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侯》 第1章 进京(一) 永和三十年,贺兰王军大破西戎,夺青州、歧山两座城池,燕国边境绵延百里,一跃成为天下最强盛的王朝。 “报,北疆急信。”士兵双手呈上一封粘着羽毛的八百里急信,封面写着“贺兰”二字。 书房内正为贺兰氏嘉奖一事争吵不休,燕国能有如今的地位离不开贺兰氏的全力支持,先祖更是和先帝以兄弟相称,是燕国开朝至今唯一的异姓诸侯王,民间曾有“只闻贺兰,不闻皇室”的戏言。 如今大破西戎,威名远扬,历朝历代,贺兰氏拥有所有帝王能想到的赏赐,如今大臣面对赏无可赏,赐无可赐的窘迫局面,想不出能有什么方法能破此局。 恰逢一封信打破僵局,燕王接信一看,忽然地笑了一下,“都退下。”目光微动,神色阴晴不定。 “是。”大臣们悄然松了一口气,猜想贺兰氏在急信里写明想要的赏赐,所以陛下才会放他们走,他们终于不用再为赏赐而苦恼,步伐轻快许多。 众人退去,燕王豁然站起身,抓起手边的茶杯直接扔出去,仍觉得不解气,一手推落桌上的奏报,全是关于为贺兰氏请功的奏章。 宫人匍匐跪地,“陛下息怒。”身形颤抖,不明白他怒从何来。 书房门大开,狂风呼啸,奏章在风中胡乱地吹着,发出哗啦啦的异响,犹如一把磨人的钝刀搅得他们心绪翻涌,豆大汗珠随着脸颊滴落在地,掀起一阵颤栗,无人敢起身关门, 太子—燕定北踏进书房,“父皇,为何事而恼?” 燕王递过急信,待他看清内容,“咚”一声跪下来,双手置于额前,“父皇,不能放贺兰氏离开。”求他收回成命,贺兰氏原镇守北疆,现请命迁居青州,几州并立,手握二十万大军,权势滔天。 况且青州地势险峻,接壤西戎和沙陀,若他们有反叛之心,联合异族,随时能倾覆燕国,绝不能助长贺兰氏的嚣张气焰。 燕王背过身去,望着舆图陷入沉思,他们为何放弃居住百年的北疆,选择青州? 燕定北跪着往前走,“父皇,不能下旨。”极力反对。 “朕乏了,都出去。”燕定北赶走他们,揉一揉太阳穴,疲惫地闭上眼睛。 燕定北还想再劝,近侍拉住他,冲他摇头,陛下正气头上,不要激怒他,对殿下没好处。 忽而一道闪电落下,随之大雨倾盆,他愤愤起身走出门外,突然耳边传来一声闷响,院中百年梨花树拦腰截断,一地飞花落寒霜,他仿佛窥见燕国的未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贺兰氏必除。 大监惊呼:“愣着干嘛,还不快清理干净。”真倒霉,万不能再惊扰陛下,否则今天他们都没命活。 宫人连夜打扫干净,移栽一棵新的梨花树,试图掩人耳目。 朝会间,燕王下旨同意贺兰氏用军功换迁居青州的请求,平地一声惊雷,朝堂议论纷纷,燕定北想站出来劝他三思,被丞相抢先一步。 苏远山请旨,“陛下,王爷有伤不能回朝,托我送请婚书。”双手捧着一个螺钿红匣,跪在大殿中央。 请婚?朝堂肃静,收起奚落声,贺兰氏新丧,哪有心情办喜事,丞相莫不是说错了? “呈上来。” 近侍双手捧过红匣,恭敬递在燕王眼前。 燕王一打开红匣,请婚书上赫然躺着一枚虎符,心下了然,想用虎符换一门亲事,贺兰氏笃定他不会拒绝。 “贺兰雄为儿求娶苏氏千金,苏沐儿。”燕王念出她的名字,燕定北攥紧拳头,她是母后钦定的太子妃,只差一道旨意,他们就能完婚,贺兰氏无疑是在挑衅皇权。 苏远山:“是,小女与贺兰公子感情甚笃,王爷曾与臣私下商讨婚事,换过庚贴。” 此话一出,朝堂再次热闹起来,丞相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事,贺兰氏主动求亲,换作其他人家,早昭告天下了,他们真忍得住。 燕王沉思良久,声音低沉,“苏小姐蕙质兰心,朕有意选她做太子妃。” 苏远山婉拒:“太子天潢贵胄,龙章凤姿,是苏家没有福分。”坚决拥护贺兰氏。 燕定北怒不可遏,被燕王的眼神呵住,他摩挲掌中的虎符,“好,朕允了。” 朝会散去,同僚纷纷贺喜,“恭喜丞相。” “恭喜丞相。” 苏远山一一谢过。 贺兰氏和苏氏两大重臣联姻,门下弟子占据燕国大半江山,他们暗叹一声,燕国的天变了。 燕定北心有不甘,“父皇,沐儿是我的太子妃。”父皇同样属意沐儿,为什么赐婚? “怪只怪你没有请婚下旨。”燕王收好虎符,拂袖离开。 燕定北追在身后,“贺兰氏与苏氏联姻,难道父皇不怕兵变吗?”本想迎娶苏沐儿稳固皇权,现在失去丞相这条臂膀,他今后还能拿什么东西和贺兰氏斗。 燕王甩手一个清脆的耳光,“闭嘴,你敢忤逆!”怒目而视,忘了谁才是主宰天下君王。 燕定北偏过脸,久久不能回神,白皙的脸庞浮现出巴掌印,默默擦去嘴角的血渍,心凉半截。 皇后不顾头上繁琐的头饰,提着裙摆跑来护住燕定北,“太子一时糊涂,望陛下恕罪。”压他的头,逼他认错。 “管好太子。”一枚虎符换一个耳光,值了,他甩袖离开。 “是。”皇后垂首,目送他离开,拉着儿子回宫,屏退宫人,对他耳提面命,“糊涂,贺兰氏风头正盛,若失了民心,你这个太子还坐得稳吗?”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能冲动行事。 