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都的休沐日裹着层蜜色的光晕,将军府演武场的青石砖沁着薄霜,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玉色。
南宫浅临窗而坐,银质香炉正吞吐着瑞雪香的青烟,雪松香混着龙脑的清冽,与窗外未融的积雪缠绵交融。
她垂眸研磨香料,月白襦裙的广袖滑落至手肘,腕间银铃轻晃。那是李南音亲手所系,铃舌上半朵寒梅刻痕,此刻正随着捣药杵起落,在寂静中撞出细碎清响。香炉旁的雪松木匣里,还躺着几枚未干透的香饼,边缘印着她指尖的月牙形细纹。
"这瑞雪香里藏了什么蹊跷?"玄色身影自月洞门转出,李南音卸去戎装,鸦青软缎长袍衬得身姿愈发挺拔。袍角绣着的暗纹狼首随着步伐若隐若现,腰间松纹匕首的穗子扫过青石地面,带起几粒细小的雪沫。
她腕间银铃少了铠甲衬底,响声也褪去几分锐利,带着慵懒的韵味。靴底碾过残雪,发出细微的"咔嚓"声,雪松混着金疮药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凑近香案时,发间束发的玄色缎带不经意间滑落,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倒添了几分随性。
李南音鼻尖几乎要触到炉盖的镂空寒梅纹,忽然眯起眼睛,"往日闻着是雪后松梅,今日怎多了些酸甜气?"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水珠,落在香炉边缘,像缀了一圈晶莹的珍珠。
南宫浅握着捣药杵的手微微一顿,晨光恰巧落在李南音微敞的领口。
前日换药时瞥见的箭伤红痕还未完全消退,此刻随着呼吸若隐若现。
她指尖碾过碎冰般的龙脑香,细碎的粉末簌簌落在青瓷碗里,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王爷倒像西北戈壁的沙狐,鼻子这般灵。"说着故意凑近几分,发间的沉水香混着新添的青梅甜意,直直往李南音鼻端钻去。
李南音耳尖微动,伸手去拿案头的香方。宽大的袖口拂过炉沿,惊起一缕青烟如灵蛇般缠上她指尖。泛黄的宣纸上,"瑞雪香"三字以瘦金体写就,笔锋秀逸如寒梅枝桠。
香方针尖列着雪水、龙脑、沉香,末尾"青梅半颗"的小字,墨迹犹带着几分湿润。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想起三日前在丞相府旧宅地窖,南宫浅往她伤药里偷偷拌青梅膏时,指尖残留的酸甜触感。
"青梅?"李南音指尖点在那二字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你制香总爱添些古灵精怪的东西。"话音刚落,就见南宫浅取过青瓷碗,将磨好的香粉与雪水缓缓调和。玉指沾了浅碧色的膏体,在碗沿轻轻划出半朵梅痕,动作优雅得像在描绘一幅工笔画。
"良药苦口,总得有些甜头。"南宫浅忽然抬起头,眼波流转,"就像王爷教我练剑时,总把最难的''雪刃十三式''藏着掖着,却在我手划破时,偷偷用军粮里的糖渍梅子哄人。"她故意拖长尾音,语调里带着几分娇嗔,"那次在演武场,某人明明背过身去,耳尖却红得像祁连山的晚霞。"
李南音的指节在香方上叩出轻响,耳尖果然又开始发烫。
那日青石砖上,南宫浅忍痛挥剑,剑穗扫过她耳畔时,发丝间飘落的沉香屑还带着体温。当时自己背过身去摸出皱巴巴的糖纸,却被那狡黠的小狐狸瞧了个正着。"西北军里哪来的糖渍梅子,不过是军医的伤药甜些。"她别过脸去,假装看窗外的残雪,却悄悄用余光打量着南宫浅。
"哦?"南宫浅放下捣药杵,起身时故意擦过对方手臂,丝绸相触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她突然伸手,指尖轻轻擦过李南音的袖口,"那前日你在满香楼,何田钰说你袖口沾着青梅渍,又是从何而来?"说话时睫毛轻颤,眼尾微微上挑,像只偷腥得逞的猫儿。
李南音猛地后退半步,银铃在腕间撞出一串凌乱的响,前几日在香料坊的场景不受控制地涌现在脑海。
南宫浅正往青梅膏里加糖,青丝垂落遮住侧脸,专注的模样比春日海棠更动人。自己看得入神,袖口不慎沾了膏渍,慌乱中竟用袖口去擦,不想全被何田钰那厮瞧了去。
"胡闹。"她嘟囔着,耳尖的红意却渐渐蔓延到脖颈。
南宫浅轻笑出声,将调和好的香泥倒入模具。雪松香混着青梅甜意弥漫开来,宛如一片粉色云霞,与李南音耳尖泛起的红晕相映成趣。
她忽然凑近,指尖拂过对方发烫的耳垂,冰凉的触感让李南音忍不住颤了颤:"王爷可知,这瑞雪香的新方,缺一味点睛的引子?"
