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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临安烟花

作者:过芙99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郭芙此时除了相信杨过也没别的办法,她被抱下马,脚步有些虚浮的踏上早就为他们准备好的那艘小船,但仍是忍不住回头看向那座襄阳城,他们已然在郊外,城池也变得遥不可及。


    “唉,走吧。”她不再去看,那道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船舱的阴影里,像一朵被风雨打落的、倔强的石榴花,终究还是隐去了所有的挣扎与棱角。


    杨过站在船头,江风吹起他宽大的玄色衣袖,猎猎作响。他没有立刻跟进去,而是静静地站了片刻,目光投向那早已化作一个墨点的襄阳城。


    那座城,见证了他的断臂之痛,也承载了他与郭家半生的纠缠。如今,更成了郭靖黄蓉燃尽生命守护的信念。


    而现在,他要带着这座城托付给他的、最珍贵的宝物,离开了。


    他深吸一口气,胸中的郁结与沉重似乎随着这口江风呼出体外。他转身踏上船身,将三个包袱放好,然后才弯腰钻进了船舱。


    船舱不大,甚至有些逼仄,但却异常的干净整洁。舱壁上挂着一盏小巧的防风油灯,摇曳的橘色火光驱散了舱内的阴冷与潮湿,投下温暖而稳定的光晕。靠里侧的木板上,铺着一张厚实的白色软毛毯子,看起来柔软又暖和。旁边的一个小木箱上,还整齐地摆放着一个水囊和用油纸包着的几块糕点。


    杨过先拿起水囊,拔开木塞,倒了一杯水在随船的粗陶碗里。江水微凉,他便用自己宽大的手掌将碗整个包裹住,用内力将碗中的水缓缓温热。做完这一切,他才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那团缩在毛毯角落里的身影旁,盘腿坐了下来。


    他将那碗温度正好的水,递到了她的面前。


    “喝点水,润润嗓子。”


    杨过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举着碗。直到那双纤细的手指尖微颤地接过了陶碗。


    他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将温水喝下,紧绷的唇线似乎因此而柔和了一些。


    待她喝完,他自然地接过空碗,放到了一边。然后,他伸手拿起一块油纸包着的桂花糕,递了过去。


    “赶了一路,想必也饿了。先垫垫肚子,等晚上靠岸了,我给你烤鱼吃。”


    杨过的目光落在郭芙微微泛红的眼角,心中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疼惜。他伸出左手,似乎想要为她拭去那未干的泪痕,但手伸到一半,却又停在了半空中,转而轻轻地落在了她交叠在膝上的手背上。


    “我知道,你不舍得。”杨过终于开口,声音被压得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诉说,“我也不舍得。”


    “可是芙妹,人不能总回头看。路,总要往前走。”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


    “桃花岛…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就在那片桃林里打架。”他唇角勾起一抹怀念的笑意,“你那两个笨师兄,还想打我,结果被我打得满地乱跑。”


    他故意提起那些早已模糊的、带着些许火药味的往事,试图用共同的回忆来冲淡眼前的离愁。


    “岛上那片海,很蓝。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到成群的海鸥。等回去了,我教你游泳,我们一起出海,去抓又肥又大的石斑鱼。”


    “我还欠你一个花冠。小时候没给你编,这次回去,我用岛上开得最好的桃花,给你编一个最漂亮的。”


    船身忽然轻轻一晃,她没坐稳,身子一歪,便顺势倒在了他的肩上。


    杨过立马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的身躯稳稳地固定在自己的怀里。她的头靠在他的肩窝,乌黑的发丝蹭着他的下巴,柔软而温顺。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任由她这么靠着。


    船只破开江水,向着东方,向着那座承载了他们过往与未来的岛屿,平稳地航行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肩上的重量沉了些,平稳悠长的呼吸声在他耳畔响起。


    她睡着了。


    杨过低下头,看着那张在橘色灯火下显得恬静而脆弱的睡颜。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能靠得更舒服一些。然后,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温柔地将她额前一缕散乱的碎发,拨到了耳后。


    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连了许久,最后,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侧过头,将唇印在了她的额头上。


    郭芙再次醒来时天色已晚,他们还在江面上,她撑起身子看向杨过,脸上带着一丝茫然,“我们要到了吗?”


