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围墙那边》 第1章 舅舅(1)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鲸蜡烛光折射成一片寰宇状的璀璨,女士丝绸裙摆扫过波斯地毯发出连绵的窸窣声,空气被精心调制的低语填满。 “……听说了么,莱卡州宣布备战了。” “呵,那群只懂得驯养狼人的蠢货和他们的奴隶呆久了,连脑子也变得和狼奴一样低幼,他们拿什么和我们打?愚笨的大脑,还是只有蛮力的狼奴?” “也是,您说的对,这一杯敬您,也敬工业与联邦。” 在吊灯照不到的阴影处,阿道夫谬勒摇晃着香槟杯,长腿交叠,懒散的斜倚着沙发靠背,整个人几乎嵌进沙发里。 周围低声的谈论对他而言过于聒噪,作为一个靠铁路发家的新贵,没什么政治背景的他现在就站队为时尚早。 且在此之前,他不介意听听那些所谓优雅绅士,是如何为了奴隶制吵的不可开交的。 琥珀色酒液在杯中跃动,阿道夫仰头正准备一饮而尽,就感觉到身边的沙发陷下去一块。 他分出余光打量来人,片刻慵懒的眯起眼,修长白皙的食指无意识蹭上指根的戒指。 “泰勒,早知道你邀请我来你家,就是为了参加这种宴会,那我绝对会把你一巴掌扇出门。” 泰勒约翰逊,他认识了十年的好友兼天使投资人,典型的钱多脑子少。 泰勒憨笑,端着一杯威士忌晃:“这不是带你来聊聊天嘛,呐,这么多人,总有一个和你臭味相投。” “……你才臭味相投。” 阿道夫说完就不再说话,只盯着水晶灯,任由泰勒在旁边叽叽喳喳。 “你看啊,我爸办的宴会,我不来不行来了无聊,得找个人说说话,对吧?这不看你正好有空,就顺嘴问问你,没想到你还答应了……” 泰勒的声音愈发朦胧,阿道夫小口小口抿着酒,骨节分明的手罩住杯口。 他长得很有侵略性,按他那久未谋面的舅舅的话来说,是很尖锐,高挺的鼻梁衬着上扬的眼尾,薄唇边上一条细长的疤。 呵……舅舅。 水晶灯炽白的光看得阿道夫眼睛疼,他眯了眯眼,视线从在场每一个人身上扫过,在看到楼梯转角处隐匿的白色身影时猛然一愣。 那人拿着水晶杯,背靠楼梯扶手向下看,笑容优雅礼貌却不达眼底,灯光映着他的侧脸,勾出柔和的弧度。 阿道夫握酒杯的手猛然一紧。 这个人化成灰他都认得,爱德华亚历克斯,他十年噩梦的开始,那始乱终弃的舅舅。 用始乱终弃这个词似乎有辱亚历克斯家高贵优越的传统,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他现在和爱德华除了血脉上那一点点相似之外,其他任何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是对宪法公然的践踏!当初联邦成立时说的那么好听,现在才过了这么些年,就要反悔吗?!” 一道声音愤懑且压抑,带着些许莱卡州口音,突然间闯入他的思绪。 阿道夫闻言皱起眉头,警告似的瞥泰勒一眼:“小声点,说这么大声被别人听见就麻烦了。” 泰勒疑惑看向好友:“没啊,我没说话。” 不是泰勒说的?那是……? 阿道夫眯起眼向舞厅中央看去,就见一蓄须的南方绅士被一众北方议员夹在中间,壁炉的火光在他略黑的面庞上跳动,映出因愤怒而爬上血丝的眼睛。 他不禁皱眉,在这种敏感的地方,不应该同时出现两派人士才对。 “你家怎么回事,宾客名单没有审过吗?”他看着泰勒,疑问中带着一丝责备。 泰勒则一脸慌张,不比阿道夫摸爬滚打出来的社交经验,他在这方面嫩的像个雏儿。 “不……不对吧,我爸明明看过了,没有错的才对,怎么会……” 阿道夫盯着越聚越多如漩涡般的人群,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这不像是某人一时失言,反而更像是一场有预谋的煽动。 他放下酒杯正要站起来干预,就见楼梯上走出一个白西装青年,似乎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偏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一刻阿道夫浑身的肌肉都绷起来。 爱德华。 他下来干什么?阻止这场闹剧,还是往火堆里添加柴薪?还有他那个眼神……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十年前,爱德华用这双眼睛注视着阿道夫,看着他一步一步被驱逐进雨夜,而现在,这个虚伪的人又想用这双漂亮的眼睛做些什么? 阿道夫盯着那抹显眼的白色,看着他在人群中穿行,斡旋,最后人堆渐渐散开,绅士们邀请小姐们共舞,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在闹剧的最后,他看见那抹白色朝自己走来,越来越近,最后在面前停下脚步。 爱德华仍旧微笑,端着水晶杯,微点头向二人致意。 “晚好,约翰逊少爷。” 接着他转向一旁的阿道夫,冰蓝色瞳孔扫过全身,居高临下般带着审视的意味,动作流畅,却在触及对方领巾上的铁路徽章时难以察觉的顿了顿。 “谬勒,”他勾起嘴角,笑容含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看来你终于学会用美国人的方式赚钱了。” 阿道夫没有回答,他垂下眼,睫羽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眼里的情绪。 他深黑的瞳孔盯着爱德华骨节分明的五指。十年前那个雨夜,一封由这双修长优雅的手写就的信被送到他手上,字迹工整隽雅,内容却在宣告残酷的流放。 而现在,他端起桌上的玻璃高脚杯,笑得讳莫如深。 “是么,十年没见了舅舅,真是遗憾呐,目前看来您身体依旧健朗。” 他晃着酒杯,突然一饮而尽,舌尖舔去唇上遗留的酒液,露出尖尖犬牙。 “不如……我们去楼上叙叙旧,如何?” 学生党一枚,争取两到三天更新一章,大家多多谅解拉 第一章因为要铺垫所以会少一些,连着第二章看就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舅舅(1) 第2章 舅舅(2) 爱德华看着阿道夫的脸,微微扬起下颌。他是典型的贵族绅士,面容白皙俊秀,仪态端庄优雅,从头到脚都透着金钱的气息。 “楼上?”他反问,轻轻转着手中酒杯。“要是去了楼上,我们就错过一出好戏了。” 阿道夫皱眉:“什么?” 爱德华没有回答,反而坐下来,指尖点着木质扶手‘叩叩’几声清响。 “等一小会儿,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眯起眼睛,弹开怀表看了一眼。“再有半小时,主演就入场了。” 什么谜语人。 阿道夫嗤笑一声,点起一只雪茄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也不抽,就看着烟灰一点一点落下去。 片刻他抬起头,对上爱德华冰蓝色的眼眸。 “这么久不见,舅舅糊弄人的手法倒是长进了不少。” 他挑衅似的挑眉:“其实有时候,实话实说比故弄玄虚有礼貌得多。” 爱德华装作没有听到他言语中的不敬,抿一口香槟,纤细手腕上一串珍珠格外惹眼。 这手链很干净,泛着温润的白光,一看就是精心保养呵护的。 珍珠的反光直直扎进阿道夫视线,他猛然皱眉,别开眼。 那串手链,是他亲手为舅舅做的生日礼物。 ……呵,爱德华居然还留着,这么恋旧吗?怎么当时赶自己走的时候没有这种舍不得的劲,说扔就扔。 对面爱德华察觉到阿道夫的目光,抬眸看向他,不着痕迹的将手链掩进袖子。 “在看什么?”他笑得很标准。 