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烛,日安晏,蜡烛的烛。”
“身份证上的年龄是19岁。父亲在晏家破产后**,母亲下落不明,弟弟有先天的精神疾病,住院接受治疗。”
会所顶层的专属包间,秘书汇报。
赵绪亭戴上袖扣,回身看她。
秘书递上那张员工资料登记表:“资料内容有限,但血型……和他一致。我打电话去医院问了,他应该是被晏家收养的,没有收养手续,给弟弟成功输过血。”
助理在给浴缸加水,水流声盖过纸张在指尖的息窣。
赵绪亭牢牢盯着右上角的一寸照片看了一会,反扣在桌面。
秘书垂眸,在等赵绪亭说什么,赵绪亭这才开口:“你觉得他为什么要用这个身份?”
没有问“你觉得是他吗”,而是“为什么要用一个假的身份,改头换面”。
秘书毫无意外神色。毕竟那个人的脸得天独厚,是无数人会想模仿,可整形医院也无法复刻的存在。
照片上的脸同他一模一样,连右眼下的泪痣都是。
“可能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他还是很关心您的,得知您遭遇袭击,宁愿来会所打工……”
秘书越说,声音就越小,也许是因为赵绪亭的目光越来越沉冷,也许她同样知道,如果真的很关心,当年就不会凭空消失——也不是全然凭空——邱与昼留给赵绪亭一个空荡的副驾驶,带走账户里的五十万英镑。
这些钱对赵绪亭来说很少,但是那天伦敦的雨下得很大。
笃笃。房门突然被叩响。
赵绪亭轻敲桌面的指节停下来,朝秘书抬眼。
如果没有意外,这个点不会有其他人来打扰,除了那种被开除后想要求情的冒失服务生。
秘书回来时有些急躁,赵绪亭的视线向她侧后方偏移。没有人跟进来。
她双手交叉,向后仰靠。软椅变得不太舒服。
“说。”
“赵总,他出事了。”
赵绪亭纹丝不动。浴室的水声断了,助理从里面走出来,开关门的吱呀声很吵。
“哦。”赵绪亭眨一下眼:“19岁的前兼职男大学生,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秘书噎了几秒,轻声娓娓:“小苏总最信赖您了,她不在会所,有人横生事端,只有您能管。而且闹事的不是别人,是蒋副总的弟弟。”
蒋副总在昭誉地位稳固,不属于赵绪亭与孟贯盈任意一个阵营,这是个好理由。
秘书话音未落,赵绪亭起身,出门时换了双便于行走的低跟皮鞋。
赵绪亭以前从没来过会所的地下楼层,更准确地说,她的活动范围仅仅局限在顶楼、餐厅以及私人会客室,至于地下,是无忧无虑的富家子弟们寻欢作乐的地方。
绕着旋转楼梯下行,第一圈,玻璃门后舞池疯狂,赵绪亭冷视一眼,接着往下走。
直到第三圈,鼓点声逐渐远去,奢靡的香氛溢出来,两排保镖护着赵绪亭走进门内。
还有一道楼梯,赵绪亭没有下去,站在栏杆外俯瞰那道背影。
晏烛——现在是叫这个名字,后脑勺长得很圆,黑头发柔茸地搭在颈后,看上去很好摸,像小动物的毛。
晏烛被一群少爷千金包围,他们坐着,端酒杯或抽烟玩牌,他站着,护着身后的男服务生。晏烛乍一看清瘦,实则很有料,服务生不矮,和他立在一起就显得娇小。
从赵绪亭的角度,刚好能欣赏到晏烛漂亮有型的背肌,将制服撑得挺阔。
赵绪亭将手轻搭在雕花栏杆,指腹滑动。
“有个千金看上了Eli,Eli不肯,他们灌他酒,晏烛路过帮他。”
秘书简明地汇报,语气里没有一丝讶异,除了职业素养使然,大概还因为如果晏烛真的是邱与昼,那么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
“大善人。”赵绪亭评价。
秘书给她指坐在最中心的男孩:“那个就是蒋肆。”
赵绪亭随意看了眼,唇红齿白,张扬跋扈,是养尊处优的模样,与此同时,蒋肆把一瓶酒放脚边,踢过去:“我表妹让他陪是他的荣幸!既然你这么上赶着当圣父,好啊,你替他喝,我以后再也不找他的麻烦,怎么样?”
Eli明显怕了,晏烛却不动如山,淡声:“开吧。”
蒋肆邪笑两声,挥挥手。
赵绪亭眯起眼,见蒋肆身边的人把开酒生撞了一下,在桌下递去一小包不明物体。
几人挡在晏烛前,阻隔视线。站在高位就一览无遗,白色粉末被下进酒里,赵绪亭看向身后战战兢兢的经理,简单一瞥,似有千钧重量压下。
经理一抖,忙道:“我们安检很严的,不会有那种违禁……就是,就是偶尔,确实会疏漏,让人带些助兴的东西进来。”
来不及打断,下面,晏烛已经仰头喝下。一杯,再一杯,不知是酒量告急还是药效过快,皮肤浮现薄薄的粉红,一滴透明的酒液从唇角滑落,流淌在不断滚动的喉结。
赵绪亭无意识地绵长呼吸,似乎能闻见那股酒香,随着他皮肤的温度蒸发,上浮,盘桓在她鼻尖。
晏烛喝得太快,放杯时嘴唇仍微张开着,与玻璃杯牵出细丝,在灯下莹润发亮。
赵绪亭按住栏杆,听见酒杯重落的声音,才回过神。
晏烛眯起眼,神色难辨望向蒋肆:“你在里面加了东西?”
“啊?你才发现啊?”蒋肆哈哈大笑,看了眼表,“这‘酒’上头快吧?别急,这才刚起效,你还有丑可出呢!”
