安逼着盛明辉签离婚协议书,盛明辉把手印摁上去的时候,又失禁了,屎尿都拉在裤子上。
他像个小孩子,但却是个恶童。
沈秋澜没有丝毫怜悯,本能的生出厌恶,但凡盛明辉对她有过那么一点点的夫妻情分,当初也不会把事情做的那么过分,他春风得意的在外面找女人,搂着那个自以为能给他生儿子的女人,到处在外面败坏自己的名声,说自己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说要不是看在沈家的面子上,他早就离婚了,那时候他多嚣张多跋扈?有没有想过会有现在这么一天?
屎尿都拉在裤子上,浑身散发着恶臭呢?
作恶多端的人都是这样吧,不见棺材不落泪。
可落泪了又能怎么样?他们的眼泪根本不是为了自己所做的那些事感到羞愧懊悔,而是恐惧死亡会找到他们,把他们带走。
不知道悔改的眼泪,比他拉在裤子上的屎尿还要让人作呕。
“行了吧?钱给你了,婚也让你离了,这下你满意了吧?”盛怀安被气的声音都颤抖了。
“还有盛宁。”
“对对,还有你的那个变/态女儿。”
盛怀安手一挥,让人把盛宁带下来。
二楼的房间里,盛宁一直在听着外面的动静儿,等门打开,她刚走到楼梯口,就看见了这四分五裂的一幕。
盛明辉哭求沈秋澜没有,哭求盛怀安也没有,他把盛宁当做最后稻草,朝她哭道——
“宁宁啊我是爸爸啊”
“你你快劝劝你妈妈”
“你们不能不管我啊”
盛宁只闻到一股屎尿的恶臭,她径直走下楼梯,去到沈秋澜旁边——
“妈离婚协议签了吗?”
“签过了。”
沈秋澜把离婚协议拿给她看,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盛明辉三个字,还摁了红手印。
“咱们走吧。”盛宁说道。
“好。”
两人就这样离开了盛家,盛宁自始至终都没有看盛明辉一眼。
最刚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曾经把真心拿出来过,可真心得不到应该的回报,反而被重重的摔在地上,一遍一遍地践踏。
谁也不会在经历疼过无数次之后,还继续交付真心。
或许每个人都有原罪,因为没有人会不犯错,谁都会在某一时刻闪过人性的邪恶至暗,但这不代表人人都要接受审判。
视你走过的路,做过的事,曾经对别人的伤害而定。
有些错可以原谅,而有些错却是不可饶恕。
“滚!都给我滚!!!”
屋子里传来盛怀安打砸咒骂的声音。
盛宁跟沈秋澜却无比平静,丝毫没有掀起任何的情绪波澜,她们驻足,转身回望这座百年老宅。
她们知道生活还是会照旧,腐烂也还是会继续,只是这一次,不会再有人可以逃得掉了。
“我们去看看你小姑吧。”沈秋澜说道。
“好。”
两人驱车前往墓园,清冷幽静,绿草蒙烟,和墓园之外仿佛两个世界。
她们走到墓碑前,看着墓碑上贴着盛嫄的照片。
黑白色的照片,她笑的无比灿烂。
善念与邪恶的交织,是不是总是要用生命付出代价。
因为善人会用自己的皮肤去抚摸疼痛,而恶人则会永远不知悔改变本加厉。
在很久以前,这世上的人都有良知,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东西就不见了,有人说好像是在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曾有一个人饿急了的人,把另一个人的良知掏出来吃了,从那以后大家就都纷纷效仿,如今度过了兵荒马乱,来到了和平年代,没有人再吃人了,可也没有人再听说过关于良知这个东西了。
什么样的人生才算有意义?
是波折横生?还是一帆风顺?
是功成名就?还是籍籍无名?
都不是,梦回时间的初始里,时光缝隙的碎片拼凑成间歇的碎语——
她说:是平凡是普通。
在回去的路上,天际一片清白,流云被风吹刮的杳无行踪,清亮的仿佛丧失了雨季。
沈秋澜坐在副驾驶,忽然搭在身侧的挎包发出嗡嗡震动,她的手机响了。
她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眼,便点开公放。
“盛明耀要跑。”电话里的人问道:“现在怎么办?是抓住他,还是?”
沈秋澜没有说话,目光望向盛宁。
“你们道上什么规矩,就按什么规矩来吧。”
盛宁话落,车子便稳稳地驶过减速带。
——
盛明耀不光赌瘾大,玩的注也大,普通那种筹码他根本就看上,他玩的都是一般人接触不到的地下渠道。
地下赌场玩起来没有上线,想玩多大就能玩多大,想要多刺激就有多刺激。
盛明耀第一次去的时候,手气好到爆棚,如果他在最后一把能及时收手,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可地下赌场的那帮人,怎么可能让你只进不出?他们是会嫌你吃的不够多,等把你养肥的时候,便就会伺机在旁,等一个让你吐出来的契机罢了。
盛明耀在最后一把压上了所有,他以为命运之神对他另眼相看,但却没想到不仅是他赢来的钱,就连本金全输了进去,这还不够因为翻倍的玩法,他还欠了一堆债。
就这个时候,赌场盯人的叠码仔找上了他,笑着跟他说——
“你运气那么好,只是这一把点有些背,我这里有钱,再去玩两把,赢了也是翻倍。”
盛明耀想翻盘,想把输掉的钱再加倍的赢回来,全然没想到一场命中注定的死局,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拉开了帷幕。
玩的时候有多刺激,现在被逼债就有多痛苦。
地下赌场没有安全保障,那帮人只认钱不认人,收债的手段残忍到你想多想不到。
盛明耀换了手机号码,这几天家也不回,躲到了临近安岛的一个偏僻的小渔村,他像一个病入膏肓的重症患者,睁眼闭眼都是自己不是被那帮人头朝下的吊死,就是在街头被砍死的画面。
他吓得连觉都不敢睡,门窗都被盯死,一点光也不敢露出来,像条蛆一样的苟且。
是个人在这种状态下都受不了,盛明辉给盛怀安打去电话,他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阴狠的挤出来——
“是你说的!盛嫄的股票一到手你就会给我!”