阿道夫把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嘲讽地扬起嘴角:“还留着呢,这么舍不得……连看都不让看?” 他敏锐的觉察到爱德华完美的表情有些许皲裂,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满意的哼笑。 爱德华垂下眼帘:“没想到你还在介怀。” “怎么不能了?”阿道夫险些没气笑。“就允许你藏着手链,不允许我记恨你?” 他晃了晃香槟杯,仰头将琥珀色液体一饮而尽,最后看着爱德华,侵略性的露出犬牙。 十二年前他被家庭抛弃,初来乍到性格阴郁,是爱德华向他伸出援手,照顾他,抚养他,教育他。 彼时阿道夫除了爱德华一无所有,他全心全意的信任对方,直到两年后因为莫须有的错误被赶出家门。 赶出家门也就罢了,偏生他舅舅脸皮薄,撵他出门不愿当面说,还要特意写封信送到他手上。十八岁的阿道夫一个字一个字看过去,体验凌迟的快感。 真心喂了狗吃,爱德华他有什么脸面留恋过去。 边上的泰勒嗅到两人间浓得刺鼻的火药味,唯唯诺诺的往角落缩。 他边喝威士忌边四处张望,刚才那个激动的南方绅士在壁炉旁喝酒,拿着水晶杯和旁人对饮。 父亲难道是不小心放他进来的吗?不至于吧,他一向严谨,连家里仆人的工资少了一便士都给人家补上。 有蹊跷。 而且听爱德华议员的口气,后面还有说不定还有事情。 真可怕,真麻烦。 他郁闷地叹口气,把一瓶威士忌全闷了。 但还不等泰勒把酒咽下去,就听突然几声枪响。 “砰—砰砰——” “有刺客!”不知道谁尖叫一声。 人群一阵骚乱。阿道夫缓缓直起身子,右手搭上腰间的配枪。 对座的爱德华挑眉,确认似的朝他轻笑:“你看吧,来了。” “罪魁祸首你说不定还认识,查尔斯,你小时候似乎见过。”他晃着酒杯,淡定自若。 查尔斯? 啊,阿道夫想起来了,那个爱德华水火不容的政敌。 他忽的起了捉弄的心思,站起来,弯腰,逼近爱德华,声音低低的含着意义不明的笑。 “就是那个骑马的时候差点把你肩膀踩烂的人?”他走到爱德华身边,挑眉,凑到他耳侧,笑容恶劣。 阿道夫抬手按住对方肩膀,隔着西装揉搓他早已愈合的伤口,把一丝不苟的衣料揉得凌乱不堪。 爱德华把玩着怀表,哪怕危险渐近,笑容仍旧不变:“是又如何,你难道很高兴看到他?” “呵,你说呢?他毕竟是你的政敌……” 话音未落,就听砰的一声枪响,子弹飞射,然后是酒杯清脆的碎裂声,泰勒走火子弹的咔哒声,再然后—— 来不及多想,身体比意识反应更快。 在那一瞬间阿道夫下意识侧身把爱德华护在身后,弓着背把他扑到地上,呈一个拱卫的姿势,像护食的老虎。 于此同时,爱德华抽出手枪射向人群的缺口,而因着阿道夫那一扑,子弹偏离轨道直直射穿天花板。 “呃……” 子弹打进□□的声音闷闷的,噗嗤一声,血肉飞溅。 阿道夫藏在袖口的镶钻短刀当啷滑到地上,掉在爱德华手边。 “你……”爱德华瞪大眼睛,一向完美的表情裂开一条缝。 他颤抖着手去摸阿道夫的后背,摸了一手湿润。 是血。 碧蓝的瞳孔震颤。他缩回来的手上全是血,阿道夫的血,猩红的液体顺着肌肤纹理滑下,像蜿蜒的毒蛇。 血浸透他的真丝手帕,其上家族箴言被染的异常显眼,晃晃两个大字“血统”。 爱德华沾血的手指突然抽搐般蜷缩。 阿道夫看着他手上的血,皱起眉,缓缓起身半跪在地上。 从子弹射出来那一刻他就是恍惚的,下意识的扑倒,下意识的护住爱德华,下意识的帮他挡了子弹,直到此刻疼痛暴风雨一样卷上来,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那颗子弹本应该射进爱德华纤细的脖颈,现在却打在自己背上。 他双手撑地,鼻尖还残留着爱德华雪茄里的椴树蜜味,与十年前一模一样。 心底火苗窜上来,身体比意识更早认输。 地上淌了一片红色,阿道夫跪在血泊里,意识有些飘忽。 深黑的西装染成褐色,和沾了血的红地毯一样。 “阿道夫?阿道夫?!你怎么样?没事吧?” 泰勒的呼喊在他听来有些遥远,模模糊糊夹杂着瓷制餐盘的破裂声。 他很想站起来正正衣领回一句没事,然后弯腰欣赏爱德华凝固的表情。 但他做不到。 “喂!阿道夫??喂!你怎么了?别晕啊!” “……” 勒肯富兰克林街32号。 雨点砸在窗上如碎豆倾泻,却压不住巷尾醉汉扯着嗓子喊出来的民歌。 格林伍德翘着脚坐在餐桌边上,手里用来切牛排的银刀上镶着亚历克斯家的家徽。 他慢条斯理地切下牛排边缘最焦黄酥脆的一块,露出里头渗着血水的淡红色牛肉。 格林张开圆润的唇瓣,将牛排放在舌尖来回舔舐。 美妙的味道,肉类的香气混着黄油的醇厚,虽是煎制却不显干瘪,和黑面包的口感简直天差地别。 油汁顺着下巴流淌,滴在餐巾上洇开一片黄色。 他不禁喟叹出声,前些年流落街头的时候不仅得求老爷们施舍,还得防止自己辛辛苦苦求得的食物被别人抢走。 自己能过上今天这种生活,还多亏了…… “爱德华老爷回来了?伍德少爷刚用晚饭。”仆人的声音自门口传进餐厅。 呵,那个爱德华。 他嗤笑一声,仰头吞咽牛肉,喉结滚动,不经意间漏出脖颈上变形的编码“A17”。 改了改剧情,之前看过的可以再看一遍,麻烦大家啦 不看也没什么关系滴,设定都没改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舅舅(2) 第3章 舅舅(3) 脚步声渐进,哒哒的规律且悦耳。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爱德华,只有那些老派贵族绅士们才能让脚步声都成为优雅的一部分。 格林轻哼一声,拿起刀叉对着餐盘比划。 他记得,绅士们用完餐都要把刀叉摆成特定的形状以表示用餐完毕。 嘶……是什么形状来着? “格林,你在干什么?” 是爱德华的声音。 他闻言放下刀叉回头去看,异色的眼眸在扫到爱德华前胸的血渍时猛的一顿,接着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低下头恭恭敬敬喊了句“先生”。 爱德华敷衍的应一声,脱下沾了血迹的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上,从雪茄盒里摸出一支放在唇边。 格林很自然的帮他点上,眼睛不由自主的再次瞟向那片醒目的暗沉血迹。 “亚历克斯先生,您今日……”格林欲言又止。 爱德华眯起眼吐出一口烟雾,微微低了头,看向面前这个乖顺的棕发男孩。 他白皙的食指拂过格林颈侧的编号,引得后者一阵颤栗。 “不该问的别多问,格林,不要忘记你的身份。” “是,先生。”格林立刻低下头,长发在灯光下镀了一层淡金。 他头发呈浅棕色,如波浪般卷曲,发沿隐隐露出毛绒绒的双耳,是个典型狼奴和人类的混血儿。 爱德华靠着沙发,随手拨弄格林额间的碎发,粗长的发丝从指缝中漏下,落在少年白皙的颈侧。 “格林。”他突然开口。 “你知道你为什么站在这里吗?” 格林闻言呼吸漏了一拍,僵直了有一瞬间。 爱德华凑的很近,以至于他能辨出对方身上被费米亚椴树蜜味掩盖的血腥。 他瞳孔一颤,随即垂眸,声音低低的:“知道的,先生。” 爱德华将手里的雪茄按在沙发血渍上,烟头滋滋灼穿织物。 他抬头盯着水晶灯,片刻后眯起眼:“阿道夫……他还是那么乖张。” “如果说他是未驯化的狼,那么……”爱德华顿了顿,仍保持着抬头的姿势,眼睛却看向格林。“你就是我最优秀的良犬。” 他抬手勾勒格林略显稚嫩的脸部轮廓,随后拍拍他的肩膀。 “去吃些点心吧,家庭教师应该就快到了。” 爱德华言罢便转身离开,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格林眯起眼,攥紧拳头,片刻后又脱力般松开。 