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云之。”下意识就自报姓名了,骨子里刻着教养这一块...
郍一川停了下来,一只手放在黑色的背包上,半倚在椅子边,重复了一遍:“简云之。”
被他叫到的人,危坐在床边,细长的手指紧紧攥着床单,一动不敢动,汗水从瘦削苍白的鼻尖滑落,嘴巴无意识抿着,黑亮的瞳孔紧缩,像受惊的猫。
靠近也许会被挠一下。
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郍一川站起身,探出手伸进简云之的口袋。
简云之脸瞬间绷得更紧了,心想这人又想抢劫什么东西,自己抢先一步捂住了口袋:“我身上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这里只有车票。”
“掏出来看看。”郍一川仰仰下巴。
简云之捂着口袋,没有动作。
“要我帮忙?”郍一川挑起眉毛。
简云之不情愿的抓出一把零碎。
几张车票,身份证,一串钥匙,几颗姜糖,还有一张纯黑名片。
名片?简云之从自己手里捞出,空白厚实,左右转了两圈,完全记不起什么时候放进口袋的。
郍一川眼神暗暗,伸出手想拿名片。
简云之却被吓得手一缩,名片摇摇晃晃掉下,手上的零碎也撒了一地。
他听见身前的人轻啧一声。
好丢人,自己真的是被吓出惯性了,简云之脸迅速烧起,蹲下身子先捡自己的身份证。
就在此时,地上的那张名片凭空开始展开,迅速变成了一张A4大小的纸张,缓缓飘起。
简云之看着接近的纸张,瞳孔剧烈收缩,惊得嘴巴无意识张大,撞在了床沿上。
郍一川一把拽他起身,并精准捂住了差点要出声的惊呼。
“别叫。”
简云之被郍一川拽着手腕,夹在臂弯下,腿依旧发软,全身不受控制打着战栗,看着纸停在他的眼前,缓缓浮出灼烧的文字,一个接一个:
欢迎来到直觉游戏,这里没有规则,也没有任务,你不会死亡也不会离开,请依靠你的直觉,到达应有的终点。
直到最后一个句号结尾,所有的文字开始燃烧吞噬。
郍一川伸手去触碰,手指穿过火焰,没有任何灼热感。
黑色的纸迅速燃烧殆尽,一丝痕迹都没有落下。
简云之还被捂着嘴,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呜咽声。
郍一川感觉身下一沉,手掌上一片湿润,低头一看,对方居然被吓哭了,泪水不停涌出,睫毛上都挂着泪珠。
“胆子这么小?”郍一川伸手把对方睫毛上的泪珠转移到自己的手指,指腹擦在了对方还干涸的下颌上。
简云之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感觉自己身体完全失控了,灵魂和身体产生隔阂,他都觉得是个旁观者。
脑子空落落的,身体沉重又轻盈。
“哭吧,别再晕倒了。”头顶传来一句低声揶揄。
*
简云之就这样毫无尊严的哭了二十分钟。
等他清醒看着眼前蓝黑色牛仔裤上一片粘腻湿润,他已心虚不敢抬头。
“哭完了。”
“嗯。”
两人对谈后,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我平时真的不这样。”简云之从地上慢慢爬起,捡起所有的东西放进口袋,他过去二十年流泪的次数一只手可数。
脸面丢尽了。
对方只是嗯了一声。
“怎么办?”简云之回想刚才的纸条喃喃,他很想现在不顾一切的狂奔,逃跑,告诉自己现在只是在做梦。
无尽的恐惧好像又从身下蔓延,要将他包围住。
头突然被砸了一下,简云之抬头看,原来对方把滚远的姜糖捡了起来,姜糖顺着脑袋咕噜噜滚进他怀里。
“逃避有用吗?”郍一川撕开手里一颗姜糖包装,扔进嘴里。
简云之咬紧下嘴唇,他确实一直在逃避,明明发生了诸多诡异的事情,他只是一遍遍告诉自己多想了,到家就好了。
“我们谈谈。”这一次,他坚定地抬起头,望着与他同行一路至此的人。
*
郍一川坐在床头柜上,双手撑在膝盖上,等待简云之的发问。
“你,你看见那张名片好像一点都不惊讶。”简云之低声问了一句,对方好像一点也不在意所谓的游戏。
“在我耐心用尽前,问点有用的问题。”郍一川撑着头,兴致缺缺。
“你上车之前见过我。”简云之肯定说道。
郍一川歪头做思考状:“是也不是吧。”
简云之抿住嘴唇,猜测到这个问题关键在他们哪里相遇过,推测到:“我坐在车上的时候,和廖婶撞见了两次。”
他原本以为廖婶上了两次车,现在一想,她只给女儿民宿送货,怎么会中途下车呢,就算下了车,短距离路程,她必然不舍得多花五元钱上车。
所以她只有一个目的地,车一直行驶在同样的路段,在极短的时间里,他们从终点回到了起点,如同莫比乌斯环循环。
区别在于,因为山上落石的原因,一次是落石后到站下车,一次是落石前下车。
这其中的变量只有一个,那就是车上的人数。
“你应该是在车上和我见过好几次吧。”简云之说出自己的判断。
郍一川瞳孔闪烁出异光,示意他继续说。
简云之觉得最可疑的就是自己睡觉时停滞的时间,是否自己睡着的时间比一个小时更长更久,这场循环持续的时间也比他想象中更长久。
这样郍一川对自己初见的敌视就说得通了。
只是。
“为什么是我?”