    杨过从对未来的沉思中回过神来,目光聚焦在眼前这张睡眼惺忪的脸上。舱内昏黄的油灯光芒,为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冲淡了她眉宇间的悲戚,只剩下初醒时的懵懂与脆弱。那双总是明亮如星的杏眼,此刻像蒙上了一层薄雾,倒映着跳动的火焰和他自己的身影。


    他的声音在静谧的船舱内显得格外沉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你看外面。”


    他用下巴朝船舱口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透过狭小的舱口,可以看到天边的最后一抹残阳已经沉入远山,墨蓝色的夜幕正缓缓拉开。江面倒映着漫天的星子,与两岸偶尔闪现的渔火交相辉映,宛如一条流淌的银河。空气中带着江水特有的湿润与清冷,混杂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最多再有半个时辰,我们就能找个僻静的江滩靠岸了。”他收回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桂花糕,递到她的唇边,“到时候,我给你烤鱼吃。我烤的鱼,又香又嫩,保管你吃过一次就忘不掉。”


    郭芙迟疑了片刻,但最终还是微微张开唇,小口地咬下了他递过来的桂花糕。她咀嚼的动作很慢,像一只还不习惯被人投喂的小动物,带着几分不自在。


    杨过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眼底的笑意如同投入湖面的星光,一圈圈漾开。


    “别急,还有。”他耐心地等着她咽下,然后又将糕点递过去一些。


    喂完了一整块桂花糕,他又拿起水囊,让她喝了几口温水。做完这一切,他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


    “从这里到桃花岛,水路还长着呢。我们不急着赶路,走走停停,就当是游山玩水了。”他的目光落在她被灯火映得格外红润的唇上,眼神暗了暗,声音也随之压低了几分,“这一路,只有我们两个人。”


    船只在星辉下继续前行。


    终于,在一处水流平缓、岸边有片干净沙滩的地方,船稳稳地靠了岸。他率先跳上岸,将缆绳系在一棵老树上,然后转身,向着还坐在船舱里的她伸出了手。


    “来,我拉你。”


    他站在岸上,身形在星光下显得愈发高大挺拔。玄色的衣衫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和伸出的那只手,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郭芙愣愣的看着他,脸颊微红,犹豫着搭上了自己的掌心。他立刻收紧手指,将那份柔软与微凉牢牢握住,稍一用力,便将她安安稳稳地带到了岸上。


    脚下是坚实的土地,鼻尖是江风送来的青草气息。


    杨过没有松开手,而是牵着她,走到了沙滩中央。他利落地从附近捡来一些枯枝,用火折子点燃。一簇橘红色的火焰“呼”地一下窜了起来,噼啪作响,在寂静的夜里带来温暖与光明。


    “你在这儿坐着,我去抓鱼。”


    他让她在火堆旁坐下,自己则脱下鞋履,卷起裤腿,露出了结实有力的小腿,径直走入了冰凉的江水中。他只凭着一根削尖的树枝,身法如电,不一会儿,便叉了三五条肥美的江鱼回来。


    他将鱼开膛破肚,用树枝串好,架在火上熟练地翻烤。很快,一股诱人的肉香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鱼肉被烤得滋滋作响,油脂滴落在火焰里,发出一连串细微的爆裂声。


    他将烤得最好的一条,外皮金黄酥脆,内里雪白细嫩的鱼,递到了她的面前。


    “尝尝。”


    火光映着他带笑的眼,那份温柔,几乎要将这深沉的夜色都融化。


    郭芙接过那条烤鱼,小心翼翼的咬了口,竟意想不到的好吃,她眼睛都亮了起来,“想不到这荒郊野外还有这么好吃的鱼,竟比我家厨子做的还香些。”