他垂下眼帘,敛了眼底的憎恶,默默咽下口中混着血丝的唾沫,五指无意识地来回抚摸颈侧凸起的编号。 “爱德华……” 低吟湮灭在空旷的走廊里,格林抬起头,换上标准而乖巧的笑容。 半晌,他对着无人的餐厅,低头弯腰恭送:“晚安,主人。” 此刻早已入夜,爱德华先是让仆人从酒窖里拿了一瓶波本威士忌,然后独自走到阳台。 留声机里是c小调夜曲,衬得夜色越发幽深。 爱德华摇晃着酒杯,深茶色酒液被囚禁在透明玻璃中,随着旋律旋转,上扬,最后沿着杯壁缓慢流下。 雪茄燃得只剩下烟头,被他随手按灭。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空气里饱含水汽,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溺水。 波本酒液在杯壁挂出血瀑般的泪痕,恍惚变成阿道夫染血的西装,他的幼狼跪在地毯上,鲜血浸透意大利绒。 红得刺目。 爱德华突然仰头将威士忌一饮而尽。 灼热的酒液滑进喉管,引得他一阵呛咳。 留声机猛的滑出一个高音,嘶哑着拙劣地模仿琴键的每一次下落。 不远处地下室传来狼人灵歌,是最近才在狼人奴隶的里流行开来的《没人知道我的月亮》,歌声渗着血沫气,与留声机的吟唱哑得不相上下。 他猛的捏碎酒杯,残余的液体混着血水从指尖滴下。 爱德华凝视掌心玻璃碴,喘着气,任由水汽填满胸腔。 “呵。”他嗤笑一声,舌尖突然尝到血腥气,泄愤般将残杯砸向留声机。 怀表随着动作摔在地上,爱德华刚欲弯腰去捡,却见那张夹在怀表里的合照飘落到积水里。 他动作一滞,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泛黄的照片捞到手心,如履薄冰。 黑白照片上阿道夫的笑脸晕开一片水渍,只剩下自己的脸庞依旧清晰。 留声机在播到又一个高音时卡壳,周遭腾地静下来。 在一片缄默中,爱德华拈起湿透的照片放在胸口,闭上眼,如同一座寂静的陵墓,只有他知道里头埋葬着什么。 雨似乎又开始下,细小的,笼在发丝上。 而在那淡金的长发之间,一对棕色的狼耳悄悄冒出来。 勒肯的夜晚很黑,伸手不见五指,而在距爱德华别墅约莫一英里远的小巷里,手提灯白亮的光撕开夜色。 伴随着猛犬的狂吠和马匹的嘶鸣,黑兜帽刺客一步一步被逼到墙角,直至退无可退。 “你……你……阿道夫,你知道我背后是谁的对吧??”他大口喘着粗气,声线颤抖,手枪颤巍巍举在面前。 阿道夫转着手里的手枪,枪口挽出一个漂亮的花。他脚边的杜宾蠢蠢欲动,残缺的右耳兴奋地弹跳。 他看着穷途陌路的敌人,慢慢走上前,劈手夺过对方的枪。 “知道知道,不就是那个查尔斯。”阿道夫声调慵懒,仿佛在喝下午茶。 他把手枪里的子弹一个个卸下来,又一个个装回去,咔哒咔哒好几声。 身后的随从递上点好的雪茄,他接过来抽一口,嘲讽似的勾起嘴角。 “什么时候华盛顿家养的狗,也能自称主人了?”阿道夫玩味的欣赏男人惊恐的眼神,接着拍拍杜宾的脑袋,后者配合的仰起头,去蹭他的手心。 “你……” 黑兜帽刺客眼里恐惧更甚,接着想明白什么似的突然大吼:“阿道夫!你救得了爱德华这一次,保得了他一辈子吗?!” “罗伯特先生一定会杀死他的,这是……唔…唔唔!!” 阿道夫猛的掐住他的脖子,将其狠狠砸在墙上。 血顺着砖块的缝隙流下来,他眯起眼,吐掉含在嘴里的雪茄。 “你说够了吗?” 他凑上去,湿热的气体随着呼吸喷在对方颈间,墨色瞳孔更加幽深。 男人睁大眼睛,不住地挣扎。 “你…唔……放开我!我,我可以当你的内应!…唔!!” 阿道夫挑了眉梢,突然松开手。那刺客满头是血,软绵绵顺着墙壁滑到地上。 杜宾犬凑上去,前爪扒着刺客的衣领子,张嘴就要咬。 “凯撒,别那么着急。”他蹲下来,拍拍杜宾的头,接着看向那吓得不成人样的刺客。 “拙劣的戏码,”阿道夫玩味的笑。“你不会以为我会答应你吧?” 说罢,他突然掐住对方的下巴,逼着他抬头直视自己,嘴里缓缓吐出二字:“做,梦。” “我今天要是放你完完整整的出去了,下次再见到舅舅岂不是很没面子。” 刺客蜷缩着向墙角挤,嘴里不住发出呜呜声。 “求您…求求……”声音断断续续,尾音还劈着叉。 阿道夫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忽然就没了逗弄的兴致。他站起来,正了正领子,弹开怀表看了眼时间。 有点迟了,在这个东西身上浪费太久时间了。他皱皱眉头。 他不耐的朝杜宾摆手:“凯撒,废他一条腿。” 凯撒汪汪狂吠,扑上去撕咬刺客的右腿,霎时鲜血四溅,胸前浅棕的毛发染上鲜红。 阿道夫没有理会刺客的哀嚎,转过身又点了一只烟。 他看着烟一点一点燃烧,火星掉到地上接着很快熄灭。 随着时间流逝,刺客鬼哭狼嚎般的喊叫渐渐嘶哑,直至消失。 又过了有一会,阿道夫估摸着那人快撑不住了,才开口叫停:“差不多了,凯撒,别把他弄死了。” 凯撒乖乖松口,坐到主人身边高兴的吐舌头。 它好久没有见过这么美妙的猎物了,身上散发的恐惧气息让它久违的兴奋。 阿道夫瞥一眼面前奄奄一息的男人,后者拖着一条血肉模糊的腿,疼得浑身发颤。 他挑了眉梢,嗤笑道:“这才有点走狗的样子。” “走吧,回去告诉你的主人,下次再被我逮到,就不止是一条腿了。” 刺客浑身一颤:“好,好的……尊敬的…谬勒先生。” 看着他一瘸一拐连滚带爬的走远了,身影消失在深巷里,阿道夫才松一口气,靠着墙慢慢滑到地上。 他一从昏迷中醒来就立马派人去堵这个刺客,才在这条巷子里把人给抓住,都没顾得上背上的伤。 伤口从最开始就在痛,自他冲动的掐了那刺客的脖子后,大幅度的动作更是让他痛得仿佛整个人都要从中间裂开。 刺痛蛛网似的蔓延至上臂,灼烧似的,细细密密痒夹着疼。 他闭上眼,轻轻喘气调整呼吸,前额渗出细汗。 凯撒在身边转来转去,伸出温热的犬舌想去舔主人的额头,然后被阿道夫一把推开。 “先生,您……?”随从想上前查看他的情况,却被他摆手拒绝。 “不是什么大事,”阿道夫扶着墙站起来,期间扯到了伤口疼的他一愣,却仍是硬压下喉间的痛吟。“走,该回去了。” “是,先生。”随从低头应下,给凯撒拴上用金线勾边的狗绳。 凯撒跳起来向阿道夫讨要方才处理刺客的奖赏,却只被他敷衍地揉了揉脑袋。 它呜咽一声,跳到一边去,背带上的钻石在手提灯光下泛着细闪,映出腰腹修长的伤痕和项圈上银丝缝制的铁路标识。 放高考假力,努力码字jp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舅舅(3) 第4章 铁星(1) 钢琴,是怎么弹的? 阿道夫记得爱德华教过他,手把手,指尖从黑白琴键上淌过,似流水。 那时他还不过区区十六,站起来还不到舅舅眼角,坐在钢琴前更是只到腰腹。 琴键在他眼前颤动、下落,敲出音符,美妙的。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学会弹钢琴。 爱德华修长的十指在面前跳跃,每一次指尖落下、敲击,阿道夫的心也跟着落下、敲击。 他的眼眸追随着舅舅的双手,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所以他最终还是没有学会弹钢琴。 “……” “爱德华……” 爱德华。 阿道夫慢慢睁开眼,眼前有一阵昏黑。 床,身下是他家里铺了软被的床,摸上去的触感很柔软,是他亲手挑的。 凯撒蜷缩在地板上睡得很香,不时发出呼噜声,完全没有注意到外面天已大亮。 “唔……”阿道夫被伤口疼得闷哼一声,抓着床沿坐起来。 他微微眯着眼,等着意识慢慢回笼。 爱德华……他好像记得自己方才梦到了爱德华。 还梦到他教自己钢琴。 真是莫名奇妙,爱德华都赶走自己多久了,怎么还没有把这些东西忘掉。 