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杀我干什么?”
实在莫名其妙,难道这人吃坏什么中毒了,有幻觉么?!
我气得就要跳起来了,我都不知道从哪个角度开始和他吵架:“你没事做了,满承天门大街随便抓人来杀?你是什么,太极宫杀人魔?之前杀于侍郎的不会就是你罢!”
杜荷厉声道:“是你让公主从东宫搬出去的?”
哦,比谁声音大?那我声音大,我是贞观十二年弘文馆诗朗诵比赛第三名,来啊,吵啊!
我扯着嗓子叫道:“我让她搬……我管得着么!我怎么知道她搬不搬,她爱搬不搬!”
杜荷全然不遑多让,更大声地质问我:“我在普光寺看见你和她说话,说什么了?”
“我说话的女子多了,早上我还跟卖胡饼的波斯大娘闲扯半天呢,人家波斯大伯不来找我你来找我?”
“你招不招?”他上前两步,又要拽我。我大喊“你再敢动手,我就去都官司告你”,又一阵拳打脚踢,他方才发狠道:“你与她说几句,她转眼便搬走,你到底想干什么?”
好在这条甬道是洒扫的宫人行走的,散衙前后没什么人经过,我放心大胆地骂道:“干什么?我还想问你呢,你们东宫一百来个做官的都是死的,让一个小娘子出来联络朝臣?”
杜荷怒道:“果然是你告诉圣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与圣人说我的不是,他教训我于你有什么好处?!”
我真服了,就凭他这点火就着疑神疑鬼的性子,指不定得罪多少人,还缺人告他状?
“我去你的!我都见不着圣人,我怎么告诉他,我托梦给他?!那你也托梦解释去,实在托不了往立政殿扔纸团也行,你就写‘圣人冤枉啊我是个忠臣啊你误会我啦!’你扔啊,够不着院墙我抱着你扔!”
听了这话,杜荷气得脸都红了。他左右抄家伙,可惜抄不着什么,气急败坏地吼道:“反了你了,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二位郎官……”一位老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甬道入口。他推着潲水车,不好意思极了,讪着脸说,“小的么想着偷听,小的是送泔水桶嘞……让小的过一下能成不?”
我与杜荷怒视对方,各自向后退了一步,“过!”
敬时楼鸣鼓声三声,酉时三刻已到,我们彻底对骂到散衙了。
“来来来,掐死我,来。”我抓他的手腕放在脖子上,“皇城大内掐死朝堂命官,你认不认识都官司衙门朝哪儿开?”
他甩开我的手,口水都要喷在我脸上:“就你还朝廷命官?”
我嘁声道:“我可太是了。不瞒你说,今天有八百多个外族兵等着我给他们安排住宅。断人衣食犹如杀人父母,你掐死我,他们明日就去敲登闻鼓鸣冤,眼下你找个比我还‘命官’的都难呢。”
杜荷似乎想继续骂我,可又仿佛噎住了,想不出来更刺耳的话,只好直定定地瞪着我:“薛郎中,你真的不认为自己在挑衅我,也不相信我真的会杀了你,对不对?”
原本不信,现在觉得颇有些可能,我也不是没见过刺客。
他与我隔开几拳的距离,神情又变得森然了。他抿着嘴,目光落在我的朝服和鱼袋上:“薛郎中,其实你有大好的前程。我不一样,除了公主我什么都没有,你又何苦将我逼上绝路?”
我冷笑道:“少詹事,谁不知道东宫便是下一个朝廷,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绝路?”
还是你琢磨着日后太子荣登大宝,自己做了第二个长孙无忌再流放我?
“你喜欢她,对不对?”杜荷忧悒地问。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喜欢她?”
“我问的是哪个‘她’?”
