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明月》 第3章 月照万象尘(上) “师叔,这小婆娘实在难缠,不如我等趁机……” “住口!你已酿成大祸,竟还不知悔改?”一个苍老的声音气得发抖,就在头顶传来。 身下是一张透着土腥味的草席,破烂的细枝戳在自己脸上,隐隐带着刺痛。沈拂衣缓缓睁开眼睛,但面前仍是一片漆黑,她微微一怔,察觉到后脑的紧绷感,才知道双目已被布条蒙住。口中更是不知被塞了一团什么事物,唇角已是有津液顺着流到草席上。 沈拂衣心下一凛,瞬间清醒过来,只觉全身发麻,竟是双手被绑在身后,双腿也被麻绳捆在一起。 她一动不敢动,已听出头顶二人正是黄正与王虎,想来不知自己是被谁偷袭打昏,竟被他们捆起来带到了岛上。 正暗自猜疑间,只听黄正那苍老的声音继续说道:“你以为杀了她便能瞒天过海?以沈大侠的江湖名望,岂能查不到我金鳞帮头上来?何况沈大侠昔年对我等有大恩,金鳞帮虽成了给人盖房子的苦力,也绝不能恩将仇报,行此不义之事。” 那王虎恨恨的说道:“师叔也看到了这小婆娘武功有多高,难不成就此放了她?若是她醒后放起刁来,我全帮齐上也未必能斗得过她,难道还要全都被她捉回临安去定罪不成?” 只听黄正重重叹了口气,说道:“沈二小姐身为官差,本有苦衷,冲着沈大侠金面,我等先囚她几日,好吃好喝伺候,莫要损伤她。待到从那小丫头口中审出金坤的下落,报了师兄之仇,老朽便再无牵挂,索性便和沈二小姐一起回临安,便是定个杀头之罪,也可瞑目而死。” 王虎哽咽道:“不必劳烦师叔,此事是我一人之过,若能报了恩师大仇,我便跟这婆娘去领死。师叔,我们这就去审那小贱人去。” 跟着便听吱嘎一声,木门被推开又关上,门外脚步声匆匆,二人已渐行渐远。 沈拂衣听了黄正所言,暗自松了口气,这才试着挣扎了几下,只觉手臂和膝盖被绳子勒得酸痛,双踝关节互相挤压,更是痛不堪言,但这些尚且隔着衣衫鞋袜,手腕上的麻绳却是直接缠绕肌肤,又麻又痒。 那少女所言倒也不假,这被捆缚的滋味着实难耐。她想到自己片刻前还神气活现的说自己不会被捆起来,转头便受此羞辱,不禁暗自嗔怒。 她自涉足江湖,从未吃过如此大亏,回想在舱门与王虎六人对峙时,余光早已环伺一圈,能偷袭打昏自己之人,显然只有身后那少女一人。 沈拂衣不由得暗骂一声,自己早已看出那少女心中甚是忧惧,那也早该想到她宁愿落入金鳞帮之手,也不愿随自己回临安,怎就未曾提防她会反戈偷袭? “便让那奸诈少女受些刑罚也好。”沈拂衣恨恨想到,但毕竟此刻身陷囹圄,还是脱身为上,何况那少女身上牵扯太多江湖秘密,也不能把她留在此间。 沈拂衣奋力扭动腰身和双腿,挣扎着想要坐起,但身上麻绳勒得甚紧,她武功虽高,毕竟膂力有限,虽能坐起身来,却挣脱不开捆在身上的绳索。 沈拂衣心下一沉,再试着用舌尖抵出口中塞着的破布,但这破布压住了舌头,丝毫撼动不得。 正羞愤间,却听耳边一个颤抖的声音说道:“沈二小姐勿要再挣扎,否则休怪小人不客气。”沈拂衣听得一怔,自己心浮气躁之下,竟未听出房中另有一人。她微一犹豫,心念一转,反对着说话之人方向呜呜两声。 只觉口中破布被人用力扯出,沈拂衣深吸几口气,后脑被袭之处仍隐隐传来疼痛,但神智大为清明,便低声道:“这麻绳捆得太紧,恳请这位师兄行个方便,略松几分便好。” 