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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天下养(一)

作者:游韧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西内苑,长乐公主、于侍郎和半个东宫的属官都观赏太子学射箭。


    不远处的账内,我在为他们准备突厥风情烤肉。


    他们练箭,我给他们做饭,同样是做官的,人怎么能活得这么丢人啊。


    我好后悔,我为什么要来?!


    “你别苦了,又不是只有你自己。”兵部职方郎中陈大德①在我身侧,同样拉着一张脸,正在准备高句丽风情烤肉。


    我抻着脖子看他的酢碗,好新鲜,竟然放糖嗳?


    “甜口的肉啊?能好吃么?”


    陈大德用手指蘸了蘸佐料,放入口中尝了尝:“不是很地道,凑合用罢。”


    他刚刚从高句丽出差回来,表面上是参加两国军事交流活动,实际上一路默背人家的地形图。这几个月来他整日泡在鸿胪寺,与我们交接资料,已经相处得很熟悉了。


    陈大德望着自己的烤肉,伤叹道:“薛郎中,我这一生对擢升没什么所求了。”


    “不要这么想嘛。你刚刚被赐绢,谁也没有你了解辽东,日后一定大展宏图。”


    能感觉到他回国后一直心情不大好,经常写着写着公文就发起呆。我将自己的火镰荷包递给他,帮他一起打火,想找些话题给他提提神:“嗳,陈郎中,辽东人与我们长得那么像,怎么分得清呢?”


    “本来就分不清,许多人是隋朝俘卒的后代,被充没为奴了,加起来恐怕有将近一万人。”他问我道,“你说咱们能不能上表,请圣人把他们接回来?”


    我也很想,只是:“贞观五年有一份鸿胪寺记档,圣人向高句丽的国主发公函,教他们把隋朝士兵的遗体还回来。这也没过多久,我们连着发函,人家会觉得我们要打他们罢?”


    陈大德又不说话了,低着头打火镰,连炉子烧得太旺了也不觉得。


    “火火火——”


    我弹起来扇他肉上溅的碳灰,他也从忧郁中醒过神来,跳着脚踩灭火堆。


    “怎么这么大烟啊?”契苾何力刚一掀开帷幕就被呛了一跟头,他拧着鼻子扇风,很不满意:“你两个若是这样的水准,以后便不必再来,我请光禄寺去。”


    你真有意思谁愿意来似的?


    我立刻想借坡下驴回礼部,他一把按住我:“多炙一些,炙个绝品,一会圣人也要来。”


    被圣人看到我们活得像两个昆仑奴,这辈子还要不要擢升了?!


    我正色道:“下官忙着推荐适龄的藩将之子入学弘文馆,将军,令郎今年八岁了罢?”


    “你不必忙,他考不上。”他展臂一挥,头也不回转身离去,“藩臣降将都阖该喊你一声娘,一天天理这些吃喝拉撒。”


    你一个领军大将教弱冠太子射箭就很勇武么?


    我气不打一处来,却把陈大德逗笑了,“走走走,我们去看他教孩子。”


    校场上,契苾何力立于太子身侧,手把手教他弯弓。


    太子弯了一弓,没射中。


    又弯一弓,脱靶。


    再弯一弓,正中靶杆。


    东宫属官即刻发出窃窃的笑声,也不知是谁,教遗义瞪了一眼便没有声音了。


    契苾何力有些起急,夺过太子的弓箭示范,连发三弩,箭羽交尾叠入靶心。


    长乐公主笑道:“术业有专攻,将军阖该擅骑射,才不枉朝廷的厚禄。如果人人都有好箭术,将军便没有如今的赫赫威名了。”


    契苾拱手称是,后退几步,小声问我:“公主头先五个字什么意思?”


    我微笑道:“孟母三迁,回头下官一定与将军详细解读,还请令郎好好准备考试罢。”


    正说着,圣人风风火火地来了,“承乾啊,我的儿。”他的身后跟着晋阳公主和小三十号宫人,洋洋洒洒成群结队,围观太子习射。


    圣人半点儿也没觉得给太子压力,他自己的心情很好,乃至主动接过太子的弓,连发五箭,正中靶心。


    晋阳公主极其捧场,拍掌叫道:“阿爷好箭法!”


