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灯续昼》 第1章 蓝眼睛 赵绪亭睁开眼,滞了几秒,发现刚刚一直把反射在车窗的灯看成日光。 司机打开加长林肯的门,护她下车,会所经理候在车外,毕恭毕敬:“赵总,孟总他们都安排好了。” 初春还寒,赵绪亭雪面乌发,被黑色大衣轻飘飘包裹,里面穿着召开记者会时的西装,未着配饰,犹见气场,即使不看那全1的车牌号,也能瞬间将她与其余贵客区别开。 经理汇报近期会所的动态,末了关切:“看到您平安无恙,小苏总和我们就放心了。” 赵绪亭前日在公海遭遇刺杀不是秘密,新闻更是铺天盖地,由她掌舵的昭誉集团舆论四起,今天这顿聚餐,就是为安抚集团的孟总,孟总见好就收,把地点主动定在赵绪亭好友苏霁台的会所。 赵绪亭平静地嗯了声,脑中闪过车内小憩前和苏霁台的通话。 苏霁台:“你这事一出,全世界都在关注,如果某人听说了回来找你,你打算怎么办?” 赵绪亭慢悠悠地说:“无视。” “太冷淡了吧?我才不信。”苏霁台语气很不正经,“就没有一点点期待过?别告诉我堂堂昭誉老总放出这种爆炸性消息前没想过后果,总不能光是为了那群记者写的‘让华尔街动荡不安’还有什么国际形势吧?” “就是为了这些。”赵绪亭理智道,“和各方沟通下的结果。我是哪种人,你不知道?” “哦,你是哪种人?说来听听。” 赵绪亭想了想,复述被评价过的话:“利益至上,工作机器。” 苏霁台笑了好久,挂断电话前,用亲昵的语气说:“你是裹着天价铁皮的黑色小猫好不好。” “不好。”赵绪亭面无表情地想,当人挺好的。 而且她喜欢狗。 苏霁台胡闹惯了,肉麻话张嘴就来,赵绪亭不以为然,冷酷地走在一行人最前,穿行珠光宝气的大堂。 一整层音乐餐厅提前清场,中心一架钢琴,音符如潮汐,漫过赵绪亭的耳畔。 像踩着不断流淌的五线谱,又走出几步,赵绪亭意识到正在演奏的是昭誉的周年庆曲,也是上任董事长、她的母亲为她谱写的生日歌,当然,是用来彰显情深,赚取好名声与看客的眼泪。 在赵绪亭面前弹奏这支曲的人不在少数,她睫毛轻颤,终究没有在意,径直穿过下沉的中心地带,走向唯一有人的餐桌,自然错过倾斜顶盖与琴架间,那双蓦然抬起的眼睛。 琴音未乱,幽蓝的眸在暗处追随赵绪亭,埋藏深沉的侵略感。 满桌西装革履站起,朝赵绪亭致意。 孟贯盈两鬓银白,最后起身,在赵绪亭落座主位后最先跟着坐下:“我很久不去公司了,这两天还好吗?出了那么大的事,董事们不好交代吧。” 赵绪亭意有所指:“我的安危只是次要,无论如何,公司都会正常运转。董事们通情达理,不会借此发难,叔叔与他们并肩作战多年,应该很清楚的。” 孟贯盈无缝可插,金边眼镜反射阴芒,却只得压抑脾气,以长辈姿态和颜悦色:“好,好,你有主意,叔叔就安心了。” “锦书走的时候,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又从来没说过你爸爸是谁……”孟贯盈叹了口气,“你祝叔叔还在国外,出了这么大的事,公司人心惶惶不说,身边也没个可靠的知心人。” 气压沉下来,孟贯盈像感受不到,介绍起她另一边的男子。 赵绪亭这才注意到身侧的陌生脸庞,据说叫尹桥,和她一样,都自小在英国留学,公学时期分别就读顶尖的男女校,大学不是同一所,从未遇到,起码赵绪亭对他没有印象。 孟贯盈的声音飘荡在开阔的餐厅:“小亭,不管之前如何,你是锦书唯一的血脉,该延续下去,与合适的世家步入婚姻,对吗?” 赵绪亭半眯起眼,放下筷子,不远处的钢琴忽然传来一声异响,尖锐刺耳,好似一声失态的泣鸣。 