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严羽有意识的时候,两人已经回到了蹦极台。
这里的蹦极采用的是上回收的方式,等他们在空中稳定下来,身体达到一种平衡状态,工作人员会通过提升装置把他们拉回到起跳平台。
晃晃悠悠地被拉回原位,严羽下意识去寻找那点红,看到时,那颗小痣已经红得涨大了几分,可跟那晚染血的样子相媲美。
“抱歉。”他声音低沉微哑,似有万般缠绵,“失重感太强了,没控制住。”
失重感是假的,没控制住是真的。
但他不敢说实话,谎话总比真话来的容易,也更容易迷惑人心。
两人一上来,秦逸辰和肖然就迎了上来,有其他人在场,乾翊不好意思回忆刚才的事,胡乱地摇摇头,低头缩紧了脖子,手忙脚乱地解着身上的锁扣。
心里慌乱,手上的动作也不得章法,乾翊急得冒出一脑门汗。
哆嗦着手解开一颗扣,手一抖,又卡到了严羽的扣环上。
“……别慌。”严羽握上乾翊的手,手心里一颤,接着就摸到了手背上一层汗。
汗水给扣环上了一层润滑,给原本就解不开扣的乾翊再加一点难度,扯来扯去,两人被绑的更近了。
乾翊无助地抬头,那颗红痣被他用牙尖勾进嘴里藏起来,因为着急脸上附上一层水光,水汪汪的大眼睛我见犹怜,让人忍不住想要蹂躏。
“咳咳。”严羽目光平移,看向旁边想上前帮忙又想站那看热闹的两个人,眼神一转,指挥着人赶紧来救急。
秦逸辰和肖然分站在两侧,低着头“尽职尽责”地解着手头上的扣环和安全带,如果能忽略掉微微颤抖的肩膀的话,严羽是不会吝啬给他们一个大大的赞赏的。
蹦极台上换了人,教练喊上助手重复着套装备的动作。因着刚才的失误,这次的安全带绑的更紧了些,每个锁扣都被检查了两遍,教练这才放心让俩人抱上了。
严羽看着肖然虚虚拽着秦逸辰后背的一点衣料,拦着了他们往跳台上走的步子,拽着肖然的手腕顺力一拉,肖然整个钳进秦逸辰怀里。
“哎,对,这个姿势才正确。”
他看着肖然探出羞红的脸,脸不红心不跳的说:“我这是为了你俩的安全着想,距离那么远,一阵风就把你俩给刮开了,抱紧了好,紧了安全。”
说完向教练挑挑眉,寻找专业人士的认同。
教练毕竟见多识广,看着这两两分配也琢磨出个道道来,相当配合地点点头,不介意和严羽“沆瀣一气”。
见教练都同意了,肖然也不矫情,双手一抓攥得更紧了些。
严羽看秦逸辰不争气地绷直了身子,给他肩上拍了一巴掌,憋着笑给他加油打气,“秦总,支棱起来,像个爷们儿一样,别在肖秘书面前丢了面子。”
迎着危险的目光,严羽挥挥手,和即将翱翔的两人告了个别。
自己亲身体验从高空急速坠落是一种感觉,在高处看别人从这里往下坠,又是另一种感觉。严羽看着低处骤然降落,又因着安全带而往回弹跳的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人,不免又想到了刚才。
他枉称自己玩遍各种极限运动,不过只是一脚踩空,竟然就让他慌了神,眼睛里只留下担忧的目光和那颗小痣——那颗他从第一面就开始念念不忘的小痣。
那晚在酒吧也是,他已经醉得认不出人来了,可鬼使神差的,他竟然还知道那颗痣,还记得那颗痣的主人。
想要忘了的,想要只把那晚当做一场交易。
可这颗心呐。
他说不愿意。
严羽微微侧头,用余光找寻那晚的意外,见乾翊趴在栏杆上专注地看着绳上的人形蚂蚱,余光一寸寸变宽,眼里的人占据得越来越多。
那颗小痣被放了出来,红色也褪得差不多了,只是盯得时间长了,还能看见上面的浅色牙印。
他猛一转头,血色自下汹涌而上,直到占据高地,招摇呐喊。
太犯规了。
那颗痣。
那个人。
他从来不在乎门当户对,甚至因为上一辈的恩怨,他很厌恶门当就应该户对的迂腐思想。在他看来,这句话就是高位者的蔑视,凭着地位和权势,不惜棒打鸳鸯,只为了让那流淌着名为“权贵”的血液能够继承下去。
可生在这样家庭的孩子,注定了也只是“权贵”的棋子,毕生的任务仅有让血脉得以传承,来维护只有他们自己看得见的面子。
可他这枚棋子,偏偏不甘于就此任人摆布。
他看着在装置的运力下缓慢返回的秦逸辰和肖然,低声呢喃:“我们才是一类人啊。”
“严先生,秦总他们要上来了。”
严羽看着压抑不住喜悦的乾翊,磨了几下瘙痒的尖牙,摸索着去掏裤兜里的棒棒糖。
一摸,两个兜空无一物。
“……操,忘补货了。”
心头的烦躁来的凶猛,单纯无害的小孩又给他添了一把火。想毁了他,想把他拉进这场残局里,想看看美好的人在这场熔岩里如何保全自己,想……
严羽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遏制了自己疯涨的念头。
那晚本就是个意外,钱货已两讫。
他不能任由自己私心作祟,毁了乾翊。他不该把人牵扯进来。等此事一了,他就应该放手了。
和乾翊的欢快不同,踏着虚空落地的两人之间的氛围模糊而沉闷。肖然头抵在秦逸辰的锁骨上,整个脸面都埋进胸膛里,秦逸辰箍紧双臂紧紧搂着他,手掌顺着脊椎骨摸索着,无声地安抚怀里的人。