我看都不想看他,挥了挥手说:“我谁也不喜欢,你少套我话。”
暮霭在肃穆的钟声中悠悠飘散,甬道尽头有将作工人推着石车经过,轰隆隆的,像巨大的石头滚落在地上。我们相对而立,隔得老远,谁也不想靠近谁,谁靠近谁都可恶得厉害。
我才注意到奏碟散落在地上,险些就要被踩在脚下。我蹲下一卷一卷地捡,看着好不容易攒的画押沾上灰尘,想到明日又要从头再来,江夏王不知该如何尖酸地数落我,心里委屈极了。
多少骂人的话也不够我宣泄的,我就要哭出来了。
头顶乌云一片,杜荷挡着我的太阳,不说话,也不帮忙。我非常想去御史台弹劾他,给监察御史点儿绩效,让他们涨涨俸禄。可杜荷这混账就像被他娘子附身了一样,事到临头,他对我说:
“公主以天下养,她为东宫做事,不算为难她。这是东宫最后一条求生的路,如果你想将这样一条路也斩断,便辜负了她为人姊妹最艰难的愿望了。我们不难为你,你自己说了算。”
-
我确定杜荷听不懂人话。
他上辈子可能是个树精什么的,死乞白赖非要坚持自己的观点,坚持是我在阻拦东宫、阻拦公主与藩将亲近,僵硬得就像西内苑的北魏年间老树桩。
看他这幅样子,他和城阳公主仿佛就是活生生的焦仲卿与刘兰芝,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圣上是焦仲卿的恶毒阿母,而太子,太子是凡尘之中所有天道不公的代表,象征着一场飞来横祸,为这对苦命鸳鸯枉增磨难。
我坐在思摩归义坊的新宅门口,看萧锴领着将作监工人忙进忙出,仍然憋了一肚子气。
萧锴累得满身是汗,跑到我面前指着我说:“你还要脸不要脸?我为你们鸿胪寺加班加点干到现在,你就大剌剌坐在这里看着,连一碗水都不给我倒?”
“倒倒倒,”我弹跳起来为他斟水,摆出笑脸:“萧郎中辛苦。”
思摩立在我身边,看着自己几进几出的大宅,不由得眼角湿润起来:“我此生便是圣人的犬马了。”
萧锴哪由得他煽情:“你爱是什么是什么,赶紧进去看看还有什么要的,我就在这里三日,过时不候。”
思摩怆然望向我:“他为何如此恶劣?”
“他阿翁是西梁的皇上,隋炀帝萧皇后的亲阿爷,如此待你已算礼遇之至。”我安慰他,“没关系,将军,日后有什么需要的来找下官即可。”
萧锴冷哼道:“窝囊的贱人,你不去做黄门,真是枉然这一身的软骨头。”
工人吭哧吭哧地挂门匾,怎么挂怎么歪,萧锴放下手里的锤斧赳赳昂昂地来了,“起起起起开!我来挂!你们这都挂不好还领什么饷?”
他说着就撸起袖子爬上梯,满头大汗地摆弄牌匾,眼看着早就板正至极,依旧难以教他满意。
阎立德在院内高呼“萧锴小措大——”,萧锴不耐烦地回应他:“死了!”
也许不想让人听见,思摩用突厥话对我说:“薛郎中,东宫近些日子总是借故往我的兵曹家里送礼物,我教他们推脱不要,却不能够尽数打发了去。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送你了么?”
“送过两次,我是固辞不受的。也许他们总是碰一鼻子灰,过后便不再送了。”
我思忖片刻,同样也用突厥话回答他:“太子毕竟是太子,赏赐臣工也没什么奇怪。下回再送你,你想收便收,不好驳他的面子。底下的兵曹与太子没有交集,也就没理由要这些赏赐。我明天找个负责用突厥话宣讲贞观律的译语人到你那里去,与他们讲一讲害处。”
思摩道了声谢,自己也揣摩着。
天色暗淡下来,将作监收拾好锯斧刨凿,便要收工了。
阎立德悄悄踱来我身边,低声道:“薛郎中,魏王想请遣唐学生到府上用晚膳,请帖送到鸿胪寺,还麻烦你尽快画押。”
“阎大匠,这几日是国子监的月考,遣唐学生本来进度便慢一些,能否过几日再说?”