孟贯盈瞪向一旁侍候的经理。 经理忙道歉:“赵总孟总,这是我们刚招的新人,我这就安排……” “这是借口吗!”孟贯盈似要把对赵绪亭的不满发作在演奏失误上,“叫什么名字?” 经理一头冷汗:“晏烛。” 一般问到这里就是要发难开除的节奏,经理犹豫了一下,大概对这人印象很好,帮忙说好话:“还是光华的在读大学生呢,自己一个人养着生病的弟弟,来勤工俭学的,没弹过这么好的钢琴,在各位老总面前紧张了,您多多体谅啊。” “我倒不在乎,今天是专门为小亭办的接风宴,好好一顿饭被坏了兴致,他赔得起吗?还有你们搞的这个什么假面活动,个个戴着面具,花里胡哨的。”“是是是……” 赵绪亭蹙眉,淡声警告:“孟总。” 孟贯盈戛然而止,朝早已停止演奏,罚站般的演奏者哼了声。 赵绪亭小幅度抬手,经理松了口气,感激看了她一眼,小跑向沉默下来的钢琴。 赵绪亭也顺势看去,随意的视线在刹那间凝结,像被左耳那枚银耳钉牢牢地钉住,再也移不开。 演奏者——她没有记住那个名字,高挑清瘦,身姿笔挺。钢琴边水池不时喷泉,晶莹飞溅,和蝴蝶面具一起虚虚实实地遮住脸,只露出形状好看的嘴唇。 好看得太过熟悉,相贴时那种柔软的触感犹在唇畔。 赵绪亭嘴唇轻张,捻起杯茎一饮而尽。 尹桥即道:“赵总喜欢红酒?如果不介意,我在这里也存了酒,让他们取来尝尝,如何?” 赵绪亭并不感兴趣,下意识再次扫了眼钢琴的方向,人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又一次宛如人间蒸发,离开她的视野。 赵绪亭手指微顿,重按在桌面上,余光览过整层,一无所获。 尹桥还在等待回复,赵绪亭不欲失礼,机械地问:“什么酒?” “哦,我来这种场合次数很少,应该只有瓶Conti,不错的年份。” “不必劳烦尹先生。”温柔清澈的男声忽然自身后传来,如春风落下,又带着早春料峭的寒凉。 桌下铺有大面积的高级手工地毯,男服务生走近时没有丝毫脚步声,不知何时抱着瓶红酒,不偏不倚插在赵绪亭与尹桥座位中间。 他说:“她更喜欢Leroy。” 赵绪亭没有立刻回眸,垂眼看着落在桌面的阴影——颀长阴灰,恰好将她笼罩其间,伴随令人怀念的清淡皂香。 她的鼻尖动了一下,这才半侧身,与面具眼部黑纱下的瞳交汇。 似轻似沉的蓝,让赵绪亭想起最长居住的住宅里那排挑高落地窗,傍晚回去,蓝调时刻的夕光溢进来。 通明灯光下,两滴蓝泛着银灰,隐隐闪动,在周正的东方面孔中极为罕见。 也是好久不见。 ……呵。 还真敢回来。 赵绪亭的手指搭在桌上,松弛下来,又缓慢蜷缩,做了一个抠弄玻璃珠的动作。 尹桥狐疑道:“你是……”应是注意到耳钉,又说,“刚才那个弹琴的晏烛?” 晏烛似腼腆地颔首:“打扰各位的雅兴,实在抱歉。” “经理为赵总准备了喜欢喝的Leroy,我正好会侍酒,希望可以将功补过。” 晏烛一眨不眨地看着赵绪亭,姿态恭敬,并不陌生,是那种太久没有见过,面对面时想要把她刻进眼睛里的眼神。 赵绪亭转回身,让声音冷淡而平静:“随你。” 她头发浓黑,柔软地盘起来,几缕碎发垂在后颈,随动作轻轻曳动,像羽毛朝人眼睫扫了一扫。 晏烛手指收紧,几乎把酒瓶攥碎,粉红的指骨泛开青白,才慢慢地卸力,轻舔嘴唇,绽开淡笑:“好。” 这瓶Leroy年份老,需要试毒。晏烛瓷白的五指低垂旋转,捻起木塞,香气流涌间,蜡烛灼着瓶颈,深红液体柔顺倒入玻璃杯。 与弟弟相依为命的贫寒少年可不会如此熟悉红酒,还在介绍时有一口地道的英音,面对尹桥等人居高临下的打量,从始至终水波不兴,先把试好后的第一杯酒倒给赵绪亭,再拿出其余崭新的酒杯,夹握。 