“她人都死了多久了!尸体都在地里烂了吧!!”
“钱呢!股票呢!!!”
盛怀安这头儿也出了事儿,沈秋澜给他的那份股权转让书根本就是假的,她手里的那些股权早就被她卖给对家公司了,盛怀安被沈秋澜做了局,钻进了专门为他编好的陷阱里,现在一分钱都没拿到,反而被骗了个精光,他让人去找沈秋澜跟盛宁,可是她们住的房子早就人去楼空,两大活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个影子都找不到。
“你又去赌了?!”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我让你不要赌!”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你少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我要钱!我要钱!!!”
“你赶紧把钱给我!!”
“我被那对母女给骗了,现在别说是钱,就连公司也没了!!”
“你不给我是吧?你想一个人独吞是吧?!”
盛明耀已经到了精神崩溃的程度,话说的语无伦次——
“我是你亲儿子!虎毒还不食子呢?!你有那么多的钱,你给我一点你能救我的命啊!”
说着,盛明耀又哭了起来——
“爸爸我求求你了你把钱给我吧”
“你知道那帮人的手段他们会弄死我的,要是一刀结果了我都还是好的,可要是折磨我我受不了啊我会生不如死的!”
盛明耀曾经在那里误打误撞碰见过一次。
集装箱那么大的屋子,里面通了电他从来没听过那么凄惨的叫声,好像五脏六腑被活剥出来一样。
“我真的没有钱了”
盛怀安垂手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整个人有气无力,他说的全是实话。
可他越是这样说,落在盛明耀耳朵就越是变成另外一个意思——老东西有钱,就是不给自己。
“好!你见死不救是吧!”
盛明耀眼中充满狠戾——
“老东西!是你先虎毒食子的,到时候你可别怪我!!”
挂断电话,盛明耀抓起桌上的白酒,仰起头恶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这边,盛怀安气的把手机都砸了。
“来人!来人啊!!”
盛怀安在屋子里喊了半天,都没有人过来。
他抓起拐杖,刚一把门推开就看见,一楼大厅里几个佣人拿了一堆东西,正准备要走。
“你们干什么?你们敢偷东西?!你们这群贼!”
那几个人见自己被灌上了‘贼’的头衔,立马就停了下来,抬头望去——
“我们是贼?你拖欠我们的薪酬,我们都还没去告你已经够不错的了!你现在还骂我们是贼,我们不过是拿回我们应得的!”
“把东西放下,要不然我就报警了!”
“你去报吧!平常对我们颐指气使就算了!现在你也不看看盛家都落到什么地步了?你还把自己当皇帝呢!”
“你别想吓唬我们,我们都知道了,盛家的钱已经被骗光了!”
“胡说!”盛怀安吼道。
“是不是胡说我们管不着,但想让我们再继续给你白干,是不可能了!”
“你有本事别冲我们喊,去找骗你钱的人喊吧。”
“呸!”
领头的那人啐了口唾沫,就带着大家把盛家能拿的东西全都拿了个干净。
盛家就这样被洗劫一空。
盛怀安成了个笑话,手里的拐杖再也吓唬不到任何人。
他扭头望向那扇一直关着的房门,冲过去,猛地就是一脚,咚的一声,门板都踢裂了一条缝。
盛明辉缩在轮椅上,大气都不敢出,他早就把门锁上了,他知道现在除了这么大的事情,盛怀安一定会拿他开刀。
“你敢锁门?你把门给我打开!”
盛怀安一脚接一脚踹在门板上,好在这门板足够结实,中间都踢出了个坑也纹丝不动。
可惜盛明辉只知道锁门,却不知道把钥匙也偷过来。
盛怀安喘了几口气,就去了书房拿了备用钥匙,等再回来的时候,钥匙插进锁眼里,就把门打开了。
“你这个残废!你这个瘫子!”
“你看看你的那个前妻和你的女儿都干什么?”
“她们把盛家给毁了!”
盛怀安拎着拐杖,说一句话就往前走一步,直到盛明辉面前,他把拐杖扬了起来。
“爸爸不要”
“不要”
盛怀安拿他做了替罪羔羊,他把所有怒火都发泄在了盛明辉身上。
手里的拐杖一下一下打在盛明辉身上。
盛明辉被吓破了,蜷着身子想往后躲,可他是个残废,扭动了半天,也没能往后退一下,反倒拉了自己一身污秽物。
那气味恶臭难挡。
盛怀安都恶心他——
“你怎么不去死呢?!”
“你活的这么没尊严!”
“我怎么会养出来你这样的废物!!!”
“你把我的脸都丢尽了!!!”
