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难得的宁静时刻,郭家办了酒宴,宴请了一众亲朋好友,杨过自然也在其中。
黄蓉知道小龙女逝世,杨过此时心里不好受,但她何尝不是备受煎熬。
女婿叛变回了蒙古,蒙古大军随时会继续来犯,她跟郭靖早已抱着战死沙场之心,立志要守着襄阳。
郭破虏、郭襄还未成家,郭芙也没有子嗣,他们郭家一脉眼看着要就此断后。
黄蓉将已有醉意的郭靖安置好,走到杨过身旁柔声道:“过儿,别喝了,你跟芙儿从小一起长大,去跟她说说话吧。”黄蓉拍了拍杨过的肩膀,温和睿智的眼眸中似乎无声暗示了什么。
夜风带着襄阳城外萧瑟的凉意,穿过郭府庭院里半枯的枝丫,拂动廊下的灯笼。酒宴的热闹早已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清冷的月光。
杨过踩着一地斑驳的月影,从黑暗中缓步走出。他的脚步很轻,玄色的长衫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空荡的右袖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凭栏而立的红衣身影上。
那抹红色,像是烙印在他记忆中最鲜明的一笔。从桃花岛初见时那身耀眼的红裙,到英雄大会上那明艳动人的红衣,再到此刻,这身象征着妇人身份的石榴红襦裙。时光仿佛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痕迹,又似乎什么都未曾改变。她依旧是那朵最娇艳的玫瑰,只是此刻被寒霜笼罩,花瓣上凝结着化不开的愁绪。
当那声极轻的、带着颤音的“齐哥”飘入耳中时,杨过停下了脚步。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在耶律齐叛变之后,她心中第一个念着的名字,依然是那个男人。
嫉妒?早已谈不上了。十六年的风霜,足以磨平年少时所有的棱角和戾气。恨?也早已在襄阳城下那一拜中烟消云散。此刻涌上心头的,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和一种深埋骨血、几乎成为本能的占有欲。
他的视线落在她紧蹙的秀眉和手中那杯未尽的酒上。月光映在清冽的酒液里,晃动着破碎的光影,就像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他没有再迟疑,迈开步子,沉稳地走到她的身后。距离不过三尺,他能闻到她发间传来的淡淡清香,混杂着清酒的醇气。
他没有出声,只是伸出那只布满厚茧、骨节分明的左手,从她身后绕过,覆盖在她握着酒杯的手上。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带着常年练剑留下的粗粝感,却将她微凉的手指完全包裹。
冰凉的酒杯与温热的掌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杨过稍一用力,便将那酒杯从她手中取了下来,随手放在一旁的石栏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夜深了,风凉。再喝,就要伤身了。”
他感觉到掌下的手轻轻一颤。他没有松开,也没有握得更紧,只是保持着那种不容拒绝的包裹姿态,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驱散她指尖的寒意。
“你以前,总说我是小叫化,是野孩子。”他低声说着,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她倾诉,“可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最羡慕的就是你。有郭伯伯郭伯母疼着,有那么大的桃花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都过去了。”杨过终于转过头,深邃的凤眼在夜色中凝视着她的侧脸,那目光沉静如水,却又带着不容错辨的专注,“芙妹,别再为不值得的人伤心了。”
他说完,便松开了她的手,但并未退开。他解下自己身上的玄色外衫,宽大的衣袍带着他身上清冽而独特的气息,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肩上,将她整个娇小的身躯都笼罩了进去。
“这里太冷,回屋去吧。”
郭芙转身望去,看到是杨过时她那颗心忽的又跳动起来,她喊了声“杨大哥”,便乖乖的跟他回了屋子。
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爱跟杨过针锋相对的少女,经历了这么多世事令她性子变得沉稳了些。
走在回屋的路上,她想起小龙女逝世的事,她叹了口气轻轻扯了扯杨过的衣角,抬眼看向他,“我们置气多年,到头来你我都是苦命人。”