指关节白里透粉,凸起硬朗,一看就很有劲。 是会让人痛的手指。 赵绪亭双腿交叠,抬颌面向尹桥:“尹家其余人没有到场,不知道他们对你的婚事,持怎样的态度。” 尹桥愣了下:“现在就谈婚事吗?咳,我以为您不会想……联姻。” 他可能是喝醉了,脸涨红,慢半拍回答:“我父母和哥嫂都很支持,如果可以,下一次我们——” 啪!清脆的破裂声突兀迸发。 赵绪亭挑眉,端着红酒悠悠倾斜。 晏烛将玻璃杯徒手捏碎,下巴的线条紧绷着,掌心有几道划痕。 红酒液像鲜血沾了满手,顺指尖滴落,他浑然未觉,苍白地望着她。 尹桥责备:“这就是你的将功补过?” “…抱歉。” 晏烛弯腰将玻璃渣全部从赵绪亭身边扫开,才一枚枚捡起来,期间一直抬着眼,凝望赵绪亭。 “我的疏忽。” “你一句疏忽值几个钱?万一伤到赵总呢?” 尹桥严厉道:“请你离开。” “就是的。”赵绪亭不紧不慢地接话,“我的袖口都脏了。” 二人一顿,立刻望向她的衣袖,上面果然沾了一滴酒渍,不知道怎么溅过去的。 晏烛这下看起来懊悔极了,眼睛似乎染上红,嘴唇微微颤抖,嗓音都沙哑:“对不起……把您弄脏了。” 赵绪亭眯眼看了晏烛几秒,站起身:“这家会所是我好友的产业,她不在,我代为管理。连续两次重大失误,如果没有给我强说服力的理由,按照规定,你不再是这里的员工。” “各位,失陪,我回房更换衣物。” 晏烛一愣,瞬间失去血色,像根熄灭的蜡烛,被赵绪亭擦肩而过,轻碰一下衣角,才扑朔重燃。 众人挽留赵绪亭未果,把怒火撒在他头上,晏烛置若罔闻,直到赵绪亭消失在闭合的电梯门后,他松开咬住的唇,从推杯换盏外隐退。 人后,晏烛优雅地用口布擦去红酒,与黑大衣袖口是同一种污秽,他越擦越慢,酒污渗入玻璃割出的细小血痕,黏,凉,痛,辣。 还有那种埋藏掌心紧紧包裹,却沿着指缝掌纹溢出来的怀恋。 这些加在一起,也比不过赵绪亭刚才看“他”的眼神。 晏烛掐紧手心,升起一个阴冷又回味的笑,朝电梯走去。 水晶吊顶的阴影层层叠叠,扫落在这张过分纯洁漂亮的脸蛋上。晏烛仰视朝顶层不断上升的数字,眸海放肆翻涌,重重按了下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蓝眼睛 第2章 绿腰带 “晏烛,日安晏,蜡烛的烛。” “身份证上的年龄是19岁。父亲在晏家破产后**,母亲下落不明,弟弟有先天的精神疾病,住院接受治疗。” 会所顶层的专属包间,秘书汇报。 赵绪亭戴上袖扣,回身看她。 秘书递上那张员工资料登记表:“资料内容有限,但血型……和他一致。我打电话去医院问了,他应该是被晏家收养的,没有收养手续,给弟弟成功输过血。” 助理在给浴缸加水,水流声盖过纸张在指尖的息窣。 赵绪亭牢牢盯着右上角的一寸照片看了一会,反扣在桌面。 秘书垂眸,在等赵绪亭说什么,赵绪亭这才开口:“你觉得他为什么要用这个身份?” 没有问“你觉得是他吗”,而是“为什么要用一个假的身份,改头换面”。 秘书毫无意外神色。毕竟那个人的脸得天独厚,是无数人会想模仿,可整形医院也无法复刻的存在。 照片上的脸同他一模一样,连右眼下的泪痣都是。 “可能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他还是很关心您的,得知您遭遇袭击,宁愿来会所打工……” 秘书越说,声音就越小,也许是因为赵绪亭的目光越来越沉冷,也许她同样知道,如果真的很关心,当年就不会凭空消失——也不是全然凭空——邱与昼留给赵绪亭一个空荡的副驾驶,带走账户里的五十万英镑。 这些钱对赵绪亭来说很少,但是那天伦敦的雨下得很大。 笃笃。