没人再会护着盛明辉,他的人生早就注定,从他无视姜淑怡被盛怀安虐待,从他在外面养女人败坏沈秋澜的名声,从他把盛宁视作赔钱货种种的因,落下种种果。
他的拳头砸在别人身上的时候不知道疼,砸在自己身上的时候,终于知道疼了
可惜却也晚了。
——
凌晨三点,一条渔船靠了岸。
盛明耀把自己包裹的严实,只露出两只眼睛来看路。
渔船上的人对此见怪不怪,他们这个地方太偏僻,除了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以外,几乎没什么人会来,再加上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愿意留下来,人就更少了,像盛明辉这样的一看就是知道肯定是在外面闯了祸的,不是躲仇家就是躲债主。
夜色漆黑,雾气迷重,闷热的气候,却在河面粼粼水波下,渗着刺骨的寒意。
盛明耀缩在角落里,啃着手里已经馊臭了的面包,他目光警惕着船上的每一个人,看谁都像是来害他的,他一只手揣着兜里,里面有一把水果刀,他想好了只要有人敢靠近自己,管他是好是坏,他都会捅死他。
没有从他身边经过,谁都能看的出来,这人是个被逼红眼的疯子,渔船上的人就是做这个生意的,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他们只拿钱渡人,至于别的,不管他们的事。
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渔船上的人才喊了一嗓子——
“上岸了。”
盛明耀瞬间松了一口。
他刚从渔船上下来,也不敢走大路,只敢选条小道,想先离开这地方,再打车去盛家,等他拿到了自己那份钱,立马就离开安岛,这辈子都不回来。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脑袋后面突然就被人打了一闷棍,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就被扣在一间小木屋里。
“盛少爷,想跑啊?”
“是你”
“不然呢?你以为是谁?”
“你误会了,我我没想跑”
“我是回家去要钱的”
那人皮笑肉不笑,一脸的阴狠样——
“是吗?回家要钱还带着护照呢?”
盛明耀被打晕的时候,叫人被搜了身,他看着对方阴狠的表情,浑身都开始抖。
“我我真的是去要钱的”
“我知道你的本事,我怎么可能怎可能会跑?”
“你再给我点时间,我把钱拿上,马上就给你送过去”
不仅是护照,就连兜里的水果刀也被那人拿了去。
“你呀真是让我头疼”
“我给你那么多次机会,你怎么就是不听劝呢?”
“回家拿钱是吧?行不过,你这想跑路的心思,实在是让我不高兴。”
“这样吧我再多给你一天时间,你也留下点东西,表表忠心。”
说罢,那人就把水果刀拔出来,一步一步朝着盛明耀走过去。
“道上的规矩,一根手指头。”
“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别别别别——”
盛明耀汗流浃背,他知道自己这次躲不过去了。
目光垂下的一瞬间,也凶狠起来。
“我我自己来。”
盛明耀接过那人手里的水果刀,忽然刀刃一转,冲着那人就要扎过去。
可他碰都还没到那人,就被一脚踹开。
盛明耀就是个徒有虚表的花架子,这一脚踹在了他的心窝,让他爬都爬不起来。
“我见过的亡命徒比你吃的饭还多,想和我耍这种心思你还嫩点而。”
“你不敢动手是吧?那还是我来帮你吧。”
“不要!不要!!”
“啊!!!”
盛明耀被活生生剁下来一根手指头,血染满了他的衣服。
“我告诉你,别再跟我耍花招,还不上钱我就把你切成块去喂鱼!”
“还!我一定还!!”
盛明耀那衣服裹在手,屁滚尿流的爬出来小木屋。
至于他的那根儿手指头,被扔进草丛喂了狗。
——
这几天,盛明辉每天都在被打,显然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忽的听见有人在有人造访,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躲,他挨打挨怕了,做梦都想有个人能带他走,哪怕是去要饭。
只可惜他的愿望落了空,来的不是别人,是盛明耀。
“盛怀安!你给我出来!”
“你个老东西!亲儿子你都下得去狠手!!”
“老畜/生!你给我出来!!!”
盛明耀这次是没了一根手指头,下一次兴许就没了命。
他把这笔账全算在了盛怀安头上。
见到什么砸什么,所经之处遍地狼藉。
但就算他不砸,这个家也毁的差不多了,因为在他砸之前,盛怀安已经砸了个遍。
“你疯了是不是?!”
盛怀安拎着那根拐杖从书房走出来。
“我疯了?我是疯了!!我逼疯也是被你逼疯的!!”
“钱呢!钱在哪儿呢!!”
盛明耀把手上衣服拽下来,用少了一根指头的手举到盛怀安面前——
“都是害你的!我被他们剁掉了一根手指头!!”
“往后你有两个残废儿子了!你开心了!你满意了!!!”
“是你自己去赌的!我这些年劝过你多少回,帮你收拾过多少烂摊子!”
“你听过吗?!”
“你少跟我说那些,我现在就要钱!!!”
“你把钱给我!!!”
盛怀安看着盛明耀一脸癫狂的样子,伸手指了指这个家——
“盛家已经没钱了,盛家现在成了空壳,因为你!!全都是因为你!你亏空多少公款,现在所有人都要去查账,你还连累到了我!!!我被他们彻底踢出局了!!”
“你要钱?你怪我?!”
“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你别想从我这儿再拿走一个子儿!!”
盛怀安一把扯住盛明耀的领子,什么父子、什么血脉,在自身利益收到威胁的时候,所有东西都是狗屁!
“你怕死?多简单啊去坐牢啊”
“去坐牢不就行了,你亏空的那些钱,足够让你在里面呆一辈子了!!”
“里面吃喝不愁!你去啊!”
“你个老东西!你咒我!!!”
盛明耀一把挥开盛怀安的手,他弄不过赌桌上那帮人,还能弄不过一个老头子吗?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钱!钱在哪儿!!!”
“没有钱了!!”
盛明耀梗着脖子,眼球充血的像要炸开,他的目光落在这个房子上——
“没钱?没钱就把这个宅子卖了!!”
“活活等着被人弄死!还守着这个破房子给谁住!!”
“混账东西!!”
盛怀安扬手就给了盛明耀一巴掌——
“祖宅的主意你都敢打!”
盛怀安拿过拐杖,举起来就冲着盛明耀打去。
一边打一边骂——
“你大哥是残废,你也是个废物!!”
“你除了赌你还会干什么?!”
“别说我不会卖祖宅,我就算是卖了祖宅!我也不会给你一分钱!”
