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时浅被外面一阵声哐当哐当的声音吵醒，他推了推还赖在自己地铺上的明晏，催促道：“天亮了，你回自己床上睡。”
“吵死了。”明晏揉着眼睛打哈欠，起床披衣，“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时浅走出云华宫，宫墙脚下站了四个男人，手里提着工具正在指指点点地说些什么，他问道：“你们做什么？”
“哎。”男人赔笑解释，“这墙面脱了一块，我们过来修墙，顺便翻新一下，这几天可能会有点打扰，还请公子多多包涵。”
时浅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人不是工匠，但他很淡定地点头，又叮嘱道：“下次稍微晚一点，大清早的吵人睡觉。”
“是是是。”男人点头哈腰，“我们明天晚点来。”
时浅转身就回去了，明晏没有回床睡回笼觉，他已经在盆里洗了脸开始换衣服。
“有人来盯着我们了。”时浅直言道，“打着修宫墙的借口，估计要在外面蹲几天了。”
明晏擦着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也该来了，毕竟出了这么多事，还对我们一点提防都没有不太可能，来得正好，我反正也要乖乖待在家里，哪都不去。”
时浅在他常坐的靠椅上合眸假寐：“嗯，清川准备什么动手把绛梅园的梅花弄死？”
明晏踢了踢时浅，示意他不要睡觉去读书，接话道：“那倒是没和我说，但清川做事我放心的，你耐心等着就行。”
时浅只得走向书桌，明晏把门窗打开，好让外面的婢女也能看到屋内在做什么，自己也随手拿了一本书翻看起来。
***
入二月，建成帝龙体渐愈，他早就听说了这几天又发生的事情，只是每每想起来从楚王府大火里飞出来那几支小箭就止不住心跳加速，索性睁只眼闭只眼没有多问。
容妃守在建成帝身边昼夜照顾，她本就得宠，如今更是惹得建成帝怜惜。
“皇上今日气色好多了。”容妃端着汤药，用小勺吹温后慢慢喂给建成帝，“皇上也不必为之前那些事情忧心，都是些草寇流氓借机生事罢了。”
建成帝咳嗽了几声：“但那些草寇流氓怎么也杀不干净，去年暗杀清州同知，如今更是胆大包天敢上京行刺！”
“毕竟是红莲祭。”容妃安抚道，“万流九洲信徒众多，人人都想借着三年一度的盛典祈福求愿，人多眼杂，不论是城门吏还是巡逻的侍卫，难免会有疏忽，皇上仁慈，不追究他们的失职，他们更当尽心尽力揪出贼人。”
建成帝躺了许久，撑着身子坐起来：“行刺案过了这么久，有什么新进展吗？”
容妃回道：“臣妾已经问过了，是人道场的侯青和郭安善，他们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私自将穿云匣偷出去卖钱，结果恰好被孔雀源里的燕血楼买了回去，皇上，燕血楼是个杀人灭口的黑/帮，平时也做些倒卖武器的生意，反教派混入其中得到了穿云匣，那两个刺客已经验明正身，郭安善也招供证据确凿，锦衣卫应该很快就要把人交给大理寺复审。”
建成帝皱眉：“那侯青呢？”
“侯青死了。”容妃解释道，“侯青本想把所有责任推给郭安善，结果他自己心虚想去找燕血楼拿回丢失的穿云箭，被人黑吃黑杀了。”
“什么？”建成帝神色猛变，刚刚压下去的咳嗽又在肺腑间汹涌起来，“咳咳，咳咳……修罗场怎么办事的，朕记得侯青是人道场的首领，他竟然敢监守自盗？教王、教王怎么说？”
“教王已经罚下去了。”容妃放下汤碗给他拍背，“皇上莫要急火攻心，保重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事啊！”
建成帝面色不豫：“还有刺客在逃吗？”
容妃道：“教王已经命令严查近期入京所有人的户籍，但凡有一点嫌疑的都派人抓回来严加审问，另外京中也增派了巡逻的人员，务必保证皇上的安全，绝不会再发生行刺之事。”
建成帝摇头叹气，没等说什么，内宦德忠跪在门外禀报：“皇上，程阁老有事求见。”
“程阁老？”建成帝披衣起床，“快请。”
容妃稍偏头，建成帝因病已有半月未曾上朝，程廷正是有什么特别紧要的事，居然亲自来承光宫求见？
程廷正衣冠整齐，建成帝直接给免了礼，又让人搬了椅子赐座。
“皇上。”程廷正不坐，看着容妃，直言道，“皇上，老臣有要事禀报。”
他这话带着两层含义，话里说的是要事，话外是让容妃回避。
容妃果然一笑，找借口道：“臣妾去给皇上做些开胃的点心。”
