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十一年,燕定北下旨为儿择选太子妃,命众藩王选适龄女子入宫,指明要贺兰柔入宫参加择选。
天光微亮,秋色如水,卷落一地残叶,沉睡的贺兰府唯有一处房间灯火通明,一身素衣的贺兰柔跪在蒲团上复述贺兰氏家规,声音冷冽如冬雪初融,句句铿锵有力,内容和家规一字不差,早已烂熟于心。
“拜。”
贺兰柔捏着三柱香虔诚跪拜,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为国捐躯的先辈,碑林似海,望不到尽头,插入香炉中随即再次跪倒在蒲团上。
贺兰雄咳疾未愈,佝偻着身子拿出一枚龙头戒指,“伸手。”双手颤抖地交到她手上,不忘叮嘱她,“此去京城,万事小心,切不可莽撞。”
贺兰柔双手高过头顶,捧在手心里,“是。”庄严肃穆,缓缓起身。
他们的目光汇聚在一把宝刀上,贺兰雄鼓励地拍拍她的肩膀,“若能平安归来,宝剑归你。”松口答应她的请求。
贺兰柔脸上是难以掩盖的喜悦,倾身上前抱住他,“昭昭去了,祖父保重身体。”她不会辱没贺兰氏门楣,不会辜负祖父的栽培,定能平安归来。
一声啼鸣,她要出发了,扶着贺兰雄走出祠堂,大门一开,院外站满护送她入京的府兵。
“告诉本王,你们因何入京?”眼中褪去慈爱之色,声音低沉,扫过众人的脸庞,颇有王者风范。
“誓死守护郡主。”齐声高呼,视死如归,他们不同于普通将士,是贺兰府家生子,世世代代守护贺兰氏,想动郡主先从他们的尸首上踏过去。
“出发。”他转过身去。
贺兰柔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祖父,接着走进马车,苏沐儿追出来,“昭昭。”身体羸弱,散发着常年喝药的病气,每走两步便气喘吁吁,侍女扶她追出去。
明月心怀不忍,小声说,“郡主,要不要停下?”她们趁天还没亮就出发,母女俩还来不及告别。
“不用。”贺兰柔闭目养神,转着手中的龙头戒指,担心见到母亲,她会舍不得离开青州。
守卫面无表情地拦住她,“世子妃,止步。”
眼看着马车越走越远,苏沐儿忙不迭地跑到祠堂外,拂袖跪在门外,磕头求情,“父亲,我只有昭昭这一个女儿,求您救救她,不要送她去京城。”字字泣血,额头一片青紫,隐隐渗出血来。
皇命虽不可违,但圣旨点明要女儿入宫,明显故意在针对贺兰氏,想故技重施抓住贺兰氏的软肋,稍有不慎,女儿会死的。
苏沐儿不停磕头跪拜,希望贺兰雄能出面劝燕定北收回成命,保下昭昭。
贺兰旭匆匆赶来,看到这一幕,心好像被反复揉捻一般,痛得无法呼吸,揽着苏沐儿陪她一起跪在门外求贺兰雄,“父亲,儿子求您不要送昭昭去京城。”
贺兰雄不为所动,派管家递给他们贺兰柔留下的信,祠堂门始终紧闭。
管家:“皇命不可违,世子请回。”贺兰氏没有违抗皇命的先例。
他一个眼神,将士心领神会,强行送夫妇俩回房间,并派人在门外看守,待贺兰柔平安到京,才打算放他们出来。
王府再度恢复平静,贺兰雄撑着膝盖缓缓跪下,愿祖先保佑昭昭,此去一帆风顺,沐光而行。
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数道金光,马车顺利通关,穿过层层麦浪行驶在笔直的官道上,鹰击长空,贺兰柔掀开帷裳,回头看一眼青州城,直至消失在她的视线中才不舍地放下帷裳。
贺兰旭打开信一看:
“原谅女儿一意孤行,执意进京,我姓贺兰,这是我不可推脱的责任,不要怨祖父,不用为女儿担心。
女儿不在府中的日子,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祖父,等女儿回来……”
寥寥数语,尺素情深,看到“不孝女敬上”,他们的眼泪夺眶而出,信纸晕染开一团一团泪花,心疼地攥住信纸压在胸口上,贪恋女儿的余温。
贺兰旭:“怪我不争气,连累女儿进京。”如果他能像父亲一样,建功立业,贺兰氏不会走到这一步。
苏沐儿同样怨恨自己,嫁入府中多年,只生下一个女儿,不得不闯龙潭虎穴,消除陛下疑虑。
夫妇俩抱头痛哭。
一路无事发生,车队很快抵达京郊,明日便能入城,贺兰柔对镜练习微笑,显得尽可能平易近人,“明月,笑得如何?”莞尔一笑,眉目流转间顾盼生辉。
“很好。”有几分闺阁女子的娇羞,隐去凌厉的眼神。
贺兰柔满意地放下铜镜,耳边竹叶沙沙作响,空气中弥漫着雨后草木清香,一扫身上的疲惫,她嘴角微微上扬,好奇地伸出手接住滴落的雨珠,灵光一闪,调皮地往明月身上扬。
“郡主,别玩了。”明月抹了抹脸,京城凶险万分,她还有心情玩。
贺兰柔耸耸肩,她现在是不谙世事的小郡主,不用一脸苦相。
听到马蹄声,贺兰柔抬眸望去,不远处的马车正往这边赶来,只有一位书童打扮的少年在驾驶马车,微风徐徐,吹起帷裳一角,露出一双雪白的麒麟靴,猜测对方的身份非富即贵,回到马车里戴上帷帽。