“你去死啊!被别人砍死最好!砍成碎块,剁成肉泥!喂狗喂鱼!”
“狗都嫌你的肉臭!!”
“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当初就不该生你!就该在襁褓中掐死你!”
盛怀安的怒火正愁没有地方出,现在被自己这个宠了几十年的儿子辱骂,更是怒火中烧。
盛明耀生生挨了两下,手上的断指又渗出血来,盛怀安还在不停地拿话刺激他。
“够了!够了!!!”
“都别活了!!”
“全都别活了!!!”
盛明耀猛地朝盛怀安撞过去,盛怀安被他撞到墙上,猛地一个踉跄就摔在了地上。
“你敢打我?!”
“我打你怎么了?你不也爱打人吗?我这都是跟你学的!”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给不给我钱!”
“你做梦吧!我丢进大海里听响也不会给你这个窝囊废!!”
盛明耀的精神已经崩了,他弯下腰捡起盛怀安的拐杖,龙头对准盛怀安——
“老东西老畜/生老王八蛋”
“你想干什么?”
“横竖都是死,那你就先去死吧!”
盛明耀照着盛怀安的头就把拐杖砸了下去,一下接一下,嘴里不停地说——
“我只是想要我自己的那部分为什么不给我?”
“我只是想要活下去为什么要逼我?”
“盛怀安,你把我害惨了”
“只要你死了,我就能活!爸你不是最爱我吗?你不是最疼我吗?你再为我做最后一件事啊爸!”
“我不想死,我想活!只有你死了,所有东西就都是我的了,我就能活了活了”
整座屋子都回荡着打砸声,盛怀安从刚开始的还能动一动,到最后的一动都不动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终于安静了。
一扇紧闭的房门被悄悄地打开,盛明辉从里面坐着轮椅走了出来
看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住,盛怀安的头被砸扁,面部四分五裂,脑浆也迸的到处都是满地的血,轮椅滚上去都发粘。
老宅里炙热的空气,混合着弥漫的血腥味,比他失禁后的排泄物还要让人作呕。
盛明辉颤抖着声音——
“爸”
——
三日后,安岛机场。
多日不见的沈秋澜和盛宁,此刻已经在候机室里准备登机。
“那些股票兑现的钱,妈已经按照你的意思全都捐出去了。”沈秋澜说道:“捐给一个妇女儿童救助基金会,负责人我专门去联系过,是个靠得住的,这笔款的去向,她会定期跟我汇报。”
“嗯。”
这笔钱从一开始,不管是沈秋澜和盛宁都没想过真的拿,她们既然说过要彻彻底底脱离盛家,那盛家的一分一毫她们自然就不会动。
就在临上飞机的一刻,过安检口的时候,墙上的电子巨幕屏上滚动插播一条新闻——
盛家主事人盛怀安在家中惨死,凶手怀疑是盛家小儿子盛明耀,目前下落不明,大儿子盛明辉因受到惊吓出现精神失常症状,目前已送往就医,曾经号称百年盛家的一代传奇,宣告破产,盛家也一并不复存在。
不过,尚一点奇怪,盛怀安的尸体小腿一直到大腿处有残缺部分,残缺口经法医鉴定是由于人类牙齿咬过的齿痕。
“结束了。”沈秋澜说道。
“还没,盛明耀”
沈秋澜拍了拍盛宁的肩膀——
“放心吧,他跑不掉的。”
盛怀安的尸体是在高温天气腐烂发臭后,臭味蔓延至主干道上,才被人报警发现的。
坊间传言,盛明辉既无人照料,也没有东西吃,警方到的时候他浑身都是排泄物的恶臭气味,但脸跟嘴上却沾满了血迹,据说盛怀安小腿、大腿处残缺部分的齿痕对比是盛明辉。
这个世道人吃人都是天下奇闻,更何况是儿子吃老子,简直就匪夷所思,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那个齿痕却让人们深信不疑。
盛怀安视那根拐杖为权力的象征,没想到最后却死在了这根龙头拐杖下,而杀死他的是他最宠爱的小儿子盛明耀。
三十七年前,盛怀安抱着刚出生的小儿子,哈哈大笑——“他就叫明耀!明耀明耀,明日定能光宗耀祖!”
一场滑稽,唏嘘不已。
就在沈秋澜跟盛宁离开后的当天下午,警方在边境地带抓住了准备潜逃的盛明耀,说是有个知情者爆提供的线索,但知情者并没有透露身份信息。
——
京北度过了二月早春,迎来三月春光,路边枝头的小花,绽开花苞,吐露幽幽清香。
林伊站在窗户边,推开窗户,往外探了探身子,盯着楼下那个坐在长椅上的好半天。
忽的转过身朝唐斯看去去——
“你确定不要理她吗?”
第60章 大晚上的浪给谁看?