她说了此语,忽地想到适才舱房之中,那诡谲少女也是这般向自己求饶,自己竟不经意模仿起她的行径,不禁心中微微一动,脸上竟有些发热。 只听那人应声说道:“师兄之称实不敢当,求求沈二小姐莫要为难小人了,小人奉命行事,也是身不由己,沈二小姐想必也听到我大师兄和师叔之言,我全帮上下不敢伤害沈二小姐分毫,还请二小姐宽心。” 沈拂衣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但小妹左膝有旧伤,这般勒紧下去,怕是要引得旧伤复发。若是落下终生残疾,只怕家父那里也说不过去。小妹此言绝非虚言,师兄只需解开我双腿上的绳子便好,你瞧我目不见物,仍是缚着手足,还怕小妹跑了不成?你若放心不下,不如先去请示你师叔和师兄。” 耳听那人踌躇片刻,只得应道:“沈二小姐休要用这调虎离山之计,小人听命便是。”跟着便听粗重的气息逐渐逼近,想是那人俯下了身来,要来解开自己双腿上的绳子。 沈拂衣屏住呼吸,听声辩位,只待双腿绳索松开的瞬间,便奋力将头撞向身前那汉子,额头相撞,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那汉子一声未发,便重重瘫倒在自己腿上。 沈拂衣长吁口气,啐道:“说来倒也好笑,你是甚么虎?也值得姑娘调开?” 她双腿脱缚,便能大幅度扭动蹬踏,说话之间,便已奋力将双足从绳索中拔出,但手臂仍被紧紧勒在身子两侧,双腕还被反绑在后腰,一时间倒是无法挣脱。 沈拂衣叹了口气,俯下头来,用双膝夹住蒙着双目的布条,用力一扯,只觉眼前一亮,已是能看到身处一间堆着柴草的木屋,墙角的烛台上未插蜡烛,只有一尺见方的窗棂上透着月光。 借着一泓月光,沈拂衣挣扎着站起身来,只见自己衣衫虽乱但完好无损,显然未遭侵犯,只是佩刀不知丢在何方。 她低头用足尖将那被撞昏的汉子翻过身来,见他身上也没留兵刃,她又挣扎了几下,心知也无法在此间解开自己手臂的束缚,便只得把心一横,背着双手走到窗前,侧肩顶开木屋房门,探身向外看去。 才探出头来,便觉海风扑面,这木屋独在海边不远,背靠几块被海浪侵蚀的巨岩,面前则是一片空地,周遭并无人烟。 仰头看去,此刻已是明月中天,算来从渡轮昏倒已过去数个时辰,也不知金鳞帮从那诡谲少女口中审出了甚么讯息。沈拂衣定了定神,低头看去,海边泥路上深深刻着几排脚印,从木屋门外一直通向海岛中央。 沈拂衣自幼随父习武,近年来在临安府办案,已是深谙追踪寻索之法,这金鳞帮一群蛮汉又不知藏匿踪迹,是以她不费吹灰之力,便顺着王虎和黄正留下的踪迹追向岛上,只是双手还未挣脱,若是被金鳞帮众撞见,只怕又要被擒,她只好一路隐藏行迹,藏身于树影月阴之下。 沈拂衣顺着踪迹一路追寻,便转入一片林间,暗夜之中,踪迹已无处可查,还未等沈拂衣想出对策,便听身畔一声怒吼传来,跟着伴随少女凄厉的尖叫声。 沈拂衣心下一凛,俯身藏于灌木之下,转过林间并立的两棵古树之后,便见到一片空旷之地上扎着十来顶帐篷,中间生着篝火,周遭竖着几只火把,在皓月之下照得好似白昼。 只见那偷袭自己的诡谲少女被金鳞帮绑在一根木柱上,显然她击昏自己后也并未脱身,足见自己所料不错。这少女本就破烂褴褛的乞丐装束更是狼狈不堪,隐隐露出手臂肌肤,上面已是多出了一道血痕。 那王虎身形如山,手提一根皮鞭,身后还跟着一群魁梧大汉,便站在少女面前。