皇子众多,若不是他们母子齐心守住太子之位,陛下早就想换了他,忍不住提醒他,“儿啊,别忘了燕定宇。”陛下最喜爱的皇子,一直是太子强有力的竞争者。 皇后语重心长地说:“儿啊,等你坐上皇位,贺兰氏任你处置,不用操之过急。”一个女人罢了,他们想要就让给他们。登上皇位,天下女子任他挑选。 燕定北冷静下来,母后说得对,只有坐上皇位,他才能改写结局,“母后放心,儿子一定能让你当上太后。” 千里之外的青州,满城春色,郁郁葱葱的山林间出现一支白色军队。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纸钱撒向天际,随风而落。 平缓的山丘矗立着一座座墓碑,第一排的三座墓碑,刻着“贺兰”二字。 为首的贺兰雄杵着拐杖,四十不惑的年纪已白发苍苍,形如枯槁。 “王爷,保重身体。”将领扶着他,眼神流露出担忧。 青州鏖战,贺兰王军损失惨重,贺兰雄膝下两子一女皆战死沙场,他亲赴边关支援,为挽回大局,不顾腿伤大破西戎。 边关大捷,换来的是贺兰雄的腿伤无法痊愈,日后不能再长途奔袭,战力大打折扣,经此一站,心力交瘁,不复从前雄风。 站在他们眼前的人,不是威风凛凛的王爷,而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父亲。 风中传来隐隐约约的啜泣声,贺兰雄拿起一个酒碗,倒满酒,高呼一声,“将士们,一路走好。” 身后的人举着酒碗,大喊,“一路走好。” 第一碗敬将士,第二碗送英灵,第三碗则是分别酒。 贺兰雄交出一半兵权,门下将领四分五散,即刻上任,曾经手握二十万大军的贺兰氏,如今只剩十万兵。 将领们依依不舍,“王爷。”他们刚打胜仗,还来不及庆祝就要分别,他们舍不得离开青州,舍不得离开王爷。 “去吧。”为了以后,他不得不这么做。 贺兰雄站在城门上挥手送别,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眼角落下一滴浊泪。 贺兰府撤下白幡,换上红绸,筹办小儿子的大婚,众人喜色全无,眉宇间笼罩着淡淡的忧伤,神色恹恹。 贺兰旭心怀愧疚:“父亲,对不住。”是他连累贺兰氏交出一半兵权。 “不必道歉,父亲希望你好好的。”他承受不起再失去亲人的代价。 苏氏千里送婚,因在丧期,大婚略显简陋,只有亲朋好友参加,还有一城百姓祝贺。 新人跪拜,贺兰雄恍惚间好像看到其他孩子的身影,大家看着眼前的新人言笑晏晏,一同祝贺这对新人喜结连理。 贺兰雄欣然一笑,孩子们,父亲迁居青州,如今旭儿成婚,我们一家人又能在一起了。 礼毕,大家齐聚一堂,喝酒吃菜,苏远山陪在身边于心不忍,“王爷,节哀。”上次见面,王爷乌发如云,今日一见,心中五味杂陈,安慰他,“王爷,贺兰氏不会倒。” 贺兰雄保证:“苏兄放心,令千金既嫁给旭儿,就是我的女儿,我会护她平安。” 苏远山缄默不言。 时间转眼即逝,一晃五年过去,苏沐儿诞下一女,沉寂的贺兰府终于迎来新生命。 贺兰雄激动难言,逗着襁褓中的婴儿,笑逐颜开,贺兰旭提议,“父亲,您给孩子取个名吧。” “不妥,理应由你这个父亲取名。”贺兰雄推辞,实则知道儿媳有孕以后,他暗地里准备了不少名字。 “我和沐儿商议,共同决定第一个孩子由父亲取名,这是孩子的福分。”不允许他拒绝。 贺兰雄左思右想,定下一个“柔”字。 百年来,贺兰氏英杰辈出,仗着祖辈积累下来的军功,多有几分桀骜不羁,招致猜忌,需明白过刚易折的道理。 他希望孙女刚柔并济,进退自如,不受外界所扰,走出自己的路。 “小名,昭昭。” 今天是正月十六,落灯节,华灯初上,烟火绚烂,唯愿她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夫妇俩抱着孩子,轻声细语,“昭昭。” 孩子似有感应,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 苏沐儿诞下一女传进宫中,燕王大喜,特下旨册封郡主,赏黄金万两。 “郡主,郡主,您别跑。”侍女边追边喊,希望她快停下,今天是元宵节,青州人山人海,担心她受伤。 贺兰柔扮鬼脸,“来追我啊。”越跑越快,一溜烟儿跑进茶楼,听先生讲关于贺兰氏的故事,艰难地爬上凳子,给自己倒上一杯水,咕噜咕噜喝完,打了一个饱嗝。 “小姑娘,你的家人呢?”从哪里冒出来的孩子,小心被别人拐跑了。 “她在后面。” 他们往身后一看,果然看到一个气喘吁吁的女子,扎着两个花苞头,俏皮可爱,看着比她大不了几岁。 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里,隐藏着不少贺兰氏的暗卫。 茶楼座无虚席,热闹非凡,当说书先生一拍板,楼内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贺兰柔心满意足离开,不忘买上路边的糖葫芦再回家,怀里揣着一本故事汇。 天色已晚,贺兰雄在门外踱步,孙女怎么还没回家? “祖父。”贺兰柔挥挥手,像一颗炮弹扑进贺兰雄的怀里。 