唐斯腿上摊了本书坐在沙发里,一页一页的翻着,就跟没听见林伊的话一样,目不斜视,神情专注又认真。
从小都穿过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好朋友的关系,林伊要是不了解唐斯,那八成就没人了解她。
这个样子,多半是在硬撑着。
林伊探着身子又往楼底下看了眼,一个墨迹着,一个硬撑着,这两人也是绝配。随即便关上窗,转身往回走。
她坐在唐斯身边,手拢起胳膊,来回地搓了搓——
“我刚就在窗户边上站了那么一会,浑身就打颤了,你别说今年这天儿还真冷的没话说。”
“瞎讲,这都三月了。”唐斯抽冷子接了她一句。
“三月怎么了?你没看天气预报吗?往后几天都是大风。”林伊龇着牙,故意发出被风吹冻着的吸溜声音。
唐斯不接她这茬儿,“天气预报才不准呢,全球冰川都融化了。”
林伊被她这话逗笑,“新鲜,全球冰川再怎么融化,该穿羽绒服你也还是得照穿,况且就这个温度,我也没见谁敢就短袖短裤的轻装上阵。”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的是全球变暖冰川融化,可实际上真正想说什么大家都懂。
林伊歪过头,手支着下巴颌,目光落在唐斯脸上,老实讲虽然唐斯的心性和以前比起来确实成熟了不少,可骨子里的底色没变,还是那个心里有事一准就会挂在脸上的年轻姑娘。
她才不信,这人一点都不在乎呢。
“哎”林伊叫了她一下。
唐斯又装没听见,眼睛锁死在书页上。
林伊便抬起另只手,在这个装模做样的人肩上推了下——
“哎”
唐斯被她推的身子不稳往旁边晃了晃——
“我看书学习呢”
“少来你学哪门子的习啊?高考那阵儿都不见你这么认真,坐着半天儿了,手连翻都不翻一页,糊弄谁呢~”林伊拆穿她,笑道:“看不进去就别看了当心一会儿再给自己装头疼上了。”
林伊有心要闹唐斯,时不时就这碰一下她,那捣一下她。
唐斯本身心思就没再看书上,再又被这人一番闹腾,更是连装都装不下去,索性用手把书阖上,扭过头去,问道——
“林伊你到底要干嘛?”
“没干嘛呀就是想和你聊聊天。”
林伊冲她笑着,嘴角和眼角一起上扬。
“你别笑了你这样子特别渗人,特别像要吃小红帽的大灰狼。”
这回轮到林伊说她瞎讲,有长自己这么好看的大灰狼吗?
抬手又推她一下——
“到底是我笑起来渗人,还是某个人本来就有心事?”
“我有什么心事?我才没有。”
嘴硬。
林伊转过目光朝窗外幽幽得扫了眼——
“你说一个从小生活在热带国家的人,突然到了一个有冬天的地方,会不会特别不适应呀?我之前看过一个新闻,说的也是个热带国家,有一年气温突然骤降到二十六度,还冻死过人呢。”
唐斯垂着的头突然就抬了起来,眼睛也不由自主地望向窗户。
“你你从哪看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别瞎说。”
“我没瞎说,我真的看见过这条新闻,千真万确。”
林伊瞧出唐斯的担心,要不然这人也不能一会儿会儿地就往窗户那边看。
忽然,脸上的笑意便收拢起来,人也坐起身,肩膀挺得端正——
“担心人家就别晾着人家,也是你自己说的你会等她啊,现在人家来了你又不去见人家,这算怎么回事?”
“难为你自己还是难为她?”
唐斯又不肯说话了,垂下头来,跟自己的手指甲较上劲儿,不停抠着。
盛家的事情只在安岛被大肆报道,在京北一点风声都没有,要不是有况厘打电话告诉她们,盛嫄自杀、盛家破产、盛怀安被杀这一系列的事情,她们恐怕到现在都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可况厘说的这些,也是从当地的新闻媒体里得知的,对于其他再多的内情,她也一概不知,包括盛宁的突然失联,中间又去了哪里,后来她们再联系上,也是盛宁给况厘先打的电话。
况厘也问过盛宁,但盛宁一个字都没有透露,只是说都过去了,现在全部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
她了解盛宁,明白盛宁突然失联的背后肯定是有原因的,但盛宁就是这样的性子,她不想说你就一个字也别想问出来。
这会儿,林伊看着唐斯一个劲儿的抠指甲,手指尖都被她抠红,便往这人旁边又挪了挪,把她的手拉开,不让她再折腾自己——
“我知道你心里在别扭什么,你是觉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作为恋人,应该和盛宁共同进退,结果呢你们非但没有共同进退,盛宁还一个字儿都没和你透露,突然就消失了那么长时间,现在又这么突然间回来了,你不舒服这也正常,哪怕换做是我也一样,我懂你。”
“但是吧话又说回来,你们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啊,你总要和她沟通吧?总得两个人心平静气的坐下来,面对面的把话说开吧?有效沟通比吵架更有性价比,不管你心里再怎么不舒服再怎么别扭,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还想和她继续在一起吗?”
“我”
“别说你不想,你要是不想”林伊捋着她的手指尖,“瞧瞧吧你都快把自己抠拦了”
唐斯先前是不想讲话,现在是彻底没话讲了。
心思全被林伊说中了。
林伊捏着她的手指尖,轻轻地晃了晃——
“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讲完这些,林伊便也没再多说别的,只是陪着唐斯又坐了会儿,便起身离开。
毕竟感情这种事,哪怕是关系再好的朋友,能做的也是点到为止,还得她自己想通才行,林伊晓得唐斯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姑娘,她只是需要点时间来接受和消化,她们两个人之间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矛盾,除去那些大风大浪,真正的生活现在才开始,她们要面对的还有很多爱情或许是一时的激情冲动,可若是想要彼此长久的生活在一起,却是要两个人用心去经营和维护的。
林伊出了门,看见楼下长椅上还在那儿坐着的盛宁。
三月份的京北,天气在逐渐回暖,但其实温差还是挺大,尤其是冬天过度春天这段时间都挺长,时不时还会迎来几场倒春寒,盛宁虽然之前也来过京北几次,但到底不是土生土长,即便今天艳阳高照,她还是觉得冷的,身上裹着加厚羽绒服,里面穿着高领毛衣,还在腰后跟小腹那儿贴了两个暖宝宝,但这种局部热力的效果也不大,冷不丁吹来阵风,她还是忍不住地缩了缩脖子,骨头缝里钻着冷。
“斯斯她”
“她在家,你要上去吗?”