房门突然被叩响。 赵绪亭轻敲桌面的指节停下来,朝秘书抬眼。 如果没有意外,这个点不会有其他人来打扰,除了那种被开除后想要求情的冒失服务生。 秘书回来时有些急躁,赵绪亭的视线向她侧后方偏移。没有人跟进来。 她双手交叉,向后仰靠。软椅变得不太舒服。 “说。” “赵总,他出事了。” 赵绪亭纹丝不动。浴室的水声断了,助理从里面走出来,开关门的吱呀声很吵。 “哦。”赵绪亭眨一下眼:“19岁的前兼职男大学生,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秘书噎了几秒,轻声娓娓:“小苏总最信赖您了,她不在会所,有人横生事端,只有您能管。而且闹事的不是别人,是蒋副总的弟弟。” 蒋副总在昭誉地位稳固,不属于赵绪亭与孟贯盈任意一个阵营,这是个好理由。 秘书话音未落,赵绪亭起身,出门时换了双便于行走的低跟皮鞋。 赵绪亭以前从没来过会所的地下楼层,更准确地说,她的活动范围仅仅局限在顶楼、餐厅以及私人会客室,至于地下,是无忧无虑的富家子弟们寻欢作乐的地方。 绕着旋转楼梯下行,第一圈,玻璃门后舞池疯狂,赵绪亭冷视一眼,接着往下走。 直到第三圈,鼓点声逐渐远去,奢靡的香氛溢出来,两排保镖护着赵绪亭走进门内。 还有一道楼梯,赵绪亭没有下去,站在栏杆外俯瞰那道背影。 晏烛——现在是叫这个名字,后脑勺长得很圆,黑头发柔茸地搭在颈后,看上去很好摸,像小动物的毛。 晏烛被一群少爷千金包围,他们坐着,端酒杯或抽烟玩牌,他站着,护着身后的男服务生。晏烛乍一看清瘦,实则很有料,服务生不矮,和他立在一起就显得娇小。 从赵绪亭的角度,刚好能欣赏到晏烛漂亮有型的背肌,将制服撑得挺阔。 赵绪亭将手轻搭在雕花栏杆,指腹滑动。 “有个千金看上了Eli,Eli不肯,他们灌他酒,晏烛路过帮他。” 秘书简明地汇报,语气里没有一丝讶异,除了职业素养使然,大概还因为如果晏烛真的是邱与昼,那么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 “大善人。”赵绪亭评价。 秘书给她指坐在最中心的男孩:“那个就是蒋肆。” 赵绪亭随意看了眼,唇红齿白,张扬跋扈,是养尊处优的模样,与此同时,蒋肆把一瓶酒放脚边,踢过去:“我表妹让他陪是他的荣幸!既然你这么上赶着当圣父,好啊,你替他喝,我以后再也不找他的麻烦,怎么样?” Eli明显怕了,晏烛却不动如山,淡声:“开吧。” 蒋肆邪笑两声,挥挥手。 赵绪亭眯起眼,见蒋肆身边的人把开酒生撞了一下,在桌下递去一小包不明物体。 几人挡在晏烛前,阻隔视线。站在高位就一览无遗,白色粉末被下进酒里,赵绪亭看向身后战战兢兢的经理,简单一瞥,似有千钧重量压下。 经理一抖,忙道:“我们安检很严的,不会有那种违禁……就是,就是偶尔,确实会疏漏,让人带些助兴的东西进来。” 来不及打断,下面,晏烛已经仰头喝下。一杯,再一杯,不知是酒量告急还是药效过快,皮肤浮现薄薄的粉红,一滴透明的酒液从唇角滑落,流淌在不断滚动的喉结。 赵绪亭无意识地绵长呼吸,似乎能闻见那股酒香,随着他皮肤的温度蒸发,上浮,盘桓在她鼻尖。 晏烛喝得太快,放杯时嘴唇仍微张开着,与玻璃杯牵出细丝,在灯下莹润发亮。 赵绪亭按住栏杆,听见酒杯重落的声音,才回过神。 晏烛眯起眼,神色难辨望向蒋肆:“你在里面加了东西?” “啊?你才发现啊?”蒋肆哈哈大笑,看了眼表,“这‘酒’上头快吧?别急,这才刚起效,你还有丑可出呢!” 周围哄笑四起,当事的千金看得脸红心跳,拉拉蒋肆袖子:“表哥,要不算了。” “心疼啊?”