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燕堂春交代完需要她去要办的事情后,长嬴传女使去给燕堂春拿些银钱,并顺便把私库里的同心玉给了她。
除此之外,还有林林总总的其他东西。
燕堂春带着这些东西要回府,还没转身就被长嬴无奈拦下。
长嬴目光落在抱了一堆东西的燕堂春身上,微微扬眉问道:“就这么一路走回去吗?”
燕堂春做恍然状。
“原来表姐是担心我,”她从怀里一堆东西后探出头来,笑嘻嘻地说,“那我自然是斗胆劳驾府上车马。”
长嬴帮忙扶着她抱着的东西:“让人送送你,舅舅心中顾忌,不至于还明着与你动气。”
“多谢多谢,真盼着有人替天行道收了他那老东西。”燕堂春眯眼觑了长嬴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哼道,“知道你没那意思,用不着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告辞了。”
燕堂春说罢,单手轻松抬住两尺高的木箱,另一只手掏出胭脂盒在唇上印了一下,眼神狡黠,随即不等长嬴反应,转身就走朝门外小跑出去。
长嬴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后下意识偏开头去。
屋里的女使识趣地朝燕堂春追上去。
燕堂春走后,日头愈高,院里聚着玩的女使也渐渐停下来,各自午睡或忙自己的活计去了,屋里只留下个年轻女使陪着长嬴。
女使姓徐,单名一个“仪”字,身量不算高,肩背又瘦削,看起来弱不禁风,像骤雪能压垮的样子。但她却吐息平稳,有手上厚茧不凡。
她乃是长嬴的心腹,平日替长赢打理公主府的大小事宜。
徐仪原出身官宦人家,少年时期家中遭遇变故,后被长嬴的母亲燕太妃保下,留在长嬴身边,一路跟着她出宫建府,至今已有七年,二人情谊远超主仆。
长嬴走到案前写字,徐仪站着给她研磨,静立片刻后,徐仪打量着长嬴看似平静的面容,不由得一笑。
“殿下心烦意乱,字也写得格外快。”
长嬴闻声手腕一顿,笔尖悬停,一滴墨直直滴落,污了纸张。
徐仪揶揄:“这是认了?”
长嬴搁笔,揉揉眉心没说话。
“有什么不认的,我又不是不知道。”徐仪依然研磨,动作轻缓,“堂春县主心系殿下,公主府里谁心里不是门清儿。那公主呢,殿下是怎么想的?”
长嬴绷着脸:“我能怎么想。”
“是啊,县主年轻活泼,很多事不需要权衡,但殿下能怎么想呢,让我来猜猜。”徐仪语调轻且慢,“在想当初在宫里与县主朝夕相处的日子,还是在想您迟早与她父亲昭王相对的局面?殿下,你怎么想的?”
长嬴偏头对上徐仪的目光,徐仪眉眼柔和,长嬴的神色却一寸寸冷下来。须臾,徐仪率先移开目光,搁下墨条,垂首道:“仪失言。”
沉默还没来得及蔓延,长嬴也随之移开目光,她重新取纸提笔,纸张震动的声音打破安静。长嬴令笔尖舔足了墨,又在砚沿上浅刮,这次她落笔,速度不疾不徐,再没有错字。
这个话题就在两个人的心照不宣中被揭过去。
东西写好,长嬴将其折起,绕到镜台前,把写好的东西放进个木纹雕刻装饰匣子里。放进去后,长嬴合上匣子,抚摸着镂空的木纹,徐仪跟在她身后看她动作,但她这回不太敢再调侃,只是在发觉长嬴神色稍霁后,失笑。
“不肯往外送的东西,殿下倒也珍惜非常。”
下一瞬,长嬴放下木匣,头也不回地说:“去取秦老夫人赠的那副字来。”
…………
新帝初登基不久,人心浮动,百废待兴,长嬴公主闭门谢客的日子注定不能长久。翌日,初登大宝的新帝宣长嬴入宫。
新帝自幼流落洛阳行宫,无名无姓,两个月之前长嬴接回他,为其取名“洛”,因被长姐救于水火之中,新帝视此长姐为再生之母,欣然受名。
新帝李洛登基后的第一年,改年号为景元,但他到底自幼不受教导,大字不识、担不起这社稷江山,此次宣长嬴等人入宫就是为了交托此事。
李洛在洛阳归安阙的路上大病一场,如今还没痊愈,只好在寝宫的暖阁里接见众人。
“长公主到——”
景元元年初春的清晨,鸟雀未醒,檐下铁马被风吹动,当宫人为她掀开厚重的帘子时,长嬴一眼就扫清暖阁内的人,不出意外地挑眉。
陪她入宫的徐仪自觉守在门外,长嬴提裙跨过门槛走进去,帘子在身后落下,室内光线一明一暗地交错,众人都察觉到她的到来,纷纷见礼。
转瞬间,长嬴已经换上一副温和带笑的面容,快走两步扶住中间的老人。随即她顺着扶人的动作向上位俯身:“见过陛下。”
案后的少年也已经下意识站起身来迎接,但长嬴俯首的动作提醒了他,于是少年尴尬地退后一步,又不自在地坐下来,干巴巴地说:“长姐请起。”
长嬴直身,被她扶着的老人以及参拜的一众人等也都站起,再回到方才各自的位置落座,井然有序。
只有长嬴站在中央,略微抬着下巴打量着李洛,依稀还是带笑的模样——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少年已经十四,但过去饮食不足;回到安阙城的这两个月来,饮食虽精细,但他却又总是奔波忙碌,因此还是枯瘦之状,看起来只有十来岁。
李洛在长嬴来之前就与众臣相对枯坐、无话可说,内心期盼着她早点到来,但长嬴来了,李洛与长嬴面面相觑,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暖阁内一时间死寂般的安静。
长嬴收回目光,没等到长姐表态的李洛立刻手足无措起来,茫然地看着长嬴。
方才被长嬴扶住的老人见状道:“陛下,朝政未清,当请长公主殿下暂且回避为是。”
老人左侧的一位青年插话道:“此言差矣,长公主文韬武略,何须回避?大楚国事自是与长公主同议!”