背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昨日缠的绷带有点紧,汗液渗进伤口里刺挠的很难受。 该换药了,他如此想着。 “先生起了?铁星那边有人找。”门口有仆人敲他的门。 铁星是阿道夫名下最大的铁路公司,明面上做些运输棉花或是递送邮政的生意,暗地里还接点军火单子。 他闻言皱起眉头:“让他在书房等着,我一会就出去。” 麻烦,铁星向来是最省心的一个,现在怎么回事? 简单洗漱过后,阿道夫随便套了一件衬衫,酒红色的,完美掩饰背上的绷带。 他走进书房,懒懒散散往沙发上一坐,左手搭在皮质扶手上,衬得腕骨很明显。 在他面前侍立着他在铁星最得力的下属,亨利施密特,从名字就可以听出来是彻头彻尾的费米亚人。 “先生,废奴兄弟会那边对上次狼奴运输的死亡率很不满意,还派人炸了一条支线。”亨利低着头,恭敬汇报道。 阿道夫挑眉:“上次的死亡率你似乎没有报给我,是多少?” 亨利眼里闪过一丝慌张,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是这样的先生,上次兄弟会给的要求太苛刻,属下怕先生您不满,所以才擅自……” 话音未落就被阿道夫打断:“到底多少?” 他食指指节一下一下敲着桌面,语气明显透出不耐。 “三……三十一,百分之三十一。”亨利低下头,声线略微颤抖。 阿道夫闻言皱起眉头。百分之三十一不算高,甚至可以说极低,正常运输狼奴的标准是五十,对兄弟会这种废奴组织可以适当降低,但再怎么降也降不到三十一以下。 “兄弟会给的标准是多少?”他挑眉问。 亨利从西装内袋里拿出叠好的文件,展开来递给阿道夫。 “先生,他们说上面很看中这次运输,愿意出三倍的价格。”他一边斟酌言辞,一边打量阿道夫的脸色。 他看见他的老板越看文件脸色越差,黑得像锅底,在眼睛扫至最后时猛的把文件揉成一团砸向自己。 “所以,就因为三倍的价格,你答应了他们百分之二十五的死亡率?!” 阿道夫看着面前畏畏缩缩的亨利,气笑了。 “亨利施密特,你告诉我,有人两千美金买你妻子一夜,你卖不卖?嗯?卖不卖?!” “不……不卖,先生。” “那怎么有人三倍买二十五的死亡率你就卖了?” “……对不起,先生。” 阿道夫嗤笑一声,把身边探出来的狗头按下去。 凯撒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此刻正趴在沙发上,把头往主人怀里拱。 “那么,那群贪得无厌的废物炸了我哪条轨道?”他没有再管它,墨色瞳仁盯着亨利,略带嫌恶。 亨利被他盯得浑身一颤,低头回答:“非比尼亚东南线。” 非比尼亚?那事情就难办了。 作为一个边境蓄奴地,非比尼亚人口最多、影响力最强,政治立场却摇摆不定,虽然目前来看是温和派占优,但指不定哪天一煽动,就变成南方核心了。 本来铁星为兄弟会运输狼人的动作,就被激进派有所察觉,这群蠢货再这么一炸,摆明了的挑衅,这是要把铁星往死里整。 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阿道夫站起来,拂去身上棕褐的狗毛,当机立断:“准备一下,去弗吉尼亚。” “至于兄弟会那些热衷于四处咬人的野狗……”他顿了顿,眯起眼睛笑得很阴。“呵,回来再一一清算。” 非比尼亚离勒肯还是有些距离的,哪怕是坐火车也要三四天。 在阿道夫百无聊赖的数到第五个日出时,腿边的凯撒突然开始绕着尾巴打转。 他看向窗外,橘黄的阳光在天空铺开,晨曦里是里士满教堂高高的尖顶。 到了,非比尼亚。 在乘火车到阿姆勒河西岸后,要换乘马车。一番折腾完,阿道夫终于踩在坚实的土地上。 整整五天的颠簸晃得他想吐,伤口本就没好全,现在估计是又裂开了,一阵一阵针扎的疼。 他牵着凯撒走在鹅卵石路上,与狼人奴工擦肩而过。店铺橱窗陈列外国进口的瓷器、雪茄,公告栏贴满奴隶拍卖告示。 不愧是蓄奴地,这种场景在勒肯前所未见。 亨利已经通知好铁星在弗吉尼亚的管理人,但那个不靠谱的东西似乎迟到了,阿道夫在约定地点等了半个小时连影子都没见到。 他第不知道多少次烦躁的弹开怀表看时间,七月末天气本就闷热,更别说站在路口硬晒。 路人来来往往,谈论的话题无外乎战争和土地。这里的人一口一个蔑视的联邦狗,听得他差点拔枪。 “先生!谬勒先生!!” 阿道夫寻着声音回头,就见一个满面红光的看上去不过二十的小伙子从街对面飞奔过来。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那人就已经站在面前了。 “先生?是谬勒先生吗?我是铁星这边负责人的大儿子,我是埃弗里,您想怎么叫我都行,哦对了,是父亲叫我来接您的,非比尼亚议会有事情找他,他一时走不开,就让我过来这边,没想到迷路了迟到这么久……” 埃弗里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说完尬笑两声,挠了挠头。 阿道夫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敏锐的捕捉到关键:“你说议会找你父亲?” “啊对啊,还说什么包庇逃亡狼奴之类的,不过船长你要相信我爸,他每次都能把那群家伙打发走。” 小伙子心真大,天真到以为连他阿道夫都搞不定的议会,他爸能轻而易举的打发。 不过情况这么严重吗,连议会都找上门来了,看来兄弟会那边玩儿的还挺大。 阿道夫皱起眉头,面色一沉:“他们人在哪?” “就在铁星公司大楼里边呢,怎么啦先生?”埃弗里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带路。”阿道夫命令道。 如果说非要让爱德华再一次出现在阿道夫眼前,他希望是在战场上或是联邦监狱里,当然在墓碑上刻的死者姓名中更好,不过现实往往不如人所愿,就比如现在。 他一进铁星就看见一群人在叫嚷着什么,而在人群之外,一件白色西装异常醒目,以至于他只需一眼就能注意到。 爱德华。 那边爱德华似乎没有看到他,百无聊赖的靠在墙边,手里把玩着怀表,不时同身边的人点评两句。 这人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加入了非比尼亚议会?不过看着倒是挺衣冠楚楚,挺有那种得势不饶人的架子。 他上上下下将其看了个遍,随后得出结论。 爱德华似乎察觉到了阿道夫审视的目光,抬眼朝这边看过来。 他触电般猛然别开眼。 面前众人吵得像围着粪便的苍蝇,嗡嗡嗡简直耳鸣。 阿道夫费力扒开挡在前面挡路的狼人壮汉,四下看了一圈,才看见埃弗里那被缠住了的父亲,他在弗吉尼亚的代理人,昆西.李。 “昆西,出什么事了?”他朝昆西招招手,后者立马挤到他身边。 昆西个子不高,因而挤过来费了很大劲,满脸都是汗。 “先生,您来了!”他看到阿道夫,眼睛瞬间亮起来。 “我让埃弗里去接您了,他没有给您添麻烦吧?” 阿道夫摇头否认,随后问起事态发展。 昆西尽量简短的把前因后果说给他听,他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那天铁轨被炸,炸坏不仅仅是那条线路,还有其上的一车经济作物,这群人以此为由,借着逃亡狼人的事情要铁星给说法,甚至狮子大开口要铁星给出巨额补偿。 真是贪得无厌。 阿道夫眯起眼睛,视线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把每位参与者的容貌刻在脑海里。 突然,人群中猛的炸响一声枪响,有人应声倒地,鲜血四溅。 阿道夫没有犹豫,立刻掏出配枪。 就见方才挤作一团的人群慢慢散开,露出中间中枪倒地的人类精英,以及一个端着不知道从哪搞来的枪的狼人。 