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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第十八章

作者:瑾年春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你给我停下!”谢明棠气得一把甩出手炉,砸向哑奴。


    哑奴头都不回,阔步疾行,后脑勺却像长了眼睛似的,偏了偏。手炉擦着他的耳朵砸到地上,沾进水里,骨碌碌滚了两圈。


    见他还在往前走,谢明棠气血上涌,眼前发黑。


    “本公主说话不管用了是不是?!”她太阳穴突突的跳,抖着手指向哑奴,哑着嗓子吼道,“停下!”


    左臂处忽然传来一阵疼痛,热流涌出。刚缝好的伤口骤然崩开,血喷了出来,染红了白绸。


    “公主——血!”椿榕惊呼,慌忙过来搀扶。


    哑奴遽然停住。


    “公主,别动。来人,叫府医——”椿榕抖着唇,急得左右踱步。


    “你下去。”谢明棠咬牙推开椿榕。


    椿榕目光在两人身上游移片刻,猛地跺了跺脚,吩咐下人去准备热水,随即亲自去叫府医。


    谢明棠紧了紧身上的狐裘,不顾伤口,目光紧紧咬住哑奴。


    他绷紧脊背,垂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因太过用力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停顿片刻,他提步。


    “你若敢踏出院子一步,从此你就不是我公主府的人!”谢明棠怒瞪着眼,大口喘气,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


    哑奴刹住脚步。


    他背对着她,宽厚结实的背肌绷直,如拉满的弓弦。


    谢明棠深吸两口气,用力咳了咳,压去喉间泛起的腥甜。


    “赵筠是赵家最受宠的小儿子,住处有护卫保护,外出有死士跟随,你如何能杀了他?”


    “他如何伤的公主,”哑奴一动不动,“便如何杀他!”


    “好!你真厉害,你武功绝世,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杀了赵筠。”谢明棠冷笑出声,手指绷得青白,“那赵家呢?!你当赵家是个摆设,他们不会查、不会追究、不会报复你吗!”


    “敢来,都杀!”哑奴哑着嗓子,吼道。


    话落,他举刀,扬起手臂,一把抽向院中的树。


    咔嚓一声,刀身没入粗壮的树干,将其整个贯穿、劈开。


    谢明棠呼吸一滞,恐惧沿着脚腕爬上脊背、钻入心口,她倒退半步,撞到门上。


    ……不行。


    他绝对不能出这个门!


    谢明棠撑起身子,咬了咬唇,一头扎进雨里。


    豆大的雨珠砸在她身上,砸在刚崩开的伤口里,她踉跄两步,险些摔倒。


    听到虚浮凌乱的脚步声,哑奴骤然转身。


    公主只披了件单薄的纯白狐裘,只身闯入雨中。


    她的脸上没有丁点血色,煞白如纸,左臂缠着的绷带不知掉到哪里,鲜血淌了出来,浸透纯白的寝衣。


    哑奴瞳孔骤然放大,膨胀出深渊般的恐惧。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公主。


    “椿榕!来人——”他怒吼。


    谢明棠无力地摔到地上,冰凉的雨水透进骨头里,她打了个哆嗦。


    哑奴扑到他面前,双目猩红,“椿榕——”


    谢明棠伸手,拽住他的衣襟,死死盯着他的眼。


    “赵筠敢伤我,他必死无疑,但他不能就这么被你白白杀死。”谢明棠强撑着一口气,执着道,“他今日敢派人杀我,靠得不就是身后的赵家?赵家势大,皇兄亦多有忌惮,若要除掉赵筠,必须要能摧毁赵家。”


    “并非我不愿你杀他,也并非我看不清你的维护之意,但是哑奴,我身处皇城,我是一朝公主,我生来便不能自由自在、任性妄为。我的皇兄活得如履薄冰,若我出事,皇兄怎么办?”


    “哑奴,我说的这些,你可明白?”


