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孙绵绵》 第1章 我不放过你 襄阳城难得的宁静时刻,郭家办了酒宴,宴请了一众亲朋好友,杨过自然也在其中。 黄蓉知道小龙女逝世,杨过此时心里不好受,但她何尝不是备受煎熬。 女婿叛变回了蒙古,蒙古大军随时会继续来犯,她跟郭靖早已抱着战死沙场之心,立志要守着襄阳。 郭破虏、郭襄还未成家,郭芙也没有子嗣,他们郭家一脉眼看着要就此断后。 黄蓉将已有醉意的郭靖安置好,走到杨过身旁柔声道:“过儿,别喝了,你跟芙儿从小一起长大,去跟她说说话吧。”黄蓉拍了拍杨过的肩膀,温和睿智的眼眸中似乎无声暗示了什么。 夜风带着襄阳城外萧瑟的凉意,穿过郭府庭院里半枯的枝丫,拂动廊下的灯笼。酒宴的热闹早已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清冷的月光。 杨过踩着一地斑驳的月影,从黑暗中缓步走出。他的脚步很轻,玄色的长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空荡的右袖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凭栏而立的红衣身影上。 那抹红色,像是烙印在他记忆中最鲜明的一笔。从桃花岛初见时那身耀眼的红裙,到英雄大会上那明艳动人的红衣,再到此刻,这身象征着妇人身份的石榴红襦裙。时光仿佛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痕迹,又似乎什么都未曾改变。她依旧是那朵最娇艳的玫瑰,只是此刻被寒霜笼罩,花瓣上凝结着化不开的愁绪。 当那声极轻的、带着颤音的“齐哥”飘入耳中时,杨过停下了脚步。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在耶律齐叛变之后,她心中第一个念着的名字,依然是那个男人。 嫉妒?早已谈不上了。十六年的风霜,足以磨平年少时所有的棱角和戾气。恨?也早已在襄阳城下那一拜中烟消云散。此刻涌上心头的,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和一种深埋骨血、几乎成为本能的占有欲。 他的视线落在她紧蹙的秀眉和手中那杯未尽的酒上。月光映在清冽的酒液里,晃动着破碎的光影,就像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他没有再迟疑,迈开步子,沉稳地走到她的身后。距离不过三尺,他能闻到她发间传来的淡淡清香,混杂着清酒的醇气。 他没有出声,只是伸出那只布满厚茧、骨节分明的左手,从她身后绕过,覆盖在她握着酒杯的手上。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带着常年练剑留下的粗粝感,却将她微凉的手指完全包裹。 冰凉的酒杯与温热的掌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杨过稍一用力,便将那酒杯从她手中取了下来,随手放在一旁的石栏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夜深了,风凉。再喝,就要伤身了。” 他感觉到掌下的手轻轻一颤。他没有松开,也没有握得更紧,只是保持着那种不容拒绝的包裹姿态,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驱散她指尖的寒意。 “你以前,总说我是小叫化,是野孩子。”他低声说着,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她倾诉,“可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最羡慕的就是你。有郭伯伯郭伯母疼着,有那么大的桃花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都过去了。”杨过终于转过头,深邃的凤眼在夜色中凝视着她的侧脸,那目光沉静如水,却又带着不容错辨的专注,“芙妹,别再为不值得的人伤心了。” 他说完,便松开了她的手,但并未退开。他解下自己身上的玄色外衫,宽大的衣袍带着他身上清冽而独特的气息,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肩上,将她整个娇小的身躯都笼罩了进去。 “这里太冷,回屋去吧。” 郭芙转身望去,看到是杨过时她那颗心忽的又跳动起来,她喊了声“杨大哥”,便乖乖的跟他回了屋子。 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爱跟杨过针锋相对的少女,经历了这么多世事令她性子变得沉稳了些。 走在回屋的路上,她想起小龙女逝世的事,她叹了口气轻轻扯了扯杨过的衣角,抬眼看向他,“我们置气多年,到头来你我都是苦命人。” 十六年的风霜,十六年的孤寂,十六年的爱恨纠缠,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她轻描淡写地一语道破。 他停下脚步,月光勾勒出他高大而孤峭的轮廓,那只空荡荡的右袖在夜风中微微摆动,像一个无声的叹息。 他心里想着,“想不到郭大小姐也会有苦命的时候,但是我杨过偏偏不让。”随后转过身,用他那只修长有力的左手,轻轻覆盖住她抓着自己衣角的手。他的手掌宽大而温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她微凉的指尖整个包裹在掌心。 那触感很奇妙,隔着衣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掌的柔软和微微的颤抖。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接近,却是第一次,在没有兵刃相向、没有怒目而视的情况下,感受彼此的体温。 他低头看着她,目光深沉如夜。庭院里的灯笼投下昏黄的光,映在她抬起的脸上,那双往日总是顾盼生辉、带着三分傲气的杏眼,此刻盈满了水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蒙上了一层薄雾的湖面,楚楚可怜,却又引人探究。 “以后不会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寻常时候要沙哑几分,“有我在。” 这不再是少年时斗气般的许诺,也不是为了化解争端而说的谎言。这是一个三十六岁的男人,在经历了生死、离别、断臂之痛后,对一个与他纠缠半生的女人,最郑重其事的宣告。 他没有松开手,而是顺势牵引着她,调转了方向,朝她居住的院落走去。“夜深了,风凉,我送你回房。” 他的步子迈得沉稳,左手坚定地牵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的节奏。穿过挂着灯笼的游廊,绕过假山和半枯的枝丫,一路无言。 郭芙的闺房布置得雅致而温馨,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清幽花香,是床头那瓶新摘的栀子散发出来的。一张紫檀木的梳妆台上,整齐地摆放着铜镜、木梳和一些精致的胭脂水粉盒。旁边是一扇绘着桃花流水的屏风,遮挡着内室的床榻。 杨过牵着她走进屋,反手将雕花的木门轻轻合上。 “吱呀”一声轻响,伴随着门闩落下的“咔哒”声,仿佛将门外整个世界的风霜雨雪都隔绝开来。 屋内的光线比外面要昏暗柔和一些,只有桌上一盏烛火在静静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地上,紧密地交叠在一起。 杨过松开了她的手,但并未后退。他向前一步,将她笼罩在自己和门板之间。他没有立刻做什么,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像一张细密的网,将她牢牢地网在其中,无处可逃。 他的呼吸比刚才更重了一些,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和额发。这种极致的靠近,让她心跳如擂鼓,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背后却抵上了冰凉坚硬的门板。 “芙妹。”他又喊了她一声,这两个字从他唇间吐出,带着一种缱绻的意味,是他年少时在心中默念了千百遍的称呼。 他抬起左手,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一缕乱发。他的指尖带着常年练剑留下的薄茧,划过她细腻的肌肤,带来一阵战栗的痒。 他的手没有离开,而是顺着她的脸颊曲线缓缓滑下,最终停留在她的下颌处,轻轻托起她的脸,迫使她完全迎向自己的目光。 “别怕。”他看到她眼中的慌乱和一丝怯意,声音放得更柔,“都过去了。” 他口中说着“过去了”,身体却在不断靠近。他缓缓低下头,额头与她的额头轻轻相抵。他闭上眼睛,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独特的、混合着花香和女儿家气息的芬芳,这气息让他沉醉,也让他十六年来压抑在心底的渴望,如同被点燃的火山,岩浆在胸腔里奔腾翻滚,即将喷薄而出。 他能感受到她急促的呼吸,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唇边,像最致命的引诱。他不再克制,用空荡的右肩轻轻抵住她的肩窝,将她更紧密地固定在自己与门板之间,然后,他吻了下去。 猝不及防的一吻令她浑身僵住了,杨过侵略性的气息几乎要将她吞噬干净,她的脸颊飞快的染上一抹绯红,在他就要侵入之前用力推开他,喘息不定的扶着门板,她身子都有些软下来,也并不排斥被杨过亲吻,只是.... “不行...杨大嫂尸骨未寒,蒙古大军虎视眈眈,我们怎可沉溺于儿女私情。”她说着理了理凌乱的衣襟,不敢看他推门出去想要冷静一下。 烛火摇曳,将他落空的怀抱和脸上复杂的神情投在门板上,形成一团扭曲的暗影。 杨过站在原地,并未立刻追出去。他那只健全的左手缓缓抬起,指腹在自己的嘴唇上轻轻摩挲,仿佛在回味方才那个短暂却灼热的触碰。她的唇瓣比想象中更软,带着一丝少女时期就有的,玫瑰花瓣般的芬芳。 他没有因她的拒绝而感到丝毫愤怒或气馁。十六年的等待,已经将他少年时的尖锐和偏激磨砺成了如今的深沉与坚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话语里的分量,也比任何人都明白,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从来不只是那条断臂的血仇,更有这国破家亡的沉重枷锁。 他要的,从来就不只是一个顺从的“芙妹”。他要的是那个会对他发脾气、会骄傲地抬起下巴、会因他一句话而脸红的郭芙,一个完整的、鲜活的、哪怕带着尖刺的郭芙。 夜风从敞开的门口灌入,吹动他空荡荡的右袖。他目光穿过门廊,落在庭院中那道纤细而倔强的背影上。月光如水银泻地,将她笼罩在一片清辉之中,她孤零零地站在假山旁,身影显得格外单薄。 他缓步走出房间,脚步落在青石板上,悄然无声。他没有靠得太近,在她身后约莫一丈远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既能让她感受到他的存在,又不至于让她感到被侵犯。 “你说得对。” “国仇家恨当前,的确不是谈论儿女情长的时候。” 他看着她的背影,夜风吹动她鬓角的碎发,在月光下划出凌乱的弧线。 “但守护襄阳,延续郭家血脉,从来就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他往前踏了一步,距离又拉近了一些,“郭伯伯和郭伯母将你托付给我,不只是因为他们希望你有个归宿,更是因为,他们相信我能替他们,替你,撑起这片天。” 他的话语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重剑挥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他没有再提那个吻,也没有再用“芙妹”这样亲昵的称呼去刺激她,而是将自己放在了一个与她并肩而立,共担家国的同盟位置上。 “耶律齐的背叛,不是你的错。襄阳的沦陷,亦非你之过。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也背负得够多了。” 杨过慢慢走到她的身侧,目光却越过她,望向远方的城郭轮廓,“从今往后,这些都交给我。” 他伸出左手,这一次,不是为了拥抱或亲吻,而是轻轻地,带着无比珍视的意味,握住了她扶在假山石上那冰凉的手指。 “你不用再一个人扛着。有我在。” 月色下,她眼眸泛着泪光,一股脑扑进杨过的怀里,终是将这数日来压在她心上喘不过气的烦忧一股脑倾泻出来。 “杨过....你不必呆在这里....襄阳城很危险,我...我是郭靖黄蓉的女儿,他们在这,我也会在这。”她的眼泪洇湿杨过衣襟,像是要把他推开,却又抱的很紧,“万一哪天我不在了,你照顾好我家妹子...” 他收紧了左臂,用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道,将哭泣的她更深地嵌进自己怀里。这拥抱是如此用力,仿佛要将两人揉为一体,让她再也无法说出任何推开他的话语。 杨过低下头,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属于她的、混杂着泪水和女子体香的气息萦绕鼻尖。他终于开口,声音被夜风磨砺得有些粗粝,却带着无可动摇的沉稳。 “我不走。” “郭芙,听着。”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此刻听来,却有一种郑重其事的意味。“没有‘万一’。你不会有事,襄阳也不会有事。只要我杨过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稍稍松开一些距离,左手抬起,溫柔的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痕。他的目光在清冷的月色下显得格外深邃,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却只倒映着她一个人的影子。 “至于襄儿,”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她是你妹妹,也是我妹妹。要照顾,也是我们一起。你这辈子,休想再丢下我一个人。” 他说完,不再给她任何反驳或犹豫的机会。左臂顺势下滑,在她一声短促的惊呼中,单手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他抱着她向闺房的方向走去。怀里的人很轻,抱着她的手臂便不自觉地又紧了几分。 廊下的灯笼投下昏黄的光,在他走过时,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唯有那双眼眸中的坚定始终未变。他一脚踢开房门,抱着她径直走了进去,再用后脚跟将门轻轻勾上。 郭芙又被抱回房里,脸上现出羞赧之色,“你....都说了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她被放在床上,俏丽的脸蛋难得生动起来现出一丝薄怒。 杨过将怀中的人儿轻柔地放在柔软的床榻上,床铺因着这突来的重量微微下陷。他没有起身,而是顺势俯下身,单膝跪在床沿。 红烛烛火在不远处的梳妆台上跳跃着,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拉得悠长,投射在背后的墙壁上,缠绵成一幅动人心魄的剪影。 他听见了她的薄怒之言,那带着羞赧的抗议轻飘飘地,没能让他起半分退缩之意。他只是凝视着她,那双深邃的凤眼在摇曳的烛光下,盛满了十六年来沉淀的所有情感——有怜惜,有渴望,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更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现在就是时候。”他的左手抬起,温热的掌心轻轻贴上她微微发烫的脸颊,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感受着那轻微的战栗。 “芙妹,我们错过的,已经太多了。”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视线紧紧锁着她的眼睛,“我不想再等了,一刻也不想。” 绣被翻红浪, 雪肌映月光, 同衾共梦长。 郭芙只觉得视线中她的床帐帘子起起伏伏,到后来竟连身子都快融化了一般。 而杨过呢,仿佛要清算这所有旧账一般,他侧过头,用唇蹭着她汗湿的鬓角,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覆在她耳畔低喘。 “芙妹…还不够…远远不够…” “我要你…为我生儿育女…子孙绵绵…” 这一夜,注定无人能眠。 第2章 临危受命 床榻凌乱不堪,锦被堆叠,褶皱间依稀可见昨夜激情的痕迹。郭芙这一晚上被折腾的起起伏伏,身上咬痕吻痕遍布全身,在不知道第几次的时候,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第二日日上三竿,闺房之中充斥着浓郁**的气息,门口有丫鬟敲响房门。 “夫人有请杨大侠,到厅中一聚。” 杨过被门外那一声清脆的“夫人有请”唤醒的。他长长的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那双深邃的凤眼。意识最先回笼的,是怀中温软滑腻的触感。 他低下头,视线便落在了枕着自己臂弯、睡得正沉的人儿身上。 清晨的日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化作一道道明亮的光柱,斜斜地打在她的身上。光线下,她脸颊上还带着未褪尽的潮红,平日里总是顾盼生辉的杏眼此刻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她的呼吸平稳而悠长,显然是累得狠了。那光洁的肩头、细腻的颈侧,乃至于裸露在外的锁骨上,都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红痕,是他昨夜失控时留下的、充满占有欲的印记。 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臂从她的颈下缓缓抽出。整个过程缓慢到极致,生怕一丁点的动静会惊扰了她的酣眠。 手臂抽离后,那温热的空缺让他心里也空了一瞬。他顺势撑起半个身子,俯瞰着她恬静的睡颜。昨夜的种种,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她的抵抗、她的哭泣、她无意识的呜咽,以及最后在他怀中绽放时的颤抖。 这一切,都让他心尖发烫。 他俯下身,滚烫的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极轻的吻。 “芙妹…”一声低不可闻的呢喃,消散在唇齿间。 门外的丫鬟没有得到回应,又不敢再敲,只得静静候着。杨过知道,郭伯母的传唤,必然是有要事。 他不再耽搁,悄无声息地滑下床榻。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他才发觉自己全身**,他弯腰捡起那件被揉成一团的玄色长衫,抖开,系好腰带,下意识地抚了一下空荡荡的右边袖管,目光再次投向床上的人。 他走到床边,弯下腰,轻轻地为她拉过散落在一旁的锦被,盖住了那片春光乍泄的风景,只留下一张睡得酡红的小脸。被角被他细心地掖好,严严实实,不透一丝风。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睡颜刻进灵魂深处。然后,他转身,迈开长腿,走向房门。 “吱呀——” 守在门口的丫鬟见他出来,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不敢直视。她能闻到从房内飘出的那股浓烈又暧昧的气息,脸上瞬间飞起两抹红霞。 “杨大侠…” “嘘。”杨过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芙妹还在休息,让她睡。” “是…是…”丫鬟被他此刻的气势所慑,连声应道。 “郭伯母在何处?”杨过问道,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锐利与平静。 “在…在正厅。” 杨过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沿着回廊向正厅走去。清晨的冷风吹拂着他宽大的衣袖,将他身上的最后一丝旖旎吹散。 郭靖黄蓉在厅中等候杨过,见到他进入前厅,黄蓉看他的模样便了然昨夜发生了什么。 郭靖神色依旧凝重,他见到杨过上前迎接。 “过儿,唤你前来乃是有一件大事要嘱托与你。”郭靖面色严肃,引他前往内室。 内室的光线比外面要昏暗许多,厚重的帷幔挡住了清晨大部分的光,只在边缘漏出几缕金线,勾勒出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一炉檀香,正幽幽地燃着,满室都是肃穆而安宁的气息。 “襄阳城不日就要沦陷,我们郭家有上乘武功秘籍、兵书,这些东西不可落入贼人手里,你郭伯父已经锻造了神兵利器,将其藏入武器之中。”黄蓉上前告知杨过详情,“这还得多谢过儿你有家国大义,上次你送来的玄铁重剑,你郭伯父融了一把屠龙宝刀,芙儿手里的淑女君子剑,做成了一把倚天剑。” “正是如此,屠龙刀斩外敌,我已传给郭破虏,那把倚天剑,我打算传给襄儿。”郭靖转过身目光灼灼看向杨过,“至于桃花岛...就传给我那个不争气的芙儿,好叫她暂避祸事。” 郭靖黄蓉互相看了一眼,眼中是化不开的担忧,黄蓉上前一步握住杨过的手,“过儿,你是个跟你郭伯伯一样有担当的人,我们不在之后,定要护好我家芙儿,让她...不要太伤心。” 黄蓉的话语,从玄铁重剑到屠龙宝刀,从淑女君子剑到倚天剑,这其中的家国大义与深谋远虑,他一瞬间便全部明白了。 杨过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几乎能想象得到,郭芙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会是怎样的茫然与无助。那个从小到大都活在父母羽翼下的娇艳玫瑰,即将要独自面对风雨飘摇的乱世。 他看到黄蓉握住自己左手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这位素来以聪慧睿智著称的丐帮帮主、女中诸葛,此刻只是一个忧心着女儿未来的母亲。 杨过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郭靖与黄蓉。他看到了他们眼中的决绝,那是一种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平静。