俨然是刚才那个挡了他路被他挤开的狼人壮汉。 第5章 铁星(2) “不许过来,都不许过来!你们这群阴险的猴子,贪婪的资本家!!” 那个狼人紧紧攥着枪,身后尾巴炸起,狼毛根根分明。 阿道夫拨开人群走到狼人对面,面对对方龇牙咧嘴的威胁却无动于衷。 “请你冷静,这位狼人先生。”他皱起眉头,握着枪的手背在背后。 “我是阿道夫谬勒,铁星公司铁路总裁,你有什么不满大可以说出来,我在听。” 狼人没有回答,只是举着枪的手开始颤抖。 倒在地上中枪的那位依旧在流血,血迹在瓷白的地砖上流淌,像迎宾的红毯。 再让他这么流血流下去,就真没救了,一个联邦公民白白死在这里,说不定铁星还要支付赔偿金。 思及此处,阿道夫眯起眼睛,朝昆西使个眼色,后者很上道的去叫了两个保安过来随时准备动手营救。 那狼人这会安静了些,看着也不似刚才那么激动。 阿道夫挑眉,一步一步试探性的慢慢上前,露出藏在身后的手枪。 “等等,把你的枪放下!!不对!不许过来!!”狼人在他走到离自己只有几步远的地方时,突然大吼。 阿道夫眯起眼,加快了脚步。 那狼人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猛的扣动扳机,朝他开枪,霎时枪声骤起。 阿道夫猛的后仰侧身躲过第一波子弹,随后一个箭步冲上去,反手扭了他的手腕,按着他的背把他掼到地上。 子弹哒哒哒射偏,在墙壁上留下数个弹孔。 “昆西!” 昆西意会,带着保安冲上来,一个去帮忙按着狼人,另一个则带上急救用品去查看伤者的情况。 “放开我!!你们这些阴险的……呜呜呜!” 昆西迅速拿抹布堵住了他的嘴。 就这么僵持许久,狼人慢慢的不再挣扎,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双手被别在身后,脸朝地,肩膀贴着地面。 阿道夫半跪在地上,枪口抵着狼人的太阳穴。 “说,枪哪里来的?”联邦刑法里可规定了狼人不许购买、携带枪支。 “……那个人兜里摸的。” 他顺着狼人的眼神看去,俨然是躺在地上满身是血的那位。 这人也是倒霉到了一定程度,不仅枪被莫名其妙偷了,还倒打一耙挨了一发子弹。 “那么,你来这里杀人干什么?”阿道夫挑眉。“狼人杀害联邦公民是要全家进监狱的,你没有在乎的父母或是妻子孩子?” 狼人闻言,瞳孔骤缩,猛然用力挣扎却被保安死死按住。 “你还有脸问我??该死的联邦走狗,就是你,你们!害死了我的家人!!你们都要下地狱,都要下地狱!!!” 阿道夫垂眸看着几近癫狂的狼人,皱起眉头。 出于同情,他倒是想帮助他,奈何这狼人情绪激动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再说这里到处都是议会的人,他阿道夫但凡展露一点对狼人的偏袒,立马就会被扣上违反联邦宪法的帽子。 毕竟如今使用的宪法是当初建立联邦的时候修订的,那个时候奴隶制还是一种普遍的东西,远没有现在这样反对者众多。 他烦躁的捏捏眉心,朝保安摆手:“把他交给非比尼亚警察局,让那群光拿工资不干活的家伙有点事情干。” 言罢,阿道夫站起来,偏头朝身后的人群勾起嘴角。 “好了议会的女士们先生们,小麻烦处理完了,现在该处理你们这些大麻烦了。” 他笑的很明显,嘴角上扬露出虎牙。 “就从你们那一车箱作物的价格谈起,怎么样?” 人群里站出来一个穿黑西装的中年男士,身材高挑,皮肤被非比尼亚毒辣的阳光晒得偏黑。 阿道夫认得他,少年的时候爱德华向他介绍过这个人,非比尼亚议会议长奥弗。 “奥弗议长,”他挑眉。“你有什么问题吗?” 奥弗向他微微鞠躬算是打过招呼,从身边的下属手里接过文件。 “您看一看吧,损失的东西都汇总在这里了。”他将文件递给阿道夫,脸上挂着意义不明的微笑,像是威胁。 阿道夫拿过来略略扫一眼,随即笑出声来:“您这拿的是联邦五十年后的价格表吧?还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南方的通货膨胀这么严重了?” 他眯起眼,骨节分明的手捏着文件,慢条斯理的将其折成小块。 “我是年轻,但不是愚蠢,议长先生,这样破坏合作信任的行为我希望没有下次。” 奥弗看着他,挑了一边眉毛:“我想你糊涂了,铁星先生,这事可不能这么算。” 他走上前,在阿道夫面前站定,接着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小叠照片。 “看看吧,我想……你看完之后应该会有不同的想法。”他将照片递给阿道夫,笑得意味深长。 阿道夫伸手接过来,把黑白照片摊在手里一张张看过去,旋即脸色一沉皱起眉。 俨然是铁星和废奴兄弟会的交易证明。 他抬眸看向奥弗,就见后者凑上来,嘴唇几乎贴着他的耳朵。 “想想吧,年轻人,你很聪明,爱德华经常提起你,所以你应该知道什么是正确的选择。” 奥弗笑起来,上扬的狐狸眼眼尾弯弯。 “除非……你想失去整个南方的生意。” 他后撤一步转而面向众人,张开双手,脸上笑容不变意有所指:“钱,和更多的钱,在座各位想必都知道怎么选择。” 言罢,奥弗走向阿道夫,在擦身而过的那个瞬间脚步顿了顿。 “三天,我给你三天的时间思考,三天之后我们会再见的。”他开口,语气笃定尾音上扬。“到那时候,我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阿道夫捏着照片的手猛然缩紧。 他看向昆西,脸色阴沉:“我们走。” 昆西难得的没有立刻应下,而是走上前,低头汇报:“先生,爱德华先生找您。” 阿道夫闻言朝昆西那边看去,就见爱德华站在人群中朝他微笑。 这个人……难不成来看铁星笑话的吗,他皱眉。 不等他有所动作,爱德华就已走上前来。 他朝四周看看,然后嫌弃地皱起眉头:“有会客厅么,这里不适合说话。” 阿道夫嘲讽的笑一声:“金贵。” “昆西,带亚历克斯先生去我办公室。”他故意把亚历克斯四字念得很长很拖。 “至于我,”他看看爱德华又看看自己,挑了眉梢。“我可不比参议员金贵,自然要干点脏活。” 刚才那个狼人开枪动机可疑,他迟早要去警察那边问个清楚,不如乘现在去,还能晾爱德华一会…… “不必了。” “什么?”阿道夫闻言挑眉,惊诧抬眼。 “如果是去审那个狼人的话,那么不必了。”爱德华看着他,虽面色如常,但阿道夫却莫名从中觉出讥讽。 “那个狼人……呵,”他指尖绕着纯金怀表链,语气不屑。“演技稀烂,简直愚蠢。” 说着,爱德华伸出原先垂在身侧的手,露出掌心一张薄薄纸片,其上密密麻麻写满字。 他朝阿道夫微微一笑,弯起细长的眉:“你想知道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包括他的来历、目的,以及最重要的一点……雇主。” “走吧谬勒,我们去你的办公室详细谈谈。” 说实话,阿道夫很久没来非比尼亚了,自然也很久没到过这个名义上属于他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头的装潢简约,线条规整流畅,力求与传统的贵族书房做出区别,一看就是他几年前狂热般追捧的极简风格。 爱德华很自然的坐在沙发上,朝对面微抬手做出请的姿势。 “不用拘束,坐吧。” 阿道夫嗤笑一声,转而坐到他身边。 一阵燥热袭来,他脱下厚重的西装外套随手扔在一旁,接着解开衬衫领口上的扣子,露出其下白皙的脖颈,最后又抖抖手腕解开袖口。 在做完一切,并把自己弄得凉快些后,阿道夫挑眉挑衅似的看向爱德华,在看到后者嫌恶的皱眉后满意的笑起来,露出尖尖虎牙。 他学着爱德华方才的样子,也伸手做出请的姿势:“那么开始吧,我亲爱的……爱德华舅舅。” 极限更新!!暑假应该会多更一点吧(?