    她大口咬下去,吃的太急被烫到了,张着嘴扇自己被烫到的舌头,看杨过在旁边偷笑,忍不住扬起手习惯的要打他。


    杨过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他非但没有躲闪,反而迎着那只悬在半空的手,主动将自己的脸凑了过去。他微微侧头,用脸颊轻轻地、带着一丝戏谑地蹭了蹭她的手心。那粗糙的、带着胡茬的皮肤触感,让她如同触电般,迅速地将手收了回去。


    “还想打我?”他的声音里满是笑意,低沉而醇厚,像一壶温好的陈年老酒,醉人得很,“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你想怎么打,为夫都接着。”


    他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那张因被鱼肉烫到而微微张开的、水润的红唇,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格外诱人。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杨过强行压下心中那股重新燃起的燥热。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看到她虽然被烫得龇牙咧嘴,但手里还紧紧抓着那半条烤鱼,一副生怕被他抢走的模样,心中的柔软更是泛滥成灾。这个傻姑娘,哪怕身处天翻地覆的变故之中,骨子里还是那个贪吃爱俏的小丫头。


    他坐直了身子,伸手从篝火上拿起另一条烤得滋滋冒油、通体金黄的鱼。这条鱼他烤得更为用心,鱼皮酥脆,鱼肉雪白,最肥美的那一块腹部已经被他细心地挑去了所有的细刺。


    他没有将鱼递过去,而是左手拿着鱼,右手捻起一小块最鲜嫩的鱼腹肉,小心地吹了吹,试了试温度,然后才像喂一只贪嘴的猫儿般,将那块鱼肉送到了她的唇边。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宠溺,“来,张嘴。”


    郭芙有些别扭的不自在,但还是乖乖张了嘴,一小块温热鲜美的鱼肉便滑入了她的口中,鲜美的令她瞪大双眼。


    杨过这才满意地收回手,又捻起一小块,重复着方才的动作。他就这样一口一口地,极有耐心地喂着她,他将整条鱼最精华的部分都喂给了她,自己则只是啃着剩下的一些鱼骨和鱼尾。


    江边的夜风带着水汽的凉意吹来,篝火被吹得“噼啪”作响,火星飞溅到半空中,又迅速熄灭在黑暗里。远处的江面上一片漆黑,只有天边挂着一弯残月,洒下清冷的光辉。


    吃饱喝足,杨过将啃得干干净净的鱼骨丢进火堆里,拍了拍手上的油渍。他侧过头,看着身边那个安静下来的人儿。火光勾勒着她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杏眼,此刻正有些失焦地望着眼前的火焰,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让她靠着自己坚实的胸膛。然后,他将那张船舱里带出来的厚实的白色毛毯展开,盖在了两人身上,将夜风的凉意尽数隔绝在外。


    “在想什么?”他低声问道。


    郭芙依偎在他怀里,愣愣的开口:“我在想...好久没回桃花岛了,不知道外公病了之后,岛上还有没有人打理。”


    “桃花岛…”他轻声应道,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没人打理那我们去打理,桃花岛四季如春,就算是冬天,也不会冷,是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等到了岛上,我就把我们的屋子建在桃林深处。门前种满你喜欢的花,屋后开辟一小块菜地。我们自己种菜,自己打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再养两只狗,一大一小。大的看家护院,小的就给你抱着玩。你觉得好不好?”