月色清冷,照在少女惨白的脸颊上,映出她眼角泪花,对比之下更显得羸弱可怜。 只听王虎怒喝道:“小贱人,你到底说不说?” 那少女虽是身处如此境地,却是嗤的一声,惨然一笑,说道:“这位大爷,我早就说了无数次,小人不识得甚么金坤银坤,刚才那一招也是受制之下随手反击,实是不知竟能暗合贵派招式,大爷总是不信,还要小人说些甚么?” 耳听又是两声轻咳,那师叔黄正从人群中走出,淡淡说道:“姑娘不承认这一招是我金鳞帮的武功,想是我金鳞帮武功不入流,倒也罢了,但那打狗棒法、探幽掌、灵猴拳,这些名门大派的高深武功,莫非也都是姑娘自创的?” 只见那少女狡黠一笑,挑眉说道:“老爷子莫不是也要效仿那位沈二小姐,拜入朝堂为官?怎的在此审起了犯人?适才我已向那沈二小姐坦白了,诸位要问,不妨去问她便是。” 沈拂衣藏身树影之后,耳听这少女还在意图嫁祸自己,忍不住恨恨瞪了她一眼,却见那王虎眉头一皱,扬手又要抽出一鞭,吓得那少女连连眨眼,挣扎着叫道:“好好好,我说,我这些招式,都是跟一个老和尚学的,他怎么教,我便怎么使,至于什么狗儿猴儿,我可全然不知。” 王虎这一鞭停在半空,与身后师叔黄正对视了一眼,都是将信将疑,那黄正追问道:“哪里来的老和尚?你那招鱼跃龙门,也是跟这老和尚学的?” 那少女侧头想了想,说道:“老和尚一直在那里,我也不知他从哪来,至于贵派那一招绝学,实不相瞒,老和尚也确是使过。” 沈拂衣冷眼旁观,见这少女眼中光华尽敛,浑不似十七岁少女该有的天真,这番话自己也看不出真假,也无怪这久历江湖的老者也拿她毫无办法,自己倒是小瞧了这诡谲少女,在她手下栽了一次倒也不算太冤。 作者不太知道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月照万象尘(上) 第4章 月照万象尘(下) 倒是那金鳞帮众纷纷叫嚷起来,黄正伸手止住身后诸人,从怀中取出半块玉佩,抚摸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对着那少女俯身一拜,说道:“好教姑娘知晓,这玉佩乃是我师兄遗物。师兄临终遗言是被逆子亲手杀害,我金鳞帮深知姑娘并非凶手,只是天地之大,我等实是找不到那逆子金坤。” 他说到这里,略一迟疑,继续说道:“姑娘若是有线索,不妨带我等去寻那位高僧,要是姑娘所言非虚,老朽携金鳞帮上下必有重谢,姑娘若是爱财,老朽再去网罗天下珍宝……” 那少女轻笑一声,说道:“老爷子还是先还了巨债,再以珍宝谢我不迟。”那黄正听得一呆,身边王虎早已喝道:“混账!”跟着抬手一鞭,又向那少女身上抽去。 这下黄正来不及阻拦,眼看那鞭梢重重抽在了少女身上。少女又是一声惨呼,夜色中听来甚是凄厉,眼中已是泪水盈盈。 沈拂衣眉头一皱,她身为捕快向来只负责缉拿,虽也出入过几次大理寺狱,但这些刑罚都是用在那些穷凶极恶的猛汉身上,看时倒也未曾留意。如今眼看着一个年岁比自己还幼弱的少女受此私刑,虽是明知她咎由自取,却还是不自禁生出一丝恻隐之情。 她双手还被捆着,也不能贸然露面,正盘算着如何救下这少女,却树林外一声号响径直划破夜空,跟着便听呐喊声从四面传来,有人高呼道:“收网了,扯紧啊!” 沈拂衣心下一凛,这正是东海群岛上海盗的暗语,久闻这些海盗人多势众又凶悍狡猾,乘着快船在诸岛四处劫掠,明州捕快皆是无可奈何,屡屡向朝堂请奏派官军围剿,但朝中以北方与金国战事紧张,便不予理会,是以明州海盗愈发猖獗,却不想在此间遇到。 