盛宁看着林伊,深吸了口气,再吐出来的时候,眼前全是雾气——
“她生气了,她不想见我。”
“那你怪她吗?”林伊直白道。
“没有我没有怪她,是我的不对。”盛宁被冻的脸颊疼,一说话她觉得自己嘴角都僵住了,“我这次来了,就不打算再走了,我想在京北留下来。”
林伊一听这话,人便笑开——
“你不该和我说,你该和斯斯说。”
盛宁倒是也想可唐斯不理她,先后打了几通电话,接是接了但她的情绪都挺冷淡,不像过去那样隔着听筒都能感觉到高兴劲儿,后来陆续发过去的消息唐斯也是选择性回复,就连自己在楼下坐了这么长时间,唐斯也没在到窗户前看她一眼,哪怕露个脸都没有。
盛宁觉得自己好像被困在这里了,往前不知道怎么走,往后也不晓得该怎么退。
现在的唐斯,和之前完全判若两人,既不使小脾气也不再耍小性子,自己不能再用先前的方法对待她了,不能再哄一哄,好像这事儿就会过去,盛宁想不出来一个折中的法子,似乎除了在这里坐着,就没有别的了。但唐斯不管是不理她还是生她的气,都是应该的,毕竟自己这回是真的让她担心了。
她晓得自己的过分,也知道唐斯不理她,也是自己应该承担的后果,可老实讲这种滋味又的确让盛宁特别不好受。
见她这么纠结又难受的样子,人还裹得像颗粽子,林伊也有点于心不忍,于是便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是提醒她——
“千万别把自己冻感冒,在京北这种天气感冒,可是很难受的。”
随即,便大步离开。
可刚走没两步,忽然脚又停下,转身又补了句——
“盛宁其实斯斯的心很软,你懂我意思吗?”
盛宁点了点头——
“我懂。”
林伊不知道盛宁是不是真的懂,但作为旁观者自己的话也只能说到这里了。
这会儿,盛宁把手放在嘴前,哈了口热气,边搓着手边又抬起头朝上望去,她看见窗户被打开,有个身影快速一闪过,眨眼的功夫却又不见了。
盛宁抿了抿嘴角,仰着脖子目光怔怔地瞧了好半天儿。
唐斯就躲在窗户旁边,人背着身,脸上说不清是懊恼还是烦躁她就是想看一眼而已,怎么就那么凑巧给她抓个正着呢?
她没再把身子挪过去,但眼睛却一个劲儿地往旁边的窗户外面瞥——
“大傻子是不是?”
“这么冷的天,在外面坐什么坐啊?”
“就算你坐到天黑我也不会下去的。”
唐斯嘴上这么说,可耳朵里全是林伊跟她说的那条冻死人的新闻,瞬间脑子里冒出两个声音又开始互相掐架——
一个说,万一呢?这么冷的天她可从来没受过。
另一个说,怎么可能?人哪有那么容易就死掉的?也不看看她穿多厚?都裹成烧肉粽了~
那个又说,就算冻不死,保不齐冻病了呢?高烧、肺炎、上吐下泻大病都是从小病来的!
另个又说,打住!就算这样那也是她自己的事儿,谁叫她想走就走,想来就来的!
两个声音在唐斯的脑子里一句接一句,她头都被吵疼了。
唐斯一跺脚一咬牙,干脆把这两不消停的小玩意全都给赶跑了。
顿时叹了口气——
“我真是欠你的”
说完,唐斯便把沙发上搭着的大衣拎起来套在了身上,刚走到玄关,正换鞋呢,手机叮的响了声。
是盛宁发过来的——
「斯斯,我有点事要去办,我先走了」
「等办完事,我还来」
唐斯傻眼了
还来?
还在下面的椅子上那么坐着挨冻啊?
消息都还没回呢,盛宁就又发过来一条——
「我会再穿厚一点,不会生病」
这人
唐斯觉得盛宁好像有什么特异功能似的,能隔空钻进自己的心里,不管自己想干什么想说什么,这人都能提前预知一样,最重要的是还都能被她回回猜对。
唐斯没再回这条消息,而是又跑去窗户跟前,目送着盛宁离开。
她看着这人走在冷风中的背影,眼睛不自觉地就发酸起来唐斯不知道自己这样冷淡她对不对,可心里别着的那个劲儿又的确是让自己难受的厉害,她心疼盛宁一个人扛了那么多事儿,但唐斯也气她为什么就不能告诉自己呢?哪怕就是说一声也行啊。
她们是想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两个女人想在一起过一辈子,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唐斯相信不管是盛宁还是自己,她们都有这个勇气,但盛宁在勇气之余,却又似乎少了一些坦诚,盛宁还是老样子,把自己包裹的水泄不通。
唐斯不晓得自己的心性到底是有多小孩,让盛宁是有多不放心,才能让盛宁在至关重要的时刻,全都隐瞒自己,即便盛宁是为了自己好,不想把自己拉进那趟浑水了,可作为伴侣来说,这真的应该吗?
理智上唐斯理解她,但在情感上她却不能包容她,至少是不能那么快的就包容她。
人生岁月漫长,往后的道路谁知道会再出现多少未知,遇着好路她俩手拖手的迈过去,遇到不好的路,是不是盛宁又要像这次一样选择一个人去面对?事情顺利解决圆满她会回来,那要是不能圆满解决呢?