    他没有等到回答,怀中的人儿呼吸已经变得平稳而绵长,显然又一次在他描绘的安稳未来中,沉沉睡去。


    杨过低头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心中一片宁静。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也阖上了双眼。


    翌日,当第一缕晨光刺破江上的薄雾时,杨过便醒了。


    他没有惊动怀中的人,只是睁着眼,静静地看着天色由灰白变成鱼肚白,再到金光万丈。身下的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堆尚有余温的灰烬。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被她枕了一夜的手臂,虽然有些酸麻,心中却是一片温软。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走到江边,掬起一捧清冽的江水洗了把脸,昨夜的倦意一扫而空。


    他回到火堆旁,看到她依旧睡得香甜,唇角还带着一丝无意识的浅笑。杨过俯下身,在她唇上偷偷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然后,他将她连人带毯子,小心翼翼地单手打横抱起,走向那艘在晨曦中静静等待着的小船。


    他的动作很稳,怀中的重量对他而言,轻如鸿毛。


    “芙妹,我们该启程了。”


    当她再度醒来时已经又在江面上了,这艘小船晃晃悠悠,将他们带向那个世外桃源,她看向阳光里的杨过,从前只觉得他性格怪又阴暗,但此刻有什么已经完全变了。


    “杨过,你早啊。”郭芙站起身上前打招呼,伸了个懒腰跟着站到船头。


    杨过转过头,阳光正好落在他俊美硬朗的侧脸上,将他深邃的轮廓勾勒得柔和而温暖。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沉郁和锐利的凤眼,此刻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状,里面盛满了揉碎了的晨光,还有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欣喜与温柔。


    “早。”


    “睡得好吗?”他问道,目光落在她那张被晨光映得有些透明的侧脸上,“昨夜有没有做噩梦?”


    “水囊里还有些水,要不要先漱漱口?”他没有等她回答,便自顾自地转身,从船舱里取出了水囊和昨夜剩下的那半块桂花糕,“饿不饿?先吃块糕点垫垫肚子。”


    郭芙还是有些不习惯他这么和善,但她依旧接过水囊,仰头漱了口,又接过了那半块桂花糕,小口地咬着。阳光下,她颊边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像熟透了的水蜜桃。


    “今天天气不错,”杨过收回过于灼热的视线,抬头看了看天,将话题引向了别处,“没什么风,我划快一些,应该天黑前就能到下一个镇子了。到时候,我带你去镇上最好的酒楼,吃一顿热乎的。”


    小船破开平静的江面,留下一道长长的涟漪,向着远方扩散开去。


    她现在也不饿,忽然想起杨过一直“为夫”的称呼自己,脸颊微红小声嗔怪,“真会占便宜...”


    杨过划着船桨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小船在惯性的作用下又向前滑行了数尺,才悠悠地慢了下来。


    杨过转过身,玄色的长衫在江风中微微拂动。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的凤眼看着她,他故意拉长了声音,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明知故问的笑,“我占了什么便宜,还请芙妹明示。若真有此事,也好让为夫日后加倍补偿。”


    郭芙轻轻跺脚,转身进了船舱,羞恼的丢下一句“我才不理你”,这种氛围,仿佛他们还是从前十几岁的少年人一般。


    杨过摇头轻笑不语,专心致志的划起船来。


    过了半日,船只逐渐靠岸,前方传来了人声的嘈杂。


    “前面就是临安镇了。”杨过直起身,看着不远处出现的城镇轮廓,看了眼船舱内的大小姐,“我们先在此处歇歇脚,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再好好吃顿饭。”


    杨过率先跳上码头,然后转身,稳稳地将船系在木桩上。他将包袱利落地甩到肩上,然后回过身,向着船上的人伸出了手。


    “出来吧,我的……夫人。”


    郭芙早就探出身子,听到这声“夫人”心里一阵动容,她羞怯的避开杨过的目光,将手搭了上去。


    临安镇是个依水而建的寻常小镇,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有酒肆、茶馆、布庄、杂货铺,伙计的吆喝声、行人的说笑声混杂在一起,热闹非凡。


    杨过牵着那只柔软的手,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他走得不快,步伐稳健。很快便在镇子中心寻到了一家看起来最气派的客栈——“悦来客栈”。