蒋肆摸摸下巴,“也是,这个比Eli还高,我猜本钱也挺足,没事儿,一会儿药效上来,他说不定跪着求你疼……” “哗啦——” 蒋肆被红酒淋了满头。 不是对着头灌,而是从天而降,精准地由高处泼洒,浇在他头顶,流往全身和周围的沙发桌面。 蒋肆立刻弹起来,骂骂咧咧回头,却在撞进那双漆黑冰冷的眼时骤然凝固。 赵绪亭把从身后橱柜取来的酒瓶随手递给经理,看不出阴晴地下楼。 晏烛喉结猛滚,眸中闪过一道暗光。 赵绪亭换了一身丝绸套装,腰上系了一条油绿丝带,光润鲜浓,走路时摇曳晃动,像流动的水风。所有人的目光追随她,沸声止息,宛如虔诚仰望神明。 神明纤尘不染,自高台而下,举手投足都是优雅,在灯光映衬下目不斜视,亮闪闪地径直行到晏烛身前。 秘书递来长款的黑披肩,赵绪亭往晏烛身上一丢,布料厚重,打在他起伏的胸膛。 晏烛闷哼一声。 赵绪亭平静地微抬下颏:“要我帮忙吗。” 晏烛低垂下眼,张开被酒晕得湿漉漉的唇又挣扎着咬住,做出用尽理智的艰涩模样:“不……不能麻烦您。” 赵绪亭压了下眉,嘴角隐现弧度,拉住披肩的领,贴着他的银耳钉低声:“不麻烦我,不要帮忙,然后呢?” 然后? 不麻烦她的话…… 打碎酒瓶。 架在那些人脖子上。让他们也尝尝这种滋味。十倍。 “然后,”赵绪亭声音清冷,慢悠悠替他回答,“等着药效发作,和狗一样發-情,跪在地上脱光衣服求她们帮你?” 嘴唇若有若无蹭过晏烛的耳垂,周身全是她身上雨后油松的淡香,浅淡,无法忽视,挥散走所有难闻的酒气。 然后……求她………? 晏烛耳畔涌上热气。药效上来了。 他克制冲动,将睫毛阖得更低,猛烈地颤着,咬牙切齿:“我不会。” “是吗?说得好像你知道我会来。”赵绪亭嘲弄地松开披肩领口,朝分叉下看了一眼。 一眼。 晏烛盯着她垂下的睫,挺了下腰。 赵绪亭睫毛颤动,再扬起来时恢复平静,脸在灯的光影下有些许朦胧,露出一个微妙、淡漠又带有警告的表情:“裹好。” 她背对他落座沙发,香味远了,修长雪白的脖颈露出来。 晏烛紧紧盯着那一处后颈,攥紧手心,呼吸愈渐粗沉。 赵绪亭把一众不敢说话的千金少爷扫视一遍,回到中心的蒋肆身上,咬字慢慢:“蒋肆。” 蒋肆早就没了刚才对晏烛那股嚣张的气势,胡乱用袖子擦脸,越擦越红:“赵总,您居然、还记得我。” 秘书对赵绪亭耳语:“蒋副总带他参加过昭誉的周年庆,说不定那时候打过照面。” 晏烛短暂地把视线从赵绪亭的脖颈移向蒋肆,自上而下打量几秒,阴郁地回到她身上,身体俯下,轻哼了两声。 赵绪亭双腿交叠,淡淡道:“不重要。” 蒋肆瞬间面色惨白,赵绪亭看了眼表:“下楼时我给蒋副总发过消息,他现在正在来的路上。希望你们商量过后,关于你率众在会所做的事,交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什么!我哥要来!”蒋肆一看就很怕哥哥,“赵总…”他不复嚣张,委屈又黏糊地叫了一声,忽而感受到一股极其恐怖的视线。 蒋肆敏锐看向赵绪亭身后,晏烛对他弯唇,作出口型。 蠢、货。 “我操你大爷!”蒋肆腾然上前,结合前后发言,似在骂赵绪亭。立马有保镖前后夹击,给了他一肘扣押起来。 蒋肆双手被反扭,吃痛大叫,但更急着怒瞪晏烛,却见这狗东西已经恢复纯良,看上去被欺负惨了,可怜巴巴地裹在赵绪亭的披肩里喘着! 赵绪亭不关心蒋肆的异动:“到此为止。其余人也是,给家里致电,什么时候来接,什么时候放人。” 她起身,对经理朝桌上林立的酒瓶扬扬下巴:“节约是传统美德,你看着小蒋公子和他的好朋友喝,别浪费。” “好的,赵总慢走。”经理瞥了眼晏烛,“那他……” “这种事传出去,对你们苏总影响不好。”