他们是这座城的魂,他们要与这座城共存亡。 这一刻,所有年少时的误解、隔阂、怨怼,都烟消云散。他心中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崇敬与酸楚。 他缓缓地、却异常坚定地挣脱了黄蓉的手。 然后,在郭靖和黄蓉错愕的目光中,他后退一步,撩起玄色长衫的下摆,向着二人,直挺挺地单膝跪了下去。 这是大礼。 是晚辈对长辈最崇高的敬意,是托付者对受托者最庄严的承诺。 他的左手稳稳地按在膝上,空荡荡的右袖垂在身侧。他抬起头,仰视着眼前的夫妇,那双深邃的凤眼此刻清澈如洗,没有半分平日的邪气与狂傲,只有一片坦荡与决然。 “郭伯父,郭伯母。”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掷地有声,在这安静的内室中回响。 “你们放心。” 他看着黄蓉,眼神郑重无比:“我杨过在此立誓。从今往后,郭芙便是我的性命。只要我杨过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掉一滴眼泪。” 接着,他的目光转向郭靖,语气愈发沉稳:“郭伯父,您守着襄阳,守着这天下大义。那桃花岛,就交给我。我会替您守好郭家的退路,守好芙妹的家。” 郭靖与黄蓉怔怔地看着跪在面前的杨过。从他坚毅的眼神,沉稳的语气中,他们看到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一个足以撑起一片天的臂膀。 黄蓉的眼中终于忍不住泛起了泪光,她用手帕轻轻按住嘴角,点了点头。而郭靖,这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眼眶也微微泛红。他走上前,伸出那双布满厚茧的大手,用力地将杨过从地上扶了起来。 “好…好孩子…”郭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颤抖,他重重地拍了拍杨过的肩膀,“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 杨过站起身,身形笔直如松。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对着郭靖黄蓉,深深地、深深地躬身一揖。 这一揖,拜的是他们的养育之恩。 这一揖,拜的是他们的家国大义。 这一揖,更是承下了一份足以压垮任何人的、沉甸甸的责任。 他知道,当他再直起腰时,他的人生,将与郭芙,与郭家,与这风雨飘摇的天下,再也无法分割。 黄蓉郭靖将他一把扶起,二人均神色动容,泪光闪烁。前尘种种,三世恩怨,此刻都做了一个完美的结尾。 “哈哈,义弟若是泉下有知,也会钦佩今日的过儿。”郭靖更是百感交集,他从一开始就把杨过当成了自家孩子,如今更是与他亲密无间,声音低沉和蔼,“过儿,你身上背负的是杨郭两家三代的命运,郭伯父相信你。” 黄蓉擦去眼角泪水,上前撑起笑容殷切嘱托,“此事不能叫芙儿知道了,你骗她说外公身体抱恙,让她去桃花岛看外公。” 她站到郭靖旁边,跟郭靖相视一笑,“芙儿这孩子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性子却像我靖哥,国难当前,她是不会轻易抛下我们俩离开的。” 郭芙生于靖蓉最相爱的那一年,模样像黄蓉性子像郭靖,又最体贴母亲,虽然总是惹祸又没什么本事,却是郭靖夫妇二人心里最爱的一个。 “事不宜迟,早日回桃花岛,切勿让我们夫妇二人担心。”黄蓉上前将杨过轻轻推向门口,屋外阳光明媚花鸟虫鸣,一切都那么平静,“去罢,过儿。” 杨过从那间承载着家国命运与三代恩怨的内室中退出,轻轻将门带上。门轴转动的轻微声响,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门内,是郭靖黄蓉托付生死的决绝与沉重;门外,是属于他杨过的,必须独自面对的清晨与未来。 廊外的阳光比刚才要明亮了些,驱散了清晨的几分寒意。光线穿过庭院中半枯的枝丫,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杨过走在这一片光影交错之中,玄色的衣袂随着他的步伐无声地翻飞。 他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踏得极为坚实,仿佛要将心中那份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尽数踩进脚下的土地里。 郭伯父那句“你身上背负的是杨郭两家三代的命运”,郭伯母那句“此事不能叫芙儿知道了”,言犹在耳。这些话语,像一口无形的巨钟,在他心中反复敲击,余音沉沉,震得他四肢百骸都有些发麻。 但他并不畏惧。 十六年的江湖漂泊,十六年的黯然**,早已将那个偏激敏感的少年磨砺成了如今心坚如铁的神雕侠。他曾以为自己的人生会在找到小龙女后归于平淡,又在她死后堕入无边孤寂。直到昨夜,直到方才,他才终于明白,命运早已为他安排好了另一条路。 一条与郭芙紧紧纠缠,再也无法分割的路。 这条路上有荆棘,有重担,有生离死别的可能,但路的尽头,有她。 只要有她,便胜过人间无数。 想到这里,杨过那一直紧绷的唇角,不自觉地向上牵起了一道微不可察的弧度。那双深邃的凤眸里,沉郁的底色被一抹化不开的温柔所取代。他空荡荡的右袖在晨风中轻轻摆动,他却觉得自己的左臂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这只手臂,不仅要挥舞玄铁重剑,更要为她撑起一片天。 穿过月亮门,走过那条他昨夜牵着她的手走过的回廊,郭芙的闺房已经近在眼前。房门紧闭着,透不出一丝声响。 他驻足在门前,抬起左手,却在即将触碰到门板的那一刻停住了。他需要先将自己身上那股从内室带来的、属于生离死别的沉郁气息尽数敛去。他不能让芙妹察觉到任何异样。 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平静中只剩下对一个女人的,最纯粹的爱恋与疼惜。 他这才伸出手,用指节极轻地叩了两下门。 “笃,笃。” 没有回应。 他心想,或许是昨夜累得狠了,还未醒来。也好,让她多睡一会儿。 他不再叩门,而是用手掌轻轻地、毫无声息地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房门。 随着门扉的开启,房间内的景象缓缓映入他的眼帘。 屋内的光线比外面要昏暗一些,带着一种慵懒的暖调。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欢爱的余味,混杂着她身上独特的栀子花香,形成一种奇异的、让人心安的暧昧气息。 他的视线越过屏风,第一时间便落在了那张凌乱的床榻上。 锦被高高地隆起一团,她整个人都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乌黑的发顶,像只做了美梦的小猫,睡得安详而沉静。阳光透过窗棂,正好有一束落在她的发间,为那如云的青丝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杨过的心,在那一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他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的一切。他贪婪地看着,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这就是他的芙妹。他纠缠了半生,爱了半生,也恨了半生的姑娘。从今往后,她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他,睡前最后一个吻是他的,她的一颦一笑,一怒一嗔,都将只属于他一个人。 想到这里,一股巨大的满足感与柔情充斥了他的胸膛。 他缓缓地在床沿坐下,床榻因为他的重量而微微下陷。 被子里的人儿似乎是感觉到了动静,轻轻地蠕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鼻音,然后翻了个身,将一张睡得酡红的小脸露了出来。 她的双眼依旧紧闭,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嘴角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显然还在沉睡。只是那张小脸上,疲惫之色显而易见,眼下还有淡淡的青影。娇嫩的红唇微微肿着,是他昨夜不知节制的亲吻留下的印记。 杨过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又爱又怜。他抬起左手,带着滚烫的温度,极其轻柔地覆上了她的脸颊。 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那种滑腻的触感,让他心神一荡。 他俯下身,凑到她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带着浓浓爱欲与缱绻的沙哑声音,轻声唤道。 “芙妹…醒醒…” “该起身了,我的好芙妹。” 第3章 别离 那团锦被微微耸动着,像一只受惊后将头埋进沙堆里的鸵鸟,拒绝面对眼前的一切。 郭芙迷迷糊糊睁开眼,感觉浑身都快散架了似的,睁开眼看见杨过的脸,她想起昨夜的事,羞红着脸将自己再度埋进被窝里,“你...你怎么还在这...” 杨过闻声,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极浅、却满是温柔的弧度。那双深邃的凤眸里,平日的锐利与沉郁尽数褪去,只剩下映着晨光的、清澈的笑意与暖意。 他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伸出手,轻轻覆上了被子隆起的那一团。 “我不在这里,又能去哪里呢。” “从今往后,有你的地方,才是我该待的地方。” 他的手顺着被子的弧度,轻轻拍了拍,动作像在哄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天亮了,我的好芙妹。昨夜累坏了吧,要不要起来梳洗一下,用些早点?” 他刻意避开了那个让她羞于启齿的话题,将谈话内容引向了最寻常不过的晨间日常。他知道,她需要时间来适应两人之间身份的转变。从怨怼交织的青梅竹马,到肌肤相亲的夫妻,这道鸿沟,需要他用无尽的耐心和温柔来填平。 见被子里的人儿依旧没有动静,只是那团锦被似乎又往里缩了缩,杨过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俯下身,将脸颊贴近了那团被子,温热的气息几乎能穿透布料。 “还是说…要我抱你起来?”他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戏谑的笑意,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威胁,“就像昨夜那样…” 他故意将尾音拖长,最后一个“夜”字,说得暧昧不明,充满了暗示。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那团紧绷的锦被猛地一颤。 杨过见状,知道火候已到,便不再逗她。他坐直身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故作的无奈与宠溺。 “好了,不逗你了。你再睡会儿,我去看看早点好了没有。”