周围哄笑四起,当事的千金看得脸红心跳,拉拉蒋肆袖子:“表哥,要不算了。”
“心疼啊?”蒋肆摸摸下巴,“也是,这个比Eli还高,我猜本钱也挺足,没事儿,一会儿药效上来,他说不定跪着求你疼……”
“哗啦——”
蒋肆被红酒淋了满头。
不是对着头灌,而是从天而降,精准地由高处泼洒,浇在他头顶,流往全身和周围的沙发桌面。
蒋肆立刻弹起来,骂骂咧咧回头,却在撞进那双漆黑冰冷的眼时骤然凝固。
赵绪亭把从身后橱柜取来的酒瓶随手递给经理,看不出阴晴地下楼。
晏烛喉结猛滚,眸中闪过一道暗光。
赵绪亭换了一身丝绸套装,腰上系了一条油绿丝带,光润鲜浓,走路时摇曳晃动,像流动的水风。所有人的目光追随她,沸声止息,宛如虔诚仰望神明。
神明纤尘不染,自高台而下,举手投足都是优雅,在灯光映衬下目不斜视,亮闪闪地径直行到晏烛身前。
秘书递来长款的黑披肩,赵绪亭往晏烛身上一丢,布料厚重,打在他起伏的胸膛。
晏烛闷哼一声。
赵绪亭平静地微抬下颏:“要我帮忙吗。”
晏烛低垂下眼,张开被酒晕得湿漉漉的唇又挣扎着咬住,做出用尽理智的艰涩模样:“不……不能麻烦您。”
赵绪亭压了下眉,嘴角隐现弧度,拉住披肩的领,贴着他的银耳钉低声:“不麻烦我,不要帮忙,然后呢?”
然后?
不麻烦她的话……
打碎酒瓶。
架在那些人脖子上。让他们也尝尝这种滋味。十倍。
“然后,”赵绪亭声音清冷,慢悠悠替他回答,“等着药效发作,和狗一样發-情,跪在地上脱光衣服求她们帮你?”
嘴唇若有若无蹭过晏烛的耳垂,周身全是她身上雨后油松的淡香,浅淡,无法忽视,挥散走所有难闻的酒气。
然后……求她………?
晏烛耳畔涌上热气。药效上来了。
他克制冲动,将睫毛阖得更低,猛烈地颤着,咬牙切齿:“我不会。”
“是吗?说得好像你知道我会来。”赵绪亭嘲弄地松开披肩领口,朝分叉下看了一眼。
一眼。
晏烛盯着她垂下的睫,挺了下腰。
赵绪亭睫毛颤动,再扬起来时恢复平静,脸在灯的光影下有些许朦胧,露出一个微妙、淡漠又带有警告的表情:“裹好。”
她背对他落座沙发,香味远了,修长雪白的脖颈露出来。
晏烛紧紧盯着那一处后颈,攥紧手心,呼吸愈渐粗沉。
赵绪亭把一众不敢说话的千金少爷扫视一遍,回到中心的蒋肆身上,咬字慢慢:“蒋肆。”
蒋肆早就没了刚才对晏烛那股嚣张的气势,胡乱用袖子擦脸,越擦越红:“赵总,您居然、还记得我。”
秘书对赵绪亭耳语:“蒋副总带他参加过昭誉的周年庆,说不定那时候打过照面。”
晏烛短暂地把视线从赵绪亭的脖颈移向蒋肆,自上而下打量几秒,阴郁地回到她身上,身体俯下,轻哼了两声。
赵绪亭双腿交叠,淡淡道:“不重要。”
蒋肆瞬间面色惨白,赵绪亭看了眼表:“下楼时我给蒋副总发过消息,他现在正在来的路上。希望你们商量过后,关于你率众在会所做的事,交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什么!我哥要来!”蒋肆一看就很怕哥哥,“赵总…”他不复嚣张,委屈又黏糊地叫了一声,忽而感受到一股极其恐怖的视线。
蒋肆敏锐看向赵绪亭身后,晏烛对他弯唇,作出口型。
蠢、货。
“我操你大爷!”蒋肆腾然上前,结合前后发言,似在骂赵绪亭。立马有保镖前后夹击,给了他一肘扣押起来。
蒋肆双手被反扭,吃痛大叫,但更急着怒瞪晏烛,却见这狗东西已经恢复纯良,看上去被欺负惨了,可怜巴巴地裹在赵绪亭的披肩里喘着!
赵绪亭不关心蒋肆的异动:“到此为止。其余人也是,给家里致电,什么时候来接,什么时候放人。”
她起身,对经理朝桌上林立的酒瓶扬扬下巴:“节约是传统美德,你看着小蒋公子和他的好朋友喝,别浪费。”
“好的,赵总慢走。”经理瞥了眼晏烛,“那他……”
“这种事传出去,对你们苏总影响不好。”赵绪亭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我亲自来敲打,没有下一次。”
“是、是。”
赵绪亭走过沙发,后面的人没跟上来。
回首,晏烛靠在沙发背,嘴唇咬出血痕,同她对视一眼,难堪狼狈地移开,身体却不受控制般微微朝前倾。
赵绪亭慢条斯理地靠近:“不走?”
“还是不能走?”
“再问一遍。”赵绪亭双手抱臂,缓慢道:“要帮忙吗?”
晏烛手背的青筋浮动绷紧,绵长地呼吸。
“……帮我。”
赵绪亭面无表情地偏头:“你在和谁说话?”
晏烛看她一眼,透过黑色的网纱,眼眶都红了。
“帮帮我……绪亭。”
赵绪亭挑了下眉,紧盯着他开合的粉唇、起伏的喉结,解下腰带把晏烛双手绑死,牵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