她还会回来吗?她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唐斯是模糊的。
——
盛宁说要留在京北不是一句空话,她真的有实打实的在做这件事。
她把自己的钱拿出来投资了一家牙科机构,规模不算特别大,但也绝对不算小,市场情况她了解的很清楚,头两年应该会有点困难,但只要挨过去再往后就会顺利了。
好在沈秋澜也为她绸缪,沈秋澜把手里的钱全部拿了出来,买了一套房,原本是想把名字写成盛宁的,可盛宁不好意思用妈妈的钱,如果不是为了自己,沈秋澜大可不必和自己一起过来,原先是忌惮盛家,可现在盛家也完蛋了,这套房算是把沈秋澜的家底全都掏空了,即便沈秋澜是自愿的,可在盛宁看来她做为女儿实在没办法心安理得的接受。
几千年的传统孝道,在母亲和女儿上身,永远相互作用且永远无法磨灭。
最后,沈秋澜见实在是说服不了盛宁,便也没再强求,她也想过了自己陪不了她一辈子,等百年之后,还是盛宁的。
刚刚盛宁是接到诊所打来的电话,说是运送来的设备到了。
她租的这个地方人流量不错,整体也不需要怎么大的装修,她准备了有一阵儿,人也招的差不多,只等再过些天所有材料都到齐之后,便可以正式投入营业。
等盛宁检查完设备,又查看了些装修方面的细节和手里的人员资料,便去到办公室里坐着,门板甫一推开,阳光便从落地窗外大片的照进来,一室通亮,视野极佳,她望着窗外的风景,高楼大厦簇拥林立,主干道上车流不息,人行道两边的绿植葱郁茂盛,一派的新气息新景象,让她郁闷的心情瞬间消散不少。
办公室依旧保持着之前在安岛的布局,是她习惯的那种简易风格,不同的时,她桌边放一个养生壶,京北和安岛的气候完全是两个极端,以往的盛宁鲜少喝热水,只有在胃不舒服的时候,才会烧水来喝,但现在到了这地方,则大变样儿,现在的她别说冰的,哪怕是常温的水她都不碰,每天都得喝热的,还是烫口的那种,她还学人家往热水里面放一些红枣山楂有时候还会丢一两片生姜来驱寒。
但体质这东西因人而异,她也不知道对自己有没有用,不过她愿意试,只要是能帮助她尽快适应的东西,她都愿意拿来尝试。
盛宁坐在椅子上,地暖把屋子烤的热烘烘,她舔了舔嘴唇,干的都起皮了。
养生壶嘀的一声作响,水烧开了。
她站起身拿过自己得保温杯,正要去接热水,手机就发来了视频,是况厘。
视频一接通,况厘没瞧见盛宁,反倒听见咕嘟咕嘟倒水的声音,几秒钟的功夫,盛宁接了大半杯的热水,重又坐回到椅子上,手拉开抽屉,把密封袋分装好的那些驱寒的东西全都泡进去。
况厘没忍住,一下就笑出来——
“你这是干嘛呢?”
“驱寒,这地方太冷了。”
“你这也太夸张了吧?”况厘往手机屏上凑了凑,“你与其这样驱寒,不如去喝两杯,既能驱寒又能消愁一举两得。”
盛宁觉得这人话里有话,便不应她,端起手里的保温杯,轻轻地吹了吹,把上面浮着的山楂红枣片吹开,嘴凑到杯沿小口小口地抿着喝。
“不对不是一举两得,应该是一举三得,要是你真把自己喝醉了,唐斯肯定就来管你了。”
况厘笑的幸灾乐祸。
盛宁终于皱起眉头来——
“林伊是不是都告诉你了?斯斯她不理我。”
“是我问她的,但她没说唐斯不理你,她只说你在人家家门口底下蹲着。”
“我没在她家门口底下蹲着,我是在长椅上坐着的。”
“有什么区别吗?反正人家没理你,这是真的吧。”
盛宁沉默片刻,便把保温杯推到一旁,拿过手机,看着视频里的况厘,眉头微微蹙起——
“我问你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
“我想见唐斯,想和她说说话,想和唐斯以后都生活在一起,我不想每天只能在楼底下坐着等她”盛宁轻不可闻地叹声气,“你说我要不要把我的计划跟她说一下,比如说我在京北安家了,往后就在这儿扎根,说一说对未来的生活规划”
“别,你可千万别说。”况厘都没等盛宁把话说完,就给她打断了,“你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你不想着和唐斯先把这期间的事情说清清楚,反倒想着跟人家讲你对未来的生活规划?你觉得合适吗?”
是不合适。
“可她不理我”
“那就想办法让她理你。”况厘挑了挑眉毛,“我们家林伊,不是都把办法告诉你了嘛~”
什么办法?
感冒生病?
盛宁不傻,林伊提醒她那句她知道什么意思。
可盛宁有点做不出,自己消失,不管背后的苦衷什么,归根结底是自己做错了,已经做错了现在又用这招,盛宁觉得这是错上加错。
“可我没生病,我连个喷嚏都没打。”
“你不会让自己真的生病啊?你把羽绒服换成薄大衣,出门的时候再把领口敞开些,让冷风从你脖子里钻进去,就狠吹那么一两下,我敢保证当下就能喷嚏不止。”
“唐斯又不傻,她能看不出来我是故意的吗?”
况厘知道盛宁的原则性又冒出来了,往好听的说是老实,往难听的说就是太脑子太轴——
“那照你的意思,你在人家楼底下坐着就不是故意的了?唐斯就看不出来你想干嘛了?”
“既然坐了坐了,冷也挨了冻也受了,你总不能白弄这一场吧?再说了不破不立,你怎么就知道唐斯会不吃这套呢?”
“兴许,她也是别着心里的那个劲儿,也想找个机会跟你好好谈谈,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况且凭什么要人家开口?这种时候难道不该你先主动?”
“我”
“别说你在人家楼下坐着给人家打几通电话发几条消息就是主动,在你没真的开口道歉的那一刻,这顶多算是你低头的一个态度,而且话又说回来就算你开口道歉,主动低头,人家就一定要全盘接受吗?”