只见黄正微微一皱眉,刷地一刀割断了将那少女绑在木柱上的绳子,低声道:“先带她躲到帐篷中去!”早有两个汉子扶住少女,推搡着将她送入一旁的营帐中。 便在此时,已有不少人从四方穿过树林,来者竟有数十人之众,远胜过金鳞帮这十余个汉子。群盗皆是一身黑色麻衣,又用黑布遮了面,露出一双双冷漠的眼睛,盯着金鳞帮众。当先一人倒是穿着灰色布衣,似是领头模样,但也蒙着面一言不发。 沈拂衣暗自起疑,这金鳞帮虽是久居明州,但行的是将海上货物向内陆押镖的营生,与海盗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不知海盗怎会来找金鳞帮的麻烦?况且海盗大多是乌合之众,向来是劫掠商船,怎敢对这些自幼习武的正统帮派动手? 只见金鳞帮众虽是被团团围住,但大都面无惧色,并肩缩成一个圈子,与海盗互相对峙。那大师兄王虎丢掉手中鞭子,抱拳上前一步,对着那领头之人说道:“在下是明州金鳞帮王虎,诸位可是吃咸水的兄弟?不知找上我们吃淡水的有何见教?” 却忽听王虎一声闷哼,跟着身子一晃,沈拂衣凝神看去,竟险些惊得叫出声来,只见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已深深插入王虎胸口,这下突袭毫无前兆,一时间在场所有人皆是吓得不知所措。 那领头之人却毫不留手,匕首猛地从王虎胸口拔出。沈拂衣眼看着一团红雾喷出,这铁塔一般的壮汉轰然倒地,跟着海盗们纷纷跃起身来,月光皎洁,将锋利的短刃影射出一道道寒光,向金鳞帮众人身上刺去。 待到金鳞帮众人反应过来时,早已又有两人被短刃刺倒在地。沈拂衣行走江湖数年,也见过帮派火并仇杀,但像群盗这般血腥残忍行径却是闻所未闻,眼看那师叔黄正被四人围攻,刀法已渐渐散乱,一时间心中犹疑不决。 这金鳞帮从前走镖为生,也算是正道之人,今日虽是在王虎带领下囚禁自己,又对那少女滥用私刑,但毕竟复仇心切,并非无可救药的亡命之徒。但自己双手尚未脱缚,这些海盗出手极是狠辣,自己贸然出去岂不是送死? 正迟疑间,却见一道身影从帐篷中闪出,正是那刚刚被推进去的诡谲少女,眼看她也是双手反剪,但她身形轻巧,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贴地躲开了一旁恶斗的两个人,竟是想要趁乱逃入树丛,正巧向自己这边逃来。 但此刻海盗占了上风,有数人已退下来掠阵,更有两人注意到这古怪少女,亮出手中寒刃追来。那少女使不出武功,又没了平衡,踉跄着跑了几步,便险些摔倒在地,那两人紧追不舍,已是距自己咫尺之遥。 沈拂衣更不多想,俯身蓄力,看准时机,跟着纵身而起,双腿分别踢向两个汉子胸前。她藏身树影之间突袭,这一招使得又极是精妙,两个汉子不及反应过来便已被踢倒在地,这两脚正踢在二人膻中要穴,内力激荡之下,立时闭气晕倒。 沈拂衣纤腰一扭,虽是背着双手,仍在空中半转过身,轻轻巧巧落下地来。 却见那少女迎面跳入灌木从中,双眸一亮,满是盈盈笑意,瞥了自己一眼,压低了声音笑道:“阿弥陀佛,这普陀山上当真有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沈拂衣横了少女一眼,再转过头来,却见金鳞帮又有数人受伤,更是心下不忍,但海盗们已有人注意到树林外被自己踢昏的二人,正缓步向这边走来。 