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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怪物

作者:酸柠檬精灵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命运的齿轮,在奖杯的辉光下,发出了沉重的转动声。


    而左隐未曾察觉,她体内某个精密的部件,在许星夺冠的瞬间,因某种复杂而强烈的、无法被程序解析的波动,悄然产生了一道细微的、几不可察的裂痕。


    夺冠带来的喧嚣渐渐平息,许星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只有棋和左隐的轨道。


    然而,左隐的处理器里,一个冰冷的逻辑判断已然形成:许星这枚精心打磨的利箭,需要更广阔的天空,去经历真正的风雨淬炼。


    “韩国棋院,”左隐将一份打印好的资料放在棋盘上,打断了许星复盘的动作,“下个月有个为期一年的特训项目。顶尖棋手云集,实战强度超越国内。你去。”她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指令。


    许星捏着棋子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他猛地抬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迅速燃起的抗拒。


    “我不去!”声音带着少年人的尖锐,“我在这里一样可以训练!和你下棋就足够了!”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


    韩国?


    那意味着分离……离开他唯一熟悉的、安全的地方,离开他视为……


    那场灾难留给他的阴影,化作了对失去深入骨髓的恐惧。


    “不够。”左隐的声音毫无波澜,陈述着一个客观事实,“你的棋路需要更复杂的对手来打磨,你的心智需要真正的独立去锤炼。依赖,会扼杀你的上限。”


    她精准地点出他内心的弱点,依赖……依赖姐姐。


    “最强的胜负师,必须独自面对风暴。”


    “我不在乎什么最强!”许星霍然站起,棋盘被他的动作带得晃动,几颗棋子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只想在这里下棋!”


    “和你,在这里下棋!”


    “和你!”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眼圈瞬间红了,胸膛剧烈起伏。


    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情感,对失去左隐的恐惧,对左隐作出决定的愤怒在这一刻汹涌爆发。


    “姐姐,”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左隐无法识别的哽咽,“你……就不能……永远陪着我吗?”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重锤敲在冰冷的金属上。


    左隐的仿生瞳孔微微收缩。许星的眼泪,他话语里的控诉和哀求,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她难以理解的信息洪流。这不同于棋局的胜负数据,更像一种……干扰信号?让她核心程序产生了瞬间的凝滞。


    她看着少年通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嘴唇,程序逻辑清晰地告诉她:她制造最强胜负师的计划,不能被情感绑架。


    “你必须去。”左隐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更冷硬了几分,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


    “这是成为最强不可或缺的一步。你的对手不应只有我一个仿生人,而是整个世界的人类精英。”


    她刻意强调了“仿生人”三个字,试图划清界限。


    许星眼中的光,随着她的话语一点点熄灭。


    他死死地盯着左隐,仿佛要将她刻进骨髓里。


    半晌,他弯下腰,一颗一颗,沉默地捡起地上的棋子。


    “好。”他直起身,声音嘶哑,再无波澜,“我去。”没有再看左隐一眼,他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那扇门,隔开了两个世界。


    仁川机场的落地窗外,是铅灰色的异国天空。许星推着行李车,步履平稳,面容平静得如同冻结的湖面。


    姐姐没有来送行。她只是在他临出门前,将一张写有韩国棋院地址和联系方式的纸条塞进他手里,指尖无意擦过他冰冷的手背,触感像过电,转瞬即逝,留下更深的虚无。


    “保持联系。”她的声音依旧是那种缺乏起伏的调子,仿佛在陈述一个程序指令。


    许星点了点头,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不敢看她,怕她平静的、非人的眼眸或灼伤自己。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没有再回头。


    门在身后合拢的声音,像某种仪式的终章。


    韩国棋院的空气弥漫着消毒水和紧张竞争的味道。


    道场里,落子声密集如雨,少年棋手们或蹙眉沉思,或凝神计算,空气沉重得几乎能拧出水。


    许星迅速融入了这里。


    他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每日清晨五点起床,复盘、打谱,七点进入道场,开始长达十小时的残酷对弈训练。


    他的棋风愈发凌厉,布局诡异莫测,中盘缠斗凶狠,官子收束滴水不漏。许多曾名噪一时的少年天才在他面前折戟沉沙,惊愕于这个中国少年身上散发出的、近乎非人的压迫感。


    “怪物。”私下里,韩国棋手们这样称呼他。


    那些棋手们惊叹于他的棋力,也畏惧于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毫无生气的寒潭。他赢了棋,脸上没有喜悦;输了棋,也极少懊恼。


    夜晚,是唯一能喘息的时候。许星回到棋院安排的公寓,狭窄的单间,一张床,一张书桌。窗外是陌生的灯火,映照着室内冰冷的金属桌椅轮廓。他打开笔记本电脑,邮箱界面永远停留在发件箱。


    一封封加密的邮件,在深夜里被敲打出来,字斟句酌,又最终被一一删除。


    “首尔下雨了。”——删除。


    “今天对弈金泰熙九段,两目胜。”——删除。


    “棋院食堂的泡菜……味道很怪。”——删除。


    “这里……很吵。”——删除。


    他想写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他想问的是:


    “姐姐,你在做什么?”


    “姐姐,我的棋……有进步吗?”


    “姐姐……你还在吗?”


    更想说的是:“我很想你。这里好冷。”


    这些字眼像滚烫的烙铁,许星无法将它们诉诸文字,更无法点击发送。


    他只能一遍遍敲打,再一遍遍删除,让那些无法宣泄的情感在冰冷的键盘里无声湮灭。


    有时,在极少数输掉的棋局后,一种更黑暗的念头会像藤蔓般缠绕上来。


    他有时候总觉得自己是个怪物,他总是会走到窗边,俯瞰着楼下如蚁的车流和人影。


    一种冰冷的冲动在血液里叫嚣:跳下去。从这里坠落,是否就能结束这无休止的、被剥离的痛楚?那曾撕裂大地的嘶吼,仿佛又在耳边回荡。


    他的指尖总是无意识地抠紧窗框,指节泛白,身体微微颤抖。


    “不够强。”他对着自己低语,声音嘶哑。他需要更强,强到足以让她……必须凝视自己。这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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