“怎么回事?”严羽用气声打着唇语问。
秦逸辰另一只手轻微摆摆,拒绝了上前解装备的教练和工作人员,又对着严羽轻轻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在他们吊在底部,晃晃荡荡地慢下来时,肖然一把搂住他的腰,头一创埋进他怀里,什么也不说,只有凉津津的液体湿了他的前襟。
那一刻,他是后悔的,他不该同意他来玩这么危险的游戏。
玩了一场极限跳跃,傍晚时分,一个个就像霜打的茄子,蔫儿呼呼地提不起劲来,更别说还想着晚上再来一趴。秦逸辰叫车把员工挨个送回去,等到了肖然,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排了。
自蹦极之后肖然就没有再搭理过他,说个话还得让严羽或者乾翊在中间当个传声筒,像是生怕和自己沾上什么关系。眼神也躲避着不肯分一点给他,让他想靠近,又找不到方法。
“肖师兄,我送你回去吧,我记得咱们两个顺路。”
乾翊一语打破了僵局,肖然愣了一下,扫了一眼秦逸辰又迅速收回,跟严羽打了声招呼,坐上车回了家。
严羽:“秦总,这事是我安排得不够妥当,我。”
“没事。”秦逸辰打断他,声音低沉得可怕,“是我太着急了。”
什么都还没有解决,就急着确认他的心意,急着要个名分好把自己交出去。是他太着急了,不怪任何人。
太阳一落山,时间就像按了加速键,夜色一会儿就笼罩了上来。严羽看着被暮色袭上脊背的秦逸辰,没有重量的颜色,却把人的脊骨压弯了几分,颓丧着,好不可怜。
他心知秦逸辰没有那么脆弱,只是肖然的眼泪太有攻击性,让秦逸辰一时没了招架的余地。
“行了,多大点儿事,这招不行咱就换一招,总能打得动肖秘书的。”严羽说。
话说得轻巧,可感情的事想来没有规律可循,也没有万无一失的破解之法,招式虽多,也不过是赌一个被追求者是否对追求者有感。
赌赢了,皆大欢喜。
赌输了,追求者黯然离场。
可现在他们对肖然的心意心知肚明,感觉只差临门一脚,结果却总是告诉他们:此路不通。
任务失败的严羽也无心回家躺尸,方向盘一转,又去了他的快乐老家。舞池内,严羽扭腰甩胯,在一众美女中丝滑飘过,绝不沾染一片红花绿叶。
扭过瘾了,他点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浇灭了刚燃起来的热火。
“吆,严大少,稀客呀。”
沈言枫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严羽一摆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把沈老板请到了他身边的空位上。
“今晚怎么有空过来?”沈言枫问,“自从你接了月老的活,可是有一阵子没往这边跑了,酒窖里的酒都没地方摆了。”
“得了,你那几亩地的酒窖,我几年不来也塞不满。”严羽斜了他一眼,“别给我贫啊,郁闷着呢。”
看严羽不舒心,沈言枫蹬一下就来劲了,忙追问有什么事。严羽不愿意搭理他,抿着酒扫视全场,发现了一个意外来客。
叫了几声“肖秘书”,醉酒的人完全没有意识,只嘟着嘴吐泡泡,等憋不出来了,又嚷着要喝酒,要“一醉解千愁”。严羽看得稀奇,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给秦逸辰打电话来接人。
沈言枫:“这谁?你认识?”
严羽:“本月老要牵的线。”
“牛啊,严月老。”沈言枫不禁赞叹,“你喝个酒还能捡到红线球,这不得一拴一个准。”
“……滚一边去。”
挂了电话没等多久,秦逸辰就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迅速找了一圈,急急地往肖然这处奔来。他夺了肖然手里的酒瓶,把人圈起来往上带了带,声音带了些怒,“乾翊不是把人送回家了吗,他怎么在这?”
语气的不耐让严羽很想呛回去,但想了想,他还是泄了火,这个时候不合适出气,他不能跟一头无理智的野兽一般见识。回了一句“他想去哪儿,乾翊也拦不住啊”就消了影,有眼力见地没有发光发热。
结果酒没喝两口,他又翻出手机打电话给乾翊,让他打电话给肖鹤言,让肖鹤言来“溺色”接他哥。
“秦总,你行不行啊?你直接把人打包带走不就行了?”严羽挂了电话无语地说。
“不行,他哭得厉害,不让我碰。”
“……他都醉成这样了你还这么听话?”严羽捏了捏眉心,深感今晚来酒吧是个错误的决定。
严羽和沈言枫一边架一只胳膊,把肖然送上肖鹤言打的车的后座。他付了车费,又对着肖鹤言嘱咐了几句,挥挥手让司机开车。
在车窗缓慢上升即将越过一半时,醉成一滩的肖然突然清醒,睁着聚焦不起来的眼睛四处寻找,在汽车启动时扔下一句话。
“秦逸辰,你不要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