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我了吗?
一句话轻飘飘地吹进众人的耳朵,却引起了秦逸辰心底的滔天巨浪。
严羽第一次见秦逸辰失控,看他追着起步加速的车,一手拽着后车门的门把手,一手去拍门窗。
车猛地往前一顶,“嗤”一声刹住了,接着就是司机骂骂咧咧的声音。
秦逸辰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听不见他具体说了什么,但偶尔有几个“要”“爱”“不会”传进严羽耳朵里,轻飘飘的,搔了一下他的耳道。
“事情,好像有转机了。”
看着喷出一屁股气窜出去的车,严羽轻声说了一句,嘴角一挑约上还在愣神的沈言枫,“走了,我们回去庆祝一下。”
“哎?庆祝什么?”
严羽活动着脖子,一边朝后摆摆手,嘴角的弧度又变大了几分。
庆祝什么?当然是庆祝他新婚啦。
留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话,肖然醉倒在后座上打起了酣,留下副驾驶的秦逸辰战战兢兢,时刻通过后视镜看着歪倒在肖鹤言身上的肖然。
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不要他了?
他这段时间的追求还不够明显吗?
他这八年表露的真心还不够多吗?
怎么会不要他了呢。
他一直都想要他啊。
从酒吧门口到肖然家楼下,秦逸辰把他们两个自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了一遍,印象里,好像都是他主动,肖然被动,甚至被迫接受。
好像……他才是那个害怕被抛弃的人吧。
睡着的肖然乖顺了许多,听话的任人摆弄。秦逸辰把他放在床上,接过蜂蜜水给他喂了点,半天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秦总。”肖鹤言看了眼时间,忍不住提醒,“秦总,快一点了,哥哥我来照顾就好,秦总先回吧。”
“啊?好。”
秦逸辰恋恋不舍地放开握着肖然的手,一步三回头,两步一转身。
等秦逸辰终于迈出门口,肖鹤言“砰”一声关了门,在门后喘了几口大气,过了好一会儿才从秦逸辰残留的压迫感中抽离了出来。
一转身,冷不丁对上了背后站着的肖然。
“嚯,哥哥,你干嘛?吓死我了。”
“他走了?”
“嗯,刚走。”
“知道了。”
“哥哥。”肖鹤言叫住肖然,犹犹豫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哥哥也喜欢秦总,为什么不能接受他呢?”
肖然身子一僵,开口的声音都有些不稳,“你乱说什么呢?小屁孩懂什么喜欢。”
“小屁孩不懂,那作为大人的哥哥懂吗?”肖鹤言带着哭腔问。
肖然转过身,眼睛红红的,在灯光下,好像还有水花跃动。
他懂,更想不懂。
他看着从离婚的父母那捡来的小拖油瓶,从小小的豆芽菜长成如今细瘦高挑、都快要比他还高的大小伙子,心酸苦涩一下子涌上心头。
他还没成年就养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一边打工挣学费,一边赚奶粉钱养孩子,还要搭上一大部分租个破房子,好让他们兄弟俩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那年的十八岁,刚好赶上T大的录取通知书送到家,他买了一个小蛋糕,对着通知书许了个愿,就当做自己的成人礼——一个只有弟弟和劣质奶油蛋糕的成人仪式。
一块劣质蛋糕花掉了他们两天的生活费用,于是他不得不缩减了自己的食用,又加长了自己的打工时间,才终于在开学前攒够了一学期的学费和半年的房租。
有了T大的学生身份,他能接更多的高时薪高质量的工作,三个月的时间就赚了之前一年的钱,给自己留了一点当学费,其他的,都送给了家那边的一家半旧不新的小学,让关在家里半年不出门的肖鹤言有了插班生的身份。
过去了,其实已经想不起当时有多苦多累,偶尔想起来还会夸夸自己:看,你多棒,这都能挺过来。
再往后,却不敢再想起来了。
新学期新的环境,当然还有新认识的人。
肖然那是第一次见识到还有像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的人,不管他去哪儿,身后总会跟着一个叫秦逸辰的人。他的三餐四季、喜怒哀乐,处处都有秦逸辰的身影。
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已经记不清了,有意识的时候,他早就习惯性地躲开了。
秦逸辰这样的人,他配不上的。
也不敢去妄想。
一个连自己都养不过来的人,怎么敢去奢望爱情,还是一看就不属于他的爱情。
“我懂,我不喜欢。”
“别骗自己了。”肖鹤言的眼泪先肖然一步落下,继而豆大的泪珠断了线,一颗颗砸向地面。
“你骗不了自己的,哥哥,你连我都骗不了。”
肖鹤言抹了一把脸,走到肖然面前,捕捉住哥哥躲闪的目光,“哥哥,我知道你在顾虑些什么,但现在已经不是八年前了,同性恋婚姻已经合法了,我们也已经不在那个落后的小山村了。”
“你不要困住自己了。”
肖然想要反驳,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反复在心里重复“他不爱秦逸辰”,重复一次,心就缩紧一次。
直到他呼吸不畅,喉咙里呼呼噜噜地发出一阵怪声,断断续续地拼凑出秦逸辰的名字。
肖鹤言抱紧了肖然,心跟着一揪一揪地疼,还不忘抽抽噎噎地说:“哥哥,我已经长大了,会照顾好自己了,哥哥也照顾好自己好吗?不只是身体健康,我还希望你幸福快乐。”
“我知道秦总一直喜欢哥哥,哥哥对秦总也并不是没有意思,对吗?喜欢就去告诉他,不要耗成了遗憾。”
“太晚了。”
“不晚的,秦总一直在等哥哥。”
“我不是怪物。”
“不是的,哥哥就是哥哥,是鹤言最好最爱的哥哥。”
大哭了一场,醉酒后的疲惫感又袭了上来,肖然窝在肖鹤言的怀里,颠三倒四地自言自语。
一会儿说要去上班,一会儿骂秦逸辰是个大笨蛋,一会儿又变成对肖鹤言的控诉,怨他怎么长得那么慢,让他累了好久好久。
最后说累了,眼皮子都掀不起来。
在肖鹤言给他盖上被子时,抓着他的手,迷迷糊糊地嘟囔:“他会接受我吗?”
