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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惧妄】衣带渐宽玉牌寒

作者:破晓兔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月下,偶见兰徽银纹的剑客,轻渺穿行街巷。


    巡夜的卫兵都被隔在楚碧岸身影的百丈之外,今夜的锦城,由楚云山庄镇守。


    曾经随侍在京城的老弟子,伸手拦住了想替少庄主接下重担的外围新人。


    “别过去,少庄主怀里的姑娘,是咱们大小姐。”


    “大小姐?庄主义兄云易的女儿?真,真没看出姑娘样。”


    ……


    客栈内,云相忆醉的尽兴,缠着楚碧岸抱了又抱。


    可是抱了一会儿,便委屈道:“楚碧岸,好冷啊。”


    “我尽量,克制些。”


    楚碧岸的上半宿,邀便往,弃便休,毫无怨尤。


    门外弟子守也不是,走也不妥。


    毕竟庄主云媚儿下达严令,要对少庄主寸步不离!


    ……


    春鸟啼早,柳枝一溜一溜学水流窗,隐隐敲梦。


    经风扯燕裁,映于床榻旁,一墙白皱枝影。


    哗哗水声,是谁在添茶?


    云相忆耳朵方醒,眼睛和身体就又把它灌醉了。


    酒初醒时,房内尚有一抹身影。他半靠月窗,星空为衬,月光似也盗之于他。


    在云相忆心中,那一夜应是满室光明,她若是月牙,他便是她的清辉寒阳。


    哗啦水声是她上一份清醒时的幻音,她听着有了些急切。


    她觉得小腹水谷,充盈多时,最后一丝酒气急待从此水解。


    然而云相忆因醉身懒,侧卧改仰躺,终是忍到极致了,方才想起今日不同往时。


    昨夜她在哪儿,今早这又是哪儿?


    茫然睁眼,楚碧岸的音容笑貌撞入脑海,她的酒后记忆从来影影绰绰。


    她寻思一会儿,仅想起她好像说过要娶他……


    而后呢?他,人呢?


    门外楚云山庄弟子观影多时,察觉屋内人有了动静,立即敲了敲门。


    他拎着食盒,推门而入。


    “大小姐,您醒了。”


    幽兰香气放下食盒,他并未开盖,而是引着云相忆的视线,看向月窗下一盆清水,一壶茶,其下茶炉还有微火在煮。


    “您瞧,少庄主上半夜陪着大小姐玩闹,待您睡下了,他便聚来这些锦城清润甜香的树露,说是要给您净面用,剩下的便泡茶同饮。


    现下,正用少庄主留下的灵火暖着呢,大小姐您请。”


    云相忆移腿下榻,一低头,腰间带子似被动过,她疑上眉来,微微一皱。


    弟子知这一看很要紧,女子都在分外意此事,连忙证白道:“大小姐,昨夜我一直在门外把守,少庄主绝对没有对大小姐有过分毫僭越无礼之举。


    腰带是大小姐您小解时自己解下的,那时少庄主和我一同在外面避着,后来看您醉的厉害,衣衫散着倒头就卧,少庄主才又帮你收束一二。


    所以这腰带与您系的一定不同。


    您可千万别误会了去,我家少庄主对大小姐当真是,当成,当成亲妹妹来疼的。


    您的夜香都是少庄主亲自倒的。”


    酒已下头,弟子的话太上头。


    云相忆对这些不记得的狼狈,和没看见的那人的‘亲厚’还能保持一份冷峻。


    “知道了。”她说,随后问到:“既然说同饮,他,现在在哪儿?”


    弟子带着遗憾的神色,立刻抵上一张留书。


    “约么寅时刚过,少庄主忽有所感,出门吩咐巡夜弟子去锦城郊外接人。


    果然不久后,庄主那边传来消息。


    据说杳无音讯的老庄主和老庄主夫人托人带回信来,告知了栖身之地。


    少庄主听后立即动身,当时大小姐睡得极稳,应是不忍惊动您,便没能和您告别。”


    ‘失踪多少年的人,竟这时传来消息?’


    云相忆接过留书,同时问道:“可知所托之人是谁,栖身之地在哪?”


    弟子靠近,小声答道:“何人不知,而那栖身之地,名唤惧妄村。”


    惧妄村!


    云相忆捏紧留书,想到锦城昨夜那些暗影。虽不成气候,但分明是跟着楚碧岸,查探他的虚实。


    既然交过手,下一次交锋……


    “速去追你家少庄主。”她急促道:“告诉他此事应是冲着他来的,多半是假,让他一定稳住姑母,不可轻举妄动。”


    弟子倒是不急,一边忙说大小姐稍安勿躁,一边欣感少庄主偏宠这位‘妹妹’真是慧眼如炬。


    “大小姐,您和少庄主想到一块儿去了,了。不然,他何故走的那么匆忙。


    少庄主说,这事儿您不用挂心。少庄主还特意让弟子告诉您:京城一路之上,繁花锦绣,您慢慢看。”


    弟子见云相忆片刻神游,含而不笑,借机告辞,回庄去了。


    展信间,茶滚如心。


    “  相忆,楚云山庄见,等你,彼岸。”


    墨有余香,是什么味儿呢,是雪花的沁凉?