撞得贺兰雄脚步趔趄,急忙稳住身形,弯腰抱起贺兰柔,“昭昭,去哪儿玩了?”宠溺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茶楼听书。”贺兰柔回答他,摘下一颗糖葫芦塞进贺兰雄嘴里,“祖父,甜吗?” “甜。”贺兰雄抱她进府。 贺兰柔心向神往,“祖父,我长大了,也能像你们一样成为大英雄吗?”掏出那本故事汇,期待续写关于她的传奇故事。 贺兰雄脑海中涌现出许多痛苦的回忆,他轻叹一声,“做英雄很累。”笑容极淡,他不想孙女重蹈复撤,只希望她一生无忧。 “我不怕累。”贺兰柔握紧小拳头,眼神坚毅,身为贺兰氏,她不能输。 贺兰雄忍俊不禁,捏她肥嘟嘟的小脸,眼含笑意,“如果昭昭长大了还想做英雄的话,祖父就把所有本事都传授给你。” 贺兰柔咧嘴笑,“好。”伸出手指,“拉勾,一百年不许变。” 贺兰雄宠溺地配合她玩,心中怅然,昭昭,你还太小,不明白做英雄背后要付出的代价,等你长大,回想起来,或许只当是一个玩笑话,一笑了之。 永和四十一年,燕王在巡游途中病逝,传位于燕定北,改年号为“嘉定”。 嘉定元年,燕定北派慕容复镇守北疆。 第2章 进京(二) 嘉定十一年,燕定北下旨为儿择选太子妃,命众藩王选适龄女子入宫,指明要贺兰柔入宫参加择选。 天光微亮,秋色如水,卷落一地残叶,沉睡的贺兰府唯有一处房间灯火通明,一身素衣的贺兰柔跪在蒲团上复述贺兰氏家规,声音冷冽如冬雪初融,句句铿锵有力,内容和家规一字不差,早已烂熟于心。 “拜。” 贺兰柔捏着三柱香虔诚跪拜,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为国捐躯的先辈,碑林似海,望不到尽头,插入香炉中随即再次跪倒在蒲团上。 贺兰雄咳疾未愈,佝偻着身子拿出一枚龙头戒指,“伸手。”双手颤抖地交到她手上,不忘叮嘱她,“此去京城,万事小心,切不可莽撞。” 贺兰柔双手高过头顶,捧在手心里,“是。”庄严肃穆,缓缓起身。 他们的目光汇聚在一把宝刀上,贺兰雄鼓励地拍拍她的肩膀,“若能平安归来,宝剑归你。”松口答应她的请求。 贺兰柔脸上是难以掩盖的喜悦,倾身上前抱住他,“昭昭去了,祖父保重身体。”她不会辱没贺兰氏门楣,不会辜负祖父的栽培,定能平安归来。 一声啼鸣,她要出发了,扶着贺兰雄走出祠堂,大门一开,院外站满护送她入京的府兵。 “告诉本王,你们因何入京?”眼中褪去慈爱之色,声音低沉,扫过众人的脸庞,颇有王者风范。 “誓死守护郡主。”齐声高呼,视死如归,他们不同于普通将士,是贺兰府家生子,世世代代守护贺兰氏,想动郡主先从他们的尸首上踏过去。 “出发。”他转过身去。 贺兰柔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祖父,接着走进马车,苏沐儿追出来,“昭昭。”身体羸弱,散发着常年喝药的病气,每走两步便气喘吁吁,侍女扶她追出去。 明月心怀不忍,小声说,“郡主,要不要停下?”她们趁天还没亮就出发,母女俩还来不及告别。 “不用。”贺兰柔闭目养神,转着手中的龙头戒指,担心见到母亲,她会舍不得离开青州。 守卫面无表情地拦住她,“世子妃,止步。” 眼看着马车越走越远,苏沐儿忙不迭地跑到祠堂外,拂袖跪在门外,磕头求情,“父亲,我只有昭昭这一个女儿,求您救救她,不要送她去京城。”字字泣血,额头一片青紫,隐隐渗出血来。 皇命虽不可违,但圣旨点明要女儿入宫,明显故意在针对贺兰氏,想故技重施抓住贺兰氏的软肋,稍有不慎,女儿会死的。 苏沐儿不停磕头跪拜,希望贺兰雄能出面劝燕定北收回成命,保下昭昭。 贺兰旭匆匆赶来,看到这一幕,心好像被反复揉捻一般,痛得无法呼吸,揽着苏沐儿陪她一起跪在门外求贺兰雄,“父亲,儿子求您不要送昭昭去京城。” 贺兰雄不为所动,派管家递给他们贺兰柔留下的信,祠堂门始终紧闭。 管家:“皇命不可违,世子请回。”贺兰氏没有违抗皇命的先例。 他一个眼神,将士心领神会,强行送夫妇俩回房间,并派人在门外看守,待贺兰柔平安到京,才打算放他们出来。 王府再度恢复平静,贺兰雄撑着膝盖缓缓跪下,愿祖先保佑昭昭,此去一帆风顺,沐光而行。 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数道金光,马车顺利通关,穿过层层麦浪行驶在笔直的官道上,鹰击长空,贺兰柔掀开帷裳,回头看一眼青州城,直至消失在她的视线中才不舍地放下帷裳。 贺兰旭打开信一看: “原谅女儿一意孤行,执意进京,我姓贺兰,这是我不可推脱的责任,不要怨祖父,不用为女儿担心。 女儿不在府中的日子,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祖父,等女儿回来……” 寥寥数语,尺素情深,看到“不孝女敬上”,他们的眼泪夺眶而出,信纸晕染开一团一团泪花,心疼地攥住信纸压在胸口上,贪恋女儿的余温。 贺兰旭:“怪我不争气,连累女儿进京。”如果他能像父亲一样,建功立业,贺兰氏不会走到这一步。 苏沐儿同样怨恨自己,嫁入府中多年,只生下一个女儿,不得不闯龙潭虎穴,消除陛下疑虑。 