他说着,便准备站起身来。 郭芙听见他离开了房间,这才慢吞吞从床上起来,叫来丫鬟倒洗澡水。 她梳洗过后,坐在镜子前梳妆,镜子里的自己倒不像前日里那边憔悴了,反倒是一副娇艳的模样,她看着自己红润的唇瓣上还有些肿,颈侧更是有着遮也遮不住的印记,羞恼的埋怨起杨过,“这登徒子....” 杨过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不急不缓,沉稳有力。他并未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而入,左手端着一个木制托盘,上面放着一碗尚冒着热气的白粥,几碟精致的江南小菜,还有一小壶温好的清茶。 清晨的阳光恰好从他身后涌入,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那身玄色的长衫似乎也因此柔和了几分。 镜前的女子已经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袭石榴红的襦裙,乌黑的长发被松松地挽起,露出一段白皙修长的脖颈。那抹红色衬得她肌肤胜雪,方才沐浴过的水汽和昨夜的滋润让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雨后海棠般的娇艳欲滴。 杨过的呼吸几不可闻地一滞,那双深邃的凤眸里,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的模样。他唇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眼底的笑意与爱怜几乎要满溢出来。 杨过缓步走上前,将托盘轻轻放在一旁的圆桌上,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绕到她的身后,双手撑在梳妆台的两侧,将她圈在自己与镜子之间。他俯下身,下巴几乎要搁在她的肩窝上,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与颈侧。 他的目光透过光洁的铜镜,与镜中的她对视。 “我不过离开片刻,我的芙妹就已把自己收拾得这般明艳动人。”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沙哑,“是想让为夫看呆了,好忘了时辰么。” 郭芙脸颊登时有些羞红,气恼的瞪了他一眼,“你...你不知羞...”这话说的毫无底气,倒像是打情骂俏一般。 杨过听了更是爱恋无比的收紧怀抱范围,小狗似的用脸颊去蹭她,浑然不顾自己下颌的青茬有多挠人。 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了她颈侧那一抹怎么也遮掩不住的殷红印记上。 他伸出左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那片肌肤,指腹带着练剑留下的薄茧,触感粗粝,动作却温柔到了极致。 “这里…”他的指尖在那枚红痕上轻轻打着转,语气里带着一丝得意的坏笑,“…昨夜开得最好看。” 他能从镜中清晰地看到,怀里的人儿身体微微一僵,那双漂亮的杏眼也因他的话而瞬间睁大,脸颊上的红晕迅速蔓延开来,一直烧到了耳根。 杨过见她这副模样,心中的爱意更是翻江倒海。他不再逗弄她,直起身子,牵起她的手,将她从妆凳上拉了起来。 “好了,先用些早点。昨夜…你耗费了不少气力,需得好好补补。”他拉着她走到圆桌旁,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自己则在她身边坐定。 他端起那碗白粥,用勺子轻轻搅了搅,试了试温度,然后舀起一勺,递到她的唇边。 “来,我喂你。” 郭芙张嘴吃了第一勺,见他一直盯着自己又不好意思起来,视线下移瞥到他空荡荡的右臂,心中像被针刺了一下。 “我自己来。”她拿过瓷勺埋头自己吃了起来,像是要躲避什么一样不跟他视线接触。 杨过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自己空荡荡的右袖上。那截衣袖随着他的呼吸轻微起伏,像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也是一道将他们二人命运死死绑在一起的血色绳结。 断臂的剧痛早已消散,日复一日的海潮练剑也让他习惯了只用左臂的生活。可每当午夜梦回,他似乎还能感觉到那柄利剑斩断骨肉的冰冷触感,以及她当时那双充满惊惶、愤怒与一丝茫然的杏眼。 恨么? 曾经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可那恨意,就像深埋在火山之下的岩浆,早已在十六年的思念与等待中冷却、凝固,最终化作了心口一块沉甸甸的、滚烫的烙印。如今,这块烙印的主人就在他怀中,在他身下绽放过,还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 他甚至觉得,若没有那一剑,或许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道名为“郭家大小姐”与“杨家遗孤”的深渊,永远不会有昨夜那般彻底的、不留余地的拥有。 想到这里,杨过那深邃的凤眸中,所有的锐利与沉郁都化开了,只剩下如深潭般的包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似的温柔。 他没有去打扰她的进食。 只是当她碗里的粥见了底,将空碗和勺子放在床头的小几上时,他才自然而然地伸出左手,将那空碗拿了过来,稳稳地放在一旁的托盘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这声轻响,打破了房间里近乎凝滞的沉默。 “芙妹,”他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襄阳城,我们不能再待下去了。” “伯父伯母…他们已经做了他们的决定。而我们,有我们要做的事。”他的目光变得悠远而坚定,“我已答应他们,会带你回桃花岛。” “回桃花岛?”郭芙神色凝重,低头沉默不语,半晌后抬头坚定的看着他,“我不回去!” 她站起身背对他,在袖子下握紧手指,“我爹娘在哪我就在哪。” 杨过脸上的笑意缓缓凝固,那双刚刚还盛满宠溺的凤眸,此刻深沉得像一口古井。他静静地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倔强的身影,看着她因为用力而绷紧的肩线。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因此而变得滞重起来。窗外熹微的晨光,拉长了两人一站一坐的影子,纠缠在地板上,宛如他们纠缠了半生的命运。 数息之后,杨过站起身。 他没有绕到她身前去与她对峙,而是迈开长腿,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的身后。 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便环上了她的腰,将她整个娇躯都牢牢地、不带一丝空隙地圈入了怀中。他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窝,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侧。 “我知道……”杨过的声音从她耳后传来,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用胸膛的震动发出来的,“我知道你放心不下郭伯伯和郭伯母。我也一样。” 他的左手覆上她交握在身前、因用力而指节绷紧的手,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然后与她十指紧扣,牢牢地握住。 “可是芙妹,你想过没有,”他的声音顿了顿,“他们为何要将你托付给我?他们此生最大的心愿,不是守住襄阳,也不是成为万民敬仰的大侠……而是你,你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他的唇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温热的气息让她敏感的耳垂泛起一层细小的战栗。 “而且...今早听郭伯母提到黄前辈,她说你外公在岛上担忧女儿女婿,病入膏肓。”他故意说了个谎,想要哄骗郭芙与她一起回去,“襄阳前线紧急,郭伯父郭伯母没法回去,只有你这个做孙女的,能够回去给他们尽尽孝道了。” “郭伯伯和郭伯母,已经决心与襄阳共存亡。这是他们的‘道’,我们谁也无法改变。”他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将她更深地嵌入自己的怀中,“而我的‘道’,就是你。” “他们将你的性命,你的未来,都交到了我手上。我答应过他们,会用我这条命,护你周全。所以,带你走,不是我的选择,是我的责任。而你的留下,便是要我背信弃义,要我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心愿落空。” “至于伯父伯母……”他轻叹一声,脸颊蹭了蹭她柔滑的鬓发,“我们回桃花岛,等他们。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回来找我们。那里,才是我们真正的家。一个……只有我们和未来孩子的家。” “你说外公生病了?”郭芙没听见其他的甜言蜜语,而是捕捉到了一个她更为在意的东西,那就是家人病危。 “我不信,定是你拿来搪塞我的说辞,我找我娘去。”她不由分说挣脱开杨过的怀抱,快步走出房门走向前厅。 “芙妹...!”杨过怀中的温软陡然一空,他缓缓放下悬在半空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肌肤的滑腻与温度。 她不信他,这太正常了。 信任,需要时间,更需要证明。 而这个证明,他相信郭伯母会给他。 杨过迈开长腿,步伐沉稳地跟了出去,不紧不慢,始终与前方那道疾走的背影保持着数步之遥的距离。 从相对幽暗的闺房走入通往前厅的回廊,光线瞬间明亮了起来。清晨的阳光从廊外的庭院中洒落,穿过雕花的廊柱,在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他走在她身后,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她的步子迈得又快又急,裙摆随着她的动作翻飞,像一只受惊的红蝶。他能看到她紧紧攥着的拳头,以及那因用力而显得有些僵硬的肩线。 他知道,她是真的怕了,怕他口中说出的是又一个噩耗。 这个傻姑娘,她失去得已经够多了。 他看着她头也未回地冲进了郭府的正厅,这才稍稍加快了脚步,随之走了进去。 正厅之内,黄蓉正坐在主位上,手边的茶盏还冒着袅袅的热气。她的鬓角已染上了几缕风霜,眼角也添了细纹,但那双眼眸依旧清亮睿智,似乎能洞察一切。她显然早就料到会有此番景象,见到女儿气喘吁吁地冲进来,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是缓缓放下了茶盏。 杨过走进厅中,站在距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并没有再上前,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黄蓉。 