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十岁到三十岁,从三十岁到濒临四十岁,我执着无比地想要问衡真: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在我漫长漫长漫长的暗恋生涯中,有没有一千万分之四十五的可能,你也对我动过心呢?
但是她死也不说,无论如何都不说,问就是“昨晚上刚爱上的”,问就是“咱们两个先婚后爱”。最后我祭出杀招,隆重提出了没有任何一个活人能够拒绝的优渥条件:“如果你告诉我,以后三郎的家长会都由我去。”
衡真动摇了。
她动摇得不得了,我看出来了。她的一双眼睛秋水含情,脉脉凝望着我,柔软的嘴唇颤抖着,就要说出来了——
“师傅说有同学投诉三郎说三郎用吐火罗话骂他,我现在就要出发了你好好在家待着罢,大郎记得吃药二郎早点睡觉三郎跟娘说再见!”
行,行。
算你狠李衡真,有这种狠劲儿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我希望我死后你可以把答案烧给我,告慰我这颗患得患失半辈子的老心。等到什么时候昭陵古槐枯木逢春,泾水河淹没九嵕山,便是我的亡魂正在地府里跳胡旋舞。
哪怕迟一些、迟一些爱上我也没关系。哪怕待到你将从前的那个人收藏在心底,再为我腾挪出一片土地,我嫉妒归嫉妒,到头来无怨无悔。
我是幸运的,虽然修行漫长,我的菩提树最终会开花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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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十六年春回大地,藩属国也陆续遣使入唐,进京朝贡了。
第一批到来的使臣是来自回纥的缅伯高,他曾经是一位遣唐生,在国子监获得荣誉学位,极其光宗耀祖地回国去,眼下负责回纥的鸿胪工作。
我带他到立政殿谒见天子,迎面碰上太子、魏王、晋王、长乐公主、城阳公主、晋阳公主、衡山公主成群结队地探望圣人。他们排成一溜儿,浩浩荡荡地从立政殿走出来,身后跟着送客的徐婕妤。
很壮观,壮观得我以为他们七个是来群殴的。转念一想这三个男丁战力不足,四位娘子又没带武器,想必是一场和平的战争。
然而并没有战争。徐婕妤面带娇美微笑叮咛他们注意身体。
躲不过,我上前拱手道:“臣薛容台拜见殿下,魏王、晋王、长乐公主、城阳公主、晋阳公主、衡山公主万福,徐婕妤万福。这位是回纥使臣缅伯高,曾在国子监读过五年书,今日是来朝参进贡的。”
魏王记得缅伯高,一见到他就笑了:“原来是你小子!黑了,瘦了。”魏王对太子道:“大哥,他从前偷着到你的崇贤馆听过课,弟弟逮着他,你还教我放他走。”
缅伯高很紧张,头都不敢抬,尖顶花瓣式的冠帽就要戳到我的眼睛了。太子笑道:“难为你愿意用心。晚宴时且多敬我们一杯酒,便算是你的束脩了。”
真是铁树开花,难得太子与魏王没有斗成乌眼鸡,甚至还有说有笑的,莫不是中邪了么?
徐婕妤柔柔地道:“你们兄弟这样和睦,我真高兴。只切记少饮些,若有什么要的,只管来寻我。”
长乐公主开口时声音极轻,轻得像披帛拂过纱裙时的瑟瑟声,可我听见了,她说:“说谢谢。”
“嗯?”公主们齐齐歪起发髻,望向姐姐。
“大哥,青雀,说谢谢。”长乐公主附身将衡山公主抱在怀里,淡悠悠地哄她。
瓦首悬鱼之上暖阳普照,哪儿来的一股寒气?浸得人骨头缝疼。
青雀是魏王的小名,他只比长乐公主大一岁,瞧着像大一轮。两位兄长垂眸挑眉,冷笑了一声,竟没有一个违拗她的意思,齐齐拱手道:“多谢婕妤关心。”
“请多进宫来罢,我很想与你们多相处……如果你们愿意。”徐婕妤羞涩地回答。
往日里立政殿负责迎来送往的不是晋阳公主就是殿中监宇文士及,如今他们一个成了客人,一个不知道跑到哪儿打盹儿去了。
四下进退不得,他们不说话,我也不敢先溜走,颇有些如芒在背的感受。还是魏王率先打破沉默,他瞥见缅伯高手里四四方方的小盒,随口问道:“这是你的贡品?怎么这么小?”
“物件小,却是很贵重的。”我敛袖行礼,终于捉到遁地的机会:“太子殿下,魏王晋王长乐公主城阳公主晋阳公主衡山公主,下官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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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七个想不想搭伙打马球?下个月咱们打倭国队,我给你们取个队名。”我对城阳公主说。
契苾那支叫“祁连山六畜无颜色”队,思摩那支叫“保卫黄河大唐无双”队,他们七个可以叫“天策王朝兄友弟恭”队,听起来就所向披靡。
“你取名字的水平和阿爷有得比,四哥李泰原先叫“李灭王世充”,五姐丽质差点儿叫‘李亡窦建德’,怎么想的?”
“好家伙!为什么不用啊?”