夫妇俩抱头痛哭。 一路无事发生,车队很快抵达京郊,明日便能入城,贺兰柔对镜练习微笑,显得尽可能平易近人,“明月,笑得如何?”莞尔一笑,眉目流转间顾盼生辉。 “很好。”有几分闺阁女子的娇羞,隐去凌厉的眼神。 贺兰柔满意地放下铜镜,耳边竹叶沙沙作响,空气中弥漫着雨后草木清香,一扫身上的疲惫,她嘴角微微上扬,好奇地伸出手接住滴落的雨珠,灵光一闪,调皮地往明月身上扬。 “郡主,别玩了。”明月抹了抹脸,京城凶险万分,她还有心情玩。 贺兰柔耸耸肩,她现在是不谙世事的小郡主,不用一脸苦相。 听到马蹄声,贺兰柔抬眸望去,不远处的马车正往这边赶来,只有一位书童打扮的少年在驾驶马车,微风徐徐,吹起帷裳一角,露出一双雪白的麒麟靴,猜测对方的身份非富即贵,回到马车里戴上帷帽。 两车擦肩而过,不过走了百米,男子的马车便遭遇山匪劫道,他们晃着手中的大刀,恶狠狠地说:“着急去哪儿啊,把钱都交出来,否则,爷杀了你们。” 书童:“狗贼,好大的胆子,知道马车里坐着的是谁吗?”不想活了,敢拦他们的马车。 为首的刀疤脸嗤笑一声,“我管你是谁,天王老子来了都要给钱。”他们围着马车,用刀敲打马车,威胁道,“给钱。” 贺兰柔听到动静,往身后望去,他们刚才路过这里没看到山匪,怎么偏偏被他遇上了?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吧,暗叹一声,真倒霉,并不打算帮他们。 男子咳嗽不止,颤颤巍巍递出一个钱袋,声音有气无力,“钱都在这里了。” 山匪掂一掂钱袋子,眉头微蹙,“才这么点钱,打发叫花子呢。” “今天只带了这些。”男子回答他。 山匪上下打量一番,马车虽质朴低调,但空气中暗香流动,他贪婪地深吸几口气,细细品味,曾在一个太守府里闻到过相同的气味,老大说这是龙涎香,价值千金。 他暗自窃喜,没想到碰碰运气,竟宰到一只肥羊,摩挲下巴,阴测测地笑起来,“钱不够,叫你的家人来送钱。”示意手下把他绑了。 手下粗暴地拖拽书童下车,他嘴里大喊道,“不要碰公子。”奈何双拳难敌四手,山匪将他毫不留情地踩在脚下,甚至往他脸上啐一口痰,“呸,不自量力。”他犹如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土匪暴力扯下帷裳,伸手一把拽出来,无情扔在地上,看到他俊俏的小脸,饶有兴致地抬起他的下巴,瞬间留下几道红痕,“哟,挺俊,绑回去做小姐的压寨夫君。” 男子想起擦肩而过的马车,身边有带刀护卫随行,“宋离,快去找刚才的车队帮忙。” 宋离拼命挣扎,终于挣脱桎梏,奔向即将转弯的车队,嘴里呼喊着救命。 山匪心想今天运气不错,接连遇到两个富贵人家,那就一并绑了吧,一挥手,手下挥舞手中的双刀追上去,嘴里发出兴奋的叫嚣声。 青厉请示:“郡主?” “戴面具。”山匪已经盯上他们,不得不出手解决麻烦。 车队全员戴好面具,青厉点两个人出手,对付他们足以。 一刀击飞山匪射来的飞镖,三步并两步冲上前,一刀解决嘚瑟的山匪,他们上一秒还洋洋得意,下一秒已成为刀下亡魂,鲜血喷溅而出,双手扼住喉咙,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吓得其他人抱头鼠窜。 “全灭不留。” “是。”府兵领命,三下五除二解决掉所有人。 刀尖滴落鲜血,宋离顾不上害怕,跑到男子身边,发现他陷入昏迷,浑身滚烫,顿感不妙,公子又发病了,离这里最近的就是大音寺,必须尽快送到寺里,请主持医治,路上不能再出现任何意外。 解决完麻烦,车队继续行走,宋离快速拦住马车,“咚”一声跪下,“求您再救公子一次。”话语里透着急切。 “我已经帮过你们一次,凭什么帮你们第二次。”冷冽的声音带着丝丝凉意,语气淡漠,明显不想管多余的事。 “我们是恒王府的人,小姐若肯施予援手,王府必有重谢。”磕头求她救命,公子不能死在这里。 恒王府?脑海里浮现出恒王每年千里迢迢送来生辰宴的贺礼,从无缺席,目光微动。 马车没有停下的迹象,宋离泣涕如雨,追着马车哭,在青厉准备一刀解决他的时候,贺兰柔松口答应,“好。”若不是看在他是恒王府上的人,即便杀了他,其他人也查不到她头上。 车队调转马车,护送他们去大音寺,一下马车,宋离一溜烟跑进寺庙,轻车熟路地找到主持,拽他过来为男子治病。 府兵背着男子紧随其后,放在一间禅房内。 青厉提醒:“郡主,城门快落锁了,附近只有大音寺供人落脚,我们只能明早再进城。” “嗯。”贺兰柔心烦意乱,耽误她和外祖父一家团聚,是她没看今天的黄历,没料到半路会捡到一个病秧子。 恒王独子—燕贺,自生下来便先天不足,身体羸弱,平日只能靠药物续命,御医断言他活不过二十岁,还剩一年时间就到生死大关,恒王为此遍寻医师,重金悬赏,依旧无人能治好他。 贺兰柔觉得奇怪,王府怎么会放任他独自出行,身边还只带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童,他不是恒王视若珍宝的儿子吗? 