赵绪亭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我亲自来敲打,没有下一次。” “是、是。” 赵绪亭走过沙发,后面的人没跟上来。 回首,晏烛靠在沙发背,嘴唇咬出血痕,同她对视一眼,难堪狼狈地移开,身体却不受控制般微微朝前倾。 赵绪亭慢条斯理地靠近:“不走?” “还是不能走?” “再问一遍。”赵绪亭双手抱臂,缓慢道:“要帮忙吗?” 晏烛手背的青筋浮动绷紧,绵长地呼吸。 “……帮我。” 赵绪亭面无表情地偏头:“你在和谁说话?” 晏烛看她一眼,透过黑色的网纱,眼眶都红了。 “帮帮我……绪亭。” 赵绪亭挑了下眉,紧盯着他开合的粉唇、起伏的喉结,解下腰带把晏烛双手绑死,牵着离开。 第3章 碾进去 房门一关,灼热的气息贴上来。 晏烛哑声:“难受。” “难受还喝。” “我不知道他会那样,我只是想帮那个服务生。” 大爱无疆。 帮完这个帮那个,无条件没头脑地爱着所有人,无一例外。 赵绪亭刚有些迷离的眸光变得沉静,将披肩和腰带抽开,一览晏烛惑人的姿态。 呼吸不是呼吸,是在喘,温柔的声线抛却清醒,只剩下兽性。嘴唇咬肿了,比平时更有肉感,更粉红。全身露出的皮肤都浮着不正常的潮红,肌肉线条漂亮地起伏着。 赵绪亭却没有趁人之危的喜好,也没有重修旧好的打算。 凭什么? 他要是跪下来求他,再好好哭一场,说不定还可以考虑。 她抬起指尖,伸到晏烛面前,看着他仰起脸,蝴蝶面具因闻嗅小幅起伏。 赵绪亭淡淡扬唇,越过晏烛,从后面的金属盒内抽出几张纸巾,丢向他。 “我现在要去泡澡,你自己解决。” 纯白而柔软的纸巾翩跹环旋,一晃而过的间隙,赵绪亭撞进一双过于深沉的眼。 不知为何,她在里面看见非常扭曲的——怨恨。 最后一张纸落下,晏烛轻轻咬住。 错觉消失,神色依旧无辜,含糊不清道:“说好帮我的。” 赵绪亭收回眼:“嗯,给你提供一个好的环境。” “房间隔音很好。” 说完就头也不回走向浴室。 晏烛牢牢盯着纤瘦单薄的背影,直到听见玻璃门关合,冷嗤着吐掉面巾纸,踩在脚底。 水声响起来。 晏烛拿出手机,发送消息:顺利进行。 他闭眼,水花与肌肤相触的声音愈发鲜明,在药物作用下一声比一声暧昧。 赵绪亭简单地淋浴,坐进浴缸,接起秘书的电话。 “蒋副总来了,正在下面教育,承诺这个月底会来会所的慈善拍卖私下赔罪。” “据蒋肆交代,那个药就是普通的壮-陽药,他们一群刚成年的小孩拿来装腔的,对身体健康无害。” 赵绪亭撇了撇嘴,拂走水面上最近的一瓣花。 秘书叹气:“来慈善拍卖洒洒水,没有设法让您对蒋肆改观,看来这个弟弟在蒋总心里也不那么器重。” 赵绪亭:“只是不器重,不是不重要,找人盯着蒋肆,有玩过火的迹象立刻汇报。” “是。还有刺杀的事,警局请您抽空过去一趟,有新的进展。”秘书压低声音:“似乎与英国的黑-幫有关。” 赵绪亭倦怠地靠坐在嵌入浴缸里,抿了口花茶。 门外忽然响起粗重的喘息,越来越近,她交代几句,让秘书挂断通话,隔着虚化的玻璃朝外看。 晏烛影影绰绰,很长一条人,喘着。要不是赵绪亭刚刚获知这是壮-陽药,几乎要以为他被下了烈性春-藥。 “我……”晏烛声音晦涩,“我出不来。” 赵绪亭支着脑袋:“哦,还是要我帮?” 低喘停了,不知想到什么画面,深深地呼吸,嗓音又哑一分:“可以吗?”一边这样问,一边打开了浴室的门,于是他们只相隔一道全透明的玻璃隔断。 赵绪亭抬手,缓缓抹去水雾,湿润沾在指尖,被手指划过的部分透出一副碍眼的蝴蝶面具。 晏烛的嘴巴微微张开,欲拒还迎,纯洁又引诱。 赵绪亭拉过屏风,站起身披上浴袍。 