沈拂衣咬了咬牙,却忽听身侧那少女贴着自己耳边悄声道:“就连真菩萨也有救不了的难,好姊姊,你再不走,我可先走了。” 沈拂衣心下一动,心知这少女虽是出言轻佻,但这一句实是良言相劝,眼看那群海盗渐渐逼近,身边少女已是转身要走,当下更不多想,见那少女在树丛间转来转去不知从哪里逃,便横肩撞了撞那少女,低声道:“随我来。” 那少女转头一笑,说道:“好好好,多谢菩萨。” 沈拂衣忍不住微微一笑,俯下身藏在树影之下,顺着来路一步步走回。 她心知群盗并非劫财,乃是为了灭门而来,定然早已谋划好,在攻入树林之前已细察过岛上各处,木屋中被自己撞昏的汉子多半早已毙命,此刻那木屋反倒是最为安全之地。 走出林间,果然自己追踪黄正与王虎的足印早已被埋在数十人杂乱的脚步之中,沈拂衣顺着脚印向海岸木屋走了几步,转过头来,见少女不急不徐的跟在自己后面,虽是衣衫褴褛,满身伤痕,又被捆着手臂,但仍是对着自己展颜一笑。 沈拂衣转回头来,加快了脚步,走回那木屋之前,却见那吱嘎吱嘎的木门已被踢倒,探身看去,借着昏暗月色,果然那汉子胸口鲜血汩汩,早已被一刀刺死。血腥味混在海风之中更加刺鼻,伴着身后浪潮之声,显得这月下岛屿甚是阴森孤寂。 正犹豫要不要在这木屋中藏匿,身后少女也已赶到,探头向屋中看去,却是吓得险些一声尖叫,总算她反应极快,刚发出声便强行忍住,但也是踉跄着逃出木屋,跑向那几块巨岩之后。 沈拂衣看这少女吓得脸色惨白,倒不似作伪,她本就不愿在这木屋中对着死尸,便退出屋来。但此刻航路早已封闭,这海岛与世隔绝,自己身上还捆着绳子,岛上这些海盗极是凶残,总要先找个栖身之所。 正犹豫间,却听少女在身后轻声道:“姊姊,你快来瞧!” 沈拂衣转过头来,见少女惊魂未定,但眼中透着得意之色,不禁心下暗自戒备,此刻二人都是被反绑双手,若要打斗,料来这少女挡不住自己一脚,但这少女诡计多端,却又不可不防。 她暗自戒备,小心翼翼随着少女转过那几块巨石,不禁也松了口气,只见那几块岩石经年累月被海浪侵蚀,已是天然形成了一个巨大岩洞,足够自己二人栖身躲避。 那少女笑了笑,当先踏入岩洞,沈拂衣跟着她进入洞中,海风呜咽瞬间被挡在洞外,连身上都暖了几分。 借着巨岩中洒落的斑驳月光,只见少女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蛾眉一弯,笑道:“姊姊,你是偷鸡摸狗了,还是骗人钱财了?怎的也被人捆了起来?” 沈拂衣心下恼怒,索性板起脸给少女来了个不理不睬。 那少女陪笑着凑近身来,说道:“姊姊莫要着恼,小妹是与你说笑。姊姊,你如今也被绑过了,想来也是知道这滋味不太好受,你我这样也不是办法,姊姊武功高,便请姊姊先解了我的束缚,我再来解开姊姊身上的绳子,你我同舟共济,暂且熬过这一关,姊姊意下如何?” 沈拂衣心知这少女所说有理,眼下危机四伏,这双手束缚确是要尽早解开,她侧目睥睨,见这少女神情殷切,但想起她的诸般行径,实是难以委之信任。 正思忖间,却听少女嘿的一声娇叱,飞腿向自己踢来。沈拂衣早便对她暗自戒备,侧身一避,抬腿一架一勾,立时将那少女摔了出去。她这一招只使了三分力道,但少女已抵受不住,砰的一声撞到身后岩壁上,摔倒在地,跟着咔嚓一声,也不知是她摔到什么东西上。 