“长公主自然能议国事,公主府幕僚无数,谁人不知?但今日殿内皆是重臣,没有长公主在场的道理!”
话题中心的长嬴默然听着他们争论,一个字都没说。此事争来争去,说到底争的还是她能不能站进权力中心,但新帝登基,情形便不可同日而语。
长嬴垂眸不发一言,已然成竹在胸。
李洛见长姐不给自己话,便只好打起精神去听臣下争执,坐壁半晌,终于听明白了这是在争什么。他清清嗓子打断道:“不准赶长姐!”
年幼的君王紧紧绷着脸,像看着敌人一样看着争执的群臣,认真地说:“长姐品性高洁,才能出众,一定可以治理好天下,你们谁都不准赶长姐走!”
最先开口的老人捶胸顿足地说:“陛下、陛下啊!”
李洛一字一顿道:“闵相不必多言,朕相信长姐。”
他坚持的态度堵住了旁人的嘴,天齐皇帝还在的时候就偏宠膝下这个公主,新帝又是长嬴推上位的,如今她荣宠正盛,实难阻止。
众人神色各异地面面相觑。
但年幼的李洛却不动他们心思的百转千回,只坐在高位上,看到自己终于用言语换得长姐的目光,露出一个讨好又腼腆的笑。
长嬴回之以笑,片刻后收回目光,掩去眼底的漠然。
内侍趋步进来奉茶,又成队退去,门关帘落,熏香悄悄浸透每个角落。
众人在茶水入口后终于都平静下来,消了方才争执的火气,提起今日的正事。
瘦弱的李洛居于首位。
长嬴略微抬眸与他对视,露出个淡到极致的笑。李洛看到她的笑,如见冰雪消融,从中受到些鼓励——尽管这种鼓励犹如冰里掺水,没滋也没味,只有点沁凉的慰藉。
他清清嗓子,照着提前的准备开口道:“既皇考驾崩,群臣迎朕入京,然朕托生远僻之隅、长成草舍之间,无圣贤指引、失先辈教诲,实难当大任。今虽受命危急之时,亦不敢祸国殃民。遂请二三君子辅朕社稷,以庇臣民。”
长嬴笑意略深。听到少年正处于成长时期的沙哑嗓音继续道:“崇嘉公主德才兼修,荐漅州闵道忠,今敬闵相为师,辅朕国事。”
谁?漅州闵道忠?
话音落,众人都惊讶地看向方才那位老人——当朝丞相闵道忠。
这是在场众人谁都没想到的。
崇嘉公主在朝中不是没有倚仗,她舅父昭王如今虽不比祖辈,却也是三代袭爵的勋贵,若有陛下助力,重新掌权未尝不可。但她竟然退而向陛下举荐了闵氏!
当今太后就出身漅州闵氏,闵道忠一旦得陛下青睐,可不会任由长嬴一脉再风光下去了!
早有预料的长嬴平静地垂下目光,肩背缓缓放松下来。她似是没有注意到殿内的波澜,略颔首,不咸不淡地恭维几句。
方才极力拒绝长嬴留下听政的闵道忠却没有她那么平静,愣神过后连忙讶异地站起身,惊疑不定地瞄了眼长嬴,却只看到对方满面的宠辱不惊。
闵道忠当然没想到,长嬴在皇帝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推昭王上位。按理说,昭王是长嬴的亲舅舅,推他摄政才是长嬴的万全之策啊。
难不成这个崇嘉公主还真是什么淡泊名利、不争不抢的好殿下吗?
闵道忠上前拜道:“臣惶恐……”
“老师多礼。”李洛示意内侍扶起闵道忠,又接着说道,“但朕还有一言告于诸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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