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成安死了,身为大夏的第一个女帝,她死的悄无声息。这并不是什么阴谋诡计,只是在她死时,天下人也一齐死去了。准确的说,整个大夏朝,九州四海的人都在同一个时间死去!
贺成安出生荣王府,她的父王贺文毅是先帝次子,也是大夏的一品镇西大将军。她出生显贵,却不是在候服玉食中长大的。
她自小长在安城,在大夏的最西边。春无料峭之危,冬无雪虐之苦,这本该是个安乐之地。但安城临近绥地。绥人不事农耕,常以马骑之便,侵扰劫掠。
贺文毅是个很好的将军,竭力想护一方百姓平安。他在安城开设学堂、武馆,不论男女老少,皆可习武。常年战乱,这里没有京中男女的迂腐规矩,大家只道多习些本领,便多了活下去的希望。
贺成安三岁习文,四岁习武,她立志要做个父王这样披文握武的大将军。
太平十五年,帝崩。大皇子不满幼帝继位,领兵攻入皇城。与以孙太傅为首的幼帝拥趸打的不可开交。绥人与匈奴联手两面夹击攻打大夏。只一月,北境失守,匈奴长驱直入。
一时间山河破碎,风雨飘摇。
她耗费数年时间,整军饬武,收复九州。然后力排众议,以女子之躯登临帝位。改年号——“永平”
永平一年三月初一,整个议事殿都很安静,殿外每五步就有一个持剑的黑衣甲卫,他们静立在廊下,冷眼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即便只是宫人行走间穿来的细微声响,也会立刻有人上前低声呵止。他们似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着外界的声响。
阳光透过窗棂,以更柔和的姿态洒落在地面的金砖上。殿内正中是一宽大的紫檀木龙案,上面堆积着如山般的奏折,天下方定,琐事繁多。
贺成安一袭玄色云锦,坐于案前,背脊挺直如松,凝神看着奏疏。为了方便批阅奏折,她将广袖卷起,露出纤细莹白的手腕。锐利的眼从一个个小字上扫过,沉思片刻后,她拿着沾满朱砂的御笔,在奏疏上写下批语。
柏馨站在她身边,轻手轻脚的搬运着折子。
意外便是这时发生的。
贺成安只觉眼前一黑。
世界仿佛静止了。她睁眼就看见了她自己。不像往日镜中随意一瞥,她飘在半空中,像是在看另一个人一样看着自己。
脸色苍白,面颊消瘦,眉尾有道细疤,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她打量着自己,被宽大衣袍遮掩着的身体,纤细但不瘦弱,她突然想到,那衣袍下应当有个很长的疤痕。
她很久没有这么细致的打量自己了。总之很陌生。
她记忆中的自己,总爱着一身红衣。她最爱去城郊骑马,晨起便出发,她到时云雾还未散尽,柔柔的拢着连绵的青山,她驾着马沿着溪流一路的追,等她的流云累了,便停下来。流云总是很兴奋,一次跑的比一次远。
流云是个很聪明的马儿,遇到了喜欢的风景,便要停下来。它看到漂亮的花,就会把脸凑着上去,但总是掌握不好力道,茎叶很快折断。然后它便喷着粗气,把脑袋压在她的肩上,闹着要走。
她很喜欢那里,不用端着郡主的架子,可以肆意疯跑。她也喜欢安城,虽然总是因着绥人戒严,但她的父王总会护他们无虞。
贺成安并不惧怕死亡,久经沙场,她见过最多的就是尸体。
她立在一旁,仅一眼就判定了眼前人已经死去,哪怕那个人是她自己。
饶是她见多识广,也分不清眼下是什么情况了。
一道声音在耳边炸响,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她整个人都在颤抖,血气上涌,头痛欲裂,她痛苦的抱着头蹲在地上。比她身上中的那一刀还要痛上许多,像是绕过血肉,狠狠的碾过她的灵魂。
她死咬着后牙趴在地上,血迹从紧握的拳间流出。她找不到痛苦的根源,又觉得四肢百骸,就连骨髓间都泛着痛意。
良久,痛意缓缓退去。她喘着粗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还好吗?”一道很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贺成安控制不住的一抖,疼痛没在袭来,她只是下意识的有些怕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第一次和人说话,不知道你们会...”声音软糯糯的像是个小孩子,讲到后面带了几分委屈。
“等一下,我没事了,不怪你!”贺成安咬牙打断,方才细碎的呜咽声,又惹得她胸口一紧。
贺成安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你是谁?”