    短短一行字,宽纸中心留,‘那便将它放在心中吧。’


    云相忆摸出胸口小坠,引信纸,墨香同入。


    水一晶内,又多一物,一种香。


    酒气水解,树露温颜,茶香,食美。


    云相忆事了拂衣去,黑云透光,处处清爽。


    ……


    干闺女这次走,回的将是楚云山庄,苏如锦喜上眉梢。


    同喜的还有锦城的小云儿姑娘,她就要出阁了。


    不仅嫁给如意良人,还得了三年前认下的干爹苏急利送上的大礼当做嫁妆。


    添花楼的姑娘眼见对街济左堂卸下匾额,心里竟有些怅惘,好好的生意怎地说不做就不做了?


    苏如锦痛快地舍下身后小楼,把那碍事儿的胡须也一并掀下,抬头望向直呼苏大夫别走的邀街台。


    风吹白衣,青丝挽瘦腰,这位千年妖孽,面如琼脂,颜可拟花。


    照比一楼浓妆艳抹国色天香的女子毫不逊色。


    行到这一幕,方才让锦城中人明白过来,何为锦上添花!


    急利有尽,急色无穷。海枯石烂,斗转星移,沧桑新生,都尝二味,便是人间。


    于锦城帮扶五年,贫疾可散者,因慧自散,痴者淹留。


    道一句:缘来时且珍,缘尽亦莫执,遑论缘来缘去,始终记得自助天方助。


    愿燃尽磨难成灯油,行至暗夜满漫时,亦有心火可相传。


    舟行江上,水天接壤,欲摘星辰,掀波抖沧浪。


    苏如锦收获了一池星光,翘腿仰天看孤月,枚枚蝴蝶涉月而过,扇动他的心恙。


    “去哪儿呢,藏星宫?江湖?还是,再去寻寻阿姐呢?”


    ……


    出了锦城,云相忆一路上听民众说的最多的便是―冬日时节雪润不足,土地含水太少,恐不利收成。


    官府征粮本就极重,每年还多加了好几层损耗,全算在田农身上,若秋收时粮食减产,皇庭也绝不会减免分毫。


    云相忆行中愤愤忧心:若因此造成大量民众困疾,观这天下,当年因荒年受本国之恩的北渡夷南国是会知恩图报,还是借机攻城略地?


    搜刮民脂民膏以抵御外敌?笑话!


    腐朽内起,外敌能来,只因自身早已臭气熏天。


    安身立己,立命,立国,立邦,倘若人人自持自守,而后万众一心,何危可成敌患?


    芸芸众生皆如草芥,草芥非卑,聚而燎原,亦可守一方疆土,厚润来年。


    若这般无度采割随意践踏,待到地土贫瘠,人丁萧条,立国何为?何必立国!


    云相忆眼中的京城,歌舞升平?


    她见的是:朱门食肉尚扔狗,烟花倾酒醉江海。


    还有那潦倒街尾,黄口小儿唱歌谣。


    唱那北地风貌,天差地别。


    她又听闻,不到秋时,已有多人提早问斩,罪如抗旨不纳钱粮,甚或教子无方。


    五年来,云相忆并未去过北地。


    狂哥哥以性命藏护下的宝图,以及慕容家护国安民的愿望,都已交付到北地那人之手。


    看来从楚云山庄下来后,那北地之人,是时候去见见了。


    云相忆一路行至法场,发觉京城里多了许多玄衍教招募灵童的告示。


    观察下来,有父母照看的孩子,鲜少有愿意离开爹娘跟着教众走的。


    她到的时候大刑刚刚完毕,黄口小儿禁了口,忽有人将其拾了去,道一句悲凉,说一声苍行怜见。


    云相忆假装无意撞身玄衍教教徒,教徒淡然转身,笑脸相迎:“少侠应是好福气,来我玄衍教定能大有作为,救护天下。”


    云相忆已通教理,笑回了句:“苍行护佑,我已是教徒了。”


    教徒连连称好,带着她和小儿同到街角。


    “教友,要将这群小弟小妹送到哪里,他们着实可怜。”云相忆问道。


    玄衍教弟子拢了拢紫袍,小声对她说:“他们尚年幼,苍行者最是心疼,让直接送到圣阙去。”


    “惧妄村?”云相忆面露惊喜,显得虔诚。


    “教友当真好福气,竟知道本教圣阙。看来你是朝过阙的人了,那便不妨告诉你。


    圣阙那边无论苍行者,地承使,中影君,他们哪都在挑人。”


    弟子说得欢心,摸了摸一个哭鼻子小男孩的头,小男孩惊魂未定缩着身子,他父亲刚被砍了头。


    “这些孩子最好能被选上,选上了就能更早一步登阙,都是天大的福气。”


    紫袍说着,将那孩子怜爱地搂于身侧。


    “要挑些什么样的,教友看我行不行?”云相忆愈发显得跃跃欲试了。


    “教友说笑了,圣阙如今只要些小娃娃,女孩儿多半是地乘使要去,中影君也会在里面挑上一挑,看看有没有苗子,做空器。”


    “空器?”云相忆心头一动,这个说法她在跟随玄衍教朝阙时,还是极少数教众避开人群才偶而谈论的话题。


    现在,竟已经在玄衍教内传开了?