两车擦肩而过,不过走了百米,男子的马车便遭遇山匪劫道,他们晃着手中的大刀,恶狠狠地说:“着急去哪儿啊,把钱都交出来,否则,爷杀了你们。”
书童:“狗贼,好大的胆子,知道马车里坐着的是谁吗?”不想活了,敢拦他们的马车。
为首的刀疤脸嗤笑一声,“我管你是谁,天王老子来了都要给钱。”他们围着马车,用刀敲打马车,威胁道,“给钱。”
贺兰柔听到动静,往身后望去,他们刚才路过这里没看到山匪,怎么偏偏被他遇上了?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吧,暗叹一声,真倒霉,并不打算帮他们。
男子咳嗽不止,颤颤巍巍递出一个钱袋,声音有气无力,“钱都在这里了。”
山匪掂一掂钱袋子,眉头微蹙,“才这么点钱,打发叫花子呢。”
“今天只带了这些。”男子回答他。
山匪上下打量一番,马车虽质朴低调,但空气中暗香流动,他贪婪地深吸几口气,细细品味,曾在一个太守府里闻到过相同的气味,老大说这是龙涎香,价值千金。
他暗自窃喜,没想到碰碰运气,竟宰到一只肥羊,摩挲下巴,阴测测地笑起来,“钱不够,叫你的家人来送钱。”示意手下把他绑了。
手下粗暴地拖拽书童下车,他嘴里大喊道,“不要碰公子。”奈何双拳难敌四手,山匪将他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甚至往他脸上啐一口痰,“呸,不自量力。”他犹如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土匪暴力扯下帷裳,伸手一把拽出来,无情扔在地上,看到他俊俏的小脸,饶有兴致地抬起他的下巴,瞬间留下几道红痕,“哟,挺俊,绑回去做小姐的压寨夫君。”
男子想起擦肩而过的马车,身边有带刀护卫随行,“宋离,快去找刚才的车队帮忙。”
宋离拼命挣扎,终于挣脱桎梏,奔向即将转弯的车队,嘴里呼喊着救命。
山匪心想今天运气不错,接连遇到两个富贵人家,那就一并绑了吧,一挥手,手下挥舞手中的双刀追上去,嘴里发出兴奋的叫嚣声。
青厉请示:“郡主?”
“戴面具。”山匪已经盯上他们,不得不出手解决麻烦。
车队全员戴好面具,青厉点两个人出手,对付他们足以。
一刀击飞山匪射来的飞镖,三步并两步冲上前,一刀解决嘚瑟的山匪,他们上一秒还洋洋得意,下一秒已成为刀下亡魂,鲜血喷溅而出,双手扼住喉咙,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吓得其他人抱头鼠窜。
“全灭不留。”
“是。”府兵领命,三下五除二解决掉所有人。
刀尖滴落鲜血,宋离顾不上害怕,跑到男子身边,发现他陷入昏迷,浑身滚烫,顿感不妙,公子又发病了,离这里最近的就是大音寺,必须尽快送到寺里,请主持医治,路上不能再出现任何意外。
解决完麻烦,车队继续行走,宋离快速拦住马车,“咚”一声跪下,“求您再救公子一次。”话语里透着急切。
“我已经帮过你们一次,凭什么帮你们第二次。”冷冽的声音带着丝丝凉意,语气淡漠,明显不想管多余的事。
“我们是恒王府的人,小姐若肯施予援手,王府必有重谢。”磕头求她救命,公子不能死在这里。
恒王府?脑海里浮现出恒王每年千里迢迢送来生辰宴的贺礼,从无缺席,目光微动。
马车没有停下的迹象,宋离泣涕如雨,追着马车哭,在青厉准备一刀解决他的时候,贺兰柔松口答应,“好。”若不是看在他是恒王府上的人,即便杀了他,其他人也查不到她头上。
车队调转马车,护送他们去大音寺,一下马车,宋离一溜烟跑进寺庙,轻车熟路地找到主持,拽他过来为男子治病。
府兵背着男子紧随其后,放在一间禅房内。
青厉提醒:“郡主,城门快落锁了,附近只有大音寺供人落脚,我们只能明早再进城。”
“嗯。”贺兰柔心烦意乱,耽误她和外祖父一家团聚,是她没看今天的黄历,没料到半路会捡到一个病秧子。
恒王独子—燕贺,自生下来便先天不足,身体羸弱,平日只能靠药物续命,御医断言他活不过二十岁,还剩一年时间就到生死大关,恒王为此遍寻医师,重金悬赏,依旧无人能治好他。
贺兰柔觉得奇怪,王府怎么会放任他独自出行,身边还只带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童,他不是恒王视若珍宝的儿子吗?
主持特地安排几间屋子让他们住下,府兵不肯住,只安心让贺兰柔睡下,他们守在门外保护她。
世子无碍,宋离轻轻地关上门,本打算当面道谢,可看到他们青面獠牙的面具难免心里发怵,犹豫半晌,决定等公子醒来,由他亲自道谢方显珍重,守在禅房外寸步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