主持特地安排几间屋子让他们住下,府兵不肯住,只安心让贺兰柔睡下,他们守在门外保护她。 世子无碍,宋离轻轻地关上门,本打算当面道谢,可看到他们青面獠牙的面具难免心里发怵,犹豫半晌,决定等公子醒来,由他亲自道谢方显珍重,守在禅房外寸步不离。 第3章 进京(三) 皓月当空,月明雾薄,大音寺笼罩在朦胧的月光之下,仿佛一座隐在山间,不闻世事的神庙。 随着古老的钟声响起,一道道烛光熄灭,只剩几名守山弟子举着火把巡视,宛如流萤。 寺庙外的草丛里发出微弱异响,“确定他们在这里?”瞎了半只眼的大当家回头问,手里拿着狼牙棒,在月光下泛起寒光。 “老大,雨湿路滑,没有入城的车辙印,附近只有大音寺能落脚休息。”笃定他们一定在寺庙里面休息。 二当家迟迟未归,他们下山寻觅踪迹,发现兄弟们全都横死在竹林中,几乎是一刀毙命,手段残忍,令人发指。 “大当家,你一定要为二当家报仇。”手下为死去的兄弟愤愤不平。 “报仇,报仇。”其余人跟着一起说,挥舞手中的刀剑,声音渐渐拔高。 “嘘,别打草惊蛇。”大当家让他们放下手中的兵器,“此事,需从长计议。”老二惨死,可见对方的实力不一般,怀疑他们这群虾兵蟹将,打不过他们。 “大当家,难道就这么算了?日后传出去,我们天龙帮的面子往哪儿放?”手下叫嚣着。 “为二当家报仇。”弟兄们点头同意,绝不能放过他们,“为二当家报仇。”场面渐渐失控。 大当家碍于情面,咬牙答应,“好。必须让他们血债血偿。”下令火攻,趁乱杀入大音寺。 派出一半兄弟回山寨拿火油,弓箭,其余人守在山门外观察地势,方便他们后续撤退。 待兄弟们回来的时候,万事俱备,只待大当家下令,一阵风吹来,乌云蔽月,他一挥手,兄弟们迅速在寺庙周围铺满干草,倒上火油。 留两个人在门外接应,其余人搭着人梯,爬进大音寺。 大当家一声令下,门外的人顺势点火,火苗直窜点燃房梁。 每支弓箭裹满火油,他们搭弓拉箭,利箭划破云霄,点亮漆黑的夜幕,大音寺陷入火光之中,僧人纷纷跑出来救火。 大当家率领兄弟们趁乱杀入后院禅房,一心想找出杀害二当家的凶手。 院外惨叫声此起彼伏,贺兰柔披上外袍推开门看到漫天火光,“怎么回事?” 青厉:“有人强行攻寺。”他们守在门外,寸步不离。 大音寺乐善好施,积善成德,没听说有仇家,这里除了他们和恒王府的人之外,没有其他客人留宿,青厉面色一凛,难道他们是冲着郡主来的?是谁派来的人? 主持脚步踉跄,边叫弟子往后退,边提醒他们:“快躲起来。”攻寺之人来势汹汹,不是他们几名僧人能挡得住的。 贺兰柔:“救人。”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自己面前。 山匪双眼赤红,越杀越勇,完全陷入疯魔,嘴里嘲笑大音寺的无能,得意庙里没有一个人是他们的对手。 直到碰上贺兰氏的府兵,才知道什么是真正实力差距,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是你们杀了二当家。”终于找到幕后真凶,“大当家,是他们杀了二大家。”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兄弟们一听,挥舞手中的刀赶来支援,嘴里喊着为二当家报仇。 贺兰柔当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原来他们和下午的山匪是一伙的,还想为他们报仇,真是不自量力,一个眼神示意府兵,解决他们。 府兵分为两队,一队救人,一队击杀山匪,井然有序,大当家顿感不妙,发现他们不是普通护卫,而是军中训练有素的士兵。 燕王为儿择选太子妃,天下皆知,但郡主入京不是在下个月吗?哪家小姐能调动这么多将士,绞尽脑汁想出一个人选,莫非对方是贺兰郡主。 姜院正寿宴将至,他曾远赴青州帮世子妃接生,幸而成功诞下郡主,趁此次入京的机会,特地提前一个月入京贺寿,只有她能调动军中将士。 一定是她没错,暗骂一声,该死的,惹谁不好,惹上贺兰这个刺头,“快走。”此时不退,更待何时,快撤退,权当今日吃了一个哑巴亏。 手下一股脑儿往上冲,完全不顾大当家号令。 大当家暗骂一声,"蠢货。"调头就跑。 “大当家。”手下看到他鬼鬼祟祟,准备逃跑,大喊一声叫住他。 一嗓子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贺兰柔冷声道,“拿下他。”擒贼先擒王,叫青厉出手,他们无辜牵连这么多人,必须付出代价。 大当家面如土灰,自己不跑,还不让他跑,早知道对方是贺兰氏的人,他今天就不会下山。 青厉飞身上前,“铛”一声,震退大当家,他活动活动手腕,浑身发麻,中年人浑身散发的杀气,令人胆寒,他当即跪下求饶,“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今天是贺兰郡主入京的日子,大水冲了龙王庙,望将军饶我们一命。” 殊不知,这句话才是他的真正死因,既认出他们的身份,今晚绝不能留下活口。 