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那金鳞帮众纷纷叫嚷起来,黄正伸手止住身后诸人,从怀中取出半块玉佩,抚摸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对着那少女俯身一拜,说道:“好教姑娘知晓,这玉佩乃是我师兄遗物。师兄临终遗言是被逆子亲手杀害,我金鳞帮深知姑娘并非凶手,只是天地之大,我等实是找不到那逆子金坤。”
他说到这里,略一迟疑,继续说道:“姑娘若是有线索,不妨带我等去寻那位高僧,要是姑娘所言非虚,老朽携金鳞帮上下必有重谢,姑娘若是爱财,老朽再去网罗天下珍宝……”
那少女轻笑一声,说道:“老爷子还是先还了巨债,再以珍宝谢我不迟。”那黄正听得一呆,身边王虎早已喝道:“混账!”跟着抬手一鞭,又向那少女身上抽去。
这下黄正来不及阻拦,眼看那鞭梢重重抽在了少女身上。少女又是一声惨呼,夜色中听来甚是凄厉,眼中已是泪水盈盈。
沈拂衣眉头一皱,她身为捕快向来只负责缉拿,虽也出入过几次大理寺狱,但这些刑罚都是用在那些穷凶极恶的猛汉身上,看时倒也未曾留意。如今眼看着一个年岁比自己还幼弱的少女受此私刑,虽是明知她咎由自取,却还是不自禁生出一丝恻隐之情。
她双手还被捆着,也不能贸然露面,正盘算着如何救下这少女,却树林外一声号响径直划破夜空,跟着便听呐喊声从四面传来,有人高呼道:“收网了,扯紧啊!”
沈拂衣心下一凛,这正是东海群岛上海盗的暗语,久闻这些海盗人多势众又凶悍狡猾,乘着快船在诸岛四处劫掠,明州捕快皆是无可奈何,屡屡向朝堂请奏派官军围剿,但朝中以北方与金国战事紧张,便不予理会,是以明州海盗愈发猖獗,却不想在此间遇到。
只见黄正微微一皱眉,刷地一刀割断了将那少女绑在木柱上的绳子,低声道:“先带她躲到帐篷中去!”早有两个汉子扶住少女,推搡着将她送入一旁的营帐中。
便在此时,已有不少人从四方穿过树林,来者竟有数十人之众,远胜过金鳞帮这十余个汉子。群盗皆是一身黑色麻衣,又用黑布遮了面,露出一双双冷漠的眼睛,盯着金鳞帮众。当先一人倒是穿着灰色布衣,似是领头模样,但也蒙着面一言不发。
沈拂衣暗自起疑,这金鳞帮虽是久居明州,但行的是将海上货物向内陆押镖的营生,与海盗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不知海盗怎会来找金鳞帮的麻烦?况且海盗大多是乌合之众,向来是劫掠商船,怎敢对这些自幼习武的正统帮派动手?
只见金鳞帮众虽是被团团围住,但大都面无惧色,并肩缩成一个圈子,与海盗互相对峙。那大师兄王虎丢掉手中鞭子,抱拳上前一步,对着那领头之人说道:“在下是明州金鳞帮王虎,诸位可是吃咸水的兄弟?不知找上我们吃淡水的有何见教?”
却忽听王虎一声闷哼,跟着身子一晃,沈拂衣凝神看去,竟险些惊得叫出声来,只见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已深深插入王虎胸口,这下突袭毫无前兆,一时间在场所有人皆是吓得不知所措。
那领头之人却毫不留手,匕首猛地从王虎胸口拔出。沈拂衣眼看着一团红雾喷出,这铁塔一般的壮汉轰然倒地,跟着海盗们纷纷跃起身来,月光皎洁,将锋利的短刃影射出一道道寒光,向金鳞帮众人身上刺去。
待到金鳞帮众人反应过来时,早已又有两人被短刃刺倒在地。沈拂衣行走江湖数年,也见过帮派火并仇杀,但像群盗这般血腥残忍行径却是闻所未闻,眼看那师叔黄正被四人围攻,刀法已渐渐散乱,一时间心中犹疑不决。
这金鳞帮从前走镖为生,也算是正道之人,今日虽是在王虎带领下囚禁自己,又对那少女滥用私刑,但毕竟复仇心切,并非无可救药的亡命之徒。但自己双手尚未脱缚,这些海盗出手极是狠辣,自己贸然出去岂不是送死?