建成帝摆了摆手，示意下人把门关上。
程廷正开门见山：“皇上，在说此事之前，老臣还想引荐一个人。”
“程阁老客气了。”建成帝虽不是什么有作为的皇帝，但他没什么架子，很是平易近人，“谁？”
程廷正道：“老臣今日要引荐户部主事顾溪亭直接觐见。”
“顾溪亭。”建成帝一头雾水，“他有何事？”
程廷正道：“未得允许不敢擅入，他眼下就在宫外等候传唤。”
建成帝虽不知为什么，但也没多问：“让他进来。”
顾溪亭亦是一身官袍，手里抱着几本帐，他也不看内宦脸上微微惊讶的神色，直接跨入承光宫跪地向建成帝磕头请安。
“免礼。”建成帝似乎感觉到了一丝异常，正色问道，“你有何事要说？”
顾溪亭双手捧着账本，声音铿锵有力，回道：“回皇上，去年三月，皇上曾拨款十八万两新修绛梅园，同年十一月完工，本是一件喜事，但臣却在民间听到些怨言，说是为修此园，户部从他们那里强行征要了三万两银子，此事关乎户部声誉，臣谨慎核算，果真发现账簿被动了手脚，真正给到修园的钱不足十万两，不仅三万两银子不翼而飞，所用的假山、花树也尽是些劣等货，甚至昨天绛梅园还传来消息，短短两个月，梅花树已经枯死大半了！”
“什么？”建成帝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年宴的时候还红梅盛开，这么快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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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真万确！”顾溪亭抬首，继续稳声道，“臣已经亲自去绛梅园检查过，花枝呈现黑色，一折便咔咔断裂，臣问了有经验的园丁花匠，说这批梅花是催肥而成，最多三个月必然要枯死，而今年气候不佳，更是加快了枯萎的速度！”
建成帝是真心喜欢绛梅园的，此时他除了心痛更多的是愤怒：“十八万两银子，就修了这么个东西出来……那三万两又是怎么回事？”
顾溪亭解释道：“是从商户那里强行要走的，商户敢怒不敢言，这事就一直压着。”
“大胆！”建成帝怒道，“谁允许他们欺压商户的！”
“皇上！”顾溪亭趁热打铁，“为防东窗事发，绛梅园的账簿竟也被人私下篡改过，好在郭安善意外被捕，他在招供穿云匣下落的同时，还招供出了阴阳账簿，年末在殿前对的账都是阳账，真正的阴账早就被他们藏起来了！”
建成帝颤着伸手：“账本给朕看看。”
承光宫一片肃穆，只有书页“唰唰唰”翻动的声音，越翻越快。
建成帝胸口起伏剧烈：“户部拨款，工部修缮，内官监监督，最后由户科都给事中稽查账目，最后竟然还能有这么大的漏洞！花户营里种的梅花树不够，又从外面买了五百棵，这人什么来头，查过了吗？”
顾溪亭不动，稳如泰山：“查过了，此人名为姚仙，专门在城外承包了一片土地，宫里要用的花木很多都是从他那里买的，他和侯青是老朋友，据他招供，是按照一百二十两一棵的价格买了五百棵，也多亏他胆子小，一听说侯青死了就一股脑全招了，他还私下留了个心藏了一本真账以备不时之需，这才让臣找到了确切的证据！”
建成帝差点把手里的账簿撕烂：“一棵一百二十两？绛梅园的名贵品种是花户营自己种的，从外面买的都是些普通品种，他竟然敢卖一百二十两？”
顾溪亭叹了口气：“单是这笔钱就花费六万两，难怪后期修园钱不够得厚着脸皮去商户那里讨要银子。”
“查！”建成帝不想再看，“朕赐你紫荆腰牌，见牌如见朕，你亲自去查，看看这笔钱到底被谁吃了，一个不漏必须全部揪出来！”
程廷正见时机已经成熟，补充道：“皇上，殿前对账都能出这么大的纰漏，想来朝中还有人狼狈为奸。”
建成帝已察觉到什么，但他没直说，而是反问：“程阁老意下如何？”
程廷正道：“那些递到殿前的账簿肯定也有阴阳账，老臣担心那三万两银子只是冰山一角，修个园子尚能如此胆大包天，诸如此类，一桩桩一件件，不敢想象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老臣斗胆提议——严查近三年全部账目！”
建成帝是个胆小怕事的皇帝，但此事涉及国库，他只是略一思忖便欣然允诺：“程阁老所言有理。”
程廷正和顾溪亭对视一眼，谢恩。
承光宫外，贴门偷听的太监心中犹如惊雷炸响，赶紧往外面传消息——“快，快去通知教王和徐阁老，皇上要查旧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