[狗头叼玫瑰]争取一年内完结 这几天在忙签约的事,没什么时间写,大概下周会恢复更新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铁星(2) 第6章 铁星(3) 爱德华无视了阿道夫的动作,长腿交叠,不急不缓把桌上的照片拿到眼前细看。 半晌,他挑了眉梢,冰蓝色眼眸微眯。 “谬勒,我记得我教过你,”他停顿一下,扯了扯嘴角,想礼貌微笑但没有笑出来。“做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的时候要清理掉身后的尾巴。” “我以为我教得不错,你也听进去了,但事实上……呵。” 阿道夫看他一眼,从烟盒里拿出一只雪茄,也不点,只是叼在嘴里。 他把点烟的火柴盒拿在手里把玩,一根根拆出来又一根根倒回去,过了会儿才开口。 “你还记得呢,我以为自十年前那个晚上起,你就把我忘干净了。” 语气诧异,丝毫不掩盖其中讽刺。 爱德华闻言一愣,随即掀起眼帘懒懒看他:“都是过去的事,提他做什么。” “过去的事?”阿道夫挑眉嗤笑一声,食指指尖敲在沙发扶手上,整个人斜斜的靠着靠背。 十年前那天晚上的雨是甜的。鬼知道为什么他会知道,也许是哭的时候嘴巴张太大了。 他咬着雪茄,把细长的烟夹在上下犬牙之间来回磨蹭。 “行吧,过去了。”怎么可能。 言罢他朝爱德华挑眉:“还是说回铁星吧,现在这个情况参议员大人有何高见?” “……啊。” 爱德华才反应过来似的抬眼,阿道夫这才发现他刚才在发呆,板正的腰腹哪怕是贴着沙发也不曾松懈。 “不,眼下这个情况我帮不了你,”他沉着嗓音开口,还带着一种刚回笼思绪的朦胧。“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呵,果然。 阿道夫闻言丝毫不感到意外,指望爱德华能说出什么好话,还不如看看太阳上的火什么时候燎到联邦。 “当然知道了,我亲爱的参议员先生。” 他讥笑着翘起二郎腿,抹了鞋油的黑皮鞋反出白色的光:“这么多年过去,你连找的借口都没变。” “也行,但我陪着你在这做了这么久,总不能一点东西都没问到吧?比如……那个狼人是哪来的?” “废奴兄弟会。”爱德华答得很干脆。 “那狼人不是硬骨头,我的人随便一问,他就全说了,”他轻描淡写提了一嘴,随后将写满供词的纸递给阿道夫。 “看看吧。” 他站起来,收了收领巾:“我那边还有事情要处理,先告辞。” 阿道夫险些没气笑。 “合着你神神秘秘的说要和我谈谈,谈的就是这么个东西?”他抖抖手中的纸片,哗啦哗啦几声响。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真有你的爱德华。” 爱德华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喉结滚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阿道夫没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松了力气瘫在沙发上,双腿抬起搭着茶几,仰起头盯住天花板,嘴里仍咬着烟。 他眯起眼:“乘早走吧,舅舅,别让我再看见你。” “……” 爱德华深深看他一眼,随即大步离去。 门口侍立的昆西弯腰鞠躬,正要送客,就被阿道夫叫住。 “昆西,我等会去警局一趟,你留在这里看好铁星。” 阿道夫思虑再三还是打算自己走一趟,毕竟亲自审出来的消息才最可靠。 “那谁陪您去?您对非比尼亚不熟,得找个人带路。”昆西从门口走进来。 确实,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得找个人带路。 “就……你儿子吧。”阿道夫没怎么犹豫,便道。 叫什么来着……埃弗里?挺有活力的,一起去路上也不会无聊的要死。 昆西在听到“你儿子”三字后,震惊了有一瞬间,随即低头应下,小跑着去叫埃弗里。 阿道夫懒得动弹,照旧瘫坐在沙发上,骨节分明的手捏着爱德华给的纸片。 嗯,问的倒是挺细,不愧是参议员。 供词显示,那狼人名叫约瑟夫,之前在一处种植园里当管家,名字还是种植园主给起的。 纸片上的内容囊括约瑟夫方方面面,年龄、居所、人际关系,甚至包括感情经历——上面显示这位先生在主人家帮工的同时,还同时交往了三个女友两个男友。 阿道夫不禁感叹出声,他从不轻易敬佩某个人,但这位……不佩服不行。 他略略扫一遍内容,看了个大概,就将纸片叠好放进胸前的内袋。 正巧,此时楼道里响起脚步声。 埃弗里一个急刹停在办公室门口,阿道夫用余光看见他郑重其事的正了正领结,才迈步进来。 “老……老板!”他红着脸,气还没喘匀,一看就是一路疾跑过来的。 阿道夫淡淡看他一眼,站起来:“走吧,带我去警局。” 在联邦蓄奴地这种地方,真正的法律掌握在奴隶主大贵族手里,设警局大部分原因是为了回应联邦要求,少部分嘛,则是纯粹为了好看,炫耀现代化文明成果。 警局就在议会大厦边上,阿道夫一进去门就有人迎上来。 “铁星先生?昆西先生通知过了,您找的狼人就在审讯室里。” 侍者把他引到一间方正的铁皮屋里,墙面密不透风,活像棺材盖。 阿道夫透过栅栏看见狼人通红的眼眸和炸起的双耳,接着拉过最近的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 狼人应激似的猛然直起身子,想站起来,却被铁链狠狠拉回地上。 “是你……!”他盯着阿道夫,喉间发出不甘的呜咽。 阿道夫挑眉,抬起鞋尖抵在铁栅栏上:“反应这么大,怎么,对我有意见?” “只是问几个问题罢了,你如实回答就什么事也没有。” 狼人瞪着他,露出尖牙。 他不为所动,慢条斯理从口袋里拿出爱德华给的纸片。 “是叫约瑟夫对吧,你与废奴兄弟会有交易,有还是没有?” “……”约瑟夫没有说话,眼中慌张一闪而过。 阿道夫嗤笑:“那就是有了,下一个问题,兄弟会那帮畜生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这样为他们卖命?” “……” 良久沉默,约瑟夫没有动作,只瞪着他,似乎铁了心不开口。 笃笃笃。阿道夫不耐烦的开始敲扶手。 片刻,他看向埃弗里:“去找人要些刑具。” 约瑟夫在听到刑具二字时浑身一颤,但还是很硬气的闭着嘴没有开口。 “……唉。” 阿道夫扶额叹气。他记得爱德华说过,这家伙不是个硬骨头,稍微问一问就全招了么,现在怎么变成宁死不屈的样子了。 埃弗里动作很快,他拿着带刺长鞭走进牢房,带着些胆怯抽了约瑟夫一下。 鞭子落在狼人厚重的毛发上,不痛不痒。 约瑟夫嘲笑似的咧开嘴,翘起粗长的尾巴。 “哟,还是个小毛孩子呢,没抽过人吧?下手这么轻,还不如上个那什么爱德华带的人打得重。” 阿道夫皱眉:“别管他,埃弗里,用力。” 长鞭一次次落下,约瑟夫身上很快布满细长的血痕,新伤叠旧伤。 他开始控制不住的哼哼,弓起腰背绷着肌肉。 阿道夫垂眸欣赏他的表情,片刻后笑起来:“再重点,多用点力。” 皮肉绽开的声音和约瑟夫低低的闷哼此起彼伏,血染红灰色的皮毛,顺着毛尖滴下去。 数了约有四五十鞭,阿道夫估摸着差不多了,摆手叫停。 “行了,埃弗里,给这位……先生一个赎罪的机会。”他看着狼人,故意在先生二字前顿了顿。 约瑟夫吃力仰头。挨了那么多鞭,纵然狼人身体素质强大,也有些吃不消,但他还是极力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徒……劳,等到华盛顿大人成为总统,你……还有你的走狗,都要跪在我面前,我要让你舔我的皮鞋!” 阿道夫:“……” 妄想症该治一治了,就算华盛顿成为总统,身为种植园主的他根本不可能让区区一个狼人有这么高的地位。 