四目相对,没有语言,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是岳母与女婿之间的默契,是将女儿、将郭家的未来全盘托付后的全然信赖。 黄蓉的目光在杨过身上短暂地停留了片刻,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欣慰,有托付得人的安心,也有一丝对于女儿未来命运的隐忧。最后,这所有情绪都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轻的叹息。 她转过头,将目光投向了正一脸急切望着她的女儿,原本锐利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温柔,声音里也带上了安抚的力量。 “芙儿,你来得正好,过儿都跟你说了吗?” 郭芙跌跌撞撞奔向黄蓉,扑倒在她膝上,眼中已有泪光闪烁,“娘,杨过说外公病危,是真的吗?” 黄蓉跟杨过对视一眼,她依旧美貌却染上几分风霜的脸上现出一丝慈爱跟痛惜,“是啊,是真的。”她伸手覆上郭芙的头发,轻柔的抚摸着,仿佛要这么一直摸下去,“芙儿,你外公一个人在岛上,也没人照顾他,你跟过儿过去看看他,让他别那么孤零零的一个。” 郭芙将脸埋进黄蓉的怀里,因抽泣身子颤动不已,“娘...我不愿...不愿离开你跟爹...但是外公他....” 郭芙不明白,为何上天要如此对待他们家,是因为他们家太好了,所以故意要这样拆散他们一家人吗。 “芙儿听话,待你们先去,过阵子襄阳稳定些了,我们自会过来瞧你们。”黄蓉面有不忍,甚至也不敢去看女儿的双眼,只是将她缓缓推离,手上如有千斤之担一般。 黄蓉强撑出笑脸,扶着郭芙送到杨过身边,“爹娘没事的,娘还等着抱孙子孙女呢。” 郭芙闻言一怔,扭过身子背对杨过,她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娘的推托之词,但她确实心系外公,迫不及待想回去看看。 “我知道了娘,我去看看外公,看完我立刻赶回襄阳,你们要撑住,等我回来!”郭芙上前握住黄蓉的手,似乎是一刻也不愿撒开。 黄蓉看着女儿,那双聪慧睿智的眼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水光,却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杨过上前一步,无声地站在了郭芙的身侧,他的左手,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个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的身躯上,轻轻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拍了拍。 “芙妹,”杨过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如同磐石,“我们去收拾一下行李。天色尚早,我们早些出发,路上也好走些。” 黄蓉见状,心中既是欣慰,又是一阵酸楚。她将女儿被泪水濡湿的手,郑重地交给了杨过。 两只手交叠的那一刻,杨过的手指立刻收紧,将那只微凉的小手牢牢地包裹在掌心。 “伯母,您放心,”杨过的目光转向黄蓉,那双深邃的凤眸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与决然,“有我杨过在一日,便不会让芙妹受半分委屈。” “好……好孩子……”黄蓉眼中的泪水终是忍不住,顺着眼角的细纹滑落。她迅速地用袖口抹去,强撑着笑意,“快去吧,别耽搁了。早去早回,娘……和爹……都在这里等你们。” 最后一句“等你们”,她说得格外用力,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给女儿最后的希望。 杨过不再多言,只是对黄蓉深深一揖,然后牵着那只依旧在他掌心里微微挣动的手,转身向外走去。 他的力道很大,不容抗拒,带着她一步步地离开正厅。 门外,清晨的阳光正好,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回廊外的庭院里,几个下人正在洒扫,见到杨过牵着郭芙的手从厅里出来,都识趣地低下头,假装忙着手里的活计。 杨过目不斜视,牵着她一路回到了她的闺房。 “吱呀”一声,房门被他用脚勾上。 屋内的陈设依旧,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欢爱的暧昧气息,提醒着两人之间已经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松开手,转身走到妆台前,拿起那把精致的牛角梳。 “你坐下,”他看着郭芙,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我为你梳头。” 郭芙有些失魂落魄的坐下,镜子里,映出她苍白的脸,和眼角未干的泪痕。 杨过拿起梳子,一点一点,极有耐心地梳理着。他的动作很轻,很柔,生怕扯痛了她一根头发。 一下,又一下。 牛角梳穿过乌黑的发丝,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傻芙妹……”他看着镜中人儿的倒影,轻声叹息,“哭什么呢。我又不会把你卖了。” 他的左手温柔地拢起她的发丝,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温热的后颈,杨过内心一荡。 “等到了桃花岛,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钓鱼也好,种花也好,或者……只是对着大海发呆,我都陪着你。” “我会把玄铁剑法教给你,把古墓派的轻功也教给你。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了。” 他从镜子里,仔细地观察着她的神情变化,看到她紧抿的唇线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等你什么时候想爹娘了,我们就回来。我陪你一起回来。”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丝蛊惑,“或者……等我们有了孩子,就带他回来给郭伯伯和郭伯母瞧瞧。你说,他们是会喜欢一个像你的小丫头,还是像我的臭小子?” 她正兀自出神,听他这么一说回过神来握拳捶了他一记,带着些许娇嗔怒骂,“都什么时候了没个正形!” 那带着几分娇嗔的粉拳捶在胸口,力道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进了杨过的心坎里。他没有躲闪,结实的胸膛硬生生受了这一记,脸上却现出掩饰不住的笑意,像只尝到了甜头的狐狸。 郭芙红着脸低下头想象起来那副画面,她牵着一儿一女,杨过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带着黄老邪一起回家,爹娘妹妹弟弟上前迎接,然后一起吃团圆饭。 光是想象一下心中便盈满了喜悦,但很快联想到蒙古大军压境,外公病危,她又焦急起来。 “行了我们快走,回去看外公,看完立马回来!”她站起身拉着杨过就往外走,看起来比谁都着急。 他顺着她拉拽的力道,任由她将自己从椅子上“拽”了起来,可就在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他左手手腕一翻,便精准地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稍稍用力一带,就将她整个人重新拉回了自己身前。 “既然这么急,那我们可得快些。”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不过,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去桃花岛,你外公恐怕要怪我不懂礼数了。” 郭芙满脸羞红,扭身挣脱开他的怀抱,小声嘟囔,“外公才不讲究这些个,你别碍着我收拾东西...” 郭芙作为郭家大小姐,平日里金枝玉叶,随身携带的,也无非是一些换洗衣物和女儿家的零碎物件。 杨过只有左臂,许多事情多有不便。他索性就站在一旁,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她在房中忙碌的身影。 她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又一件色彩鲜亮的襦裙,有鹅黄的、有水绿的、也有她最常穿的石榴红,她将衣衫一件件仔细叠好,码放在早已备好的包袱里。她的动作很麻利,显然不像是一个从未做过这些的娇小姐。杨过心想,或许这十六年,在她嫁给耶律齐之后,她也曾这样为另一个人打点行装。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从今往后,她只会为他一人做这些。 他看着她俯身将一些胭脂水粉、小巧的梳子镜子等物一并包好,那玲珑有致的身段在合体的襦裙下勾勒出美好的曲线,让杨过的眼神不由得暗了几分。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过于灼热的视线,那道忙碌的背影微微一僵。 杨过轻咳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失态,主动开口打破了这有些暧昧的沉默:“芙妹,我的衣物不多,都在厢房,劳烦你等我片刻。” 说完,他便转身出了闺房。 不久后,杨过拿着自己的包袱推门而入,她已经将两个不大的包袱都打点好了。 “好了?”他笑着走上前。 “都…都好了。” “那好,”杨过顺手接过她手中的两个包袱,只用单手便轻松地提了起来背上,“我们走吧。” 他再次牵起她的手,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间,沿着回廊,向着郭府的大门走去。 这一次,没有再遇见郭靖和黄蓉。 或许,他们是不忍再看这离别的一幕。 襄阳城的街道依旧喧嚣,叫卖声、马蹄声、孩童的嬉闹声不绝于耳。可这一切,似乎都与他们无关。杨过目不斜视,牵着她穿过人群。 郭芙忽然又顿住了脚步,转身回望郭府,她转过身,魂不守舍的又走回去,嘴里喃喃着,“不行,我得向爹娘道别...” 但是不知怎的郭府大门关上了,她走到那门口竟没有看守的奴仆在,她慌了,用手去拍那扇朱门,“开门!开门!” 没有人应。 紧接着一道力量不容抗拒的将她拦腰抱起,重新带回马背上,她坐进杨过的怀里,透过他的肩膀一瞬不瞬的看向郭府,她仿佛看见郭靖黄蓉站在那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她的眼前蒙上一层水雾,叫她越来越看不清逐渐远去的郭府。她只是去一会,很快就会回来的,她这么想着,内心却始终无法平静。 铁蹄踏在官道上,扬起细碎的尘土。 襄阳高大的城楼在身后逐渐缩小,最终化为一个沉重的、灰黑色的剪影,被抛在渐起的晨雾之后。 杨过的左臂牢牢地环着怀中的身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副娇软的身子正在微微发抖,隔着两层衣料,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背脊的僵硬和紧绷。那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令他也不能不感同身受。 