    “店家,要一间上房,备好热水,再送一桌最好的酒菜上来。”杨过将一锭银子随手抛在柜台上,那店小二见了银子,又看了看杨过孤峭的气质和他身边那位容貌明艳的女子,立刻点头哈腰地在前引路。


    房间在二楼,推开窗,便能看到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和远处碧波荡漾的江面。房内陈设干净整洁,一张雕花的木床,铺着崭新的被褥,桌椅也擦得一尘不染。


    杨过关上房门,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他将行李放到一旁,然后走到窗边,看着那道立在窗前、似乎还在望着江面出神的身影。


    江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拂动着她的裙摆,也吹乱了她鬓角的几缕发丝。


    杨过走上前,站在她的身后。他伸出左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将那几缕被风吹乱的、贴在她脸颊上的发丝,拢到了她的耳后。


    “若是不喜欢这里的热闹,等我们到了桃花岛,便只有我们两个人。到时候,你想怎样安静都行。”


    她怎么会不喜欢热闹,她又不是孤僻性子。郭芙坐下来看他忙前忙后,心想原来小龙女就是这样被他照顾的,心中不禁升起一种偷窃了别人幸福的不真实感。


    她打量窗外人来人往的热闹小镇,从吆喝叫卖的小摊贩到路过的行人,一切都看着那么祥和又生机勃勃。


    她又想起战乱的襄阳,若是没有蒙古大军,襄阳会比这个小镇热闹一万倍。


    “杨过,待在房间好无聊,你陪我出去转转吧。”


    杨过抬起眼,看着那张沐浴在午后阳光下的、明媚动人的脸。她没有梳起象征妇人身份的发髻,乌黑柔顺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几缕碎发调皮地贴在颊边。那双桃花眼望着他,带着一丝主动开口后的羞赧,和一种压抑不住的、对外面世界的好奇与期盼。


    杨过的心跳漏了一拍。


    “夫人有令,”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尾音微微上扬, “怎敢不从。”


    临安的街道,比他们想象中还要热闹。叫卖声、马蹄声、孩童的嬉笑声、茶楼里传出的说书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脂粉的香气,还有人来人往带来的那股鲜活的人气。


    杨过牵着她,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他走得不快,始终配合着她的步调。


    路过一个吹糖人的小摊,那老师傅手艺精湛,在一吹一拉之间,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便已成型,翅羽分明,姿态高傲。


    杨过脚步一顿,拉着她走了过去。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怀中摸出一小块碎银递给老师傅,指了指那只刚刚成型的糖凤凰。


    老师傅笑呵呵地接过银子,将那只晶莹剔透的糖凤凰递了过来。杨过接在手里,没有自己吃,而是转身,在郭芙略带诧异的目光中,将糖人递到了她的唇边。


    “尝尝,”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凤凰,配你正好。”


    他的眼神灼热而专注,仿佛这世间,这热闹的街市,都已不存在,他的眼里,只看得到她一人。


    郭芙被他看的心跳加快,闷闷“嗯”了声,咬住糖块。


    走过糖人摊,前面不远处便是一家装潢雅致的胭脂铺,门楣上挂着“群芳阁”的匾额。


    杨过几乎没有犹豫,牵着她的手便走了进去。


    这脂粉铺的老板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一见两人气度不凡,他连忙上前迎客,给他们看装在白玉小盒里的胭脂,色泽艳丽如三月桃花,还有用螺子黛制成的眉笔,精致小巧,散发着淡淡茉莉花香的头油。


    杨过拿起那盒胭脂,用指尖蘸了一点,然后抬起郭芙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她的脸比对着颜色。


    “我觉得这个颜色不错,”他低头,在她耳边轻语,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侧,“像桃花岛开的最烈的桃花。”


    他并没有真的将胭脂抹在她的脸上,只是用这个动作,享受着这种光明正大描摹她眉眼的亲密。杨过将铺子里的每一样精品都买了下来,让小二细细打包好。


    从胭脂铺出来,街角的一阵锣鼓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原来是一个杂耍班子正在表演,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最**处,一个赤膊大汉正表演胸口碎大石,引得周围看客阵阵叫好。