李南音的呼吸陡然一滞,看着南宫浅眼中流转的狡黠,忽然想起初见时满香楼的雪。
那雪落在她狐裘上,白得纤尘不染,竟比玉门关的冬雪还要纯净。而此刻近在咫尺的人,眼尾微微泛红,睫毛上还沾着研磨香料时的细粉,像缀了层星子。
她反手握住对方手腕,银铃与金簪相触,惊落了檐角的冰棱,"又在耍什么把戏?"
"需得玉乾王耳尖一点红。"南宫浅踮脚在她耳边呵出热气,温热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青梅香。
她趁机将香泥模具塞进李南音手里,指尖故意在她掌心多停留了一瞬,"方才调香时忽然想起,那年在尚书府看王爷与人对峙,耳尖就是这般红法。"说着还轻轻咬了咬下唇,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李南音的指尖触到冰凉的模具,却觉掌心发烫。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尚书府后园,海棠红襦裙的少女在青烟中抬眸,鬓边珍珠步摇轻晃,而她本该盯着香炉,目光却总被那抹艳色勾去。"小狐狸!"她低喝一声,却在南宫浅转身时,看见她发间那支鎏金寒梅簪。正是自己从西戎市集寻来的簪子,花蕊处的"南"字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与她腕间银铃上的半朵寒梅遥相呼应。
"王爷若是嫌这配方古怪,"南宫浅将成型的香饼放入雪松木匣,故意叹了口气,声音忽轻忽重,"我便换了去。"她指尖抚过木匣边缘,忽然抬头,眼含笑意,"只是可惜了这''玉乾王耳尖红''的绝妙配方,以后怕是再难寻到这般契合的香引。"
李南音盯着她发间簪子的银铃,想起昨夜灯下南宫浅替她拆洗绷带,发丝拂过胸口的痒意。
她突然抢过木匣,指尖擦过对方手背,顺势握住那只温软的手:"本王觉得甚好,尤其是这青梅的酸甜——"她的声音低沉沙哑,拇指轻轻摩挲着南宫浅手背上的细纹,"倒与某人的性子很是相像。"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春雀的声音:"小姐,丞相府派人来请您回府一道品茶。"
南宫浅耳根泛红,轻轻挣扎着想从李南音手中脱出,却被握得更紧。
"早些回来。"李南音的声音低哑,拇指摩挲着她腕间银铃,将人又拉近了几分。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她望着南宫浅眼中自己的倒影,"演武场新砌了暖阁,你说要晒香粉的。"说话时气息拂过南宫浅的唇瓣,惹得对方睫毛轻颤。
"知道了,玉乾王。"南宫浅抽出衣袖,却将一枚暖玉塞进她掌心,玉上刻着的半朵寒梅正好贴合她的虎口。"午后若下雪,便去满香楼等我,新制的瑞雪香该配碧螺春。"临走时还调皮地眨了眨眼,转身时发间的银铃扫过李南音的手背,留下一道酥麻的触感。
马蹄声渐远时,李南音仍站在廊下,掌心里的暖玉刻着半朵寒梅。
她望着南宫浅离去的方向,想起方才对方转身时,发间银铃扫过自己下颌,那触感比祁连山的雪水更凉,却让心跳失了节律。
李南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暖玉,想起方才调香时,南宫浅垂眸专注的模样,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唇角还沾着一点香粉,像颗误入人间的星子。
书房檀木案上还摊着兵书,李南音随手翻开,却瞥见案角压着的瑞雪香香方。她指尖划过"雪水三升,青梅半颗",忽然想起南宫浅调香时总爱咬着下唇的模样,便忍不住凑近细看。
香方针尖,不知何时多了行极细的朱砂小字,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雪水三升,青梅半颗,再加玉乾王耳尖一点红。"
李南音的指尖骤然收紧,将宣纸攥出褶皱。
她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傻笑,耳尖又开始发烫。
她小心翼翼地将香方对折,塞进贴身的衣襟里,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人的心意贴得更近。
窗外的雪又开始落了,细密的雪沫扑在窗棂上,却暖得像南宫浅指尖的温度。案头的香饼散着清冽甜香,混着雪松与青梅的气息,竟比西北军帐里供奉的雪神香还要绵长。
她忽然低笑出声,银铃震落砚台边的雪粒。
那夜在护城河底,自己拼死护着的,不只是周家的玉佩。
腕间银铃轻响,恍惚间似又听见满香楼初见时,那声慵懒的轻笑,与此刻香方针尖的朱砂小字,在永都的雪光里,织成了比寒冬更绵长的羁绊。
李南音此刻站在书房中,对着一张香方傻笑的模样,若是被西北军的将士们瞧见,怕是要惊掉一地下巴。可她却忍不住,满心满眼都是那个狡黠又温柔的身影,连窗外的雪都似乎带着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