    圣人大笑开怀,将弓箭交还太子,道:“阿爷看看你学得如何。”


    我站在于侍郎身后,无比清晰地听见他倒吸的一口冷气。


    这是太子今日最好的一箭,在靶之右上。


    晋阳公主的装扮很别致,逖之说她喜欢穿道袍,今日也是一副道姑的打扮,莲花冠盘发垂带,白衣上绣蓂荚。她观察到太子紧张地望着圣人,故意大声赞美道:“大哥刚习射箭便中三环,明日定能中靶心,后日便可弯弓猎雁了!”


    公主,你好会夸人。


    陈大德拍了拍我的肩,唤我回去继续烤肉。


    席间,圣人不断地给太子夹菜,询问他:“承乾啊,你看这两块肉。你尝尝有什么不一样么?”


    可大有不同,高句丽的做法不放孜然。


    太子也许过去被训怕了,简简单单一个问题也想得百转千回,久久不说话。


    “阿爷,陈郎中炙得甜,薛郎中炙得辣一些。”晋阳公主讲话脆生生地,说完还对太子眨了下眼睛,眼看是在提醒他。


    遗义扮作与晋阳公主闲聊,同样提醒着太子:“公主未见过思摩将军罢?他被薛延陀欺负得厉害,如今终于回到长安,还带了不少香料来,日后公主可有口福了。”


    噢,我懂了。


    薛延陀与我们关系不好,高句丽想要拉一个打一个,这些日子以来没少送使臣过去。


    高句丽本来就没什么饮食,如果两国做起贸易来,孜然一定卖得不错。可是他们的烤肉依旧是甜口的,看来还没什么货物流通啊。


    长乐公主望了一眼太子,对圣人倩笑道:“阿爷,舅舅和女儿说,当年军中短粮草,阿爷却独许尉迟公食肉。杜公瞧着了,要拿他,他竟说是自己身上割的,两个人眼看便要打起来,可有这样的事么?”


    圣人大笑道:“敬德饭量大,吃不饱拿什么杀敌?如晦岂会拿他,不过你舅舅取笑人罢了。”


    一个人回答问题,乌泱泱全上赶着替他解围。太子到头来也没说出什么,或许根本没有人在乎他的答案。


    -


    酒席过半,杜荷来了。


    他来得实在太晚,圣人与东宫属官吃饭,他这个少詹事也不知忙什么去了呢?


    不知圣人是否生气,杜荷拱手行礼时,圣人看也没有看他,只问晋阳公主:“你姐姐答应搬回宫里住?你要盯着她搬行李,不要教她逃走了。”


    晋阳公主点点头,道:“放心罢阿爷,衡真姐姐说这次她一定回来住。”


    圣人拍了拍晋阳公主的手,转而问长乐公主:“衡真的封邑,她选定了没有?选定了拿去给玄龄。”


    长乐公主还没来得及开口,杜荷便拱手道:“回圣人,衡真说但凭圣人裁夺,她没有……”


    “我问你了?”圣人厉声打断他,髭髯上一双横眉冷对,竟仿佛面对仇人一样,“衡真也是你叫的?”


    “臣不敢。”


    大事不好,要骂人。


    我与陈大德对视一眼,心里知道局面不大乐观。契苾悄悄挥手,教我们一起走,可圣人鹰视狼顾,哪里逃的开他的眼睛:“退什么退?让你们退了?”


    圣人问杜荷:“你方才做什么去?”


    “回陛下,臣方才在崇贤馆。颜少监与学士们为《汉书》做注脚②,已成了书,今日开第一课。”


    崇贤馆是东宫开办的学校,与弘文馆平行,也是教导朝臣子弟的。杜荷去管理崇贤馆原是很值得肯定的事,可圣人依旧不满意,“颜师古讲学,干你什么事?”