青厉一刀结果了他,血溅三尺,他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其余人解决得差不多,听到宋离声嘶力竭地哭喊,“救命。” 燕贺的禅房如同烧红的铁块,“砰砰砰”不断炸出火花,他扶着燕贺左躲右闪,躲避掉下的房梁,拼命呼喊,火星溅在身上灼烧肌肤,头昏昏沉沉,吸入不少浓烟,双腿像灌了铅似的,举步维艰。 “完了,完了。”那可是恒王的独子,主持恨不得自己跑入火场救燕贺,召集弟子快打水灭火。 府兵来到贺兰柔身旁,“郡主,要救人吗?”如果身死,只能怪他倒霉,怨不到他们头上。 大音寺闹出的动静不小,一定会惊动京城的人,既然他们能相安无事,自然能救下燕贺,活下来的僧人都是人证,“救。”而且山匪寻仇,和他们脱不了关系,不能袖手旁观。 府兵兜头倒上一盆凉水,冲入火场中,“青叔,援兵很快就到,先按计划行事。”刚才为了救人不得不暴露全部实力,如今大局已定,按计划先分出一批人入京听候调遣,其余人护送她入城,混淆视听,避免皇家猜疑。 “是。”青厉拿出一支特制哨子,府兵听到哨声,很快隐入夜色中。 府兵拖着燕贺出来,身边还有一个昏死的宋离,贺兰柔扫了一眼,目光停留在府兵脸上,有几道划痕,“还好吗?” “没事。”刚才救人,不小心被火星灼伤,无伤大雅。 主持冲过来抱住燕贺,“燕世子,燕世子。”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他担心的神色,背后有一道倩影投来好奇的目光,来不及深究,很快昏死过去。 火势平息,主持带着仅剩的僧人收拾残局,贺兰柔裹着棉被,望着天边的晨曦发呆,小口小口地喝着姜茶,其余人分散在周围,青厉小声提醒,“有人来了。” 贺兰柔随即换上一副担惊受怕的神色,嘴唇微启,“阿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将落未落,神色委屈。 苏廷云大跨步走上前,看到妹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心疼地喘不过气来,“有没有哪里伤到?”抓着她上下检查一番。 妹妹本该在城门落锁前入城,不知道被什么事情耽搁下来,也不派人知会一声,府里上下都在等她,城内传来大音寺遭遇山匪的消息,猜测她可能在庙中落脚,没等小厮传信,直接带几个护卫出城寻人。 “阿兄,你何时出城的?”算过时间,理应还有半个时辰才能赶过来。 “多亏萧将军带我出城。”出城的时候碰到萧晏安点兵,为救燕世子提前打开城门,他说明缘由后,很快同意他一起上路的请求。 此刻,她才注意到正在照看燕贺的少年郎,恒王义子,骁骑将军-萧宴安。 幸好挽救及时,燕贺性命无忧,主持告诉他昨晚发生的事,多亏贺兰郡主出手相救,否则,他们整座庙都会葬身火海,她救了燕贺两次。 萧宴安谢他照看燕贺,目光投向苏家公子怀里的女子,她就是贺兰氏独女—贺兰柔,和幼时的她相去甚远。 郡主救燕贺两次,理应当面道谢,转头向他们走来。 贺兰柔借着晨光偷偷打量他,一身雪白窄袖锦袍,革带束腰,勾勒出完美的腰背曲线,神仪明秀,朗目疏眉,好一个俊俏的少年将军。 “贺兰郡主。”拉回她纷乱的思绪,贺兰柔扭头埋在苏廷云的怀里,不安地攥住他的衣袍。 她刚才分明对自己很感兴趣,为什么突然惧怕自己的靠近? 苏廷云以为妹妹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安抚地拍一拍她,“妹妹体弱,我先送她回府休息。”告别萧晏安,弯腰抱她回去。 身后的府兵转头跟上,队列整齐,脚步沉稳,一眼认出是训练有素的将士。 萧晏安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为何,她身上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贺兰柔不舍地回头看他一眼,萧晏安比从前清瘦许多,他不喜浅色,如今却换上一身素衣仍压不住他身上的清冷气息,宛若山间雪,令人不敢靠近。 苏廷云取下身上的外袍为她披上,压住被风吹起的帷裳:“秋风萧瑟,担心感染风寒。” “嗯。”贺兰柔靠在苏廷云怀里小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进京(三) 第4章 进京(四) 马车很快抵达城门口,贺兰柔婉拒和苏廷云一同回府的邀请,选择先回王府梳洗打扮一番再上门拜访。 苏廷云不解,既入了京,自然回丞相府住,为何改道去闭门二十年的王府住? “阿兄,王府才是我的家。” 街上人来人往,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她掀开帷裳一角,感受到京城的繁华街景,原本人畜无害的笑容逐渐覆上一层冰霜。 “昭昭,燕王召你入宫,绝不会轻易放你离开,此去京城,任何人的话都不能信,记住,是任何人。”祖父的叮咛犹在耳边。 贺兰柔转着手中的龙头戒指,祖父放心,昭昭不会输。 随着燕国地位水涨船高,各朝来贺,吸引不少外客来此行商,京城地价可谓是寸土寸金,贺兰氏虽镇守边关,鲜少入京,但燕王没有收回他们的府邸,反而派工部按最高规格修缮王府。 