十六年的风霜,十六年的孤寂,十六年的爱恨纠缠,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她轻描淡写地一语道破。
他停下脚步,月光勾勒出他高大而孤峭的轮廓,那只空荡荡的右袖在夜风中微微摆动,像一个无声的叹息。
他心里想着,“想不到郭大小姐也会有苦命的时候,但是我杨过偏偏不让。”随后转过身,用他那只修长有力的左手,轻轻覆盖住她抓着自己衣角的手。他的手掌宽大而温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她微凉的指尖整个包裹在掌心。
那触感很奇妙,隔着衣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掌的柔软和微微的颤抖。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如此接近,却是第一次,在没有兵刃相向、没有怒目而视的情况下,感受彼此的体温。
他低头看着她,目光深沉如夜。庭院里的灯笼投下昏黄的光,映在她抬起的脸上,那双往日总是顾盼生辉、带着三分傲气的杏眼,此刻盈满了水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蒙上了一层薄雾的湖面,楚楚可怜,却又引人探究。
“以后不会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寻常时候要沙哑几分,“有我在。”
这不再是少年时斗气般的许诺,也不是为了化解争端而说的谎言。这是一个三十六岁的男人,在经历了生死、离别、断臂之痛后,对一个与他纠缠半生的女人,最郑重其事的宣告。
他没有松开手,而是顺势牵引着她,调转了方向,朝她居住的院落走去。“夜深了,风凉,我送你回房。”
他的步子迈得沉稳,左手坚定地牵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的节奏。穿过挂着灯笼的游廊,绕过假山和半枯的枝丫,一路无言。
郭芙的闺房布置得雅致而温馨,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清幽花香,是床头那瓶新摘的栀子散发出来的。一张紫檀木的梳妆台上,整齐地摆放着铜镜、木梳和一些精致的胭脂水粉盒。旁边是一扇绘着桃花流水的屏风,遮挡着内室的床榻。
杨过牵着她走进屋,反手将雕花的木门轻轻合上。
“吱呀”一声轻响,伴随着门闩落下的“咔哒”声,仿佛将门外整个世界的风霜雨雪都隔绝开来。
屋内的光线比外面要昏暗柔和一些,只有桌上一盏烛火在静静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地上,紧密地交叠在一起。
杨过松开了她的手,但并未后退。他向前一步,将她笼罩在自己和门板之间。他没有立刻做什么,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像一张细密的网,将她牢牢地网在其中,无处可逃。
他的呼吸比刚才更重了一些,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和额发。这种极致的靠近,让她心跳如擂鼓,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背后却抵上了冰凉坚硬的门板。
“芙妹。”他又喊了她一声,这两个字从他唇间吐出,带着一种缱绻的意味,是他年少时在心中默念了千百遍的称呼。
他抬起左手,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一缕乱发。他的指尖带着常年练剑留下的薄茧,划过她细腻的肌肤,带来一阵战栗的痒。
他的手没有离开,而是顺着她的脸颊曲线缓缓滑下,最终停留在她的下颌处,轻轻托起她的脸,迫使她完全迎向自己的目光。
“别怕。”他看到她眼中的慌乱和一丝怯意,声音放得更柔,“都过去了。”
他口中说着“过去了”,身体却在不断靠近。他缓缓低下头,额头与她的额头轻轻相抵。他闭上眼睛,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独特的、混合着花香和女儿家气息的芬芳,这气息让他沉醉,也让他十六年来压抑在心底的渴望,如同被点燃的火山,岩浆在胸腔里奔腾翻滚,即将喷薄而出。
他能感受到她急促的呼吸,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唇边,像最致命的引诱。他不再克制,用空荡的右肩轻轻抵住她的肩窝,将她更紧密地固定在自己与门板之间,然后,他吻了下去。
猝不及防的一吻令她浑身僵住了,杨过侵略性的气息几乎要将她吞噬干净,她的脸颊飞快的染上一抹绯红,在他就要侵入之前用力推开他,喘息不定的扶着门板,她身子都有些软下来,也并不排斥被杨过亲吻,只是....