阎立德似乎只是来传话,自己对此事并没有多少执着,点点头说:“可以,想是可以的罢。”
-
不消几日后,思摩告诉我,东宫又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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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几次礼物给他,却没有什么事要麻烦他的。
圣人取缔了遣唐生的《括地志》课程,我奔波好几日,终于尘埃落定。是日趁着事情不多,我与陈大德约好了一起编一部高句丽语的教材,午膳过后便往兵部去。
尚书正堂前正在修路,我只好从承天门街绕行,一面走一面在心里梳理语法。一架批纱半掩的四人步辇从我身旁经过,我没有留意,直到步辇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薛郎中?”城阳公主唤道。
辇舆在前,她挡着我的路,教我逃也无法逃了。
我上前行礼,拱手道:“公主有什么吩咐?”
“没有什么吩咐,薛郎中。”
她拨开纱帐,露出一张微笑的脸来。
今日她身上一件秋香色陵阳公样对雉联珠纹襦裙,半翻髻上歪歪嵌着两支錾花银簪,比往日见时都明快,只是左颊不知怎么了,有些斑驳的红。
她谨慎地望着我,切切道:“我是想和你解释……不是我给思摩送礼的。自从在普光寺,你与我说过那些话之后,我什么也没有做。”
“公主折煞下官。”
承天门大道行人匆匆,我实不愿人见到自己与她说话。万一走到下一个路口,杜荷再冲出来掐我怎么办?
孔雀东南飞,飞得整齐,雄雀护食似的护着他的雌雀。
可惜他的雌雀不是雀儿,而是有想法的一个人。公主的确有话想说,也看得出我不想理她,自己便先开口了。
“听说你会择选藩将的儿子入学弘文馆,我想着……若弘文馆的师傅忙不开,来东宫崇贤馆也是个办法,你看如何呢?”
“这事儿下官实在拿不得主意,还要问过江夏王。公主且待下官回去禀明,如果江夏王同意,下官再上表中书省罢。”我低头垂目,望自己的乌皮靴,而公主又沉默了。
抬起头时,我望见她苦涩地抿着唇,想笑一笑,却笑得很悲哀:“第三次了,薛郎中。到底为什么呢?是我的要求永远都这样让你难做么?”
“公主,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品级太低,说了不算。”
她没有再露出失落的表情,也不曾再说些什么让人心软的话。敬时钟隆隆作响,仿佛在催我回去点卯了。
公主轻轻地叹息,道:“抱歉,薛郎中,那我不耽误你的事了。”
“公主……”
当真有惊雷劈了我了。
是谁在说话?我?
我会说话?
我又说话了?
撵舆起步之际,我脱口唤她,一颗心紧张得就要跳出来了。
“公主不要将卫士安排给自己,从东宫拨到十六卫府的外族兵曹也不要联络。若不得不教他们办事,公主就来主客司或者鸿胪寺找下官,可以吗?”
她怔住了,眼睛亮起来:“方便么?”
原来妥协的感受这样不好,甚至称得上极其可憎。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尽力了,我想要一切变得合理、合规矩,从而粉饰自己的动摇。
因此我说:“下官若能帮上公主,也请公主帮下官一个忙。”
“薛郎中请讲。”
“关于东宫的流言太多,下官分辨不清,惟有一件事不得不留神。公主能否帮下官查一查,刺杀于侍郎的武士究竟是谁,与东宫的外族卫士有没有关系?”
公主笑了,我能感觉到她是真的高兴,不是为了哄谁而扮演出来的。她的一双眼睛弯成圆月亮,声音也变得轻盈起来:
“好,一言为定。”
夏天就要过去了。
承天门大街有凤凰栖梧,越过宫城高墙,能望见圣人当年为文德皇后种下的银杏树,蓬勃的树冠摇荡在风里。
绕过左武卫的戍岗,我鬼使神差地回头望去,她坐在步辇上,轻纱盖住她的半幅面庞。
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唯有清风浮动时,能望见她时隐时现的鬓发钗环。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又消失在寂寥红墙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