水花落下来,激荡在两个人耳边,淅淅沥沥,像前奏,一触即发。 晏烛眼皮轻颤,清亮的眸倏尔变深,砰地拉开玻璃门和屏风,热气扑涌,他看上去口干舌燥,似乎眼前只有赵绪亭湿润的皮肤,被水沾潮后半松垮半贴身的丝绸浴袍,向前倾斜。 赵绪亭压着他肩膀,推开。 按下去。 赵绪亭力气谈不上大,相反,可以说是很小,也难怪被苏霁台曲解为猫。 可猫的爪子是锋利的,不是没有人被挠到血肉绽开。赵绪亭指端下陷,从领口探入,指甲深掐晏烛皮肤里。 晏烛没有反抗,就这么跪了下去,胸肌蓬勃,中心将衬衫左右撑起,双腿打开。 赵绪亭向下一扫,淡笑了声:“这么兴奋。” 晏烛仰着脸,紧盯赵绪亭浅浅挑起的薄唇:“因为中药,让您见笑了。” 屈辱的姿态,充满谷欠望的眼神。 赵绪亭又看向那条稠绿色丝带,原本缠着她的腰,现在紧紧绕在他手上。 她不太懂壮-陽药的效果,好像是真的很难受。 那太好了。 赵绪亭在浴缸边沿叠腿坐下,把花茶端过来,喝了一口:“没关系。”好心提问:“你想要我怎么帮呢?” 晏烛双腿又打开了点,挺着腰抬头看她:“……用脚就可以。” “你好变态。”赵绪亭说,然而毫无负担地伸出叠在上面的那条腿。 晏烛肌肉绷紧,眼神又是一暗。 赵绪亭有一瞬愣怔。 不是“好像难受”,应该是“非常..非常难受”。 不合时宜,赵绪亭想起十余岁时去伦敦郊区的孤儿院做公益,陪小孩子吹长条形的气球。小孩子没有分寸,她不怕,都肆无忌惮地往里吹气,粉红色的气球鼓胀起来,每一秒都在爆炸边缘。 “可以吗?” 晏烛低下头,闭眼抿唇:“嗯……” “很好。” 呵呵。他还评价上了。 赵绪亭懒洋洋:“够了吧?” “再……” “差不多就好了。”赵绪亭收回脚。 “不,”晏烛粗声,“不够。” 赵绪亭轻嗤了声,没有理睬,收腿叠在另一只腿上夹紧,指关节用力扣在浴缸边缘,抑制自己的呼吸。 晏烛忽而抬眼,闪过一丝野兽般的凶光,不待赵绪亭反应过来,猛然抓紧她的脚。 赵绪亭想要挣开,奈何力量悬殊,她一蹙眉,捏住他下巴,把剩下半杯花茶灌了进去。 “给你下下火。”赵绪亭用指腹抹去晏烛嘴角边流下的湿润,抹在他薄粉色的下唇瓣,“清醒点了吗?” 晏烛眼睛忽明忽暗,松开手:“嗯。” “那就好。要我帮你,就要听我的。” 赵绪亭悠悠闲闲地晃了晃脚,向前时才若有若无蹭到晏烛。 他看上去又想抓了,指关节刚动,赵绪亭冷肃命令:“手背到后面去。” 晏烛手一僵,紧咬着唇,低着眉眼看不出神色地照做。 赵绪亭:“你把我脚腕都抓红了,说不定要肿,还怎么帮你呀。” 晏烛跟着她一起望下去。 赵绪亭并没夸大,她金尊玉贵,皮肤和纸一样又白又薄,捏一下就留下他手指粗细的红痕。 晏烛大概后悔极了,青筋毕露,松开唇微微张开,发颤,语无伦次地自责:“对不起又把您………都怪我。” 赵绪亭总觉得他的自责里带有藏不住的兴奋。 这药还能改人的思维方式?还是离开她这几年,他真的变态了? 赵绪亭眼眸一沉,酝酿出一个主意:“用手好不好。” 晏烛猛地止住呼吸,这下赵绪亭确定他是真的兴奋。 她无声吞咽,弯下腰,淡淡的热乎乎的水汽从背后涌上来,经过她流向他。 晏烛腰部紧绷,下巴轻轻颤动,短哼着;即将变成克制的长哼时,赵绪亭毫无征兆把手移去身后的浴缸,拨动、搅洗。 晏烛迷茫震惊地看着她。 赵绪亭也看着他,淡淡地:“你怎么这么没用了。” 这才不到十分钟吧。 赵绪亭了然地逼近:“是太久没有过了吗?” 晏烛的眸闪了闪,压下不满足的痛苦,青筋再次绷现。这回倒和兴奋无关,无端有许多怨气。 赵绪亭依旧没什么表情,语气却轻快:“不是挺受欢迎的么。” 晏烛定定凝视她几秒,冷笑了声:“哪里比得上您?” 