“因为我娘真的这么称呼他们。‘世充我的心肝’、‘瞧瞧建德的小脸’,阿爷气得当天晚上就冒鼻血了。”
“哈哈哈哈……”
散衙后,暮霭之下,我和公主坐在鸿胪寺屋顶吃双孢菇古楼子。
院中人满为患,压根没有我们落脚的地方。
盖因她为外族妇女们介绍工作,很是发掘了许多新鲜的智慧。我们从不知道原来寺庙也是可以开商铺的①,娘子们来到寺庙帮工后,或在青龙寺卖油酥饼,或在弘福寺卖鼓楼子,卖着卖着就卖出一尊金菩萨像来。
今日算是个美食节,娘子们在鸿胪寺支摊开档,教满朝文武走过路过都来尝一尝鲜。
公主笑眼弯弯,自身后变出碧莹莹的酒壶和两盏酒盅:“达哥支的娘子酿的,叫做‘西市腔’,卖得可好了。我们尝尝罢?”
鸿胪寺在皇城最南,毗邻含光门,一墙之外便是横街。三品以上官员乘马来回,小官吏们溜溜达达,呼朋引伴地在鸿胪寺院中驻足,买些什么又离开。
天幕下酒旗招展,万里无云,我们望着这幅画卷对酌。
公主抿一口酒,悻悻攥弄杯子:“人走茶凉,真是人走茶凉。”
“还行罢?六年过去了茶才凉。”瞧她瞪我的模样,我失笑道:“我当然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你不记得唐尚书的话?圣人只是教她写表文,并不曾怎么样的。”
今日她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我竖着耳朵听见她叫错了好几个人名,可见心中有事。
“写表文?你相信吗?”公主垂着头,闷声道:“他从前有那么多妃子,那么多妃子又生下那么多孩子,怎么唯独这一位就‘写表文’了?”
嗳,做女儿的不相信父亲,可我做臣子的又该如何为皇帝说话?我有些哑住了。
城阳公主说,她觉得这一天早晚会来,一直在等,等着等着就等了六年。兄弟姊妹们起初草木皆兵,瞧谁都像后娘,等到这一天真的到来,心中又五味杂陈。
我说:“据说一个人婚姻越美满,丧偶后就越快续娶,因为受不了自己独个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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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眯了眯眼睛:“据说?”
据说。这是我娘告诉我的,她就是我爹的续弦。
午夜梦回泪湿枕畔,豁然发现身旁徒有四壁,寂寞得心肝脾肺肾一起颤。这时如果出现一个人,能帮他重新回到温馨幸福的生活中去,他怎么拒绝得了呢?
她侧过半幅面孔,黄昏落在窄挺的鼻梁上,半晌才点点头:“是这样的罢。”
……好像说错话了?
我垂首望着自己的酒樽,一霎时,竟然难以组织自己的语言:“咳咳……公主,那个,谢谢你的新年礼物。这对我很珍贵。”
公主被我的样子逗笑了,很豪爽地道:“举手之劳。”
说来让人难以置信,其实当时当刻我有预感,我预感有朝一日会为今天的话后悔。可这份预感稍纵即逝,被一股更加宏大的、不可忽视的情感淹没了。
我的心沉默地跳动。
二十年后我也不曾忘记这个黄昏,远处的驼铃与清冽的酒香,她在我眼前,却离我千万里。这一刻,除了加官进爵以外,我有了第二个梦想,当时以为永远不会实现的梦想。
我想留下这一刻。
“西市腔”又斟了满杯,我对着沉下来的天光独酌。她见到我饮酒,自己也满上一杯,举樽与我相对。两只酒盅相碰,叮铃铃的,落在瓦当上,融化在朱雀大街驼队清脆的余音中。
鸣鼓三声后,人群像蚁群四散。她手指托着腮,有一搭无一搭与我聊天:“缅伯高是不是把贡品丢了?”
“嗯?!你怎么知道?”
“我整日与你的手下待在一起,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呢?”
为了哄她高兴,我故意做出极夸张的震惊的表情。她果然有点儿得意,笑着睨我一眼:“丢什么啦?”
“一只鹅。”
“鹅?大唐也有鹅呀。”
“他们难得发现水禽,当宝贝进献过来。进贡原不看价值多少,只看这颗心诚不诚啊。”
缅伯高路过沔阳湖,想起自己当年做留学生时,曾与伙伴们一同游览过,因此很有兴致。他沉浸于湖光山色,竟不知道怀中的鹅几时飞走了,只剩下一片轻飘飘的鹅羽。②
我建议他将鹅羽放在盒子里献给圣人,待到圣人设宴迎接他时,再写一首诗来陈情:
“天鹅贡唐朝,山高路遥遥。沔阳失珍宝,倒地哭嚎嚎。上奏唐天子,可饶缅伯高?”
公主欢喜得拍起手来:“好厉害,他竟然学会写诗了!然后呢?阿爷饶过他了么?”
我逗她道:“没有,砍了他的头。”
“胡说,阿爷从不随便砍人。”
那你可不了解他了,他在虎牢关——
公主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被人追问显得自己很厉害?那我不问你了,我问江夏王去,他一定知道。”
“嗳别呀,你听我说呀,我正说在兴头上呢你怎么这么扫兴?说书也要有气口的,要不然第二天怎么有人来听?”
她翻个白眼,用披帛牢牢实实遮住身子:“说罢。”
“上殿之前我将一片鹅羽放在贡品匣子里,为诗文又添了一句。圣人很高兴,不仅没有惩罚他,还赏了他五百黄金。”
天都黑了她都没有再问,酒壶搜肠刮肚,一滴都不剩了。我拎起壶颈在她眼前晃了晃,公主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算了,算了。‘聪明的薛郎中,你为他添了一句什么诗呢?’”
“礼轻情意重,千里送鹅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