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璐说,我们是彷徨在深黑的幽灵。
毕竟血魔就是这样的生物,因为在阳光下会本能地感到不适,所以选择在夜晚频繁出现。又或者本质上是因为藏匿在骨子里、但真真切切存在着的自卑自弃。
毕竟是本能性追逐着鲜血和亲情的扭曲人类。
桑丘对这件事情比谁都清楚。在父亲死之后,她仿佛突然对血魔这一物种有了很深刻的体会和心得。
总督办公室的窗帘被死死地拉上,因此室内只有并不很明亮的红光微微透进来。鸿璐未被面具遮住的那半张脸在昏暗的室内仿佛诡谲多变起来。在桑丘眼中,一会儿是流着血泪的悲哀面孔,一会儿又是平静到近乎死亡的表情。唯独不变的是微微散发光芒的青蓝色眼瞳。
桑丘觉得那只眼睛很美,让另一只眼睛都黯然失色。但是她又同时觉得那只眼睛包含了世界上几乎所有的恐怖:毫无预兆的暴毙,反目别离的亲人,世道既定的凋残,无可奈何的不为。那些恐怖仿佛要破开鸿璐那只眼睛逃出来。
本能。本能。本能。她把头转回去,没来由地烦躁起来。真讨厌,这种东西。
之所以她的办公室窗帘永远拉起来,就是为了不让阳光玷污那无上光荣又无上罪恶的王座。
保护着父亲曾经拥有的东西,保护着父亲遗留下来的一切,保护着家人,这也是本能的一部分吗。
为什么是幽灵?桑丘问。她仅仅是想要去探究鸿璐的思想。
鸿璐又露出那种空洞随意的微笑来了,一种程序性礼节性的无聊反应。他回答,因为我们终究要变成地狱里的幽灵。既然总要成为幽灵的,那么现在成为和一会儿后再成为又有什么区别呢?
就像在那些微笑的假面下泣血着质问桑丘做出的决定。既然终究是要死的,那现在为什么要挣扎着姑且满足那些刻在卑劣骨子里的本能呢?只要死了,就不会有这些饮血的连结,也不会有被人类视为罪恶的渴望,什么都不会有。即使生前去追求,也带不到地狱中,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成为幽灵,孑然一身。
桑丘似是在鸿璐的回答中读懂了什么,又好像没懂。
她并没有很高的文化水平。比起这个,她更需要的是坚韧的硬血和管理家族的威慑力。但她只是突然感觉到悲哀。浓厚深重的悲哀。独属于血魔的悲哀。
薄凉的压抑的雾凇朝桑丘扑过来,如磨牙吮血的豺狼虎豹,而她竟一点儿反抗之力都没有。她根本就找不到反抗这般虚无力量的方法。
那这样,生来就代表着罪恶和卑劣的他们,又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呢?
彷徨在深黑的幽灵,逐渐腐朽于乐园中不为人知的一隅。那个角落洒满了暖意、尘埃和水,在光明不能触及的地方,空气散发着甜血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