提到这个,况厘心里也不舒坦,甚至还有点窝火。
“盛宁,说实话别说唐斯不想理你,哪怕就是我我都不想理你。”
“你知道这次盛家的事儿闹得有多大吗?我理解是为了我们好,不想把身边的人拉进这趟浑水,可你多少也该跟我们打个招呼吧,至少让我们这些真的关心你的人,不要担惊受怕吧?结果你呢你做了什么?你把我们瞒的滴水不漏,说消失就消失了。”
盛嫄自杀的事情刚一爆出来,况厘就给盛宁打电话,那会儿这人的电话就打不通了,又给她发消息,让她看见一定要回复,结果这消息就石沉大海了。
后来没多久,盛家就出事了,先是盛家破产,紧跟着又是盛怀安被杀,况厘当时找盛宁都快找疯,就怕她别是也出了事儿。
“你消失的这期间,唐斯的外婆去世,你想过她的感受吗?她也在脆弱的边缘,她就想跟她的恋人说说话,你倒好就这么人间蒸发了?别说她现在不理你,她就是把你拉黑删除,你也没话说。”
盛宁只是听着,一个字都不为自己辩解。
唐斯外婆去世那天,盛宁不知道,她的手机被盛怀安扣住了,根本没有看见唐斯发的消息,等她看见的时候,都已经过去半个月了,那时候她才立马把消息回过去,可错过了那个时间点,迟来的诚意就变得没有效用了。
“是我的错。”
况厘见她这样,又觉得自己话说重了——
“当然唐斯也不是能做出那样事儿来的人,毕竟她那么喜欢你。”
“你就听我一次,先别管那样做合不适合,你先跟唐斯把这个僵局打开,反正你俩是命中注定的,谁也离不开谁,你信我只要你俩见了面,一切肯定迎刃而解。”
“好,我知道了。”
——
时间过得飞快,你都还没觉得自己做什么,太阳就落下了山,等你再愣神儿片刻,夜幕就来临了,漆黑的夜空划过几颗星子。
自打盛宁下午走了之后,唐斯就无所事事起来,满屋子乱转悠,一会儿跑去书房折腾,一会儿又跑去厨房把中午没吃完还剩一大半的披萨从冰箱里拿出来,用微波炉叮了下,吃了两块高热量的东西,她又有点晕碳,哈欠连天的脑子也昏沉,就躺在沙发想着眯上半小时,结果等她睡醒再一睁眼天都黑透了。
“嘶怎么睡了这么久?”
唐斯忽然想到什么,猛地从沙发上蹦起来,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就跑到了窗户前,不像白天那么躲闪,急忙推开窗户,半个身子都探出去,眼睛直往楼底下的长椅上看。
可惜天太黑了,视线模糊的不行,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唐斯心里琢磨——
走了吧?
不能还在下面坐着吧?
转头又捞过手机去看,电话和消息都没有。
走了肯定走了
她又不是傻子,这么冷的天,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自己又不会下去,她干坐着有什么用?
唐斯把手机攥在怀里,上一秒还笃定人家肯定走了,下一秒却又心神不安起来。
她低头看着手机里,盛宁发的那条消息——「等办完事情,我还来」
但凡这消息换个人来发,唐斯都不能信,可偏偏*发消息的是盛宁,让她不得不信,就没再见过比她还实诚的人。
要不出去看看?
不去,我干嘛要去看她?
她自己愿意在那儿受冻,又不是我逼她的。
唐斯打定主意不下去,可两只脚却走到沙发旁边把鞋子穿上了,不仅穿上鞋,还把大衣也给套上,顺带手里把客厅垃圾桶袋子也撤了下来,那袋子里就两罐喝光的可乐瓶,轻忽忽的重量,吹口气都能飘起来。
她心里跟自己说——
我不是去看她,我是下楼扔垃圾。
有了这个理由,唐斯腿脚麻利又灵活,出了门下了楼,说是扔垃圾,可两只脚却奔着那张长椅就去。
可惜她扑了空,长椅上空空如也,别说人连只鸟都没有。
唐斯有点不甘心,扭头四处查看,她觉得黑漆漆的树丛里,兴许有双眼睛正在看自己呢,她把手揣进兜里,垃圾袋挂在手腕上,一脸的漫不经心,却又到处留心。
她沿着蓝色的小区跑道,左一百米,右一百米踱了两个来回的时候。
远处还真是被一双眼睛瞧了正着——
“唐斯,你干嘛呢?”
这声音?
唐斯瞬间停住脚,转过了身——
“妈”
唐柳颐老远就看见她了,这边就她一个人瞎溜达,手揣在兜里儿,拎着个空空的垃圾袋,扭扭捏捏的样子活个偷油吃的小老鼠。
“大晚上不在家好好待着,出来瞎溜达什么?”
“我这不是想着来迎您嘛~”
唐斯睁眼说瞎话,唐柳颐都没跟她说自己要来。
“迎我?你开天眼了?”
“”
唐斯心虚着呢,她总不好跟唐柳颐说,自己是来看盛宁有没有来吧?
倒也不是怕唐柳颐知道,主要是自己刚刚那个装模作样的动作,实在是太明显了,要是说了,她妈一准得笑自己没出息。
唐柳颐不晓得唐斯大半夜抽什么疯,这会儿人都快走进楼门里了,一扭头见唐斯还在原地站着,又冲她喊了一声——
“你不上楼?”
“我我”
唐斯还没我出个所以然来,远处的寒风中又走来一个人。
这人一改白日的烧肉粽,她穿了件轻薄的黑色大衣衣襟大氅,里面是件V领的薄针织衫修身服帖,白皙的锁骨露在外面,被灯光晕照成暖橘色,明晃晃的直打眼,还有她脸上的被风吹冻出来的红晕
像极了安岛的热浪,每次在床上的时候
这不是那个闷马蚤的盛宁是谁?
大晚上的浪给谁看?!【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