    杨过怕她被挤到,便用手臂将她稳稳地护在自己身前,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他比周围的人都高出一头,轻易地便能看到场中的一切。他低下头,将自己看到的情景,用一种风趣的口吻,一句句地讲给她听。


    “你看那大汉,力气倒是不小,可惜下盘不稳,若是遇上武林中人,三招之内必倒。”


    “还有那个耍猴的,你看那猴子,比他主人还机灵,偷偷藏了个桃子在怀里。”


    “猴子?大汉?我瞧不着啊!”她踮起脚尖没用,干脆借助一旁杨过的身体,搂着他脖颈让他托起自己的身体,这才看见了人群内的热闹景象。


    脖颈间陡然传来的柔软触感与温热的呼吸,让杨过的身躯在一瞬间绷紧。


    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一股灼热的暖流从心底直冲而上,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她在人声鼎沸的街头,在明晃晃的日光之下,如此自然地,将自己交付于他。


    “那猴子是聪明,但我瞧远没有你那雕聪明,哎,我忽然想起来咱们应该给外公带些东西回去。”郭芙咬着下唇冥思苦想,“他爱喝酒,我们去买几坛酒回去怎么样?”


    杨过的嘴角,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已经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他的左臂下意识地收得更紧,将那具紧贴着自己的、玲珑有致的娇躯向上托了托,让她能看得更清楚些。


    他的雕兄若是听见自己被拿来和一只上蹿下跳的杂耍猴子相提并论,不知会作何感想。大概会气得用那丑陋的头颅,狠狠地啄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吧。


    “好。”


    “都听你的。”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的笑意,“我们去买酒。买临安城里最好的女儿红,给外公带回去。”


    他没有给她细想这句话深意的机会,将她放下来牵起了她的手。


    十指相扣,严丝合缝。


    “走吧,我的好芙妹。”他低声说,牵着她,转身离开了那片喧闹的人群。


    他们最终在一家挂着“太白遗风”牌匾的酒铺前停下了脚步。那酒铺门面古朴,门内传来阵阵浓郁的酒香。


    “就这家吧。”杨过侧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她。


    郭芙点点头跟着杨过进去,一进门就嗅到一股子酒香味,她站在那些酒坛前打量着,店主看见他们两个进门,第一时刻就迎了上来,她拿出一副女主人的样子询问老板,“老板,你这都有什么好酒啊?”


    杨过侧过头,垂眸看着身侧的郭芙。午后的阳光从酒铺敞开的大门斜斜地照进来,她微微仰着头,看着那些比她还高的巨大酒坛,神情专注,那副认真端详的模样,竟真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气势。


    那酒铺老板是个精明的中年人,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搓着手道:“哎哟,二位客官想要点什么酒?小店这太白遗风、兰陵美酒、还有新到的女儿红,可都是临安城里数一数二的好货色。”


    郭芙清咳了一声,指了指店内墙边堆放的几坛酒,“那是什么酒?”


    那老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连忙介绍道:“夫人好眼光,这是本店最好的‘女儿红’,埋在咱们后院的桂花树下足足十八年,那酒香,啧啧,开坛十里都能闻见。最是醇厚绵长,入口柔,一线喉。”


    杨过对着那还在滔滔不绝的老板,干脆利落地说道:“就要这个,来四坛。包好,明天早上送到渡口边上的船上。”


    “好嘞。”老板见他如此爽快,喜得眉开眼笑,连忙招呼伙计去搬酒。


    杨过松开牵着的手,从怀中摸出一锭分量不轻的银子,直接丢在了柜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他看也没看那些被伙计用草绳捆扎结实的酒坛,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回到郭芙身上。


    “走吧,夫人,”他唇角含笑,牵起她的手,“我们该回去了。”