沈拂衣本以为这少女突然出手,定是有什么狠辣后招,因此以攻为守,想先将她逼开,却没料到这少女便只是踢出这一脚来,见她重重倒地,也不知这一脚会不会伤了她,心下反倒隐隐有些担心,俯身凝神向她看去,只听少女哼哼唧唧的说道:“你瞧,你我武功差出这许多,姊姊怎还不敢先解开我?” 沈拂衣听她说话,先放下心来,原来这少女偷袭出手,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武功与她相差之大,听她话语中暗含激将,忍不住啐了一声,冷冷说道:“其中缘由,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她正要上前解开那少女,却听少女咦了一声,挣扎着坐起身,轻声道:“姊姊你看,这岩洞里怎么会有一张瑶琴?” 如果喜欢还请多支持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月照万象尘(下) 第5章 琴语惊旧梦(上) 沈拂衣心下一动,蹲下身去,见那少女身旁果然有一张瑶琴,已是被她撞得裂成两半,这瑶琴七弦皆断,木质干硬,上面满是蛛丝尘土,少说也是百十年前之物。 沈拂衣与那少女对视一眼,都是好奇心大起,那少女目光一转,对着高处石壁说道:“姊姊你看!” 沈拂衣站起身来,背着手凑到岩洞深处的石壁之前,借着月影,只见石壁上刻着一首诗: “听潮四十年,解结弹指间。 抱月江湖远,断弦琴语绝。” 下面另有一段文字,沈拂衣凝神看去,只见上面刻道: “余遁迹普陀十载,潮打空山,松悬冷月。 昔年琴剑恩仇,皆作蜃楼烟雨。 惜神功悟成,不可长埋孤岛,今留南宫心法三篇,当遗有缘者以传后世。 本当嘱后世为善行侠,然能习此功者,必悟性极高。善恶、情孽,一念之间,非余一言能定,唯望好自为之。” 落款另有着一排小字,刻着“痴人南宫琴语绝笔。” 沈拂衣怔怔看着这石壁遗刻,心中顿生苍茫寂寥之感,却听身边少女兰气轻吐,悄声道:“姊姊莫要呆立不动,且看看前辈高人留下了什么神功。” 沈拂衣定了定神,跟着她转向一旁,只见一片更大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刻着这三篇武功心法。 她仰头看去,只见第一卷武功上写着“蝴蝶穿花掌”,总纲刻道: “戏蝶穿花,终为花所醉。此功以掌作蝶,以柔克柔,能胜软鞭、拂尘诸般柔功。昔年夫君常以飞索邪功相戏,羞愤难当,二十五岁创此功,虽有破绽,仍难敌夫君邪功,然不复补全,以念昔日少年欢情。” 下面便是这掌法的心法与招式。沈拂衣默念心法,以自身武功相印证,自觉这掌法飘逸轻巧,与父亲所授的刚猛家传武功大不相同,却也各擅胜场。 这总纲中写道是这位前辈二十五岁时所创,自忖自己几年后也难达此境,不由得心中添了几分敬意。 再看第二卷武功上写着“灵犀神功”,总纲刻道: “男女盘膝对坐,五心相抵,十指相接。若心意互通,则可依此心法互相扶持,同修内功,远胜吐纳之法,周身经脉尽通。中年伉俪相谐,渐悟此功,与夫君修缮补全,内功大成。然若无两情相悦之人,便无修练此功之缘。情之为物,非武力能强为,唯慎察之。” 沈拂衣向下看去,金针刺穴,再靠旁人护持,引导真气流转,打通十二条经脉和奇经八脉。 