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是怎么弹的?
阿道夫记得爱德华教过他,手把手,指尖从黑白琴键上淌过,似流水。
那时他还不过区区十六,站起来还不到舅舅眼角,坐在钢琴前更是只到腰腹。
琴键在他眼前颤动、下落,敲出音符,美妙的。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学会弹钢琴。
爱德华修长的十指在面前跳跃,每一次指尖落下、敲击,阿道夫的心也跟着落下、敲击。
他的眼眸追随着舅舅的双手,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所以他最终还是没有学会弹钢琴。
“……”
“爱德华……”
爱德华。
阿道夫慢慢睁开眼,眼前有一阵昏黑。
床,身下是他家里铺了软被的床,摸上去的触感很柔软,是他亲手挑的。
凯撒蜷缩在地板上睡得很香,不时发出呼噜声,完全没有注意到外面天已大亮。
“唔……”阿道夫被伤口疼得闷哼一声,抓着床沿坐起来。
他微微眯着眼,等着意识慢慢回笼。
爱德华……他好像记得自己方才梦到了爱德华。
还梦到他教自己钢琴。
真是莫名奇妙,爱德华都赶走自己多久了,怎么还没有把这些东西忘掉。
背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昨日缠的绷带有点紧,汗液渗进伤口里刺挠的很难受。
该换药了,他如此想着。
“先生起了?铁星那边有人找。”门口有仆人敲他的门。
铁星是阿道夫名下最大的铁路公司,明面上做些运输棉花或是递送邮政的生意,暗地里还接点军火单子。
他闻言皱起眉头:“让他在书房等着,我一会就出去。”
麻烦,铁星向来是最省心的一个,现在怎么回事?
简单洗漱过后,阿道夫随便套了一件衬衫,酒红色的,完美掩饰背上的绷带。
他走进书房,懒懒散散往沙发上一坐,左手搭在皮质扶手上,衬得腕骨很明显。
在他面前侍立着他在铁星最得力的下属,亨利施密特,从名字就可以听出来是彻头彻尾的费米亚人。
“先生,废奴兄弟会那边对上次狼奴运输的死亡率很不满意,还派人炸了一条支线。”亨利低着头,恭敬汇报道。
阿道夫挑眉:“上次的死亡率你似乎没有报给我,是多少?”
亨利眼里闪过一丝慌张,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是这样的先生,上次兄弟会给的要求太苛刻,属下怕先生您不满,所以才擅自……”
话音未落就被阿道夫打断:“到底多少?”
他食指指节一下一下敲着桌面,语气明显透出不耐。
“三……三十一,百分之三十一。”亨利低下头,声线略微颤抖。
阿道夫闻言皱起眉头。百分之三十一不算高,甚至可以说极低,正常运输狼奴的标准是五十,对兄弟会这种废奴组织可以适当降低,但再怎么降也降不到三十一以下。
“兄弟会给的标准是多少?”他挑眉问。
亨利从西装内袋里拿出叠好的文件,展开来递给阿道夫。
“先生,他们说上面很看中这次运输,愿意出三倍的价格。”他一边斟酌言辞,一边打量阿道夫的脸色。
他看见他的老板越看文件脸色越差,黑得像锅底,在眼睛扫至最后时猛的把文件揉成一团砸向自己。
“所以,就因为三倍的价格,你答应了他们百分之二十五的死亡率?!”
阿道夫看着面前畏畏缩缩的亨利,气笑了。
“亨利施密特,你告诉我,有人两千美金买你妻子一夜,你卖不卖?嗯?卖不卖?!”
“不……不卖,先生。”
“那怎么有人三倍买二十五的死亡率你就卖了?”