王府的位置南北纵横,处于皇城中心,足足有五层楼高,可以俯瞰整座皇城,如今的王府比皇族宗亲还要奢华几分。 当燕王下旨的那一天,全府开始为贺兰柔的到来做准备,为了让她尽快适应京城环境,斥巨资请青州工匠打造王府,全府上下焕然一新,只为讨她欢心。 “吱呀”一声,沉寂二十年的王府推开大门,侍女小厮统一分站两边,低眸垂首。 门外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一张浑圆的脸蛋,笑容可掬,一袭青色长袍,绣有银色流云,打扮不俗,一眼看上去,倒像是家底殷实的员外郎。 马蹄声传来,男人快步走下台阶,拱手作揖,“老奴恭迎郡主。” 身后百名仆从齐声高呼,“恭迎郡主。” 一时间吸引不少人的注意力,来来往往的行人看到这一景象,不免好奇,“郡主不是在下个月才入京吗?” “姜院正寿辰将近,贺兰郡主提前一个月入京贺寿,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那可是威名远扬的贺兰氏独女,一举一动都令人瞩目,她的消息早就传遍京都。 青厉掀开帷裳,贺兰柔清清淡淡地扫视一圈,“起来吧。”搭住他的手臂走下马车。 迈入王府的那一刻,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廊庑的布幔用珍珠流苏点缀,秋风习习,府内却春色满园,桥下锦鲤戏水,水波荡漾。 穿过九曲回廊才到达正厅,侍女奉上热茶,她一挥手,管家屏退周围伺候的人。 “王府第五代管家,赵福,拜见郡主。”他拂袖跪下,神情激动。 “嗯,王府有多少自己人?”贺兰柔叫他起来回话,自己没有动不动让人跪下的习惯。 “九成,剩余的人是皇室和各府邸安插的眼线,王爷说府里家大业大,养几个闲人不打紧。”以防他们送一批新人入府折腾,不如养着他们这群老人。 “郡主若是不喜,老奴寻个由头赶出去便是。”一切以小主子为上。 “不必,留着有用。”他们能监视王府,自然也能利用他们保护王府。 赵福看到她眉宇间的倦怠,提议道,“郡主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沐浴更衣,歇歇脚,稍候再去丞相府也不迟。” “嗯。” 偌大的王府只有她一个主子,赵福命人打扫出曾经小王爷住的房间,全部按照她的喜好布置完毕,只有红缨枪还留在正堂。 赵福一拍脑门,怎么把它忘了,这是小王爷生前最喜欢的兵器,无人敢动,忘记把它收进库房了,见机想要拿走,不想惹小主子伤心。 “留下吧。” 贺兰柔抚过红缨枪,祖父甚少提及姑母和叔父们,她只能从昔日的将领口中窥见几分真容,能看到叔父用过的兵器,她深感欣慰。 拿在手里掂了掂,十八年过去,依然有人记得他们。 沐浴物件一应俱全,贺兰柔宽了衣袍,坐进水桶中,水漫过她的肩颈,身后的侍女手法娴熟,为她按揉肩颈,她舒适地闭上眼睛。 贺兰氏看似受皇家器重,实则深受皇家猜疑,处处受到掣肘,尤其是当今的燕王,还在太子位的时候便想削弱贺兰氏兵权,收走属于他们的爵位。 自她出生起,青州便安插不少皇室眼线,为了避开他们练功,暗中花费不少心思。 贺兰柔缓缓起身,明月为她擦身穿衣,换上一身绯色衣裙,裙摆用金线绣有石榴花纹,莲步轻移,花朵在裙间绽放,栩栩如生。 明月撩开她的秀发,隐约看到她背上斑驳的鞭痕,不由轻叹道:“眼下入京,郡主万不能再拖延,府里的舒痕膏该日日用上。”千娇万宠的郡主,身上不能出现任何疤痕,何况是这么大面积的鞭痕。 新伤叠加旧伤,一时难以愈合,无人能近身,只有明月知晓这个秘密,况且她嫌涂药麻烦,刚想找借口拒绝。 明月立马堵住她的嘴,“京中处处有敌人,郡主不能掉以轻心。”切不能因小失大。 “嗯。”她轻声答应,显然没有放在心上。 侍女为她梳妆打扮,改换京城时兴的发饰,望着铜镜中贺兰柔,流露出羡慕的眼神,郡主明眸善睐,气度完全不输于京中贵女。 今日是家宴,一切从简,贺兰柔拒绝第一次亮相必须隆重的要求,留着她们以后发挥。 待贺兰柔走出王府,赵福迎上来:“郡主,贺礼已备好,随时可以出发。”第一次登门,礼不可废。 “嗯。”坐上刻着“贺兰”二字的王府马车,仆从随行,浩浩荡荡往丞相府方向走去。 在贺兰柔离开以后,赵福命人点上高楼花灯,昭告世人,贺兰氏回来了。 时辰将近,以苏远山为首的苏家人在丞相府门口迎接,看到王府马车,既欣喜又忐忑,除苏远山和苏廷云之外,无人见过传闻中的郡主。 贺兰雄腿伤在身,不能长途奔波,只能由贺兰旭代父入京接受燕王问询,他只携妻子上京,从不带女儿随行。 对外宣称女儿自生下来便体弱多病,经不起长途跋涉,多年来唯有一女,父亲经过丧子之痛,对她极为珍视,从不允许她离开青州,只能留在府中将养。 贺兰柔刚走下马车,众人垂首行礼,“参见郡主。” 她抬起苏远山的手腕,“外祖父,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她早已见过众人的画像,见面少了几分生疏。 