这法门与父亲曾说起江湖上有些速成内功的邪道法门相似,倒也有些道理,只是更为离俗,竟还需要两人互相扶持,倒是闻所未闻,再说就算夫妻二人,又怎就定能心意相通? 她暗自猜疑,犹豫片刻,才转向第三卷心法,只见心法上刻道:“戏蝶穿花,终陷罗网;共修合契,难过情劫。夫君遭害,仇怨虽洗,然世事亦已尽灭。” 沈拂衣心下一震,她连看这位前辈的三篇心法,不想片刻间已从“少年欢愉”到“伉俪情深”,转眼便又是“世事尽灭”。 她顿生凄然之感,继续看去,只见后面刻道: “于观音道场参禅十年,近日创此心法。小则转腕缩骨,运劲藏锋,大则闪避卸力,纵跃超然。神功若成,破尽天下束缚,终生不为人所囚,可谓之‘万象归尘’。尝叹息若年少悟到此功,则前尘孽缘或可遁避,然束缚易解,情网难脱,今日之功难破旧日之劫,痴怨之言,徒增哂耳。” 沈拂衣心念一动,自己今日初遭束缚,深觉其中痛苦,正受困于此道,若是能练成此功,实是大有裨益。 她凝神看下去,才发觉这套神功虽是名为摆脱束缚,但其中乃是转动身躯之卸力、运力崩绳之发劲,更有滚地身法、近身短打、缩骨柔体、轻功闪避等包罗万象之功,部分招数甚至暗含剑意。 这套万象归尘,实是这位南宫前辈一身武功凝华而成,一时三刻之间怎能用这武功脱身? 沈拂衣心下一沉,正逐句解析这套武功,看看有什么速成之法,却听身边嘻嘻一声轻笑,那少女竟伸手揽向自己腰间。 沈拂衣微微一怔,想到刚才应激之举险些伤到这少女,这次便未瞬间反击,暗运内功护住全身,却由着那少女指尖搭在自己腰上。 只听少女笑道:“姊姊,这武功太难学,我可学不会。不过要是想脱缚,也不必非要钻研这高深武功。” 沈拂衣侧目看去,只见她手里掂量着一片锋利的木片,想是从那被她撞碎的古琴里取出,趁着自己钻研石壁心法之时,用这木片反手割断了捆着她手腕的绳子。 沈拂衣见她神色得意,想到自己竟然习武入痴,被这狡猾少女抢先挣脱了束缚,不由得脸上一阵发热。 耳听少女笑吟吟的低声说道:“姊姊羞起来竟这般好看,也不知可有这两心相悦、心意互通之人?不如和小妹试试这修炼之法如何?” 沈拂衣又羞又恼,猛地扭腰挣脱了少女的手臂,怒道:“你再敢胡言乱语,休怪姑娘翻脸!” 那少女见沈拂衣着恼,怔了一怔,脸上笑意尽去,低头道:“姊姊莫恼,小妹帮你割断绳子便是。” 沈拂衣退后两步,说道:“不劳你大驾,你将这木片丢给我就好。”那少女又是一怔,竟不再花言巧语,当真将木片轻轻掷来。 沈拂衣反手接住木片,对着双腕间的麻绳用力反复割下,只觉双腕一松,手臂酸麻尽去。这整晚捆在身上的麻绳终于断落在地,不由得长出口气。 借着月光,只见自己手腕已被勒出红色凹痕,更有几处被粗糙的毛刺擦伤,隐隐渗出血来。 只听少女幽幽说道:“姊姊用力揉开这勒痕,可缓解疼痛。” 沈拂衣抬头看去,月色清冷,从岩洞外透过,照得少女脸上半明半暗,已不见适才的狡黠笑意。她被金鳞帮鞭打审讯后,身上的乞丐装扮越发褴褛,腰肢上的暗紫色鞭痕更是触目惊心。 沈拂衣本想脱口讥讽少女被捆经验丰富,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低下头揉了揉手腕,轻声道:“多谢了。” 少女偷瞄自己一眼,低眉一笑,也不多言,走到那石壁之前,伸手抚摸墙上遗刻,说道:“姊姊,这些武功若是学成了,能有你几成功力?” 