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桐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青铜佩饰上的阴阳鱼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炭,可她不敢松手——那是目前唯一能证明守夜人介入的线索。
墙缝里的童音又近了些,"姐姐,抱抱我"带着黏腻的湿意,像只冰凉的手正顺着她后颈往上爬。
手机在掌心震动,老张的消息还亮着:"王师傅说看见顾老太往茶里加东西。"她突然想起顾老太煮的那壶红枣枸杞茶,蒸腾的热气里浮着的红褐色颗粒——原来是用来引魂的阴粟,混着生者阳气喂给怨魂,难怪之前守灵人一个个暴瘦。
"小凯等不了了。"顾老太的笑声像生锈的刀片刮过耳膜,林疏桐这才发现老妇人的眼白全红了,血丝顺着下眼睑爬进皱纹里,后颈的"引"字印记泛着青黑,正随着她的呼吸起伏。
她猛地蹲下身,帆布包的拉链刮得手背生疼。
母亲遗留的铜铃裹在红布里,触感还带着当年香灰的干燥;朱砂罐的木塞一拔开,腥甜的土味立刻漫上来——这是用七种坟头草烧灰调的,母亲说能镇住执念过重的魂。
"得罪了。"她咬着唇,指尖蘸了朱砂,沿着阵法边缘画圈。
第一笔下去,紫光突然暴涨,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拽她手腕。
林疏桐想起母亲笔记里写:"断魂圈需一气呵成,断的是亡魂与阳世的最后一线牵。"她把铜铃咬在齿间,用腕骨抵着地面稳住力道,朱砂在青石板上拉出颤抖的红线,每画一寸都像在割自己的肉。
铜铃突然从齿间震落,"当啷"一声脆响。
顾老太的指甲几乎要戳到她后颈,带起的风卷得朱砂粉簌簌往下掉。
林疏桐反手攥住铜铃甩出去,铃声像根细针直扎进老妇人太阳穴——顾老太捂着耳朵后退,额角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类似野兽的呜咽:"你娘就是这么坏我事的!
当年要不是她......"
后半句被童音截断了。
墙缝里传来"咔嚓"一声,像是砖块裂开的动静。
林疏桐余光瞥见阵法中央的骨簪在动,尾端的血珠被吸进"引"字纹路,整个阵法开始逆时针旋转,像台绞肉机。
她猛地想起包里的符文石片——那是从母亲遗物里翻出的,刻着"破"字的老石片,母亲总说"不到万不得已别用"。
"现在就是万不得已。"她扯出石片,掌心被石片边缘划出血。
阵眼的凹槽就在骨簪下方,她刚要嵌进去,地面突然剧烈震动。
顾老太被甩到墙角,撞翻了香案,白菊瓣扑簌簌落了她满头;林疏桐踉跄着扶住墙,指尖触到一片凹凸——墙面不知何时浮现出暗纹,是些歪歪扭扭的古篆,她勉强认出几个:"守夜人""禁阵""封印"。
"原来这灵堂......"她的声音发颤。
母亲笔记里提过归安堂老掌柜死在聚魂阵里,原来那阵根本不是害人的,是守夜人用来封印某种东西的!
顾老太这些年换守灵人、喂阴粟,根本是在给封印"松绑",用活人的阳寿养怨魂,等的就是今天阴阳交时,让小凯的怨魂......
"轰!"墙面裂开一道缝,一只青灰色的小手从里面伸出来,指甲长得能勾住砖缝。
童音变成了尖叫:"妈妈!
妈妈抱我!"顾老太突然不哭不闹了,她跪在满地白菊里,朝那只手伸出手:"小凯乖,妈妈在......"
林疏桐的手机在这时响了,是王师傅的号码。
她按下接听键,那边传来苍老的喘息:"桐丫头......茶里的东西是阴粟,顾老太说......说要凑够七个人的阳寿,给她儿子......"
"够了!"林疏桐把石片狠狠按进阵眼。
地动得更厉害了,墙面的古篆开始剥落,露出后面暗红色的泥土——是新填的,还带着湿土的腥气。
顾老太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我的小凯!