等等……他好像明白什么了。 “这么说来,你不仅和兄弟会有交易,还是华盛顿的人?” 约瑟夫笑起来,因着疼痛,笑容扭曲得和鬼没什么区别:“哈,现在知道怕了?晚了,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他阿道夫什么时候说哪怕一个怕字了? “胡言乱语。” 狼人没听见似的,笑得更猖狂,一边笑还一边嘶嘶抽气:“去死吧你们这些联邦走狗!跟着华盛顿大人,你们都要给我下跪!到时候,我就是人上人!” “实话告诉你吧,愚蠢的资本家,三天后就是华盛顿大人的巡回演讲,你们可一定要去捧场啊,我已经迫不及待欣赏你破碎的表情了……” 砰—— 伴随着枪响,约瑟夫应声倒地,脸上还保持着疯狂的神色。 啧,聒噪。 阿道夫拿出手帕细细擦拭温热的枪口,低头吹去冒出来的白烟。 重要的信息都拿到了,这个约瑟夫也没必要再留着,不如杀了,省得他自我感觉良好的一直乱叫。 他把手枪收进腰间的牛皮小袋子里,垂眸去看狼人的尸体。 三天吗…… 那就等着三天后的华盛顿巡回演讲,看看这帮家伙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 第7章 华盛顿(1) “奥弗,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黑西装男人站在落地窗前,侧过脸看向身后的奥弗。 奥弗低下头,语气恭谦中带着丝畏惧:“快了,华盛顿阁下,就在今天了。” 霍勒斯华盛顿轻笑,垂眸摆弄扳指上硕大的钻石,片刻后才缓缓开口。 “那便好,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是,阁下。” 奥弗应下,随后想起什么似的又问:“那爱德华那边怎么答复?他和那位铁星先生的关系……似乎有些奇妙。”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因为一个近两年才有所耳闻的铁路新星,三番五次找他喝茶。 “呵,爱德华……” 华盛顿眯起眼,点燃一只雪茄放在唇边:“不用过于在意,稍后我亲自来处理。” 他说完后就不再言语,看着街上的行人,锐利的眼眸带着蔑视的意味。奥弗意识到不宜再问,便很识趣的离开,走时还带上了门。 他前脚刚出门,后脚下属就迎上来,脸色很差。 “议长先生,爱德华先生还是坚持要见您。” 奥弗烦躁地揉揉太阳穴,皱着眉头摆手:“拒绝他,什么理由都行,我现在看见他就头疼。” 有理由怀疑爱德华得了什么疯病,天天上门骚扰,非要他就铁星的事拿出个说法,他能有什么说法?说来说去也就一套说辞,就算爱德华听不腻,他都说腻了。 而且,今天华盛顿先生在中心广场的演讲,他必定要出席,只要演讲办好了,那么整个非比尼亚都会为其所用…… “可是先生,爱德华先生他已经在大厅坐了很久了,说是还订了餐厅邀您吃午饭,属下实在是不好拒绝。” “……”死皮赖脸。 罢了,见就见吧,省的他知道了华盛顿先生的演讲,到时候去那儿唱反调。 其实奥弗和爱德华从小时候就认识。 他们都是大家族出来的少爷,上的贵族学校也是同一个,关系自然不错,也就这两年南北分裂闹的比较凶,爱德华和他认可的华盛顿理念不和,往来才少了些。 当奥弗到了爱德华定的餐厅,就见好友懒散的坐在沙发上,正往茶杯里加方糖。 他默默走过去,坐到对面。 爱德华听到动静抬眸,唇角一抹微笑还未褪去,拿着小镊的手纤长白皙。 “哟,议长大人终于赏脸肯来了?”他揶揄,拈起茶勺舀一勺茶送到嘴里。 “……呵。”奥弗差点没翻白眼。 恶人先告状。 也不反思一下这两天自己干了什么缺德事,包括但不限于半夜骑马、凌晨高尔夫诸如此类恶劣行径。 而罪魁祸首爱德华毫无愧疚的坐在对面,习惯性逆时针搅茶,小指悬空托起杯碟。 “方才邀你出来的时候,你那个下属百般推脱,说你事务繁忙。”他说着,长腿交叠,神色与平日并无不同,但奥弗就是莫名感到心慌。 接着就见爱德华勾唇微笑:“那么现在你既然出来了,那是否表明事情全做完了,连着我拜托你的事一起?” 果然。 奥弗皱起眉,神色略有不快:“铁星的事不是我说放手就能放手的,你是不知道,华盛顿先生一向……” “说到做到?” 爱德华突然插嘴。他仍旧微笑,但笑容明显带了些许冷意。 “你跟了华盛顿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明白他的目的吗?阿道夫只是第一步罢了,他绝对不会满足,很快就会有第二步第三步……”他敛了笑,声调缓慢而凝重。 “最后,是整个联邦。” 言罢,爱德华忽的莞尔:“也不对,到那个时候,说不定莫格利特联邦得改名叫莫格利特邦联。” “等等,”奥弗一惊,猛然抬头直视爱德华双眼。“你的意思是,你要加入北方?你要背叛南方,背叛我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土地与奴隶?!” “这本就是不对的,我从未认可,又谈何背叛,”爱德华没有理会他的质控,反而悠哉搅茶。“时代变了,奥弗先生,奴隶制已经是上个世纪的老古董了。” “难道你觉得比起工业革新,豢养狼奴更能让联邦进步?”他挑眉,语气尖锐。 奥弗似是被爱德华突然严肃的态度惊到了,一时没说话。 片刻,他认输似的垂眸,别开眼:“那也不能让我们的财产这么白白被北方掠去。” “虽说奴隶制现在看来是不比工业优秀,但它依旧在为联邦赚取利润,”他顿了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爱德华,你就这么希望我们的家乡被摧毁重构?” 爱德华扬起下颌,眯起眼看他:“不,我想让南方更好。” “若战争不可避免呢?”奥弗突然出声。 “爱德华,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了,你……会向我,向我们所熟知的一切开枪吗?” “……” 一阵沉默。 奥弗盯着爱德华的眼睛,试图从中寻找答案,而对方在他看过来的一瞬间垂下眼帘,所有情绪都笼在状如湖泊的冰蓝色眼眸里,晦暗不清。 “奥弗罗德里克。”爱德华难得连名带姓的叫他,声音轻而低。“有必要问到这一步么?” 奥弗没有回答。 他和爱德华一起长大,不会不知道这话里暗藏的意思。 爱德华亚历克斯,这个小他六岁的玩伴从小就不善撒谎,哪怕如今长成了一只老狐狸,也依旧会在自己面前露怯。 就比如现在。 他扯扯嘴角,勉强一笑想表现得轻松些,但笑得比哭还难看。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那以后要是真的打起来,我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我也一样。”爱德华顺着奥弗给的台阶下,同样勾起一抹难看的笑,笑得人不人鬼不鬼。 “……” “……” 两位平日里口若悬河牙尖嘴利的联邦高级干部难得的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就这么对坐着,沉默。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茶几上的加糖红茶早已冷透,边上搁着的小勺里残茶干了,勺缘显出点点茶渍。 爱德华以为他们会一直这么僵持下去,直到餐厅的侍者端来他点好的午餐,但意外总是来得更快。 这餐厅是沿街的,他特意选了靠窗视野最好的位置,因此很容易听到街上各种声音,马匹的嘶鸣、商贩的叫卖以及…… “快点!该死的,叫那匹白吃饭的马跑快点!!” “该死的!