沈拂衣见她神色甚是殷切,倒不似作伪,闭目想了想,以自身武功相认证,正色说道:“这位前辈自创神功,非我能及,若是此刻动手,十招之内便能胜我。” 那少女嘻嘻一笑,说道:“罢了,那我这就将这些武功记下来慢慢参研,假以时日若能胜过姊姊,就再也不怕那些凶恶之徒了。” 沈拂衣冷笑一声,说道:“那也未必。” 她正欲起身,却见另一面墙上还有几行刻字,之前藏在石壁暗处,此刻月影西移,在月色下显露出来。 这几行刻字笔体潇洒,与南宫琴语隽永字迹并非同一人。那少女顺着沈拂衣的目光,也凑近前来,轻声念道: “盗尽千金不盗春,偏摘梨雪鬓上新。 天涯并辔何辞远?剑影齐眉只照君。” 这诗句下方,另有落款,刻道:“不肖弟子千手玉兔,与师侄薄雪漫游至此,偶遇师尊昔年所留执念,怆然感痛。然娇娘在侧,红颜如花,实乃平生第一幸事。故作此诗,愿我二人策马并肩,山水恣意,终生不悟师尊之语。” 那师侄二字之上,又浅浅刻着几道划痕,旁边歪歪斜斜改成了“师妹”二字,想是刻字之人内功修为尚浅,难以像这南宫前辈和她弟子这般以刀为笔,多半便是那位叫薄雪的女子。 沈拂衣伸手抚摸着前人遗刻,想象着刻字二人并辔同游,一时间竟有些悠然神往。 她自五岁起便由父亲沈江亲授武功,十余年来练功不辍。母亲早逝,大姐又早早嫁入官家,身边鲜有玩伴。 近些年来年岁渐长,父亲授武反倒愈发严苛,入了临安府也是与些叔伯辈分的捕快为伍,每日东奔西走,四处追查凶犯。 今日与这少女相逢作伴,虽是身涉险境,又和她斗智斗力耗费神思,但听她嬉笑斗口,倒也颇有些趣味。 正慨然间,只听身边少女轻轻说道:“姊姊,这二人都是女子?” 沈拂衣被问得一怔,顺口应道:“女子便怎样?” 那少女说道:“她二人皆是女子,原来两个女子也能……” 沈拂衣这才听出少女言中所指,不由得脸上一红,幸好自己脸色藏在岩洞阴影,身边少女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拂衣定了定神,顺着岩洞走了一圈,见石壁上再无遗漏之处,又默诵了一遍三篇心法,便整一整衣衫,说道:“走吧。” 只听少女说道:“往哪里走?” 沈拂衣横了她一眼,说道:“自然是随我回临安受审,还能往哪里走?” 那少女轻笑一声,说道:“小妹还以为姊姊要带我去策马并肩、山水恣意。” 沈拂衣啐了一声,伸手拉住那少女手臂,便向岩洞外走去。 那少女急道:“姊姊不学这前辈高人的神功了?” 沈拂衣也不停步,边走边淡淡的说道:“一时三刻又学不会,我已记在心里,日后慢慢参悟便是。” 只听少女赞道:“嘿,过目不忘,真了不起。”她顿了一顿,又惶急的压低声音说道:“姊姊不是要回临安吗,怎地又往林间营地那边走?临安我跟你回,那营地我可不去。” 沈拂衣冷哼一声,停步转身,愠道:“要不是你在我背后那一击,此刻也快到临安了。” 少女嗤的一笑,揖手行了一礼,说道:“好好好,都是小妹的不是,姊姊宽宏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小妹万分钦佩。” 沈拂衣瞪了她一眼,说道:“你不必东拉西扯,那伙海盗来历不明,我要去营地查上一查,你若随我来便来,若是再有多言,小心我又捆你。” 那少女讥笑道:“哎哟,沈二小姐好大的官威,小人听话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