简云之觉得这个世界就像奶酪陷阱,布置好一个个奶酪,等着他落网。
两次刹车明明都是同一个地方,因为少了穿黑褂的老人,少了眼前的人。
少了他们任何一个推动剧情,他都不会来到这个民宿。
他毫无选择地被迫来到这里。
就像游戏世界的既定路线,而其他人都是游戏NPC。
郍一川撑着脑袋突然笑出了声,笑得有些古怪:“我也想问,为什么是你?”
简云之抬起头,什么意思?
“你知道吗?我杀了你,无数次。”郍一川语气幽幽阴森,眼神变得狠厉灼热,嘴角仍是那抹玩味的笑容。
简云之被盯得瞬间毛骨悚然。
郍一川漫不经心讲述:“我无数次上车,无数次到了终点后被传送回上车点,再无数次上车。”
“我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在阻止我的前进,而那个东西就是一直沉睡着的你。”
“我不得不做点积极举措,比如,杀死你。”
郍一川伸出食指,指在简云之的脖颈上:“第一次,我掐死了你,你的眼珠都鼓了起来,嘴里都是血丝。”
简云之感觉凉风袭来,吹得他脖子凉凉的。
“你不用说这么详细。”
郍一川嘴角一勾,仍然继续说:“但我还是回到了上车点。”
“第二次,我在路边捡了一块石头,我砸烂了你的脑袋,血溅了我一身。”
“停停停,你一定在开玩笑吧。”简云之不想再听下去了自己的各种死状了,“所以我醒了是因为你?”
郍一川嘴角的笑意更甚,眼神瘆人:“你醒了,不是因为我,这才是最绝望的事情。”
他站起身,双手扶在简云之的肩膀上,然后移到了他纤弱的脖颈:“所以,你应该感谢这个游戏,而不是害怕它。”
简云之感觉到自己的动脉正在对方手掌下有力的跳动,他知道对方没说谎。
原来自己可以无限复活...
原来对方真的是杀人狂,只是杀累了...
“我们可以和平共处,我放下对你的偏见,你放下对我的仇视...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简云之试图用手隔绝那道强烈的杀意,但是对方的手只是收得越来越紧了。
他被禁锢在床上,无法逃脱。
“我还是想杀死你试试。”
简云之看着对方黑如墨色的眼眸,丝毫不为所动,他懂了,对方还想杀死他。
他用力掰开对方的手掌,试图反抗,却无果,剧烈窒息感让他喉咙如破风箱般响起,舌头无意识露出唇缝,他眼睛越睁越大,从无如此清晰地看清对方,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简云之又死了。
*
简云之再次睁开眼睛时,他正躺在床中间,死亡的余孽还缠绕着他,他猛地坐起身,感觉身体还伴随着幻痛。
他抚摸自己的脖颈,没有丝毫伤口。
当他下床时,罪魁祸首就靠在门边,神色古怪地望着他。
简云之身形一顿,没有说话,他的沉睡间接让对方陷入无限循环,恨他理所应当。
只是他的死亡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他也只是一个被游戏摆布的人。
走进洗浴室,镜子里,他的脸色依旧苍白,额头的发丝湿哒哒地垂在眼前,一副惊恐过度的神情,但是没有任何淤血与青痕。
他就如此重生了,甚至时间都未大变。
走出洗浴室,郍一川撑起身子轻笑,两手相击鼓掌:“恭喜你,你又赢了。”
“还想杀死我吗?随便你。”简云之此时已经无所谓了,他不想再搭理喜怒无常的精神病。
郍一川却缠上他,从后背圈住他,双臂展示在简云之眼前,上面是长长的血痕。
正是简云之窒息时抓的,伤痕并没有因为循环的重启消失。
“你知道吗?”
“你刚死我就又回到了我们下车的地方。”
简云之挣扎着试图甩开禁锢:“活该。”
郍一川双臂搭在简云之肩上,自顾自继续说:“我朝其他方向前进,却始终绕回到了起点。”
“我只能回到这里。”
“你知道吗?”
“你没有醒来时,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停滞了,所有人都一动不动,真的很好笑。”
“当我打开门时,你就这样醒了。”
简云之当然不知道死亡这段时间会发生什么:“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郍一川的语气带了些疯狂:“lucky boy,高兴吗?这个世界围绕着你转动。”
呵呵,简云之干笑一声,趁机踢了郍一川膝盖一脚,挣脱开了。
不管怎么说,既然对方杀不死他,他的目的地不会改变,只要能到外婆家,一切都无所谓。
无论如何,他不会再和这个变态待在一起了,他开始拿起自己背包和吉他,不论去哪里,流浪都好。
郍一川就站在门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