他没有回头去看那座正在远去的城,也没有开口说出任何一句轻飘飘的安慰。 他只能将她更深地揽入自己怀中,让她的后背完完全全地贴上自己坚实的胸膛。他希望自己的心跳,能够透过血肉和骨骼,传递给她一丝安稳的力量。 马匹行进得不快,蹄声规律而沉闷,官道两旁的树木向后飞速倒退,稀疏的枝丫切割着灰白色的天空。 许久,杨过感觉到怀中的颤抖似乎平息了一些。 他才缓缓低下头,滚烫的嘴唇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声音被压得极低。 “芙妹,别怕…” 他说着,收紧了握着缰绳的左手,让马儿的速度又放缓了几分。 “看着我。” 他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稍稍松开,从她的腰侧一路向上抚摸,最终轻轻地覆在了她平坦柔软的小腹上。掌心滚烫的温度,隔着一层石榴红的襦裙,熨帖着她因悲伤而微凉的肌肤。 “我们不会离开太久。”他继续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吹拂着她敏感的耳垂,“等你外公的身子好些了,我就带你回来。我向你保证。” 这个谎言,他说的面不改色。为了能将她从那注定毁灭的城池中带离,他不介意背负更多的罪责。 他感觉到掌心下的小腹,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着。 杨过想起昨夜,眼神变得愈发幽深。 或许…此时此刻,在这片柔软之处,已经有了一颗属于他们两人的种子,正在悄然生根发芽。 这个念头让他的心脏一阵紧缩,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狂喜与责任的情感占据了他整个心房。 他操控着缰绳,驱使马匹拐上了一条通往渡口的小路。前方,已经能隐约看到宽阔的江面,在晨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 芙妹:呜呜爹娘...好不舍... 杨过:生几个娃好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别离 第4章 临安烟花 郭芙此时除了相信杨过也没别的办法,她被抱下马,脚步有些虚浮的踏上早就为他们准备好的那艘小船,但仍是忍不住回头看向那座襄阳城,他们已然在郊外,城池也变得遥不可及。 “唉,走吧。”她不再去看,那道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船舱的阴影里,像一朵被风雨打落的、倔强的石榴花,终究还是隐去了所有的挣扎与棱角。 杨过站在船头,江风吹起他宽大的玄色衣袖,猎猎作响。他没有立刻跟进去,而是静静地站了片刻,目光投向那早已化作一个墨点的襄阳城。 那座城,见证了他的断臂之痛,也承载了他与郭家半生的纠缠。如今,更成了郭靖黄蓉燃尽生命守护的信念。 而现在,他要带着这座城托付给他的、最珍贵的宝物,离开了。 他深吸一口气,胸中的郁结与沉重似乎随着这口江风呼出体外。他转身踏上船身,将三个包袱放好,然后才弯腰钻进了船舱。 船舱不大,甚至有些逼仄,但却异常的干净整洁。舱壁上挂着一盏小巧的防风油灯,摇曳的橘色火光驱散了舱内的阴冷与潮湿,投下温暖而稳定的光晕。靠里侧的木板上,铺着一张厚实的白色软毛毯子,看起来柔软又暖和。旁边的一个小木箱上,还整齐地摆放着一个水囊和用油纸包着的几块糕点。 杨过先拿起水囊,拔开木塞,倒了一杯水在随船的粗陶碗里。江水微凉,他便用自己宽大的手掌将碗整个包裹住,用内力将碗中的水缓缓温热。做完这一切,他才迈着沉稳的步子,走到那团缩在毛毯角落里的身影旁,盘腿坐了下来。 他将那碗温度正好的水,递到了她的面前。 “喝点水,润润嗓子。” 杨过也不催促,只是耐心地举着碗。直到那双纤细的手指尖微颤地接过了陶碗。 他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将温水喝下,紧绷的唇线似乎因此而柔和了一些。 待她喝完,他自然地接过空碗,放到了一边。然后,他伸手拿起一块油纸包着的桂花糕,递了过去。 “赶了一路,想必也饿了。先垫垫肚子,等晚上靠岸了,我给你烤鱼吃。” 杨过的目光落在郭芙微微泛红的眼角,心中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疼惜。他伸出左手,似乎想要为她拭去那未干的泪痕,但手伸到一半,却又停在了半空中,转而轻轻地落在了她交叠在膝上的手背上。 “我知道,你不舍得。”杨过终于开口,声音被压得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诉说,“我也不舍得。” “可是芙妹,人不能总回头看。路,总要往前走。”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 “桃花岛…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就在那片桃林里打架。”他唇角勾起一抹怀念的笑意,“你那两个笨师兄,还想打我,结果被我打得满地乱跑。” 他故意提起那些早已模糊的、带着些许火药味的往事,试图用共同的回忆来冲淡眼前的离愁。 “岛上那片海,很蓝。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到成群的海鸥。等回去了,我教你游泳,我们一起出海,去抓又肥又大的石斑鱼。” “我还欠你一个花冠。小时候没给你编,这次回去,我用岛上开得最好的桃花,给你编一个最漂亮的。” 船身忽然轻轻一晃,她没坐稳,身子一歪,便顺势倒在了他的肩上。 杨过立马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的身躯稳稳地固定在自己的怀里。她的头靠在他的肩窝,乌黑的发丝蹭着他的下巴,柔软而温顺。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任由她这么靠着。 船只破开江水,向着东方,向着那座承载了他们过往与未来的岛屿,平稳地航行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肩上的重量沉了些,平稳悠长的呼吸声在他耳畔响起。 她睡着了。 杨过低下头,看着那张在橘色灯火下显得恬静而脆弱的睡颜。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能靠得更舒服一些。然后,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温柔地将她额前一缕散乱的碎发,拨到了耳后。 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连了许久,最后,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侧过头,将唇印在了她的额头上。 郭芙再次醒来时天色已晚,他们还在江面上,她撑起身子看向杨过,脸上带着一丝茫然,“我们要到了吗?” 杨过从对未来的沉思中回过神来,目光聚焦在眼前这张睡眼惺忪的脸上。舱内昏黄的油灯光芒,为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冲淡了她眉宇间的悲戚,只剩下初醒时的懵懂与脆弱。那双总是明亮如星的杏眼,此刻像蒙上了一层薄雾,倒映着跳动的火焰和他自己的身影。 他的声音在静谧的船舱内显得格外沉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你看外面。” 他用下巴朝船舱口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透过狭小的舱口,可以看到天边的最后一抹残阳已经沉入远山,墨蓝色的夜幕正缓缓拉开。江面倒映着漫天的星子,与两岸偶尔闪现的渔火交相辉映,宛如一条流淌的银河。空气中带着江水特有的湿润与清冷,混杂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最多再有半个时辰,我们就能找个僻静的江滩靠岸了。”他收回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桂花糕,递到她的唇边,“到时候,我给你烤鱼吃。我烤的鱼,又香又嫩,保管你吃过一次就忘不掉。” 郭芙迟疑了片刻,但最终还是微微张开唇,小口地咬下了他递过来的桂花糕。她咀嚼的动作很慢,像一只还不习惯被人投喂的小动物,带着几分不自在。 杨过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眼底的笑意如同投入湖面的星光,一圈圈漾开。 “别急,还有。”他耐心地等着她咽下,然后又将糕点递过去一些。 喂完了一整块桂花糕,他又拿起水囊,让她喝了几口温水。做完这一切,他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 “从这里到桃花岛,水路还长着呢。我们不急着赶路,走走停停,就当是游山玩水了。”他的目光落在她被灯火映得格外红润的唇上,眼神暗了暗,声音也随之压低了几分,“这一路,只有我们两个人。” 船只在星辉下继续前行。 终于,在一处水流平缓、岸边有片干净沙滩的地方,船稳稳地靠了岸。他率先跳上岸,将缆绳系在一棵老树上,然后转身,向着还坐在船舱里的她伸出了手。 “来,我拉你。” 他站在岸上,身形在星光下显得愈发高大挺拔。玄色的衣衫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和伸出的那只手,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郭芙愣愣的看着他,脸颊微红,犹豫着搭上了自己的掌心。他立刻收紧手指,将那份柔软与微凉牢牢握住,稍一用力,便将她安安稳稳地带到了岸上。 脚下是坚实的土地,鼻尖是江风送来的青草气息。 杨过没有松开手,而是牵着她,走到了沙滩中央。他利落地从附近捡来一些枯枝,用火折子点燃。一簇橘红色的火焰“呼”地一下窜了起来,噼啪作响,在寂静的夜里带来温暖与光明。 “你在这儿坐着,我去抓鱼。” 他让她在火堆旁坐下,自己则脱下鞋履,卷起裤腿,露出了结实有力的小腿,径直走入了冰凉的江水中。他只凭着一根削尖的树枝,身法如电,不一会儿,便叉了三五条肥美的江鱼回来。 他将鱼开膛破肚,用树枝串好,架在火上熟练地翻烤。很快,一股诱人的肉香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鱼肉被烤得滋滋作响,油脂滴落在火焰里,发出一连串细微的爆裂声。 他将烤得最好的一条,外皮金黄酥脆,内里雪白细嫩的鱼,递到了她的面前。 “尝尝。” 火光映着他带笑的眼,那份温柔,几乎要将这深沉的夜色都融化。 郭芙接过那条烤鱼,小心翼翼的咬了口,竟意想不到的好吃,她眼睛都亮了起来,“想不到这荒郊野外还有这么好吃的鱼,竟比我家厨子做的还香些。” 她大口咬下去,吃的太急被烫到了,张着嘴扇自己被烫到的舌头,看杨过在旁边偷笑,忍不住扬起手习惯的要打他。 杨过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他非但没有躲闪,反而迎着那只悬在半空的手,主动将自己的脸凑了过去。他微微侧头,用脸颊轻轻地、带着一丝戏谑地蹭了蹭她的手心。那粗糙的、带着胡茬的皮肤触感,让她如同触电般,迅速地将手收了回去。 “还想打我?”