“……对不起,先生。”
阿道夫嗤笑一声,把身边探出来的狗头按下去。
凯撒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此刻正趴在沙发上,把头往主人怀里拱。
“那么,那群贪得无厌的废物炸了我哪条轨道?”他没有再管它,墨色瞳仁盯着亨利,略带嫌恶。
亨利被他盯得浑身一颤,低头回答:“非比尼亚东南线。”
非比尼亚?那事情就难办了。
作为一个边境蓄奴地,非比尼亚人口最多、影响力最强,政治立场却摇摆不定,虽然目前来看是温和派占优,但指不定哪天一煽动,就变成南方核心了。
本来铁星为兄弟会运输狼人的动作,就被激进派有所察觉,这群蠢货再这么一炸,摆明了的挑衅,这是要把铁星往死里整。
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阿道夫站起来,拂去身上棕褐的狗毛,当机立断:“准备一下,去弗吉尼亚。”
“至于兄弟会那些热衷于四处咬人的野狗……”他顿了顿,眯起眼睛笑得很阴。“呵,回来再一一清算。”
非比尼亚离勒肯还是有些距离的,哪怕是坐火车也要三四天。
在阿道夫百无聊赖的数到第五个日出时,腿边的凯撒突然开始绕着尾巴打转。
他看向窗外,橘黄的阳光在天空铺开,晨曦里是里士满教堂高高的尖顶。
到了,非比尼亚。
在乘火车到阿姆勒河西岸后,要换乘马车。一番折腾完,阿道夫终于踩在坚实的土地上。
整整五天的颠簸晃得他想吐,伤口本就没好全,现在估计是又裂开了,一阵一阵针扎的疼。
他牵着凯撒走在鹅卵石路上,与狼人奴工擦肩而过。店铺橱窗陈列外国进口的瓷器、雪茄,公告栏贴满奴隶拍卖告示。
不愧是蓄奴地,这种场景在勒肯前所未见。
亨利已经通知好铁星在弗吉尼亚的管理人,但那个不靠谱的东西似乎迟到了,阿道夫在约定地点等了半个小时连影子都没见到。
他第不知道多少次烦躁的弹开怀表看时间,七月末天气本就闷热,更别说站在路口硬晒。
路人来来往往,谈论的话题无外乎战争和土地。这里的人一口一个蔑视的联邦狗,听得他差点拔枪。
“先生!谬勒先生!!”
阿道夫寻着声音回头,就见一个满面红光的看上去不过二十的小伙子从街对面飞奔过来。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那人就已经站在面前了。
“先生?是谬勒先生吗?我是铁星这边负责人的大儿子,我是埃弗里,您想怎么叫我都行,哦对了,是父亲叫我来接您的,非比尼亚议会有事情找他,他一时走不开,就让我过来这边,没想到迷路了迟到这么久……”
埃弗里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说完尬笑两声,挠了挠头。
阿道夫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敏锐的捕捉到关键:“你说议会找你父亲?”
“啊对啊,还说什么包庇逃亡狼奴之类的,不过船长你要相信我爸,他每次都能把那群家伙打发走。”
小伙子心真大,天真到以为连他阿道夫都搞不定的议会,他爸能轻而易举的打发。
不过情况这么严重吗,连议会都找上门来了,看来兄弟会那边玩儿的还挺大。
阿道夫皱起眉头,面色一沉:“他们人在哪?”
“就在铁星公司大楼里边呢,怎么啦先生?”埃弗里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带路。”阿道夫命令道。
如果说非要让爱德华再一次出现在阿道夫眼前,他希望是在战场上或是联邦监狱里,当然在墓碑上刻的死者姓名中更好,不过现实往往不如人所愿,就比如现在。
他一进铁星就看见一群人在叫嚷着什么,而在人群之外,一件白色西装异常醒目,以至于他只需一眼就能注意到。
爱德华。
那边爱德华似乎没有看到他,百无聊赖的靠在墙边,手里把玩着怀表,不时同身边的人点评两句。
这人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加入了非比尼亚议会?不过看着倒是挺衣冠楚楚,挺有那种得势不饶人的架子。
他上上下下将其看了个遍,随后得出结论。
爱德华似乎察觉到了阿道夫审视的目光,抬眼朝这边看过来。
他触电般猛然别开眼。
面前众人吵得像围着粪便的苍蝇,嗡嗡嗡简直耳鸣。
阿道夫费力扒开挡在前面挡路的狼人壮汉,四下看了一圈,才看见埃弗里那被缠住了的父亲,他在弗吉尼亚的代理人,昆西.李。
“昆西,出什么事了?”他朝昆西招招手,后者立马挤到他身边。
昆西个子不高,因而挤过来费了很大劲,满脸都是汗。
“先生,您来了!”他看到阿道夫,眼睛瞬间亮起来。 “我让埃弗里去接您了,他没有给您添麻烦吧?”
阿道夫摇头否认,随后问起事态发展。
昆西尽量简短的把前因后果说给他听,他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那天铁轨被炸,炸坏不仅仅是那条线路,还有其上的一车经济作物,这群人以此为由,借着逃亡狼人的事情要铁星给说法,甚至狮子大开口要铁星给出巨额补偿。
真是贪得无厌。
阿道夫眯起眼睛,视线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把每位参与者的容貌刻在脑海里。
突然,人群中猛的炸响一声枪响,有人应声倒地,鲜血四溅。
阿道夫没有犹豫,立刻掏出配枪。
就见方才挤作一团的人群慢慢散开,露出中间中枪倒地的人类精英,以及一个端着不知道从哪搞来的枪的狼人。
俨然是刚才那个挡了他路被他挤开的狼人壮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