“会的,一定会的。”肖鹤言哄道。
经过两天的假期,周一的早上必是唉声怨怨的一片,刚散完上一周的怨气,这一周的吸怨活动又准时准点的开始了。
不同于叹气连连的打工人,严羽此时的心情倒是好得不行,今天更是提前了一个小时,和卡着点打卡的员工坐上了同一趟电梯。
苗静冷眼看着电梯里蜂拥而出的人,冷脸掐着秒表,扫过一张张心虚的脸,在最后一个人打完卡后摁下表。
“今天运气不错。”她看着最后过门的职员,笑眯眯地约定了明天的卡点游戏。
眼一瞥,瞄到了电梯里最后剩下的角落里的两个人。
“严少爷?”她快步走过去,看着要关上的电梯门,不停地摁着开键,“您今天来得真早。”
严羽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乾翊,跟苗静打了个招呼,看着她手里的一大材料和秒表,眉一挑,挪瑜道:“苗主管可真是敬业。”
别看苗静年纪小,但她做起事来雷厉风行,做事比起刚入职的人要老练的多,因此短短两年就升了主管。
前两天严羽和她们混熟了,还打听出了苗静有着“上班铁娘子,下班萌妹子”的反差八卦。
这会儿见了,真就感觉出和在海边不一样的感觉来了。
“嗐,哪说得上敬业,这都是今早肖秘书拜托我交给秦总的。”苗静说。
“肖秘书?”严羽环视了一圈,“他今天没来上班吗?”
“两个小时前在这的,见我来了就把资料交给我,然后走了。”
“两个小时前?”怕听错了,严羽勾过乾翊的手腕看了一下表,确认现在是九点刚过三分。
苗静把自己早起看错时间的蠢事解释了一遍,又想起肖秘书给她交代的这些活,说出来的话都委屈巴巴的,“我今天早来两个小时,能不能申请提前两个小时下班啊?”
“你去跟秦总提呗。”
“我不敢。”
“我替你去说。”严羽接过苗静捧着的一堆资料,接下任务大阔步迈向总裁办公室,进门就是喜气洋洋地一声吼。
秦逸辰:“出去。”
严羽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秦逸辰声音陡然升高,“滚出去。”
被莫名吼了一嗓子,严羽的气也被点着了,把资料塞给乾翊,撸起袖子想跟秦逸辰掰扯掰扯,“秦总,大清早的你干嘛呢?气不顺啊?来干一架?”
乾翊在一旁紧紧拉着他,一边对着同样脸色不好的秦逸辰道歉,一边小声劝他。
“肖然离职了。”秦逸辰眼眶突然变得猩红,声音颤抖沙哑,“是他不要我了。”
“怎么会。”乾翊劝说的动作定住了,小心觑着秦逸辰的面色,又扭头对上严羽的视线,两人眼中皆是惊讶错愕。
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过了一个周末,事情变得天翻地覆了?
“他今天早上七点提交了离职申请,特意避开了我。”
“不能是申请错了吗?”
“你觉得他能出这种错误吗?”
哪怕他给肖然找再多的理由,秦逸辰电脑里的那份离职申请都明确地摆在那。申请离职,没有原因。
严羽看不得秦逸辰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忽然想起来肖秘书交给苗静的资料,往桌上一撂,带着生涩地劝慰,“他还留下来这么些工作,以他工作狂的性子。怎么可能撂挑子不干了呢,你别自己吓……”
话还没说完,秦逸辰从散落的文件里抽出一份明显与其他纸的材质不一样的资料,等它露出全部面目,上面赫然写着:辞职信。
看样子,肖然是铁了心要离开。知道秦逸辰不会同意离职申请,又备了一份书面辞职信,等三十天一到,自动解除劳动合同。
甚至为了逃避秦逸辰,这工作交接期他都打算用旷工来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