    太子已忍不住要为他分辨了了,长乐公主指甲叩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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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声作为提醒,眼神肃然地望着太子。


    “阿爷,我也想去听颜少监讲课,我可以去吗?”晋阳公主期待地眨眨眼。


    又来了,又来了。


    于侍郎眼见圣人捉着杜荷不放,早就满头大汗:“圣、圣人,魏王组织学士编纂《括地志》③,将大唐的风情地理描述得很透彻。太子觉得很好,因此邀请主撰的几位来讲学。现下崇贤馆确实忙得脱不开身,杜少詹他……”


    “兄弟和睦,这样很好。”圣人的面色缓和下来,对我说:“告诉国子监也请他们,这是好事。学子通晓经义,也要知大唐山川疆域,不然日后往何处建功立业呢?”


    噢,救命,怎么又无端端地又加了一门地理课?


    如此一来,我回去还要逐级请示是否让遣唐学生不要学。鸿胪寺报主客司,主客司报礼部,礼部报中书省,中书省达门下省,门下省再达礼部,礼部再交回旨意给我,我再告诉鸿胪寺。


    好麻烦的事,没有一个月办不下来。


    我很发愁,希望能借此机会向圣人请示一下,如果能得到一句确切的旨意也就不用折腾了。然而圣人根本不得闲搭理这些琐碎,他的眼神藐过俯首躬身的东宫属官们,最后落在晋阳公主身上。


    “看着你姐姐,这个月她都不要离开大内。好不容易搬回来住,又动辄跑回东宫去,阿爷就这么讨人厌么?”


    晋阳公主安慰道:“阿爷你一点儿都不讨厌。”


    “我知道我不讨厌。”圣人大手一挥,指着杜荷说,“你不要总想着指挥我女儿做事,有事你自己上。人都没嫁给你,就教你使唤,你以为你是谁?”


    -


    圣人一句话,我果然跑断了腿。


    一份敕碟签出来,一万个人要画押。这一日我往返在礼部与中书门下之间,大暑天热得我就要化在青砖地上了。


    登闻鼓敲起来,眼看就要到散衙的时候。我飞快往门下省奔去,希望能拦魏征一把,替我画了押再走。然而还没走到安上门,一只手猛地将我拉进宫人来往的甬道。


    “少詹事?”我吓了一大跳,惊魂未定,四下望去,竟然只有他和我,“不知有什么事?”


    他对我微笑:“没事,来瞧瞧你。”


    有这么瞧人的么?


    “少詹事我现在不得闲听吩咐,我要去找魏侍中,你等我明天——”


    他揪住我奔逃的领子,继续微笑:“我吩咐得着你吗?”


    实在奇怪得很。


    看他这幅半点儿也不友好的笑模样,我渐渐咂摸出不对劲来。


    ……不会要打我?


    凭什么?


    目睹他丢了丑,就要灭口?


    那灭契苾何力去啊。


    他左右观顾,坚壁清野似的,一双眼睛盯得人发毛,真的要杀人一般。


    “你与衡真说什么了?”杜荷问道。


    说什么?什么说什么?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一只大手猛地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推向墙壁。我憋得满脸通红,抓他的手腕想要拉开他,可他的五指用蛮了力气,教人怎么也脱不开。


    “咳、咳、少詹事!少……”


    怎么回事这个人?!!


    “少詹事,少、少詹事……!”


    我被他掐得就要断气了,白眼朝天之前,我几乎下意识地踹出去一脚,却正教他躲闪开来。


    杜荷放了我的脖子,仍推着半扇肩。他比我年长个十岁左右,身量也高大些,挡在我身前,活像一座山。


    我一面顺气,一面斜眼瞅他,“下官不曾惹你罢,少詹事?你这是做什么,难道我们要去度官司一趟么?”


    杜荷忽地笑了,垂首摇了摇头。他望着我的眼睛,寒切切地说道:


    “我杀了你,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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