“不行...杨大嫂尸骨未寒,蒙古大军虎视眈眈,我们怎可沉溺于儿女私情。”她说着理了理凌乱的衣襟,不敢看他推门出去想要冷静一下。
烛火摇曳,将他落空的怀抱和脸上复杂的神情投在门板上,形成一团扭曲的暗影。
杨过站在原地,并未立刻追出去。他那只健全的左手缓缓抬起,指腹在自己的嘴唇上轻轻摩挲,仿佛在回味方才那个短暂却灼热的触碰。她的唇瓣比想象中更软,带着一丝少女时期就有的,玫瑰花瓣般的芬芳。
他没有因她的拒绝而感到丝毫愤怒或气馁。十六年的等待,已经将他少年时的尖锐和偏激磨砺成了如今的深沉与坚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话语里的分量,也比任何人都明白,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从来不只是那条断臂的血仇,更有这国破家亡的沉重枷锁。
他要的,从来就不只是一个顺从的“芙妹”。他要的是那个会对他发脾气、会骄傲地抬起下巴、会因他一句话而脸红的郭芙,一个完整的、鲜活的、哪怕带着尖刺的郭芙。
夜风从敞开的门口灌入,吹动他空荡荡的右袖。他目光穿过门廊,落在庭院中那道纤细而倔强的背影上。月光如水银泻地,将她笼罩在一片清辉之中,她孤零零地站在假山旁,身影显得格外单薄。
他缓步走出房间,脚步落在青石板上,悄然无声。他没有靠得太近,在她身后约莫一丈远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既能让她感受到他的存在,又不至于让她感到被侵犯。
“你说得对。”
“国仇家恨当前,的确不是谈论儿女情长的时候。”
他看着她的背影,夜风吹动她鬓角的碎发,在月光下划出凌乱的弧线。
“但守护襄阳,延续郭家血脉,从来就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他往前踏了一步,距离又拉近了一些,“郭伯伯和郭伯母将你托付给我,不只是因为他们希望你有个归宿,更是因为,他们相信我能替他们,替你,撑起这片天。”
他的话语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重剑挥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他没有再提那个吻,也没有再用“芙妹”这样亲昵的称呼去刺激她,而是将自己放在了一个与她并肩而立,共担家国的同盟位置上。
“耶律齐的背叛,不是你的错。襄阳的沦陷,亦非你之过。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也背负得够多了。” 杨过慢慢走到她的身侧,目光却越过她,望向远方的城郭轮廓,“从今往后,这些都交给我。”
他伸出左手,这一次,不是为了拥抱或亲吻,而是轻轻地,带着无比珍视的意味,握住了她扶在假山石上那冰凉的手指。
“你不用再一个人扛着。有我在。”
月色下,她眼眸泛着泪光,一股脑扑进杨过的怀里,终是将这数日来压在她心上喘不过气的烦忧一股脑倾泻出来。
“杨过....你不必呆在这里....襄阳城很危险,我...我是郭靖黄蓉的女儿,他们在这,我也会在这。”她的眼泪洇湿杨过衣襟,像是要把他推开,却又抱的很紧,“万一哪天我不在了,你照顾好我家妹子...”
他收紧了左臂,用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道,将哭泣的她更深地嵌进自己怀里。这拥抱是如此用力,仿佛要将两人揉为一体,让她再也无法说出任何推开他的话语。
杨过低下头,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属于她的、混杂着泪水和女子体香的气息萦绕鼻尖。他终于开口,声音被夜风磨砺得有些粗粝,却带着无可动摇的沉稳。
“我不走。”
“郭芙,听着。”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此刻听来,却有一种郑重其事的意味。“没有‘万一’。你不会有事,襄阳也不会有事。只要我杨过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他稍稍松开一些距离,左手抬起,溫柔的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痕。他的目光在清冷的月色下显得格外深邃,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却只倒映着她一个人的影子。
“至于襄儿,”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她是你妹妹,也是我妹妹。要照顾,也是我们一起。你这辈子,休想再丢下我一个人。”
他说完,不再给她任何反驳或犹豫的机会。左臂顺势下滑,在她一声短促的惊呼中,单手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他抱着她向闺房的方向走去。怀里的人很轻,抱着她的手臂便不自觉地又紧了几分。
廊下的灯笼投下昏黄的光,在他走过时,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唯有那双眼眸中的坚定始终未变。他一脚踢开房门,抱着她径直走了进去,再用后脚跟将门轻轻勾上。
郭芙又被抱回房里,脸上现出羞赧之色,“你....都说了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她被放在床上,俏丽的脸蛋难得生动起来现出一丝薄怒。
杨过将怀中的人儿轻柔地放在柔软的床榻上,床铺因着这突来的重量微微下陷。他没有起身,而是顺势俯下身,单膝跪在床沿。
红烛烛火在不远处的梳妆台上跳跃着,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拉得悠长,投射在背后的墙壁上,缠绵成一幅动人心魄的剪影。
他听见了她的薄怒之言,那带着羞赧的抗议轻飘飘地,没能让他起半分退缩之意。他只是凝视着她,那双深邃的凤眼在摇曳的烛光下,盛满了十六年来沉淀的所有情感——有怜惜,有渴望,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更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现在就是时候。”他的左手抬起,温热的掌心轻轻贴上她微微发烫的脸颊,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感受着那轻微的战栗。
“芙妹,我们错过的,已经太多了。”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视线紧紧锁着她的眼睛,“我不想再等了,一刻也不想。”
绣被翻红浪, 雪肌映月光, 同衾共梦长。
郭芙只觉得视线中她的床帐帘子起起伏伏,到后来竟连身子都快融化了一般。
而杨过呢,仿佛要清算这所有旧账一般,他侧过头,用唇蹭着她汗湿的鬓角,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覆在她耳畔低喘。
“芙妹…还不够…远远不够…”
“我要你…为我生儿育女…子孙绵绵…”
这一夜,注定无人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