正迟疑间,却见一道身影从帐篷中闪出,正是那刚刚被推进去的诡谲少女,眼看她也是双手反剪,但她身形轻巧,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贴地躲开了一旁恶斗的两个人,竟是想要趁乱逃入树丛,正巧向自己这边逃来。
但此刻海盗占了上风,有数人已退下来掠阵,更有两人注意到这古怪少女,亮出手中寒刃追来。那少女使不出武功,又没了平衡,踉跄着跑了几步,便险些摔倒在地,那两人紧追不舍,已是距自己咫尺之遥。
沈拂衣更不多想,俯身蓄力,看准时机,跟着纵身而起,双腿分别踢向两个汉子胸前。她藏身树影之间突袭,这一招使得又极是精妙,两个汉子不及反应过来便已被踢倒在地,这两脚正踢在二人膻中要穴,内力激荡之下,立时闭气晕倒。
沈拂衣纤腰一扭,虽是背着双手,仍在空中半转过身,轻轻巧巧落下地来。
却见那少女迎面跳入灌木从中,双眸一亮,满是盈盈笑意,瞥了自己一眼,压低了声音笑道:“阿弥陀佛,这普陀山上当真有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沈拂衣横了少女一眼,再转过头来,却见金鳞帮又有数人受伤,更是心下不忍,但海盗们已有人注意到树林外被自己踢昏的二人,正缓步向这边走来。
沈拂衣咬了咬牙,却忽听身侧那少女贴着自己耳边悄声道:“就连真菩萨也有救不了的难,好姊姊,你再不走,我可先走了。”
沈拂衣心下一动,心知这少女虽是出言轻佻,但这一句实是良言相劝,眼看那群海盗渐渐逼近,身边少女已是转身要走,当下更不多想,见那少女在树丛间转来转去不知从哪里逃,便横肩撞了撞那少女,低声道:“随我来。”
那少女转头一笑,说道:“好好好,多谢菩萨。”
沈拂衣忍不住微微一笑,俯下身藏在树影之下,顺着来路一步步走回。
她心知群盗并非劫财,乃是为了灭门而来,定然早已谋划好,在攻入树林之前已细察过岛上各处,木屋中被自己撞昏的汉子多半早已毙命,此刻那木屋反倒是最为安全之地。
走出林间,果然自己追踪黄正与王虎的足印早已被埋在数十人杂乱的脚步之中,沈拂衣顺着脚印向海岸木屋走了几步,转过头来,见少女不急不徐的跟在自己后面,虽是衣衫褴褛,满身伤痕,又被捆着手臂,但仍是对着自己展颜一笑。
沈拂衣转回头来,加快了脚步,走回那木屋之前,却见那吱嘎吱嘎的木门已被踢倒,探身看去,借着昏暗月色,果然那汉子胸口鲜血汩汩,早已被一刀刺死。血腥味混在海风之中更加刺鼻,伴着身后浪潮之声,显得这月下岛屿甚是阴森孤寂。
正犹豫要不要在这木屋中藏匿,身后少女也已赶到,探头向屋中看去,却是吓得险些一声尖叫,总算她反应极快,刚发出声便强行忍住,但也是踉跄着逃出木屋,跑向那几块巨岩之后。
沈拂衣看这少女吓得脸色惨白,倒不似作伪,她本就不愿在这木屋中对着死尸,便退出屋来。但此刻航路早已封闭,这海岛与世隔绝,自己身上还捆着绳子,岛上这些海盗极是凶残,总要先找个栖身之所。
正犹豫间,却听少女在身后轻声道:“姊姊,你快来瞧!”
沈拂衣转过头来,见少女惊魂未定,但眼中透着得意之色,不禁心下暗自戒备,此刻二人都是被反绑双手,若要打斗,料来这少女挡不住自己一脚,但这少女诡计多端,却又不可不防。
她暗自戒备,小心翼翼随着少女转过那几块巨石,不禁也松了口气,只见那几块岩石经年累月被海浪侵蚀,已是天然形成了一个巨大岩洞,足够自己二人栖身躲避。
那少女笑了笑,当先踏入岩洞,沈拂衣跟着她进入洞中,海风呜咽瞬间被挡在洞外,连身上都暖了几分。
借着巨岩中洒落的斑驳月光,只见少女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蛾眉一弯,笑道:“姊姊,你是偷鸡摸狗了,还是骗人钱财了?怎的也被人捆了起来?”
沈拂衣心下恼怒,索性板起脸给少女来了个不理不睬。
那少女陪笑着凑近身来,说道:“姊姊莫要着恼,小妹是与你说笑。姊姊,你如今也被绑过了,想来也是知道这滋味不太好受,你我这样也不是办法,姊姊武功高,便请姊姊先解了我的束缚,我再来解开姊姊身上的绳子,你我同舟共济,暂且熬过这一关,姊姊意下如何?”
沈拂衣心知这少女所说有理,眼下危机四伏,这双手束缚确是要尽早解开,她侧目睥睨,见这少女神情殷切,但想起她的诸般行径,实是难以委之信任。
正思忖间,却听少女嘿的一声娇叱,飞腿向自己踢来。沈拂衣早便对她暗自戒备,侧身一避,抬腿一架一勾,立时将那少女摔了出去。她这一招只使了三分力道,但少女已抵受不住,砰的一声撞到身后岩壁上,摔倒在地,跟着咔嚓一声,也不知是她摔到什么东西上。
沈拂衣本以为这少女突然出手,定是有什么狠辣后招,因此以攻为守,想先将她逼开,却没料到这少女便只是踢出这一脚来,见她重重倒地,也不知这一脚会不会伤了她,心下反倒隐隐有些担心,俯身凝神向她看去,只听少女哼哼唧唧的说道:“你瞧,你我武功差出这许多,姊姊怎还不敢先解开我?”
沈拂衣听她说话,先放下心来,原来这少女偷袭出手,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武功与她相差之大,听她话语中暗含激将,忍不住啐了一声,冷冷说道:“其中缘由,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她正要上前解开那少女,却听少女咦了一声,挣扎着坐起身,轻声道:“姊姊你看,这岩洞里怎么会有一张瑶琴?”
如果喜欢还请多支持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月照万象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