怯怯的声音响起:“我不知道怎么说和你说,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算你的...”声音停歇了片刻,似在寻找合适的词,然后继续道“阿娘?”
贺成安眉心狂跳,良好的教养及对未知的恐惧让她说不出骂人的话来。“好,那我便唤你,小良吧。”贺成安只觉她的牙今日都要咬碎在这。
“可以啊,你想怎么叫我都可以”声音清脆像是插上了翅膀。
真像个小孩子一样。
“这是哪里?”贺成安打量着四周,眼前什么都没有,白茫茫的一片,空空荡荡。
“这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在我的肚子里”
贺成安揉着眉心缓缓开口:“你是把我吃了?”
贺成安感觉自己被戏弄了。不想继续这些没意义的话题,她又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如果没事,就让她静静的死吧,她不想再和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说话了。
“是这样的,这个世界出现了一些意外”声音变得正经起来。
贺成安的眼前出现一个光幕。
贺成安凝眸细看,她熟知九州地形,很快认出这是安城。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俯视着自己长大的地方,几经战火的洗礼,它又重新散发了生机。如蚂蚁般大小的人儿在底下忙碌着。她细细分辨着熟悉街道,一些往事又涌上心头。
“你看这黑气!”焦急的声音响起,拉回贺成安飘远的思绪。
在半空之中,一大团黑云席卷而来。
贺成安疑惑的看着,是要下暴雨吗?
黑云压得很低,底下的街道转眼被吞没。她的视线变成一片黑色,地面的景象映入眼帘,刚刚在她眼中那些所谓忙碌的蚂蚁,都倒在地上。
卖着零嘴的摊贩倒在他的糖葫芦上,红色的山楂滚落一地,有些在他的身躯下压得破碎。奔跑着的孩童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几个围坐的书生趴在桌上,手边的酒壶倾倒,洒落一地。
大街上到处是人,横七竖八的躺着,一片死寂。
“这是怎么了?”贺成安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些人胸口都没了起伏,分明是死了。
“这黑气带着极大的怨念,在极短时间内即可湮灭生机!”小良适时的讲解着。
光幕上又出现一副人来人往的热闹,卖布的小二在门口吆喝着,“各位客观,瞧一瞧,看一看了,都是新到的布,又软和又便宜唉。”一个妇人牵着七八岁的孩子过来,店小二迎上去,殷勤的展示着手里的布料。
那股黑云又来了,这次看得格外清晰,店小二、妇人、小孩黑气所过之处,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去。
“不仅如此这股黑气的蔓延速度极快。”
光幕中的景象又变了,黑气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从她脚下的城池起,一点点侵蚀着九州大地的色彩,直到目之所及一片黑色...
贺成安已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她整个人僵在那里,呆愣的看着眼前的黑暗。
光幕忽的被收起,贺成安嘴唇微颤,大脑却一片空白...
“简单来说,就是世界毁灭了。”软软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沮丧。小良是世界诞生的灵智,它现在也很不开心,它好好的睡着觉,忽然就发现自己马上要消散了。
面临着被毁灭的结局,这方世界也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这件事源头在安城,贺成安作为大夏最有权势的人,它挑中了她。
贺成安的脑中很是混乱,她以为自己是操劳过度,不慎殒命。没想到是天下人共赴黄泉,这颠覆了她认知。她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可有解救之法吗?”她不信自己来到这毫无原由。
“试一下就知道了。”小良的声音响起,语气却很随意。
贺成安分不出它是另有依仗还是当真不在乎。她并不惧怕死亡,但如果可以,她不舍得天下苍生与她同去。
“走进去!”
一道门出现在眼前,雕刻着繁复而神秘的印记,散发着莹白色圣洁的光,贺成安缓步上前。
像被扼住了咽喉,她整个人被挤压,揉捏,来回翻动。一阵天旋地转后,贺成安缓缓睁眼。她抬手抚在喉间,方才的不适感已然消失。
她抬眼看着周围,垂着月白软烟罗帐的床,床尾是黄花梨木的剑架,这是...她的闺房!
她打量着眼前熟悉的房间,“小良?”她唤了一声。
“我在。”
“这是?”
“按你们的时间算现在是——太平十五年四月初五。”
太平十五年四月初五,是个很好的日子啊,一切都还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