    郭芙脸颊微红,伸出的手在半空中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握了上去,跟他一步步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她看向杨过空荡荡的右臂,又看了眼如今牵在一起的手,在喧闹的人声中都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响着。


    童年的争吵打闹,少年的针锋相对,青年的爱恨纠缠,再到如今跟他携手并行,一切如梦似幻,美好的似乎有那么些不真实。


    她额间的碎发在落日余晖下泛着橙色的微光,她水润的眸子闪烁不定,水绿色的发带被晚风带的微微扬起飘动。


    她顿住了脚步,周遭人来人往,而他们的时刻却宛如静止了一般。


    “杨过,我是个被宠坏了的人,小时候你扇我巴掌,我只当你是个顶坏的大哥哥,到后来...你又在陆家庄酒宴上拒婚,让我好没面子,你我当年年轻气盛,谁也不服谁,我让你断了一条胳膊,但是你却次次救我。”天色渐渐暗下来,远处似有放烟花的,令她的声音有些模糊辨不清。


    “我妹子生日那天,你为她祝寿,也是这样放烟花,那是我们十六年后的第一次重逢,我当时没理你,只是觉得心中有气。”她走上前一步,莹白的手揪住杨过的衣襟,用力将他拉下来,“我气你从没正眼看我,从没把我放心上,但凡你顺我一点,我...我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黄昏的最后一丝余晖被远山吞没,临安镇的街道上华灯初上。


    然而这一切,在此刻的杨过眼中,都已褪色成了模糊的背景。


    时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变得黏稠而缓慢。当那双莹白的小手揪住他的衣襟,将他从高处拉下时,整个世界在他的感官里瞬间失声。


    他闻到了她发间清甜的栀子花香,混杂着她因激动而变得温热的呼吸气息。他看到了她那双平日里总是顾盼生辉的杏眼,此刻被水光浸润,像两汪盛满了星光的深潭。远处的烟花“倏”地一声升上夜空,炸开一蓬绚烂的亮色,短暂地照亮了她通红的眼角和微微颤抖的睫毛。


    “我气你从没正眼看我,从没把我放心上…”


    “但凡你顺我一点,我…我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杨过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风霜雨雪,孤寂等待,爱恨纠缠…所有他以为早已被岁月磨平的棱角,所有他刻意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执念,都在这一刻,被她这番迟来了太久的、笨拙又真挚的剖白,彻底引爆。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耿耿于怀的“恨”,在她那里,竟是爱而不得的另一种表达。原来他所以为的“不在乎”,在她心中,竟是悬了半生的委屈。


    这个傻姑娘。


    他伸出那只完好的左手,没有去掰开她揪着自己衣襟的手,而是轻轻地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然后,他猛地收紧手臂,一个用力,便将她整个人都狠狠地、不留一丝缝隙地扯进了自己的怀里。


    这是一个强势到近乎粗暴的拥抱。


    他死死地箍住她纤细的腰身,恨不得将她娇软的身躯彻底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再也不分离。他的脸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里,贪婪地呼吸着独属于她的、让他魂牵梦萦了半生的气息。


    周围的人群传来一阵低低的惊呼与议论,但杨过充耳不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怀中这失而复得的珍宝。


    “我知道…”


    许久,他才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三个字。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压抑不住的、剧烈的颤抖。


    “我一直都知道…”


    他抬起头,用下巴轻轻蹭着她柔滑的鬓发,滚烫的唇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一字一句地,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但你可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说完,他不再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他松开拥抱,却顺势弯下腰,左臂轻而易举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杨…”


    她下意识的惊呼被他直接打断。


    “别说话。”他甚至都有些咬牙切齿,“留着力气…回客栈再跟我说。”


    他抱着她,无视了街道上所有投来的惊异目光,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朝着悦来客栈的方向走去。


    夜风吹起他宽大的玄色衣袖,和她水绿色的发带,在空中纠缠不休。


    远处的烟花,一朵接着一朵,在深蓝色的夜幕上,绽放出盛大绚烂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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