赵绪亭眯眼:“你这是什么语气?” 晏烛深吸一口气,变回她熟悉的温柔懵懂,还不乏落寞的模样。 “只是觉得,您才值得受到所有人欢迎,我算什么呢。” 赵绪亭一顿,咬合后齿几秒没有动作。 他是这么想的?因为觉得她会很受欢迎,他不算什么,有没有都一样,所以轻而易举就可以离开。 那还回来做什么。可怜吗?担心吗?像保护帮助所有别人一样,也这样对她吗? 难怪。 -用脚就可以。 -不能麻烦您。 新的名字。 划清界限。 赵绪亭冷冷看着晏烛,看他隐忍压抑的姿态,被药物驱使的动物谷欠望,浮起一个幽深的笑:“回答问题,答完了就给你。” “现在,”赵绪亭扫视晏烛每一寸露出的肌肤,最终回到他湿漉漉而十分可憎的眼,“你是谁?” 眸光闪烁。 “晏烛。” “哦,晏、烛。”赵绪亭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余光里他又抬了起来,她没有在这个破代号上纠结,接着问:“为什么在这里打工?” 晏烛没有说话。 赵绪亭伸出手,按住他嘴唇,微微分开。 晏烛看着她,任由手指伸进去,撬开牙关,拨动舌尖。 赵绪亭面色阴沉:“你知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会所。销金窟。花天酒地的奢靡世界。如果不是因为苏霁台需要这里,赵绪亭这辈子都不会来这种纸醉金迷的地方浪费人生。拥有他这张脸蛋来这里,又没有身份地位,简直是羊入虎口。 晏烛含住赵绪亭的手指,吮了一下。 “知道。” 知道个什么。赵绪亭有点生气了,晏烛突然舔舔她指腹。 “有你的地方。” 舌头带着很小的粗糙颗粒,在赵绪亭指端的软肉留下湿润触觉,躁动的火苗,从药物顺着酒精挥发在晏烛体内,又蔓延到赵绪亭的神经末梢。 “能见到你的地方。” 赵绪亭怔了一下,晏烛握住她手腕,对准腕骨轻咬下一小圈红印,注视它消散时反问:“提问完了吗?到我了。” “电话里的黑-幫是什么。”晏烛眼神冰冷,“是谁要杀你,利益纠纷还是旧仇?” 赵绪亭看了他两秒,加了一根手指进嘴里。食指中指并拢,像枪管,搅动一番。 “你在乎?” 晏烛没回答,口腔被占有也回答不了。赵绪亭用指腹当作枪口摩挲他的上颚,滑着碾进去。 “你也配?” 赵绪亭缓慢感受指腹上的颤抖,晏烛嘴唇生得很美,唇珠隐没,两端微微扬起,因此总像若有若无挂着笑,温情、内敛,现在温情和内敛都没有了,剩下亮晶晶的张开的嘴巴,还有被搅乱的绵密的水声。 曜石般的眸却浸着大片冰蓝,像碎冰漂浮的海,阴森森的。 看上去真的像是很在乎。很在乎她,在乎谁要害她,就好似想要为她报仇一样。 赵绪亭手指摩到最里,牙齿抵在她的虎口。像过电,她又有了痒意,双腿并拢,慢慢地说:“西方商界对东方向来不认可,抓典型宣泄怒火的失败者而已,这次已经是强弩之末,两国警方处理就好。不过……刺杀当天,我确实和那个在我私人服务团队潜伏多年的人有短暂交流。” “他当时本来逃跑成功,又被我的保镖抓了回来。”赵绪亭向上点点晏烛的上颚,“你看,既然注定要重新回来,为什么要逃走呢,是不是好笨。” 对视。 晏烛抬了下唇角,含糊不清应了一声。看着是挺乖的。 “知道我是怎样审他的吗?就像这样,把他的枪拿来插进喉咙里,磨了一嘴的血,什么都招了,比你还没用。” 赵绪亭抽出手指,牵出两行银丝,语气有点抱怨:“嘴里怎么这么多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碾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