要是因为你们这些废物让我错过了华盛顿先生的演讲,我绝不饶恕!” “跑快点、快点!已经开始了!该死的!” 声音清清楚楚传入二人耳中,奥弗脸色一变,犹豫着想要起身。 他皱眉,下意识道:“华盛顿那边这么快就开始了?怎么会……明明没到时间……” “哦?原来你知道啊?” 爱德华突然扬声打断他的低语,嘲讽的挑了一边眉毛。“我就说呢,你和谬勒约的时间怎么是三天后。” “保密工作做的不错,罗德里克哥哥,原来早在我背叛你之前,你就已经背叛了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怕我搅了你们的好计划?”他审视般眯起眼,视线寸寸扫过奥弗,笑容锐利危险。“华盛顿给你吃了什么药,让你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以至于连我都要提防?” 奥弗先是沉默,随后慢吞吞挤出一句:“……你不也照样是。” “……” “……” 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爱德华叹一口气,站起来转身向外走。 “等等。” 是奥弗。 他犹豫着开口问:“亚历克斯,你……要去哪?” 爱德华闻言停下来,偏头几乎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奥弗。 “当然是去欣赏华盛顿的表演了,”他眯起眼,笑容危险。“不与我同去么,亲爱的罗德里克?” 第8章 华盛顿(2) 霍勒斯华盛顿,奴隶制坚决拥护者,南方一致推举的总统候选人,以及,爱德华的死敌。 阿道夫轻嗤一声,他对华盛顿的全部认知仅限于此,若不是爱德华,他知道的只会更少。 一言以蔽之,没印象。 站在人群中央的男人相貌威严,穿着优雅得体,手上一根镶金手杖,第一眼看整体气质和爱德华没什么分别,但再细究一些,就能看出来内核的不同。 他‘亲爱’的舅舅固然优雅冷酷目中无人,却不像华盛顿那样从眼睛里明晃晃透出对下等人蔑视,至少还懂得遮掩。 正午的太阳过于热烈,阿道夫眯起眼,弹开怀表看了看时间。 十二点整。 教堂的钟声如约响起,华盛顿满意的看着人群喧闹声渐弱,随后昂首登台,展开手中羊皮纸宪法副本。 “咳咳,各位!”他举起右手,将人群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大家想必都听说了,北方对于我们的抵制,对我们土地与奴隶的蔑视。” “维斯特里,北方工业所谓的代表,前不久还公然宣称奴隶制是违法的。” 说完,他顿了顿,俯视四周,声调骤然激昂:“同胞们,同胞们!” “今天,我,霍勒斯华盛顿,站在非比尼亚神圣的土地上!我们脚下是莫格利特自由的一部分,而现在,正有人蓄谋将这份自由夺去!” 人群配合的一阵低语,嗡嗡声四起。 “女士们、先生们,你们是否记得,在尚且幼小时,沸沸扬扬的联邦宪法?是的,你们没有听错,就是那部伟大的宪法,北方正蓄谋重撰!” “维斯特里的追随者们竟然宣称我们赖以生存的奴隶制是道德之癌,但我要问,当我们的先父撰写宪法时,难道没有赋予相应的权利吗?!” “这是对合法财产的公然践踏!” 阿道夫身边的人躁动起来,不止他身边,整个广场都躁动起来。 他皱皱眉,看着华盛顿举起手挥舞,羊皮纸在空中忽上忽下,弯曲而后折叠,几乎从中撕裂。 “这就是他们口中的正义!那群北方佬觊觎我们的财产,卑鄙的维斯特里忌惮我们手中的选票,我们不能让他们轻而易举的得逞!” “非比尼亚人!当契约被撕碎,签字者有权索回他的尊严!难道我们坐等维斯特里当选后杀到面前,然后匍匐交出我们世世代代的土地?!” “——这绝对不可能!!!”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喊,声音盖过华盛顿。 “抵制工业!抵制维斯特里!!” 一时间所有人都开始怒吼:“抵制工业!抵制维斯特里!” 阿道夫看着周围被华盛顿轻易煽动的人们,眯起眼睛神色凝重。 让事态再这么发展下去,群情激奋,只怕战争无法避免。 不过战争不战争的于他倒没什么影响,他只是想知道,爱德华在其中起了怎样的作用。 从旁辅助?或是策划一切。 想必现在的局面是爱德华所最希望的,毕竟战争对南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不愧是舅舅,手腕实在高明。 凯撒蹲坐在阿道夫脚边,埋头四处嗅嗅闻闻,而后忽的站起来,就往人群里钻。 阿道夫手腕上狗绳一动,被拽得一趔趄。 “喂,凯撒?你干什么——” 他被迫跟着这莫名兴奋的杜宾在人堆里乱窜,被它几乎是拖着小跑到人群前面,最后被迫堂而皇之的站在华盛顿跟前。 凯撒终于停下来,紧接着就对侃侃而谈的总统候选人扑上去。 阿道夫:“——!” 华盛顿不设防备,被凯撒咬住小腿,演讲声戛然而止。 边上的保镖登时警惕,欲要上前,却被他摆手制止。这位政治家眼里闪过一丝惊诧,但很快就镇定下来,转而眯起眼看向阿道夫,审训般打量。 阿道夫抬眸对上华盛顿的眼睛,一刹那瞳孔骤缩。 这个眼神……怕是大事不妙。 “抱歉,阁下,这只是个意外。”他立刻低下头,双手藏在身后猛拽狗绳。 凯撒呜咽一声,仍然固执的不松口,犬牙扎穿西装裤腿。 阿道夫看见华盛顿吃痛皱紧眉,之后瞥一眼凯撒,眼里似有怜悯。 “凯撒——”他压低声音想要把杜宾叫回来,但后者没听到似的毫无反应。 “哦?”华盛顿看见这一幕,挑了眉梢。“我怎么觉得……这不像是意外呢?” 他看一眼阿道夫胸前的铁路徽章,又看一眼凶相毕露的凯撒,不着痕迹的笑了,转而微扬头面向民众。 “女士们先生们,非常不好意思,我们激动人心的宣讲被一个小插曲打断了。” 阿道夫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下一刻就听华盛顿说:“大家请看,这位,北方年轻有为的工业新星铁星先生,竟训练了一条杜宾犬用以刺杀我!” “等等……你说什么?!”阿道夫瞳孔骤缩,倒退半步。 华盛顿笑起来,弯腰按住凯撒的狗头,后者凶狠的朝他龇牙。 “看来铁星先生训狗的本事不到家,刺杀不成反而闹出一通笑话,”他眯起眼,看着面前的人群。“不过这也恰恰好证明了北方的恐惧。” “各位!你们看到了吗?他们在害怕!维斯特里惧怕我夺走他可怜的选票,竟用如此下作的手段!由此不难想象,若是他当选总统,我们南方的局势会是怎样的恶劣!”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要保卫我们与生俱来的权利,绝不能让北方贪婪的鬣狗偷走!!” 一番话说完,连一向厌恶战争的保守派女士们都开始窃窃私语。 “爱丽丝?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有小姐问身边的好友。 爱丽丝黛眉微扬,轻笑一声,挽上男伴的臂弯:“北方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哪怕议长大人能忍,我可是忍不了了。” “杀了这个北方佬!”人群里突然有人大喊。 “对,杀了这个北方佬!!” 不好。 阿道夫闻言顿感不妙,旋即闪电般拔枪,枪口直指华盛顿。 “我看谁敢!”他眯起眼睛,看向华盛顿身后蠢蠢欲动的保镖。“你们但凡过来一步,你们高贵的主人就会是尸体一具。” “……” 华盛顿脸色如常,无言垂眸,丝毫没有被威胁的样子。 他的视线扫过人群,在看到某个角落时微微一顿,片刻后勾起嘴角。 “呵,不必如此紧张,阿道夫先生,我想……有人坐不住要来解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