我的小凯还没出来!"她扑向那道墙缝,指甲抠进砖里,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
阵法中央的"引"字突然炸开,朱砂粉像红色的雾弥漫开来。
林疏桐被呛得咳嗽,却看见青铜佩饰上的阴阳鱼在发光,光里浮着几个小字:"封印将解,速离。"她抓起手机拨110,对着话筒喊:"归安街后巷灵堂地下室!
有危险!"
墙缝里的动静突然停了。
童音消失了,顾老太的哭声也消失了。
只有通风口的风还在吹,卷着白菊瓣扑在林疏桐脸上。
她望着阵眼处的石片——它正在融化,像块被火烤化的蜡,滴在青石板上,发出"滋啦"的声响。
"这不是结束。"她听见自己说。
掌心的青铜佩饰突然变得冰凉,凉得刺骨。
墙的另一边传来脚步声,是警察到了,可林疏桐知道,更麻烦的还在后头——顾老太说"你娘就是这么坏我事的",母亲当年到底发现了什么?
守夜人为什么会有佩饰落在黑衣人身上?
还有这面墙里......
"姐姐。"
童音又响起来,这次就在她耳边。
林疏桐猛地转头,只看见顾老太后颈的"引"字印记,正在慢慢变淡,变淡,直到变成一道普通的青斑。
而墙缝里,那只青灰色的小手,不知何时缩回了墙里,只留下一道新鲜的血痕,像朵开在砖头上的花。
外面传来警笛声。
林疏桐弯腰捡起铜铃,它还在轻轻震颤,仿佛在提醒她:有些秘密,才刚刚浮出水面。
阵法崩解的余震还在持续,青石板缝隙里渗出的凉气裹着朱砂粉的腥甜,直往林疏桐鼻腔里钻。
她扶着墙直起腰,余光突然扫过靠墙的六张木椅——那些原本落满白菊瓣的椅面正泛起青灰色的雾,像被风吹散的墨迹,渐渐凝出六个模糊的人形。
"张叔?
李婶?"林疏桐的喉咙发紧。
前半月归安堂接到的六起守灵人失踪案,家属描述的特征突然在她脑海里炸开:张叔总爱揣着半块芝麻糖,李婶围裙上永远沾着孙子的草莓果酱,还有老周脖颈处那颗红痣......
最前排的身影颤了颤,青灰雾气里浮出一道刀刻般的法令纹——是张叔。
林疏桐踉跄着扑过去,跪坐在满是碎瓷片的地上,指尖几乎要碰到那团半透明的魂体:"张叔,我是小桐,归安堂的小林。
您记得吗?
上个月您还说要教我修老榆木棺材的榫头......"
雾团突然剧烈翻滚,张叔的面容清晰了一瞬,浑浊的眼睛里滚出两行血泪:"小桐......那茶......那茶喝下去,我就看不见路了......"
"是阴粟。"林疏桐喉头发哽,"顾老太用阴粟混着你们的阳寿喂怨魂,可你们的魂没散,对不对?
你们在等一个能带你们回家的人。"她伸手轻轻覆上张叔的手背——没有温度,却能触到若有若无的气感,像春风里飘着的蛛丝。
第二张椅子上的李婶突然发出抽噎声,围裙上的草莓果酱纹路在魂体上晕开:"我想我家妞妞......她昨天生日......"