他的声音里满是笑意,低沉而醇厚,像一壶温好的陈年老酒,醉人得很,“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你想怎么打,为夫都接着。” 他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那张因被鱼肉烫到而微微张开的、水润的红唇,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格外诱人。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杨过强行压下心中那股重新燃起的燥热。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看到她虽然被烫得龇牙咧嘴,但手里还紧紧抓着那半条烤鱼,一副生怕被他抢走的模样,心中的柔软更是泛滥成灾。这个傻姑娘,哪怕身处天翻地覆的变故之中,骨子里还是那个贪吃爱俏的小丫头。 他坐直了身子,伸手从篝火上拿起另一条烤得滋滋冒油、通体金黄的鱼。这条鱼他烤得更为用心,鱼皮酥脆,鱼肉雪白,最肥美的那一块腹部已经被他细心地挑去了所有的细刺。 他没有将鱼递过去,而是左手拿着鱼,右手捻起一小块最鲜嫩的鱼腹肉,小心地吹了吹,试了试温度,然后才像喂一只贪嘴的猫儿般,将那块鱼肉送到了她的唇边。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宠溺,“来,张嘴。” 郭芙有些别扭的不自在,但还是乖乖张了嘴,一小块温热鲜美的鱼肉便滑入了她的口中,鲜美的令她瞪大双眼。 杨过这才满意地收回手,又捻起一小块,重复着方才的动作。他就这样一口一口地,极有耐心地喂着她,他将整条鱼最精华的部分都喂给了她,自己则只是啃着剩下的一些鱼骨和鱼尾。 江边的夜风带着水汽的凉意吹来,篝火被吹得“噼啪”作响,火星飞溅到半空中,又迅速熄灭在黑暗里。远处的江面上一片漆黑,只有天边挂着一弯残月,洒下清冷的光辉。 吃饱喝足,杨过将啃得干干净净的鱼骨丢进火堆里,拍了拍手上的油渍。他侧过头,看着身边那个安静下来的人儿。火光勾勒着她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杏眼,此刻正有些失焦地望着眼前的火焰,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让她靠着自己坚实的胸膛。然后,他将那张船舱里带出来的厚实的白色毛毯展开,盖在了两人身上,将夜风的凉意尽数隔绝在外。 “在想什么?”他低声问道。 郭芙依偎在他怀里,愣愣的开口:“我在想...好久没回桃花岛了,不知道外公病了之后,岛上还有没有人打理。” “桃花岛…”他轻声应道,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没人打理那我们去打理,桃花岛四季如春,就算是冬天,也不会冷,是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等到了岛上,我就把我们的屋子建在桃林深处。门前种满你喜欢的花,屋后开辟一小块菜地。我们自己种菜,自己打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再养两只狗,一大一小。大的看家护院,小的就给你抱着玩。你觉得好不好?” 他没有等到回答,怀中的人儿呼吸已经变得平稳而绵长,显然又一次在他描绘的安稳未来中,沉沉睡去。 杨过低头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心中一片宁静。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也阖上了双眼。 翌日,当第一缕晨光刺破江上的薄雾时,杨过便醒了。 他没有惊动怀中的人,只是睁着眼,静静地看着天色由灰白变成鱼肚白,再到金光万丈。身下的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堆尚有余温的灰烬。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被她枕了一夜的手臂,虽然有些酸麻,心中却是一片温软。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走到江边,掬起一捧清冽的江水洗了把脸,昨夜的倦意一扫而空。 他回到火堆旁,看到她依旧睡得香甜,唇角还带着一丝无意识的浅笑。杨过俯下身,在她唇上偷偷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然后,他将她连人带毯子,小心翼翼地单手打横抱起,走向那艘在晨曦中静静等待着的小船。 他的动作很稳,怀中的重量对他而言,轻如鸿毛。 “芙妹,我们该启程了。” 当她再度醒来时已经又在江面上了,这艘小船晃晃悠悠,将他们带向那个世外桃源,她看向阳光里的杨过,从前只觉得他性格怪又阴暗,但此刻有什么已经完全变了。 “杨过,你早啊。”郭芙站起身上前打招呼,伸了个懒腰跟着站到船头。 杨过转过头,阳光正好落在他俊美硬朗的侧脸上,将他深邃的轮廓勾勒得柔和而温暖。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沉郁和锐利的凤眼,此刻弯成了好看的月牙状,里面盛满了揉碎了的晨光,还有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欣喜与温柔。 “早。” “睡得好吗?”他问道,目光落在她那张被晨光映得有些透明的侧脸上,“昨夜有没有做噩梦?” “水囊里还有些水,要不要先漱漱口?”他没有等她回答,便自顾自地转身,从船舱里取出了水囊和昨夜剩下的那半块桂花糕,“饿不饿?先吃块糕点垫垫肚子。” 郭芙还是有些不习惯他这么和善,但她依旧接过水囊,仰头漱了口,又接过了那半块桂花糕,小口地咬着。阳光下,她颊边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像熟透了的水蜜桃。 “今天天气不错,”杨过收回过于灼热的视线,抬头看了看天,将话题引向了别处,“没什么风,我划快一些,应该天黑前就能到下一个镇子了。到时候,我带你去镇上最好的酒楼,吃一顿热乎的。” 小船破开平静的江面,留下一道长长的涟漪,向着远方扩散开去。 她现在也不饿,忽然想起杨过一直“为夫”的称呼自己,脸颊微红小声嗔怪,“真会占便宜...” 杨过划着船桨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小船在惯性的作用下又向前滑行了数尺,才悠悠地慢了下来。 杨过转过身,玄色的长衫在江风中微微拂动。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的凤眼看着她,他故意拉长了声音,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明知故问的笑,“我占了什么便宜,还请芙妹明示。若真有此事,也好让为夫日后加倍补偿。” 郭芙轻轻跺脚,转身进了船舱,羞恼的丢下一句“我才不理你”,这种氛围,仿佛他们还是从前十几岁的少年人一般。 杨过摇头轻笑不语,专心致志的划起船来。 过了半日,船只逐渐靠岸,前方传来了人声的嘈杂。 “前面就是临安镇了。”杨过直起身,看着不远处出现的城镇轮廓,看了眼船舱内的大小姐,“我们先在此处歇歇脚,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再好好吃顿饭。” 杨过率先跳上码头,然后转身,稳稳地将船系在木桩上。他将包袱利落地甩到肩上,然后回过身,向着船上的人伸出了手。 “出来吧,我的……夫人。” 郭芙早就探出身子,听到这声“夫人”心里一阵动容,她羞怯的避开杨过的目光,将手搭了上去。 临安镇是个依水而建的寻常小镇,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有酒肆、茶馆、布庄、杂货铺,伙计的吆喝声、行人的说笑声混杂在一起,热闹非凡。 杨过牵着那只柔软的手,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他走得不快,步伐稳健。很快便在镇子中心寻到了一家看起来最气派的客栈——“悦来客栈”。 “店家,要一间上房,备好热水,再送一桌最好的酒菜上来。”杨过将一锭银子随手抛在柜台上,那店小二见了银子,又看了看杨过孤峭的气质和他身边那位容貌明艳的女子,立刻点头哈腰地在前引路。 房间在二楼,推开窗,便能看到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和远处碧波荡漾的江面。房内陈设干净整洁,一张雕花的木床,铺着崭新的被褥,桌椅也擦得一尘不染。 杨过关上房门,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他将行李放到一旁,然后走到窗边,看着那道立在窗前、似乎还在望着江面出神的身影。 江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拂动着她的裙摆,也吹乱了她鬓角的几缕发丝。 杨过走上前,站在她的身后。他伸出左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将那几缕被风吹乱的、贴在她脸颊上的发丝,拢到了她的耳后。 “若是不喜欢这里的热闹,等我们到了桃花岛,便只有我们两个人。到时候,你想怎样安静都行。” 她怎么会不喜欢热闹,她又不是孤僻性子。郭芙坐下来看他忙前忙后,心想原来小龙女就是这样被他照顾的,心中不禁升起一种偷窃了别人幸福的不真实感。 她打量窗外人来人往的热闹小镇,从吆喝叫卖的小摊贩到路过的行人,一切都看着那么祥和又生机勃勃。 她又想起战乱的襄阳,若是没有蒙古大军,襄阳会比这个小镇热闹一万倍。 “杨过,待在房间好无聊,你陪我出去转转吧。” 杨过抬起眼,看着那张沐浴在午后阳光下的、明媚动人的脸。她没有梳起象征妇人身份的发髻,乌黑柔顺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几缕碎发调皮地贴在颊边。那双桃花眼望着他,带着一丝主动开口后的羞赧,和一种压抑不住的、对外面世界的好奇与期盼。 杨过的心跳漏了一拍。 “夫人有令,”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尾音微微上扬, “怎敢不从。” 临安的街道,比他们想象中还要热闹。叫卖声、马蹄声、孩童的嬉笑声、茶楼里传出的说书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脂粉的香气,还有人来人往带来的那股鲜活的人气。 杨过牵着她,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他走得不快,始终配合着她的步调。 路过一个吹糖人的小摊,那老师傅手艺精湛,在一吹一拉之间,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便已成型,翅羽分明,姿态高傲。 杨过脚步一顿,拉着她走了过去。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怀中摸出一小块碎银递给老师傅,指了指那只刚刚成型的糖凤凰。 老师傅笑呵呵地接过银子,将那只晶莹剔透的糖凤凰递了过来。杨过接在手里,没有自己吃,而是转身,在郭芙略带诧异的目光中,将糖人递到了她的唇边。 “尝尝,”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凤凰,配你正好。” 他的眼神灼热而专注,仿佛这世间,这热闹的街市,都已不存在,他的眼里,只看得到她一人。 郭芙被他看的心跳加快,闷闷“嗯”了声,咬住糖块。 走过糖人摊,前面不远处便是一家装潢雅致的胭脂铺,门楣上挂着“群芳阁”的匾额。 杨过几乎没有犹豫,牵着她的手便走了进去。 这脂粉铺的老板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一见两人气度不凡,他连忙上前迎客,给他们看装在白玉小盒里的胭脂,色泽艳丽如三月桃花,还有用螺子黛制成的眉笔,精致小巧,散发着淡淡茉莉花香的头油。 杨过拿起那盒胭脂,用指尖蘸了一点,然后抬起郭芙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她的脸比对着颜色。 “我觉得这个颜色不错,”他低头,在她耳边轻语,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侧,“像桃花岛开的最烈的桃花。” 他并没有真的将胭脂抹在她的脸上,只是用这个动作,享受着这种光明正大描摹她眉眼的亲密。杨过将铺子里的每一样精品都买了下来,让小二细细打包好。 从胭脂铺出来,街角的一阵锣鼓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原来是一个杂耍班子正在表演,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最**处,一个赤膊大汉正表演胸口碎大石,引得周围看客阵阵叫好。 杨过怕她被挤到,便用手臂将她稳稳地护在自己身前,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他比周围的人都高出一头,轻易地便能看到场中的一切。他低下头,将自己看到的情景,用一种风趣的口吻,一句句地讲给她听。 “你看那大汉,力气倒是不小,可惜下盘不稳,若是遇上武林中人,三招之内必倒。” “还有那个耍猴的,你看那猴子,比他主人还机灵,偷偷藏了个桃子在怀里。” “猴子?大汉?我瞧不着啊!”她踮起脚尖没用,干脆借助一旁杨过的身体,搂着他脖颈让他托起自己的身体,这才看见了人群内的热闹景象。 脖颈间陡然传来的柔软触感与温热的呼吸,让杨过的身躯在一瞬间绷紧。 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一股灼热的暖流从心底直冲而上,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她在人声鼎沸的街头,在明晃晃的日光之下,如此自然地,将自己交付于他。 “那猴子是聪明,但我瞧远没有你那雕聪明,哎,我忽然想起来咱们应该给外公带些东西回去。”郭芙咬着下唇冥思苦想,“他爱喝酒,我们去买几坛酒回去怎么样?” 杨过的嘴角,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已经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他的左臂下意识地收得更紧,将那具紧贴着自己的、玲珑有致的娇躯向上托了托,让她能看得更清楚些。 他的雕兄若是听见自己被拿来和一只上蹿下跳的杂耍猴子相提并论,不知会作何感想。大概会气得用那丑陋的头颅,狠狠地啄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吧。 “好。” “都听你的。”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的笑意,“我们去买酒。买临安城里最好的女儿红,给外公带回去。” 他没有给她细想这句话深意的机会,将她放下来牵起了她的手。 十指相扣,严丝合缝。 “走吧,我的好芙妹。”他低声说,牵着她,转身离开了那片喧闹的人群。 他们最终在一家挂着“太白遗风”牌匾的酒铺前停下了脚步。那酒铺门面古朴,门内传来阵阵浓郁的酒香。 “就这家吧。”杨过侧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她。 郭芙点点头跟着杨过进去,一进门就嗅到一股子酒香味,她站在那些酒坛前打量着,店主看见他们两个进门,第一时刻就迎了上来,她拿出一副女主人的样子询问老板,“老板,你这都有什么好酒啊?” 杨过侧过头,垂眸看着身侧的郭芙。午后的阳光从酒铺敞开的大门斜斜地照进来,她微微仰着头,看着那些比她还高的巨大酒坛,神情专注,那副认真端详的模样,竟真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气势。 那酒铺老板是个精明的中年人,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搓着手道:“哎哟,二位客官想要点什么酒?小店这太白遗风、兰陵美酒、还有新到的女儿红,可都是临安城里数一数二的好货色。” 郭芙清咳了一声,指了指店内墙边堆放的几坛酒,“那是什么酒?” 那老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连忙介绍道:“夫人好眼光,这是本店最好的‘女儿红’,埋在咱们后院的桂花树下足足十八年,那酒香,啧啧,开坛十里都能闻见。最是醇厚绵长,入口柔,一线喉。” 杨过对着那还在滔滔不绝的老板,干脆利落地说道:“就要这个,来四坛。包好,明天早上送到渡口边上的船上。” “好嘞。”老板见他如此爽快,喜得眉开眼笑,连忙招呼伙计去搬酒。 杨过松开牵着的手,从怀中摸出一锭分量不轻的银子,直接丢在了柜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他看也没看那些被伙计用草绳捆扎结实的酒坛,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回到郭芙身上。 “走吧,夫人,”他唇角含笑,牵起她的手,“我们该回去了。” 郭芙脸颊微红,伸出的手在半空中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握了上去,跟他一步步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她看向杨过空荡荡的右臂,又看了眼如今牵在一起的手,在喧闹的人声中都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响着。 童年的争吵打闹,少年的针锋相对,青年的爱恨纠缠,再到如今跟他携手并行,一切如梦似幻,美好的似乎有那么些不真实。 她额间的碎发在落日余晖下泛着橙色的微光,她水润的眸子闪烁不定,水绿色的发带被晚风带的微微扬起飘动。 她顿住了脚步,周遭人来人往,而他们的时刻却宛如静止了一般。 “杨过,我是个被宠坏了的人,小时候你扇我巴掌,我只当你是个顶坏的大哥哥,到后来...你又在陆家庄酒宴上拒婚,让我好没面子,你我当年年轻气盛,谁也不服谁,我让你断了一条胳膊,但是你却次次救我。”天色渐渐暗下来,远处似有放烟花的,令她的声音有些模糊辨不清。 “我妹子生日那天,你为她祝寿,也是这样放烟花,那是我们十六年后的第一次重逢,我当时没理你,只是觉得心中有气。”她走上前一步,莹白的手揪住杨过的衣襟,用力将他拉下来,“我气你从没正眼看我,从没把我放心上,但凡你顺我一点,我...我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黄昏的最后一丝余晖被远山吞没,临安镇的街道上华灯初上。 然而这一切,在此刻的杨过眼中,都已褪色成了模糊的背景。 时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变得黏稠而缓慢。当那双莹白的小手揪住他的衣襟,将他从高处拉下时,整个世界在他的感官里瞬间失声。 他闻到了她发间清甜的栀子花香,混杂着她因激动而变得温热的呼吸气息。他看到了她那双平日里总是顾盼生辉的杏眼,此刻被水光浸润,像两汪盛满了星光的深潭。远处的烟花“倏”地一声升上夜空,炸开一蓬绚烂的亮色,短暂地照亮了她通红的眼角和微微颤抖的睫毛。 “我气你从没正眼看我,从没把我放心上…” “但凡你顺我一点,我…我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杨过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风霜雨雪,孤寂等待,爱恨纠缠…所有他以为早已被岁月磨平的棱角,所有他刻意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执念,都在这一刻,被她这番迟来了太久的、笨拙又真挚的剖白,彻底引爆。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耿耿于怀的“恨”,在她那里,竟是爱而不得的另一种表达。原来他所以为的“不在乎”,在她心中,竟是悬了半生的委屈。 这个傻姑娘。 他伸出那只完好的左手,没有去掰开她揪着自己衣襟的手,而是轻轻地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然后,他猛地收紧手臂,一个用力,便将她整个人都狠狠地、不留一丝缝隙地扯进了自己的怀里。 这是一个强势到近乎粗暴的拥抱。 他死死地箍住她纤细的腰身,恨不得将她娇软的身躯彻底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再也不分离。他的脸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里,贪婪地呼吸着独属于她的、让他魂牵梦萦了半生的气息。 周围的人群传来一阵低低的惊呼与议论,但杨过充耳不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怀中这失而复得的珍宝。 “我知道…” 许久,他才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三个字。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压抑不住的、剧烈的颤抖。 “我一直都知道…” 他抬起头,用下巴轻轻蹭着她柔滑的鬓发,滚烫的唇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一字一句地,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但你可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说完,他不再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他松开拥抱,却顺势弯下腰,左臂轻而易举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杨…” 她下意识的惊呼被他直接打断。 “别说话。”他甚至都有些咬牙切齿,“留着力气…回客栈再跟我说。” 他抱着她,无视了街道上所有投来的惊异目光,迈开长腿,大步流星地朝着悦来客栈的方向走去。 夜风吹起他宽大的玄色衣袖,和她水绿色的发带,在空中纠缠不休。 远处的烟花,一朵接着一朵,在深蓝色的夜幕上,绽放出盛大绚烂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