他们不敢怠慢,迎她进丞相府,苏远山热络地牵着她的手,“一年不见,昭昭长大了。”他们也只有在每年生辰宴上才能见一面。 其余苏家人跟在他们身后,府里下人退避两旁,避免冲撞贵客。 苏家共有两子两女,大儿子—苏尚川,任翰林学士兼礼部侍郎,是下一任家主,膝下两子一女,在京城享有盛名。 二儿子任明州刺史,鲜少回京, 三女儿嫁入杏林之家,也是贺兰柔提前一月入京贺寿的姜家,她为筹备寿宴一时抽不开身,约定改日再登门拜访。 小女儿便是贺兰柔的母亲,苏沐儿。 待人落座以后,苏远山吩咐开宴,侍女端上美酒佳肴,宛如一场饕餮盛宴,生怕怠慢了她。 苏令仪低声说:“兄长,你怎么不告诉我,郡主妹妹生得这般美。”都说边关苦寒,养不出美娇娘,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多一分艳俗,少一分寡淡,恰如她鬓边的石榴花,明艳动人。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郡主的衣服是织造署进献的蜀锦,今年不是才得了两匹吗? 一匹给中宫皇后,另外一匹则是给深受陛下宠爱的虞美人,没有多余的蜀锦流通于市,郡主从哪里得来的蜀锦,她曾在万宝阁见过相似的衣服打样,本想依照样式做一身新衣,奈何掌柜的告诉她只做展示,不对外售卖。 按时间推算,郡主似乎比皇室先一步得到这匹蜀锦。 苏令仪的目光停留时间太长,引起贺兰柔的注意,“阿姊,怎么不吃菜?”莞尔一笑,温柔询问道。 “吃。”慌慌张张,打翻手边的茶水。 苏尚川轻叹一声,女儿莫非还在为太子选妃一事而苦恼。 众人神色各异,苏远山询问贺兰雄近况,转移她的注意力,遮盖刚才发生过的小插曲。 晚膳过后,苏远山起身叫贺兰柔去书房,自己有事同她商议,叫上苏尚川一起进来。 关上书房门,苏尚川耐不住性子,开口解释道,“郡主放心,令仪和太子绝没有可能。” 反观苏远山气定神闲,倒上一杯热茶,冲贺兰柔招招手,让她坐自己身边。 “行了,昭昭对太子无意。”叫儿子坐下,为官多年,连这个都看不出来,“我信中所提,你为何不同意?” 当初昭昭执意学武,贺兰氏选出一名身形相似的侍女替她住在王府学习琴棋书画,骗过皇室的眼线,借燕王下旨的机会,正好送替身入京参加择选,而昭昭可以留在青州随机应变。 如果假郡主遭遇不测,贺兰氏可以借机发难,夺回兵权。 即使燕王赐婚,留她在京都成婚,苏家可以配合替身行动,而昭昭能留在青州执掌王军。 两者并不冲突,对她百利而无一害。 “外祖父,欺君是死罪。”贺兰柔无波无澜道,低头喝一口热茶。 “这不是借口。”贺兰氏有丹书铁券,免死金牌,欺君又何妨,苏远山神色担忧,“昭昭,你是贺兰氏独女,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女儿嫁入王府多年无子,他们苏家已经很对不起贺兰氏,况且沐儿信中多次提起,希望他们能在朝中转圜,劝燕王收回成命。 奈何燕王对贺兰氏势在必得,他们没有办法动摇君心,只能尽力保她平安。 苏尚川劝说她:“此时离京,还来得及。”他们可以暗中送替身入京,保证在入宫前扭转乾坤。 “外祖父,舅父,贺兰氏没有逃兵。”她不能临阵脱逃,纵使她背后有千千万万个替身,但她们不姓贺兰,不该背负不属于她们的责任。 苏远山无奈扶额,倔脾气和王爷如出一辙,只能帮她分析当朝局势,“燕王记恨当年苏家站队贺兰氏,一手扶持左相上位分权,不过还有一件更棘手的事在等着陛下。” 贺兰柔接着他的话头说下去,“燕王分权招致权臣不满,有大臣暗中支持恒王上位。” 先帝在世时便最喜欢这位皇子,若不是巡游途中病逝,恒王倒是可以和当年的太子争一争皇位,可惜如今的他,看似风光,手中的实权快被燕王瓜分完了。 而贺兰氏没有被架空的原因,是因为贺兰雄先一步交出兵权,太子即位对贺兰氏仍不死心,奈何王军上下一心,即使冒着掉头的风险也要留在青州,死活不肯离开王军。 朝中武臣又几乎是贺兰氏门生,想动他们,绝非一朝一夕的事,燕王这才想出一个让贺兰柔入宫参选太子妃的办法,想借机抓住贺兰氏的软肋。 他们都知道,燕王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苏尚川抽走她手中的茶杯:“柔儿,如今朝堂诡谲多变,贺兰氏的态度至关重要,切不可莽撞。”尽早回到青州,不要加入这场战争。 他们旁观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而主人公云淡风轻,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舅父放心,贺兰氏不支持朝中任何一方势力,只效忠君王。”不能挟势弄权,搅动燕国风云,他们只为安邦定国而存在。 “你不想,有的是人替你做。” 贺兰氏的忠心日月可鉴,但那又如何,燕王照样疑心他们会背叛燕国。 苏远山一言不发,苏尚川来回踱步,“父亲,你快劝劝她。”劝她回青州,是为了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