"我带你们回家。"林疏桐的声音在发抖,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
她依次抚过六人的肩,从张叔到李婶到老周,每唤一个名字,就往对方心口轻轻一按——那是母亲教的"醒魂诀",用生者的人气激醒被怨气裹住的魂识。
第六个身影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额角有道新鲜的擦伤,林疏桐想起家属说他是为给妹妹凑学费才来打零工的。"陈阳。"她蹲下来与他平视,"你妹妹今天该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了,她在等你回家帮她拆信封。"
陈阳的魂体突然剧烈震颤,青灰色褪成月白色,他望着自己透明的手掌笑了:"原来......我还能回家。"
六团魂光次第亮起,像六盏飘在阴夜里的灯笼。
张叔摸了摸不存在的裤兜,把虚虚的芝麻糖"塞"进林疏桐手心;李婶扯了扯她的衣角,说妞妞的新裙子要选粉色;陈阳最后朝她鞠了个躬,发梢的擦伤在光里淡成一片云。
"走吧。"林疏桐抬手拂过他们的发顶,"往有桂花香的方向走,那是阳间的路。"
六道光点渐次升向通风口,消失在夜空中。
林疏桐仰头望着那个黑洞洞的窗口,眼眶发烫——原来不是所有亡魂都想纠缠,他们只是迷了路。
"为什么......"顾老太的声音像破了洞的风箱。
她瘫坐在白菊堆里,后颈的"引"字印记已经褪成淡青,双手捧着那截从墙缝里掉出来的骨簪,"他们说只要凑够七个人的阳寿,就能让小凯活过来......就能让我和小凯永生......"
林疏桐转身看向她。
老妇人脸上的皱纹里全是泪痕,指甲缝里塞着撕碎的白菊瓣,血珠顺着指节滴在骨簪上,把刻着"引"字的纹路染得鲜红。
"因为真正的''守夜'',不是吞噬。"林疏桐弯腰捡起母亲的铜铃,指腹摩挲着铃身上斑驳的铜绿——那是小时候她总爱用铅笔戳出来的痕迹。"是守护。
守亡魂的归处,守生者的安宁。"她轻轻摇晃铜铃,清越的声响撞在青石板上,震落了墙角最后一缕朱砂粉。
顾老太突然发出一声呜咽,骨簪"当啷"掉在地上。
她爬向那截断簪,像爬向最后一根浮木,却在碰到的瞬间缩手——骨簪上的"引"字突然裂开,渗出黑褐色的黏液,散着腐肉的腥气。
"那不是小凯。"林疏桐蹲下来,声音放得很轻,"那是被封印在墙里的戾灵,它骗了你十年。
你喂给它的阳寿越多,它就越像你儿子......"
顾老太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抬头看向那面裂着缝的墙。
墙后传来细碎的抓挠声,像有指甲在砖头上画圈,却比之前轻了许多——阵法崩解后,戾灵的力量被打散了。
"原来......原来我养了十年的......"老妇人的嘴唇抖得说不出话,突然捂住脸哭起来,哭声里全是二十年前的颤抖,"小凯走的那天,他的手还是暖的......我不该信那个穿黑衣服的人......他说能让小凯回来......"
林疏桐的手指在青铜佩饰上收紧。
穿黑衣服的人——母亲笔记里提过,当年害死她的也是个黑衣人,身上带着同样的阴阳鱼纹路。
她低头看向顾老太,想说些什么,却被窗外的警笛声打断。
"警察来了。"她站起身,把铜铃轻轻放在阵法中央的废墟上。
铜铃滚了滚,停在那片融化的石片旁,□□正对着墙缝里渗出来的微光。
后半夜的雨来得突然。
林疏桐站在灵堂门口,看警察用帆布盖住顾老太,看法医抬走墙缝里新挖出的骸骨——那不是小凯的,是更早被戾灵吞噬的无辜者。
雨丝打在她脸上,带着初春的凉意,却比地下室的阴寒舒服得多。
天快亮时,雨停了。
林疏桐靠在门框上眯了会儿,再睁眼时,晨光正顺着屋檐往下淌。
她低头拍了拍裤腿的泥,一片白菊突然从掌心冒出来,花瓣上还沾着雨珠,香气清冽得像母亲床头的香袋。
"妈?"她轻声唤了一句,指尖轻轻抚过花瓣背面。
水痕里浮起一行小字,是母亲的笔迹,墨迹还带着潮气:"守夜人,归来。"
林疏桐的呼吸顿了顿。
她抬头看向灵堂深处,晨光透过破碎的窗棂,正照在阵法废墟上——那里有个东西在闪,是铜铃的反光。
她迈步走进去,鞋跟碾碎了几片白菊瓣。
铜铃在瓦砾中静静躺着,铃身上的铜绿被雨水冲开一道缝,露出底下若隐若现的纹路——和她掌心青铜佩饰上的阴阳鱼,分毫不差。