    哑奴连连摇头,脱下自己的外衣裹住公主,伸臂抱她。


    谢明棠暗中施力,抗拒躲开。


    “进屋,求您。”他哑着嗓子,“奴听话,不走。”


    凝着他的眼,片刻,谢明棠彻底卸了力气,昏倒在地。


    又急又乱的脚步声接连响起,打碎了方才的僵持。


    “公主——”椿榕一手撑伞,举着厚重的斗篷匆匆赶来,“快,快进屋!府医来了。”


    哑奴一把抱起谢明棠,大步踏进廊下。


    椿榕尚未说出不用他抱,却见哑奴已经带着人走进内室。


    她只好急忙跟了上去。


    内室的炭盆燃得正旺,熏出蒸腾的热气。铜色香炉燃着檀香,白烟缭绕。


    哑奴目不斜视,掀开床帘,轻手轻脚把人放下,起身便要避开。


    刚转过身去,衣角被人轻轻勾住。


    “你别走,我害怕。”


    哑奴浑身血液凝固,大脑一片空白。


    鼻尖,雨水的气息似乎都染上了檀香,泛起清甜,源源不绝,沁入体内,绵绵扑向心口。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心中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破了壳,张牙舞爪地想要肆意生长。


    他茫然回头,神色怔忪。


    只见谢明棠瑟缩着身子,双眼紧闭,眼皮轻颤,似乎方才所说只是她的一句呓语。


    “热水,快!”椿榕拔高了的嗓音骤然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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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哑奴陡然清醒,垂眸望向公主拽住衣角的手,喉结滚了滚。


    纤长、细瘦、苍白,如娇贵的瓷器,泛着浅浅的青色。


    他伸手抓过去,迟疑片刻又缩了回来,抽出腰间匕首,直接划破衣角。


    深黑布料飘落,落到纯白的软垫上。


    他捡起,捏在手心里,踉跄跌出内室。


    夜半,暴雨退下,露出满天星辰。


    圆月爬上柳梢,撒下遍地银辉,徐徐抹去白日的痕迹。


    哑奴立在院中,仰头望月,夜风吹过他的衣摆,吹向身后。


    他捻过缠绕在指尖的衣角,不停摩挲。


    月光皎洁,照在积水上。


    他垂下眼皮,看到映在水面上的自己的脸。


    轮廓硬挺,眉骨锋利,唇线平直,和之前一模一样。


    不。


    哑奴眨了下眼,水中的人也眨了下眼。


    他疑惑地碰了碰眼。


    为什么水中的男人,眼眸那么柔?


    一窗之隔。


    谢明棠窝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透过窗上的宣纸,她能清楚看到孤身站在外面的人影。从傍晚到现在,影子始终一动不动地定在宣纸上,没有移动分毫。


    愈看愈心烦,谢明棠索性扭头,背过身去。


    哑奴今日如此冲动,这次能勉强劝住,下一次呢?


    若他真的走上了为她复仇的道路,报复赵筠、报复整个赵家,到那时他还能回头吗?


    一个赵筠倒下了,还会有下一个赵筠出现;一个赵家倒下了,还会有下一个赵家崛起。人是杀不完的,世家也是无法消灭的。


    谢明棠望向墙上高高的窗户。


    她从出生起便深陷在这样的沼泽里,这是无底的深渊,能吞噬一个人的生机。但哑奴,他不应该被拖进来啊……


    谢明棠想到了被哑奴救下的小鸟,想到了它展翅高飞的样子。


    她还想到了那日和哑奴赛马。


    马场之上,他骑着骏马,握着缰绳,肆意驰骋,自由夺目。他是来自荒野的孤狼,不应和自己一样困于森森宅院,活得像只被豢养的小鸟。


    他该飞出高门大院,飞向碧蓝苍穹。


    她的一生或许只能这样了,但至少可以放他自由。


    让他不必如昨夜那样心惊胆战与人厮杀,也不必困于仇恨,争权夺势。


    这世间大好河山,当有自由的灵魂享风光无限,逍遥自在游,哪怕只是多一个……


    谢明棠眨掉眸中湿意,心绪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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