    她快速思索,发现了一个原由:


    难道是因为那位疯姑娘的出现,让这事儿瞒不住了,便弄出个不轻不重的解释,任由由口随便说来?


    “我也只知其名 ,不解其意。”这位玄衍教弟子是个认真的人,热心给云相忆寻出路。


    “教友啊,看你相貌非凡,兴许能入得了苍行者的眼。你不妨去南庭北地的交界处去碰碰运气,万一被选上了呢。”


    南庭北地交界?


    这个提醒,让云相忆警戒起来。不知这人指的是苍行者就在那里,还是指那个有幻师造梦的长春之城。


    眼下不宜多问,深入必然起疑,那位教徒也似不想多说了。


    云相忆又行个教礼。


    “我进山久了,许多消息已经滞后,多谢教友告知。我一定会去试试。”


    “愿教友如愿。”


    “地承恩泽,愿教友得福登阙。再下,先行一步了。”云相忆以玄衍教祝福之礼回敬,便去赴约。


    京郊遇上了厉圣华,她风采依旧,缺月楼楼主姿容尤艳。


    她腰间仍挂着长鞭,就是这条狠辣的鞭子,曾将慕容狂卷下悬崖,后者却救下要与他同归于尽的她。


    厉圣华本以为慕容狂是杀她兄长的仇人,结果竟是还她兄长清白,帮助她厉家除害的恩人。


    ……


    恩怨纠葛后,没有了恨与愁,厉圣华却动了情。


    她看见云相忆时,呆愣了好一会儿,才苦涩地笑了。


    二人没有多少寒暄,毕竟厉圣华和世人一样,被蒙在鼓里,认定云相忆和慕容狂是一对儿爱侣。


    而她,从当年到此时此地,一直都是自愿沉沦其中,对慕容狂一厢情愿的外人。


    慕容狂是在一棵老树下,云相忆怀中陨落的。


    在他赴死之前,厉圣华见过他,拦过他。可是他们具体发生的事,她再也不想提了。


    如果有爱就有恨,她有的,是悔恨。


    树下乱滚的酒坛子都空了,几乎都被厉圣华喝下。


    清醒时她曾问云相忆,能否为其做个藏星宫引路人。


    云相忆以身份不妥回绝了。


    酒喝的重,人也变得放纵。


    云相忆的衣着打扮足够以假乱真,厉圣华望着她,越陷越深。


    她挤到云相忆的怀中,央求道:“你抱抱我吧。”


    怀中的温香艳玉很不老实,动手动脚,强压下云相忆的脖颈,厉圣华屡次想要亲她,云相忆一一躲开,硬把她制在身侧,屡屡叹气。


    云少侠有多久没这么慌张无助了!


    “你什么意思,你既已知我要你,为什么还要躲我,过来,给我。你当日,不就是这样……”


    眼见香艳的姑娘宽衣解带起来。


    云相忆头一次对醉酒产生这么大的恐惧,她竟怀疑起自己醉在楚碧岸面前的时候,是否真就矜持?


    她将厉圣华使蛮力印过来的唇推了回去,吁了一口气,道:“想亲我?除了他,谁都不行。”


    此话一出,云相忆就悔了。


    她说的他,和厉圣华迷糊认为的她,根本就是两回事。


    厉圣华突然不可抑制地呜呜起来,哽咽道:“还是除了她,还是除了她。慕容狂,你给我听着,我也有除了,我除了你,谁也不嫁。”


    我见犹怜的泣露美人,竟因一句真言被打上了七寸,其伤之深,太过伤情。


    云相忆复又抱住了她。


    厉圣华胸口有块玉牌子硌人,倒是提醒了云相忆。


    她甚至有些动摇,想告诉她,那枚刻着华字的玉牌真正的下落。


    她转念忍住了: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


    华字玉牌是厉圣华强塞给慕容狂的定情信物,她现在戴着这块则是……


    云相忆认出那字―皓。


    她低头在她耳边哄上数语。


    “圣华,我是,厉繁皓。”


    “哥!”


    “嗯,是我,妹妹。”


    “哥,对不起。”


    这一下,厉圣华的哭声里似有鬼神同泣,惊天动地。


    京城北郊山谷,鸯鸯相抱,树根盘其情,以告幽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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